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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蒼京情 033 風雨來臨 文 / 惜梧

    章節名:033風雨來臨

    「王爺,明日的和解談判,您有何打算?咱們的文書早已經呈遞到朝廷裡,卻遲遲沒有發還回來,只怕是情況不妙啊!」駱宇低著頭,視線飄忽不定,半晌後,才開始分析道。

    段天諶十指交纏,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彎月高懸的漆黑夜空,唇角忽而溢出一抹極其輕淡的歎息。

    默了片刻,他才緩緩問道:「朝中可有什麼消息傳來?父皇的病,可好些了?」

    駱宇微怔,眼神微微古怪,嘴巴翕動了幾下,才緩緩開口:「王爺,朝中已經很久沒有傳來消息了。不過,若是堯王爺肯用心為皇上醫治的話,皇上定然不會有事兒的。」

    這樣的話,誰都懂得。

    只是,但凡是段天昊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不軌之心,蒼帝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危險。

    同樣的,對於遠在南部邊境的他們來說,情況也變得萬分被動。

    一切,似乎全在段天昊的一念之間。

    段天諶自嘲一笑,眸光裡竟似乎還隱隱有些期待,「本王也很好奇,本王這個七弟的決定究竟是什麼。」

    頓了頓,他忽然就回過頭,靜靜的看著駱宇,直到把駱宇看得頭皮發麻,才薄唇輕吐,「跟本王說說,臨離開蒼京時,父皇都對你說了什麼。」

    駱宇聽了,神色微顯不自然,走到圓桌旁坐下,慢條斯理的給自己沏了一杯茶,並沒有立即回話。

    反覆思量後,他才淡淡道:「王爺,其實也沒有什麼。皇上要求屬下做的,屬下也盡數做到了,皇上交到微臣手上的底牌,也全部攤在您面前。想必以您的英明睿智,多少都能夠猜得到吧!」

    「呵……」段天諶低聲笑了下,也離開窗邊,走到圓桌旁落座,雙眸靜靜的對上駱宇閃躲不定的眼神,忽而搖頭失笑,「駱宇,這不是猜不猜得到的問題。本王不想去猜,而是要你去說。你難道沒有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駱宇為他如此強硬的氣勢而有些心驚,只是一想到蒼帝所囑咐的事情,他頓時把所有的心思都給掐滅,支支吾吾道:「王爺……您就不要問屬下了……這不是在為難屬下嗎……若是您想要知道基本的情況,大可以回京之後去問皇上啊……」

    只怕到那時候,您不想去問,皇上也會毫無保留的告訴您的。

    段天諶聞言,手中端著的茶盞應聲而碎,茶水流過指縫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發出一陣陣清脆而單調的聲音。

    駱宇聽了,竟是沒來由的好一陣心虛。

    不想,段天諶卻於此刻霍然站起,背對著駱宇,聲音輕淡無痕,卻更教人辨不出他的真實情緒,「駱宇,你可別忘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半路撿回來,又找人來教你學本事,讓你得以進入皇宮當御醫的。到了現在,你還分得清楚,誰才是你的主子嗎?」

    駱宇聞言,心神巨震,騰的站起身看他,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半晌後,他猛地後退幾步,咚的一聲,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聲音壓抑得極低,滿是痛楚:「王爺,您會這麼想屬下,屬下無話可說。可這麼多年來,若不是您對屬下的多加照拂,恐怕屬下早已是死無葬身之地。就憑著這份生死恩情,您覺得屬下可能做出背棄舊主攀附榮華富貴這等天理難容的蠢事嗎?」

    段天諶背著的手慢慢收握成拳,如練月華沿著他完美的側臉弧度傾瀉而下,依稀能夠讓人看到他緊繃的唇角和面部弧線,眸色似是沾染了此刻清冷的月色,幽黑裡浸染透露出誰都不敢觸摸的無上冷意。

    他沒說話。

    又或許,他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

    駱宇卻還沒說完,雙手趴伏在前方,腦袋低垂了下來,那一方剛毅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敲出一陣陣單調而有規律的音符

    這姿勢,虔誠得近乎朝拜;這動作,恭敬得堪稱臣服。

    這是世上最隆重的磕頭。一寸一寸磕下去,又一寸一寸的直起身來,再一寸一寸的磕下去,緩慢而堅定。

    他似乎想要將他累積了數十年的主僕情誼、生死大恩,用這樣簡單到極致的動作表現出來,每落下一聲,便歷數過往的每一幕

    ……初遇,他站在乞丐堆裡搶奪食物,不小心被其他人推到大街中央,堪堪落在了疾奔的馬蹄之下。

    當時他已經閉上了雙眼,絕望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卻被王爺從高高抬起的馬蹄下救了回來。

    那一日,他死皮賴臉跟在了王爺身後,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跟班,直到宮門下鑰,王爺回宮。

    ……後來,他欣喜的跪在王爺面前,聽著那個瘦弱而眉宇隱忍的少年問他:「你可願意跟著本王,從此為本王效力?」

    他幾乎喜極而泣,在經過十一個月零十五天風雨不動的宮門等候之後,他終於得以留在了那個少年身邊。

    ……從此之後,他便跟著季先生沒日沒夜的學習醫術。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在太醫院舉辦的醫術大賽中脫穎而出,成為能夠覲見天子並留在天子身邊伺候的人,他才聽到,那個已經長成的俊朗男子對他說:「做得不錯。」

    此間種種,每次回憶起來,皆是一股股暖人心脾的熱流,在那波詭雲譎勾心鬥角的皇宮裡,支撐著他努力變得強大。

    平日裡,他是吊兒郎當,可一旦涉及到王爺的事情時,就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的時候。

    就比如在東跨院裡的那晚,他可以為了那塊至關重要的令牌,而不顧尊卑罔顧他人生死攔住了顧惜若。

    這麼做,無非就是因為深埋於心的堅定信念一切皆以王爺的切身利益和追求為最終的奮鬥目標。

    這麼多年,他是這麼想的,自然也這麼做了。

    對此,他並不後悔,即便此次的事情可能會觸及到王爺的底線。

    他抬起頭,脊背因著這動作而自前向後傾斜,彎折的弧度堅韌而有力,像一座通往天界的橋,以血肉之軀承載著前方那個人的腳步,不搖晃,也不坍塌。

    「王爺,屬下不想辯解什麼,也不需要辯解什麼。」他道,神色隱約劃過一絲淒涼,「屬下對您的忠心,比之青擎,只多不少。即便屬下此次可能做了什麼令您不滿的事情,可只要是能夠達到您目的的捷徑,屬下沒有理由不去嘗試。」

    段天諶終於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額角上滲出的血絲,眉頭緊緊皺起,不悅叱道:「你只知道,此舉能夠探尋出一條捷徑,可有想過,若旁人也是借由此條捷徑探尋到咱們的呢?本王知道你在賭,可這樣的賭局,就算是本王都不敢輕易嘗試,又遑論是你?」

    駱宇大驚失色,很快就深入到了這話的內層意思。

    想到可能導致的後果,他呼吸一滯,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裡猶自不死心的嘟囔道:「這……這不可能……明明那日屬下入宮時,還看見他那麼……這怎麼可能呢……王爺,會不會是您多想了?」

    段天諶仰頭苦笑。

    多想麼?

    如果真是多想,那他這數十年的日子,為何過得如此淒苦?

    「此事我跟你說過後,一定要記在心裡。你信誰,都不可以去信那個人。」因為那個人,最愛的永遠都是那至高無上的權位。

    駱宇雖知道他這話有失偏頗,可想到那種潛在的可能,也不得不多了幾個心眼,忙不迭的點頭應是。

    段天諶見狀,便也彎腰扶起他,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隨意的丟在他手裡,有些不自然的別過臉,道:「先把額上的血痕擦擦,回去後記得上點傷藥。以後有事沒事兒,沒必要這麼做。你和青擎、青冥等人,皆是與我一同長大的,我自然看得清楚其中的真假。今日會這麼說,無非是想要你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別以為為了我的目的,你就可以做出多少的犧牲。我若真要找人犧牲,當年也不至於把你留在季先生身邊,而是直接把你丟到暗窟裡,培養成為一名殺手。」

    駱宇為他此刻少見的關切而欣喜,連忙不停的點頭,喜樂如懵懂稚兒。

    段天諶眸光微閃,再囑咐了他幾句後,便將他趕回去養傷,自己則對著彎月發了好一會兒呆,最後還是決定坐回案前,提筆給某個懶女人回信。

    ……

    岐城。

    顧惜若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下巴輕點桌面,雙眸裡盛滿了無奈,不停的唉聲歎氣。

    她回頭看了看依舊躺在床上,不見絲毫清醒跡象的玉子傾,忍不住恨恨咬牙。

    若不是顧及著她這個「有夫之婦」的身份,此刻指不定就衝上去,把這個安睡至今的人給掐醒了。

    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怎麼還是這副睡意沉沉的模樣?這到底得喝多少酒,才能達到如此程度的?

    這幾日,柳屹暝也沒什麼大的動靜,每日除了上街去閒逛,就是窩在他的居所裡,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顧惜若一度鬱悶不已,以為這柳屹暝也是女人魂穿過來,留下了男人的特徵,卻也把女人骨子裡養成的喜歡逛街的個性給秉承了。

    接下來,好幾日都是這樣,她心裡也多留了個心眼,又囑咐青冥去查看了番,卻發現柳屹暝逛街所買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一大桶一大桶的水。

    據青冥所說,那些水都封存在密封的水桶裡,直接擱在了他的住所中。

    為此,她感到十分不解,不明白這個柳屹暝到底在想什麼,好端端的,又不是沒水喝了,幹嘛還要囤積這麼多水?

    真以為像現代那樣,時不時就斷電斷水影響日常生活嗎?

    想不出來,她也沒再想,甚是不以為意,只叫青冥繼續看著那個人,便沒有多加理會。

    而且,一想到她讓人給段天諶送去的書信也沒個回應,瞬間覺得這干守著的滋味可真是太不好受了!

    老天,來個人劈死她吧,哦,不,來個人讓她劈死吧。

    「王妃,王爺的來信。」青冥腳下踩著風似的跑進來,剛揚起手中的書信,卻覺眼前白影一閃,書信就被人奪了過去。

    看著某個行動快如閃電的人,他不由得暗自翻起了白眼。

    王妃這模樣,算不算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顧惜若沒功夫理會他的腹誹,只緊張的盯著手中的書信,大略瀏覽了一遍後,又從頭到尾一字一字的重看了一遍。

    片刻後,她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開始四處蔓延。

    青冥瞅見她的臉色不好,以為段天諶發生了什麼事兒,便急急忙忙道:「王妃,到底怎麼了?可是王爺出了什麼事兒?」

    她坐了下來,一手托著腮,一手捧著書信,淡淡道:「王爺沒事。只是去東梁國,與亓雲帝進行和解談判了。」

    青冥聽說不是段天諶受傷,而是去了東梁國,頓時鬆了一口氣。

    談判而已,難不倒他那本事極大的主子。

    顧惜若卻沒他想得那麼樂觀,只不過,她也並非擔心和解談判的事情,而是擔心東梁國的亓雲帝和太子佘煜胥。

    這兩個人,一個是致使他母妃和外祖父淒慘死去的罪魁禍首,一個是數年壓制著他的不相上下的對手。

    若他哪日理智不清不楚,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那可真是群狼環伺危險重重了。

    青冥忍不住鄙夷的看她王妃,似乎一直以來理智都不清不楚的人,是您吧?

    論及本事,他對王爺是無條件相信的。

    除非亓雲帝和東梁國太子直接派人刺殺,否則想要讓王爺失控受傷,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這麼想著,卻覺手中被塞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封厚厚的書信。

    顧惜若趁著他失神時,快速的給段天諶回了回信,可鑒於段天諶說她懶,她這次一共寫了十幾二十張,足夠讓他好好回味的。

    不過,那上面的字,希望他能全部看得懂。

    青冥也沒說什麼,將書信收入懷中,便也告了聲退,腳步一轉就要退下去。

    在手搭上門栓時,他忽然頓住了腳步,神色略顯凝重的回頭看顧惜若,片刻後才緩緩走上前,「王妃,上次您讓屬下查探的事情,屬下已經查清楚了。明小姐在離開謨城後,就一直跟在蘇靳寅的身邊,後來柳屹暝先咱們一步來到了岐城,暗中找到了明小姐,並告知她,當日您見死不救的根本原因。」

    顧惜若神色微怔,想到那個在謨城驛館裡說「我不恨你」的明朗女子,再對比此刻為仇所困的模樣,忽覺喉間酸澀難耐,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說起來,她還真是個罪大惡極之人呢。

    「明遙和柳屹暝之間……可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她捏了捏掌心,問道。

    青冥看了看她,神色有些為難。

    顧惜若挑眉看去,心中忽然猜到了什麼,便也揮揮手,讓他先退了下去。

    再坐回到桌邊時,她的心情也變得極其不好。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扭頭看去,卻見玉子傾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有些迷糊不清的嘟囔著什麼,湊過去一聽,卻原來是在說「水」。

    她連忙取過茶水,餵著他喝了一口,待見到他猶自舔著嘴唇時,又直接把茶壺提了過來,對著他的嘴巴就倒了下去。

    被她這麼一「喂」,就算玉子傾再如何昏昏欲睡,此刻都得醒過來了,懵懵懂懂的看了眼濕掉的前襟,又看了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的顧惜若。

    片刻的怔愣後,卻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起了自己的身體,臉色難看的盯著顧惜若,支支吾吾的,好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

    「醒過來了?早知道茶水這麼有效,我就該把一盆冷水從頭到腳的兜下,看你還敢不敢睡得這麼沉。」顧惜若將茶壺重重的擱到桌上,搬過一旁的小矮凳,挪到了床邊,目光灼灼的盯著稍顯狼狽的玉子傾。

    「若若,怎麼是你在這裡?常樂和常安呢?」饒是玉子傾如何鎮定,在第一時間看到自己房裡多出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是他的表妹時,還是忍不住耳根發紅。

    「哦,」顧惜若眨了眨眼,纖細濃黑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看起來頗是俏皮靈動,「你說他們啊!我見他們留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就把人趕出去了。又見你這裡沒有人照顧,自己就留下來了,順便想在你醒來的第一時間裡問些問題。誰知道你竟然睡到了這個時候。」

    玉子傾嘴角可疑的一抽,想著以她這個暴躁的性子,誰的動作若是不合她的意,怕是都會被她說成「礙手礙腳」的!

    後知後覺中,他忽然問顧惜若:「我睡了幾天?」

    顧惜若腮幫子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氣得咬牙,她伸出三根手指,而後又拿起床頭擺放著的乾淨衣裳,直直扔了過去,「玉大少爺,三天啊,您怎麼沒睡死呢?」

    玉子傾伸手接過她扔過來的衣裳,有些不滿,又有些心虛,嘴上卻猶自不甘願的反駁道:「若若,哪有你這麼說話的?我不過是多睡了會兒。」

    許是因為她自小便顯現出來的彪悍氣概,若說顧惜若跟玉府的哪個人相處得最融洽的,除了眼前的玉子傾,再無他人。

    又因為她出身將門愛好武藝,小的時候沒少跟在玉子傾身後,直到玉子傾上了戰場殺敵,兩人之間才沒有那麼多相處的機會。

    而此次這樣的對話,顯然是把兩人小時候的相處語調給找回來了,顧惜若聽著,心裡也是格外歡喜的。

    她轉過身子,小手背在身後,衝著他擺了擺,不耐催促道:「大少爺,你既然醒了,就趕緊更衣。待會兒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玉子傾有些不自然的點頭,再三確認過她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邪惡的回頭偷看時,才拿起凌亂的衣物往身上套。

    聽著身後響起的衣物聲,顧惜若小臉上滿是苦惱,尤其是腦海裡閃過小顧惜若偷窺玉子傾更衣的畫面時,對本尊的各種癖好更是不敢恭維。

    片刻後,室內靜了下來,但見玉子傾長身玉立於床前,一派風清氣爽。

    他執起桌上的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頭喝下,解了醉酒後的口渴後,才好奇道:「若若,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情。我可是很少見到你如此鄭重的。」

    顧惜若知道他已經穿戴完畢,便也回頭看著他,五官端正俊朗,眉目清俊。

    許是戰場之上錘煉出來的冷肅之氣早已深入骨髓,乍一看去,面部輪廓竟顯得格外冷峻肅穆。

    總的來說,這樣的人,倒也還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那麼,婚姻大事什麼的,應該不愁吧?

    這麼想著,她忽然就背著手走了過去,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落座,有些猶豫不決道:「表哥,你有沒有意中人啊?」

    「咳咳……」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玉子傾冷不防被口中的茶水嗆到,茶水四處飛濺,好不狼狽。

    顧惜若在一旁看見了,連忙低下頭,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慢吞吞的遞了過去,別過臉,不忍心再去看他。

    瞧她那擰眉皺臉的模樣,彷彿多看一眼,都會折壽一般。

    片刻後,玉子傾終於從狼狽中恢復了獨屬於貴公子的優雅,只是在看著顧惜若時,眼神裡隱藏著極深的無奈。

    這個表妹,儘管已經嫁人了,說話還是如此直接。

    若是衝撞到了別人,豈不是平白招惹了事端?

    「說吧,你想問什麼。」他將桌上的茶盞往中間推了推,挑眉問道。

    顧惜若癟癟嘴,沒好氣的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跟你說件事兒。可是不確定某個人在你心裡的地位,就先給你提個醒兒,也可以讓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玉子傾眉峰隆起,眼色裡情緒幾番沉浮,最終皆被好奇取而代之,「若若,你有話,不妨直說。不必顧及太多。刀光劍影我都視之如無物,還有什麼是我承受不住的?」

    這可不好說。

    多少人沒死在戰場上,最後卻歿在了兒女情長裡。

    啊呸,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顧惜若狠狠的鄙視了自己,垂著小腦袋,暗自思忖了會兒,才仰起頭,小心翼翼的將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看著玉子傾逐漸變得蒼白的臉色,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大。

    直到所有的事情都敘述完畢,她才瞟著他的臉色,重重的歎息了聲,「唉,表哥,你也知道,明遙的父親是死在我手上的。之前,她還說不恨我,可是此次卻從柳屹暝口中得到了這樣的真相,此生怕是都無法原諒我的。所以,你這裡……我很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玉子傾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簾微闔著,再睜開時,胸腔裡也隨之吐出氣息,像是要把這個消息給他帶來的陰鬱盡數排出。

    顧惜若在旁看著,心下有些不忍,看這模樣,明顯是對明遙上了心的。

    可明遙和她之間的殺父之仇仍在,就算是上了心,也無濟於事。

    怕只怕,明遙會借此牽扯住玉子傾,將對她的仇恨盡數報復到玉子傾的身上。

    這才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更何況,明遙對蘇靳寅是有情的,不然也不會在得知明哲欲對其不利時,偷偷裝扮成丫鬟溜出府,從窗子裡爬入蘇靳寅的房間,只為著見對方一面。

    看著玉子傾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她眉頭緊緊蹙起,試探著開口,「表哥,你是怎麼認識明遙的?」

    玉子傾轉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生得極其明朗動人,使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親近,似寒潭邊躍然射出的一縷陽光,柔和明媚,對著滿潭寒水照得溫暖。

    顧惜若看得心中一跳,竟有種自慚形穢的狼狽。

    她忙底下了頭,兩隻食指在袖子裡互相絞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表哥,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此次,若不是我趕得及時,明遙和柳屹暝就把你暗算了,或許,王允不會跟你計較,可你自身的聲譽卻遭了損失。就我對柳屹暝的理解,他只會把這事兒進一步誇大,從而上呈天聽,以品德不良為由,把你從現在這個位置撤下去。到時候……」

    玉子傾靜靜的看著她,「到時候如何?」

    「我……」顧惜若猛地抬頭看他,冷不防撞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從中窺出那個小小的自己和那閃躲心虛的眼神,心頭驀地一震,便又低下頭,沒有言語。

    玉子傾又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便也起身走到桌案前,雙手撐著桌面,鬢髮低垂至頰邊,他也沒有伸手撥開,在俊朗的側臉上投下一層薄薄的暗影,辨不出喜怒哀樂。

    他眼簾微闔,似是有些疲憊,嘴唇動了動,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若若,你變了。」

    此言一出,兩個人的身心皆為之一震,彷彿有什麼自胸腔裡衝破,之後便是無窮無盡的複雜情緒,或疲憊,或無可奈何。

    顧惜若唇角忽而溢出一抹苦澀的笑,纖纖十指撫摸著腰間垂掛的玉珮,一下一下,用力的落在凹凸不平的紋絡上,像是要把此刻內心裡的煩亂一一撫平捋順。

    她側對著玉子傾,語氣佯裝輕快道:「表哥,你說什麼呢?我都長大了,改變也是必然的。如今我變得懂事了,你就不為我感到欣慰嗎?」

    「當然不……」玉子傾霍然回首,卻在瞥見她驟然變白的小臉時,心下一個不忍,便扭頭看向別處,有些憤恨不平道,「若若,你該知道我所說的改變是什麼意思,又何必跟我打馬虎眼?你自己看看,現在的你,你覺得喜歡嗎?覺得滿意嗎?這是你想像中期待的長大後的模樣嗎?」

    顧惜若把頭垂得更低了,指腹在玉珮上用力的摩擦著,轉眼十指就紅成一片。

    稍一觸碰,細細麻麻的酸痛便傳至全身,如被螞蟻啃噬,酥癢裡帶著難以名狀的心顫。

    她攤開手指,雙眸明亮,睜得極大,明明面前就只有一隻手,可她的眼神卻顯得格外飄忽,像是在躲避什麼。

    玉子傾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繼續道:「若若,如果我知道,當日讓你嫁給諶王,會有今日這樣的變化,我死也不會讓你進諶王府的大門的。」

    顧惜若心頭一驚,忽然從中覺察到了他所指責的對象,騰地起身,便衝到他面前,「表哥,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還可以,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麼說。這不過是我的選擇,根本就與諶王無關。你曾經在諶王手下帶兵打仗過,難道還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嗎?」

    「我雖曾經是他的部下,可也僅限於公事上的交流和戰場上相互扶持的患難情而已。對於皇宮裡的那個諶王,我自己都覺得陌生,你才嫁給他沒多久,就敢說瞭解他嗎?」玉子傾倏地回頭,緊緊的盯住那雙眸子,逼身上前,無奈的搖頭。

    那目光凌厲而帶著強烈的探究,像是要穿透她的心臟,看清楚裡面潛藏著的陰謀詭計,語氣裡竟透露著一股失望,「若若,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雖然囂張跋扈一些,卻沒有這樣的心機和算計。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視人命如草芥,也成為了讓我討厭的人了?」

    顧惜若呼吸一滯,袖中的手緊緊掐著掌心,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兩人就那麼對峙著。

    半晌後,顧惜若別過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若想去看明遙,直接告訴青冥一聲。不過,也僅僅是看而已,她現在還不可以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之內。」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和明遙之間是怎樣的關係,可在大事面前,我不希望你會做出什麼理智之外的事情。你走吧。」

    話落,她就轉過身,背對著玉子傾,不再多言。

    玉子傾滿眼失望的看著她,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那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才伸出腳,用力踢倒了面前的桌椅。

    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身後青冥探頭走入,看著她腳下的一地狼藉,忽而道:「王妃……」

    「出去!」她驟然一聲大喝,直接把青冥驚到了,忙不迭的退到了門口,卻不敢走遠,滿臉擔憂的看著她那纖瘦的身影,看著她抬起袖子狠狠的抹眼角,看著她背著手仰起頭,抖動著雙肩,在滿室斑駁光影中鏤刻出一個悲慼的姿勢……

    ……

    玉子傾推門走入時,正好看到明遙倚窗而立的側影,眸裡快速的閃過一絲柔和,大步走了上去,語帶笑意,「明小姐,你可還好?」

    明遙一怔,回頭看著玉子傾時,眼裡快速的劃過一絲詫異,不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柳眉微蹙,「你剛醒過來嗎?為何酒氣如此重?」

    玉子傾抬起袖子嗅了嗅,有些不自然的笑了起來,「昨日喝得多些,方才剛醒過來。這幾日,委屈你了,你若是想去哪裡,就只管出門,不必多想。」

    明遙袖中的手蜷了蜷,眼裡忽而帶上了一絲希冀,剛想開口說要離開,卻在啟齒的瞬間,想到了將她關在此處的顧惜若,眸光不自覺的黯淡了下去。

    玉子傾見狀,忙不迭的安慰:「你不必擔心。若若雖是諶王妃,卻也是我的表妹,我說句話,她還能不聽嗎?更何況,將你困在此處,本就是她做得不對,你要離去,也是無可厚非。不過,你真要離開這裡嗎?」

    他問得很小心,一開始說到有關於顧惜若的,也只是寥寥幾句帶過,並沒有太大的顧忌,反而是對她的去向尤為關心。

    有了這樣的認知,她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尤其是在看到玉子傾小心翼翼的神色時,心中忽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玉公子的好意,明遙心領了。」她別過臉,繼續看向窗外的景色,漸入秋季,草葉漸黃,映在她眼裡,竟是格外的刺眼,「不過,諶王妃想必也與你說過,我和她之間的恩恩怨怨。你該知道,對於與她有關的人和事,我是一定不會心慈手軟的。」

    玉子傾心頭微微發澀,喉間似是梗著什麼,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已無從辯駁。默了片刻,他眸光裡忽而劃過一抹堅定,字字鏗然道:「明小姐,你可信我?」

    明遙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而感到好奇,回頭時,不經意撞見他眸色裡的明亮色彩,心頭微微一滯,有些艱澀的開口:「玉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你若是信我,我便能夠讓你達成心願,」玉子傾繃起了一張臉,神色間難得的如此鄭重,待看到明遙搖頭欲笑的神情時,繼續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對若若劈死你父親的事實而心懷仇恨,可若若的立場就擺在那兒,有此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幫你達成心願。」

    聞言,明遙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指著他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玉子傾眉心微皺,聽著她這樣滿是嘲諷的笑聲,彷彿是要把心裡所隱藏著的委屈,身上所肩負過的艱難險阻盡數釋放出來,心頭像是藏了一隻手,驀地揪緊,難受得厲害。

    好半晌後,明遙才止住了那樣悲慼而嘲諷的笑聲,不敢置信的盯著他,極盡諷刺,「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我跟諶王妃有有殺父之仇,你難道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

    玉子傾臉色一白,一股冷冷的顫慄自內心迅速的蔓延至全身,驚得他心頭微跳,不自覺的後退幾步。

    他不是不知道明遙對此事的執著,可方纔那麼問的時候,心裡還是潛藏著一絲僥倖的。

    在他看來,明遙依舊是那日騎馬縱橫長街時,突然衝出來,從他馬蹄下救下小孩兒的明媚少女,眉眼彎彎,隱帶憂愁,理解他並非惡意縱馬,而是另有急事。

    正如他所說,顧惜若的立場就擺在那兒,說清楚這一點,她或許就能夠理解若若的苦楚,從而試著去放下仇恨。

    此刻聽到她的話,他卻覺得自己終究是太過異想天開。可一邊是他自小疼愛的表妹,一邊是他心儀的女子,除了勸解,他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他握了握拳,眉頭也緊緊擰著,有些無力道:「明小姐,若若並非是有意的。你也許不是很瞭解她,她其實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若不是逼不得已,她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抉擇?你又為何不能放下這個執念,以後好好的……」

    「夠了。」明遙卻不想再聽,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在你看來,她做什麼都是逼不得已的,為何就沒想過其他人是否是無辜的?是否在你們眼裡,用數十個人的性命去換取一塊死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居然還想要勸她放下執念,可真是萬分諷刺。

    她的執念就來自於顧惜若,若他真希望她放下,為何不把顧惜若的人頭交給她?

    玉子傾被她這麼一喝,心中有些煩亂起來,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可一看到她冷漠至極的神色,再多的話也無從說出,淡淡吩咐了幾聲後,便拂袖而去。

    明遙從窗子看去,那俊朗的身影漸行漸遠,腳步飛快略顯慌亂,直讓她冷笑不已,身子微微移開,啪的一聲,便也關上了窗。

    ……

    不遠處,顧惜若隱在一棵綠樹後,神色冷漠。

    雖沒仔細聽到他們說了什麼,可從窗子看進去,依舊能夠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變化,尤其是最後明遙那唇角的冷笑,讓她心中一凜,再看向那扇緊閉的窗子時,眼裡劃過一絲狠絕的光芒。

    「見過諶王妃。」身後倏地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顧惜若回頭看去,卻見許久不見的蘇靳寅正靜靜佇立在面前,眉目平靜的看著她,便有些不自然的別過頭,淡淡問道:「蘇大人不去處理公事,到這裡來做什麼?」

    回頭她得跟青冥提提,既然住進來了,這院子裡的守衛也得加強了。

    蘇靳寅抿唇一笑,直奔正題:「啟稟王妃,蘇某曾得王爺吩咐,在他沒回蒼京之前,岐、謨、穎三城的城駐軍皆由蘇某暗中管制,此次王妃重回岐城,蘇某除了要處理公事,還多了隨時保護王妃安全的任務。是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蘇某將會時不時的出現,還請王妃不要覺得驚訝。」

    顧惜若擰眉,注意到了他的自稱,忽然想起段天諶曾經跟她說過的事情。

    在西跨院被燒之後,明哲就讓蘇晗去殺蘇靳寅,可是最後被段天諶和她攪黃了,之後又在岐城內部官員裡發出了通告,聲稱他以一城總督之權,罷免了蘇靳寅的官職。

    只是,這樣的消息也僅僅是流傳在岐城內部官員裡,並沒有上呈蒼京。

    一城城駐軍的將軍,罷免廢黜也是需要蒼帝的親筆批准的,不過蘇靳寅卻改了自稱,不得不讓人詫異。

    她偏了偏頭,看著蘇靳寅冷靜的眉眼,想到西跨院被燒那晚,他和另外兩人被段天諶特意指出來,遭了明哲的懷疑,也是冷靜如斯,愈覺此人心性堅韌不凡。

    「以你的能力,的確有這個能力,做到王爺所吩咐的事情。只是,我很好奇,你得到了什麼好處?」連朝廷官職都可以不在乎的人,究竟在乎什麼。

    蘇靳寅雙眸微瞇,看了看她,半晌後忽然笑了起來。

    什麼好處?

    看來,這個諶王妃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若是她知道,段天諶所給的好處便是他自己的命時,她是否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他和蘇晗求生至此,又被段天諶和駱宇牽制著,除了想要為父母族人報仇,已經不做其他的想法。

    但見他挑眉看她,神色複雜:「此刻,王妃不是該關心柳家公子的動靜嗎?怎麼反倒對蘇某好奇起來了?」

    顧惜若眸光一緊,不由得逼上前,冷冷道:「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蘇某如何知道的,王妃也不必理會。以諶王手下之人的能力,想必此刻也收到同樣的消息了。」蘇靳寅哂然一笑,心裡卻是為她突然的轉變而微微詫異。

    正這麼說著,青冥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看到蘇靳寅時微微詫異,而後便也快速的走到顧惜若面前,恭敬道:「王妃,剛剛傳來的消息,柳屹瞑開始行動了。」

    「哦,」顧惜若看著悠然自得的蘇靳寅,淡淡道,「說說看,他都做了什麼?」

    青冥抬頭看了蘇靳寅一眼,又見她沒有任何的顧忌,便也直接道:「回王妃,柳屹瞑收拾了行囊,似乎要離開岐城。所去往的方向,應該是東梁國邊境的鹿城。」

    鹿城?

    他去鹿城做什麼?

    顧惜若狐疑的看向青冥,用眼神無聲詢問著其中的原因。

    無奈的是,青冥也皺起了眉頭,頗是不解:「啟稟王妃,此次柳屹瞑帶著的人,應該都是他的心腹,對於他此行的目的,更是守口如瓶。屬下一時也查探不出。不過,手下之人傳來消息,說是柳屹暝正帶著人往岐城外的那片沼澤趕去,屬下此刻也正派了人跟著,若是不被發現,或許能夠查探到些許消息。」

    可他們也都很清楚,這樣一來,就已經太遲了。

    顧惜若轉而看向蘇靳寅。

    不想,蘇靳寅也是擺擺手,很直接的回道:「王妃,你也不用看蘇某。青侍衛查不出,蘇某更是查不出了。」

    這就奇怪了。

    當初她看到地形圖時,鹿城與岐城隔著一片沼澤相望,在離沼澤不遠的地方,內有蠻荒之人居住於叢林深山之中,毒蟲野獸,毒霧瘴氣,自成一個封閉落後的地區,根本就沒有讓他前往的價值!

    難道有哪個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她背著手,來回不停的踱步,默了片刻,她忽然問:「可有查到他帶了什麼東西?這幾日是否和其他人接觸過?」

    青冥連忙搖頭,「據說是帶了那些密封的水桶,具體用處是什麼,屬下仍未查出。這幾日,他不是出外閒逛,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他的居所裡,直到今日才傳出這個消息的。」

    蘇靳寅聽了,心頭倏地劃過一抹不安的感覺,每頭也緊緊皺起來,暗自思索著其中的關係。

    顧惜若擰了擰眉,忽然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

    如果連柳屹瞑去哪裡都不知道,那事情發展起來,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

    思及此,她連忙看向青冥,「吩咐下去,不計任何代價,都要把他給我攔住。我寧願他死在岐城,也不能脫離此處的掌控。」

    有時候,未知的危險會帶來毀天滅地的後果。

    她沒有段天諶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做到什麼「順籐摸瓜」。

    在她這裡,永遠都只有一條與其讓人脫離她所能掌控的範圍,還不如直接將人就地解決了。

    一著不慎,就會成為縱虎歸山。

    青冥訝異的看著她,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退下。

    就連蘇靳寅都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居然能夠如此快速的反應過來,並做出這樣果斷的決定,這份堅韌的心性和果決的判斷力,他自認也不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做到。

    他哪裡知道,顧惜若不過是秉著她向來一根筋的想法而已打不過,就跑;不知道你去哪裡,那就不讓你去了,省得還給自己添堵招惹禍端。

    ……

    烈日當空,岐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而在岐城上空,柳屹暝在數十名頂尖高手的護送下,正往岐城南邊的方向趕去。

    身後跟著青冥一行人,彼此之間隔著不過三步的距離,可每次稍微拉近些距離,便又會被柳屹暝身邊的高手阻擋,不僅損失嚴重,甚至還落下過很長的距離。

    青冥看著被黑衣人扛在背上的密封水桶時,心頭疑竇頓生,可一旦瞥過被護在眾人當中的柳屹暝,心裡卻是無比焦灼不安。

    就看他身邊的那些高手,根本就不是柳府所能擁有的暗衛,出手狠辣,武功高強,算起來也只有龍鱗衛才能與之抗衡。

    這一次,他失策了。

    忽然,他雙眸一瞇,看著前方的情景時,暗道不好,衝著身邊的暗衛厲聲吩咐:「都給我上前攔住他們!不計任何代價,一定不能讓他們進入那片森林。」

    他們趕到時,已經被柳屹暝出了城,只能是在對方沒停下來前,全力以赴去阻止。此刻一看到前方那鬱鬱蔥蔥的森林,他便知道事情不妙。

    森林之後,便是一大片的沼澤。

    且不說進了沼澤會如何如何,便是眼前這片森林,也不是他們能夠輕易進得去的。

    他話音落地,跟在身旁的暗衛立即一擁而上,剎那間,人影穿梭廝殺,爭相不下,鮮血如雨般從半空中灑落,入目一片猩紅。

    廝殺越來越烈,不時有屍首急速從空中劃下,青冥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帶著剩餘的人朝著柳屹暝衝過去。

    而原本守在柳屹暝周圍的高手也上來應戰,實力的懸殊,讓青冥等人被逼得直直往後退去,待反應過來時,柳屹暝等人已經消失在了森林裡。

    空氣中漂浮著血腥的氣息,地上全是橫陳的屍體,鮮血淋漓,斷臂殘肢,直欲讓人作嘔。

    青冥看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綠色森林,眸光裡露出猙獰的狠色。大手一揮,便轉身離開。

    「留十個人在此處守著,有何異常情況,及時來報。其餘人,跟我撤退。」

    ……

    柳屹暝等人進入森林之中後,便將那些沉重的水桶放在了原地,各自從袖中掏出一方綠色的帕子,遮住了口鼻,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裡面走去。

    沿途樹籐纏繞,瘴氣氤氳,柳屹暝等人走在其中,腦袋都有些暈暈沉沉的,胸肺間感覺更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悶得難受,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

    「公子,咱們不能再走進去了。越往裡,瘴氣就越濃重,如今用來遮掩口鼻的帕子上,能夠抵擋毒霧瘴氣的藥物已經不多了。您還是另想辦法吧。」一行人中,一名黑衣人忽然站了出來,勸誡道。

    柳屹暝也跟著停住了腳步,扶了扶額,又揉了揉眉心,感覺到一直盤桓在腦袋裡的那股暈眩感,整個身子瞬間變得輕飄飄的。

    他沖跟在身後的心腹擺了擺手,語氣不悅道:「去,把那些人叫過來。」

    那心腹猶疑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心頭驀地湧起一股恐懼感,瞬間覺得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格外的沉重難當。

    他看了看柳屹暝,又看了看站在他們身邊的黑衣人,不由得吞嚥了下口水,湊到柳屹暝身邊,低聲道:「公子,以小人的身手和能力,絕對不可能順利到達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啊!不如,就讓那些人過去吧……」

    柳屹暝眼刀兒一橫,拿下了揉著眉心的手,冷冷的盯著他,就好像是看個死人一樣,格外的人難受。

    他挑了挑眉,忽而問道:「怎麼?你怕死了?」

    那人很想說是,可在觸及那雙陰柔到了極致的眼瞳時,頓覺自己被一條蛇纏上,那蛇信子正的朝著他吐著,膽子一小,卻是再也不敢說什麼話,可是也沒有如柳屹暝所說的,穿過瘴氣直接往前走去。

    柳屹暝淡淡掃過一圈,卻見那些人只是冷著臉站著,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的意思,心中暗暗咬牙,連忙將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去。

    那日,他從謨城離開後,並沒有得到那個人的任何承諾和幫助,隻身帶著自己的心腹和暗衛,就來到了岐城。

    雖來到這裡,也不過只有數日的時間,可顧惜若那個狡詐的女人,竟然私下裡玩陰的,讓他每隔幾個時辰就失去一名心腹,而且做得還悄無聲息的。

    若不是此次情況特殊,他也不至於做出這個危險的選擇,正愁著沒人可用時,眼前這些頂尖高手就從天而降。

    也就是從那開始,他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在暗處安排了人,只是吩咐了他們,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必出手相助。

    他心中雖恨極,卻無計可施,只得接受。

    不多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柳屹暝猛地回頭看去,卻見他的那名心腹早已是渾身血肉模糊,正被一個滿身纏著蛇的人扛著,蛇信子在他的脖頸上、臉上和胸前四處滑動,格外的毛骨悚然。

    柳屹暝連連後退,似乎忘記了這個人因何變成這樣,也忘記了立即讓人把他放下來。

    就連那些木頭似的黑衣人也跟著挪動了腳步,彷彿對這樣的情景很是牴觸。

    「這位便是柳公子吧?」一道粗嘎的聲音響在眾人耳畔。

    柳屹暝緊緊抿著唇,陰柔的眼神在那些穿著奇怪的人裡來來去去,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個人時,眸光微微瞇起。

    虎皮做的衣衫,簡單裹在身上,手臂上纏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此刻正盤踞在他的肩頭上,蛇信子朝他吐著,隱約能夠聞到其中的腥臭味。大腿往下皆是裸露著的,長而卷的腿毛纏繞在那兩條腿上,無端的讓人感覺到胃裡翻滾嘔吐。

    柳屹暝忽然有些後悔了,直恨不得轉身就退出去。

    可是,那些人並沒有給他退後的機會,許是察覺到了他眼裡的怯意,位於最前方的那個人振臂一揮,叢林裡頓時響起一陣聲,彷彿各種小動物破洞而出,齊齊往他們所在的地方聚集過來。

    而柳屹暝等人也沒有猜錯,隨著耳邊聲越來越清晰,一種種奇形怪狀的毒物已經圍到了他們身邊,毒蛇、蠍子、蜈蚣等等,自動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他們緊緊的困在了裡面。

    柳屹暝袖中的手頓時緊握成拳,努力壓制著不斷湧上心頭的噁心和恐懼感,冷聲問道:「埃圖撻首領,這就是你們的迎客方式?」

    「自然不是。」那為首一人,也即埃圖撻,用那雙滿帶邪氣的眼睛瞥了眼柳屹暝,而後眼神在他身後的黑衣人上頓了頓,忽然擠出一絲難看無比的笑,態度比之方才卻好了許多,「柳公子千辛萬苦到了這裡,不妨先到裡面歇息一下?此處簡陋,實在是對不住啊!」

    話落,他便揮了揮手,柳屹暝眼尖的注意到幾抹粉末自他手指縫隙中揮出,飄散在空氣中後,圍在他們身邊的各種毒物潮水般的盡數退了下去。

    柳屹暝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那些面無表情的黑衣人,忽然覺得那個人的本事果真是可怕。

    方才埃圖撻微微停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他也眼尖的捕捉到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埃圖撻見過這些人,或者是見過與之相似的人,並對這些人背後的主子有著一定的忌憚,這才會突然轉變了態度。

    一想到在那個人的眼裡,自己這個千思萬慮下做出的決定,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心頭驀地湧上一層無力感。

    再回答起埃圖撻的話時,他也變得沉靜冷漠了不少,「埃圖撻首領,您太客氣了。今日,事情緊急,歇息就不必了,還請首領能夠助我一臂之力。當然,我也給您帶來了大量的淡水,聊表謝意。待事成之後,岐城裡獨屬於你們的東西,比這淡水只多不少。」

    埃圖撻渾濁的雙眼裡頓時大放光彩,連忙給身旁跟著的人使了個眼色,隨之那些人便走向柳屹暝等人來時的路,不一會兒就扛回了一個個沉重而密封的水桶。

    「哈哈……」埃圖撻見狀,立即開心的叫了起來,纏繞在他身上的紅蛇不停的扭動著身子,看得柳屹暝心頭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

    那些人將水桶盡數搬到埃圖撻面前,一個個臉上皆是不可抑制的喜氣,尤其是埃圖撻,直接就忘形的跳到了那些水桶上,打了好幾個滾後,才停止了下來。

    他摸了摸已經纏繞到脖子上的紅蛇,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衝著柳屹暝走去。

    柳屹暝心裡對那條紅蛇懷有恐懼,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懼意表現出來,便也裝作毫不在意的微微退後,不管如何,始終都與埃圖撻保持著一步以上的距離。

    埃圖撻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倒也識趣的沒有再上前,站在原地撫摸著紅蛇滑溜溜的身體,粗嘎的嗓子扯出話來,「柳公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去辦。你放心,就為著這些個水桶,我也會為你辦好這件事情的。」

    柳屹暝連忙收攝心神,淡淡道:「好。既如此,就有勞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準備吧。」

    顧惜若可是時刻都盯著他的動靜的,此刻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胡亂猜想起他此舉的目的了。

    不過不要緊,她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躲在段天諶懷裡撒撒嬌,倒還是可以,要想對付他,還真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就要給她一個最沉痛的教訓。

    ……

    是夜,月朗星稀,天幕遼遠。

    顧惜若正坐在桌案前,捧著南部邊境的地形圖,看得頻頻皺眉。

    玉子傾看了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若若,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又不說話,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營地那裡,還有很多公事需要處理,若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他便轉過身,拂袖就要離開。

    「等等。」顧惜若的視線終於從地形圖上轉開,攔在了他的面前,神色凝重道,「表哥,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相商。我的人一直監視著柳屹暝,得知他想要逃出城,所去往的方向,卻是岐城外那片沼澤所在的方向。」

    玉子傾霎時臉色大變,愣了愣後,猛地扣住她的肩膀,急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何我不知道?還有,他往沼澤所在的方向趕去,意欲何為?」

    顧惜若搖了搖頭,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現在她恨死了這個「不知道」,以至於如今做起事情來,都變得格外被動無助。

    「王妃,或許蘇某知道,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了。」一直捧著地形圖查看的蘇靳寅忽然抬眸看向他們二人,拿著那幅地形圖的手正在劇烈的發著抖。

    顧惜若擰眉看著他,神色冷冰如霜,嘴唇緊抿,唇色如臉色一般蒼白,尤其是抓著地形圖的手正在不停的顫抖著,手背青筋突出,彰顯著他內心翻滾騰掠的懼意和恐慌,直讓人不寒而慄。

    她心神巨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靳寅,無比艱難的開口,「蘇靳寅,你說說,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

    玉子傾驀然不安起來,尤其是在看到他如此明顯的異常時,忽然覺得心跳加快,撲通撲通的跳在胸膛裡,似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樣,說不出的緊張和人。

    蘇靳寅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胸腔裡的震動,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那個可能的結果,他的顫抖又嚴重了些許,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王妃……」

    「王妃,屬下有急事稟報。」門外青冥的聲音響了起來,將蘇靳寅顫抖支吾的聲音盡數壓了下去,他忽然就那麼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微風吹過,他都能瞬間倒下去。

    顧惜若猛地回頭,看到青冥的身子出現在門口,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唇角綻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卻在見到青冥死寂的臉色時,笑意一僵,整個人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明亮的雙眸緊緊的盯著他,神色緊張。

    青冥單膝跪地,「王妃,屬下辦事不利,沒能攔住柳屹暝,反倒是被他逃進了那片森林裡。如今,屬下已經留下了十個人,命他們守在外面,一旦有何動靜,定會及時來報的。」

    顧惜若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尚且帶著一絲希冀道:「可有查出來,他逃進森林裡,是為著什麼?」

    青冥搖了搖頭,隨之羞愧的垂下。

    「王妃,我想我知道柳屹暝的目的。」蘇靳寅終於恢復了一點點的力氣,比之方纔,臉色也變得好了些許,只是那捏著地形圖的手依舊在不可抑制的顫抖著,「我們只知道,岐城和鹿城之間隔著一片沼澤地帶,其實柳屹暝逃進森林裡,並不是為著這沼澤,而是為著住在森林裡的蠻荒之人。」

    蠻荒之人?

    其他三人的臉上頓時血色褪盡,聽他這麼一說,隱約也想到了什麼,可一直克制著自己,不敢去細究其中的因果。

    可蘇靳寅卻暗暗咬唇,也不給他們緩和的機會,直接這麼說了出來,「那片森林裡,的確住著很多蠻荒之人,靠森林裡的動物和鹽沼澤裡的鹽巴過日子,常年缺少水。幾年前,那些人曾經踏出森林,侵犯過岐城。當時整個岐城幾乎都是四處爬竄的毒蟲蛇蟻,死傷的百姓不計其數。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才把那些蠻荒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之後再不敢踏入森林一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岐城裡生活的人,對那片森林都擁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感。」

    顧惜若聞言,雙瞳猛地一縮,只覺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起來。

    想到爬滿岐城各個角落的毒蟲蛇蟻,她整個身子立即緊緊繃直,長長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滲出一道道殷虹的血痕,隱約有痛楚傳至四肢百骸,卻發現,就連疼痛都驅逐不了自內而外的顫抖和恐懼。

    玉子傾猛地睜大了雙眼,似乎在想像著那樣的場景,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想像下去,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急急往後退去時,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衣擺,整個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而青冥隸屬於諶王府的暗衛,多少都清楚一些情報,對此除了最初的震驚和噁心之外,便也很快就反應過來。

    但見他驟然上前扯住蘇靳寅的胳膊,冷冷問道:「蘇大人,你可沒說清楚,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蠻荒之人,那麼那些毒蟲蛇蟻又該如何處置?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蘇靳寅被他這麼大力一扯,暈沉懸浮的神志瞬間被驚醒,順著青冥的指引想下去,近乎呢喃道:「那些毒蟲蛇蟻是由人控制的。那個人叫做埃圖撻,身上盤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他似乎有一種藥粉,可以驅動那些毒物。」

    聽他這麼一說,顧惜若也慢慢反應了過來,緩緩的蹲下身,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有些悶聲悶氣道:「蘇靳寅,那你的意思是,此次柳屹暝這麼做,是想要借那些蠻荒之人的手,除掉我們幾個了?」

    如果真是這樣,柳屹暝也絕對是個瘋子!

    瘋子,不要命的瘋子!

    不想,玉子傾卻也緊緊的摀住頭,神色極為痛苦道:「不,柳屹暝擺出了那麼大的手筆,肯定不會只針對幾個人。他這次的目的,可是被我握在手裡的兵權。若是他拿不到這個兵權,會不會也想借此機會搶奪過來,又或者,盡數毀掉?」

    隨著彼此的分析緩緩吐出,四個人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樣,不是跌坐在地上,就是失魂落魄搖搖欲墜的站著,沒有一個人能從中正常而快速的反應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個人滿身血腥的跑進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腐爛,就連走路都在滴著血,一串串的腳印和血漬一直綿延至門裡。

    顧惜若上前一看,被腐爛不成形的臉驚到,雙手猛地摀住嘴巴,不自覺的往後退去,不經意間撞到直立的蘇靳寅,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近乎神經兮兮。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是讓你們守在森林入口處嗎?怎麼回來了?其他人呢?」青冥算是四個人中最冷靜的,此刻見到那人如此悲慘的模樣,頓時冷聲呵斥道。

    那人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說出清晰的話,可他的面部已經全部潰爛不堪,沒說一個字,都是扯到腐爛之處,留下血腥的血水,或紅,或黑,直讓人不忍直視。

    「王……王妃……青侍……侍衛……屬……屬下一直都……都守在……在森林入口處……就……就在不……不久前……忽……忽然從裡面走出好……好多身形裸露的人……身上大都……都盤著繞著……著各種各樣的毒物……看到屬下等人守……守在南城門入口處……直接讓……讓那些毒物來……咬我們……其他人拼……拚死相護……才能讓屬下……下盡力逃出……王……妃……青……侍衛……你們趕緊想……想辦法……其……其中有個人……能夠驅使那些毒……毒物……屬下看來……他似乎要……要……」

    要如何,他還來不及說完,整個人就已經倒在地上的血泊當中,紅黑混合的血液將他的頭髮、殘留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肌膚盡數浸染,說不出的猙獰而怖人。

    短短幾句話,他卻說了很久,直到說完,唯一能夠保持著正常的,也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青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覆上他的雙眼。

    粗礪的手劃過,死裡奔襲的他,終於得以瞑目。

    許是如此冷殘的畫面刺激到了在場每個人的神經,原先的恐懼和恍惚盡數退去,身體似乎也有了力氣。

    待穩穩當當的站起身來時,聞著滿屋子裡濃重的幾乎能夠讓人窒息的血腥氣,每個人的臉色都慘白如紙,可雙手也都緊緊握了起來,努力克制自內心深處產生的恐懼和無力。

    「王妃,咱們該怎麼辦?」青冥抬頭看向顧惜若,眼眸裡劃過一抹強烈的恨意和痛色,問一句話,似乎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顧惜若並沒有回話,而是努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想要通過這樣的刺痛來刺激有些麻木的神經。

    須臾,她從袖中掏出一個信號彈,一縷若有似無的紅色煙霧散入天空中,片刻後,龍鱗衛從天而降。

    她大步走上前,對著龍鱗衛吩咐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可都會醫術?能否抵擋得住蜈蚣蠍子毒蛇等等的襲擊?」

    為首的龍鱗衛連忙回道:「回王妃,守在您身邊的,一共有二十個人。大部分都不會醫術,但是以我們的身手,要帶您避開那些所謂的毒物並不是問題。」

    顧惜若暗自搖頭,二十個人,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若是能夠止住那些毒物的侵入,解決掉控制毒蟲蛇蟻的首領之人,卻也綽綽有餘。

    「你們現在給我聽著,事情緊急,全部按照我說的去做。」她繃著一張臉,冷冷道,「四個人帶著玉公子去南城門,務必要守住南城門,不許任何人進來。另外四個人帶著蘇大人去東門西門北門,務必要仔細的盯叮囑著守衛,不得有任何鬆懈。青冥,你跟我還有剩下的龍鱗衛去找那個控毒物的首領埃圖撻,務必要把他解決掉,最好……最好……」

    她說得很快,以至於到了最後,竟連最後的「最好什麼」都說不出來。

    蘇靳寅一聽她要去找埃圖撻,連忙驚呼阻止:「王妃不可。埃圖撻陰險狡詐,尤其他還是控毒物的人,您不能以身犯險啊!」

    玉子傾也忍不住開口勸道:「若若,我不允許。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我要怎麼向……」

    「夠了!」

    顧惜若一聲大喝,將所有想要勸阻的人驚得住了口。

    或震驚或擔憂的視線齊齊看向她,不明這樣一個弱女子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氣勢。

    顧惜若卻沒功夫跟他們廢話,抽出腰間的軟劍就直直甩在了地上,劍身反射出一道凜厲而光潔的寒光,映入每個人的眼中,竟無端的讓人心裡有股寒意。

    她指著面前的龍鱗衛冷聲道:「都按照我說的去做。誰敢不聽,把脖子伸到我的劍下來,我替你們解決!」

    她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脊樑挺直如松,神色冷峻肅穆,週身竟像是縈繞著淡淡光環,讓人無端的想要去臣服仰望,不容拒絕的聲音傳入耳中,竟無一人敢去反駁質疑,唯有乖乖服從。

    玉子傾和蘇靳寅不由得低垂下頭,似乎不敢去直視這樣的顧惜若,強勢而隱含著不容置疑的霸道,齊齊讓他們內心一顫,想也不想就聽從了她的話,邁出去,任由龍鱗衛把他們扛到肩上,往各處城門而去。

    顧惜若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去,心思幾次沉浮間,眸光沒了以往的明亮,卻多了幾分深沉如海,幽邃蒼茫,彷彿世間所有的善惡黑白,在其中都被盡數囊括,都能找到屬於它自己的歸屬。

    「青冥,咱們也走吧。我倒要去看看,柳屹暝尋來的幫手,到底有多厲害。」說著,她便要大步走出去。

    不想,半空中卻見一名龍鱗衛快速的飄身落下,神色焦灼的盯著顧惜若單膝跪地,「王妃,東門守不住了。蘇大人讓您做好準備,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顧惜若身形劇烈的晃了晃,青冥見狀,連忙走到她身後,逕自抵住她的後背,待她穩住身形後,才退離開來。

    「怎麼會這樣子?不是說從南城門走入嗎?怎麼會從東門闖入了?」顧惜若上前,狠狠的揪著他的衣襟,近乎青面獠牙的怒吼。

    那龍鱗衛驚了驚,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連忙道;「回王妃,屬下去的時候,聽說有人去開了城門,然後那些人直接衝進來了,還有大量的毒蟲蛇蟻,也傷了百姓無數啊!」

    顧惜若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猛地推開他,握著拳厲聲大喝:「是誰?究竟是誰如此可惡?」

    「是我!」一道清脆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顧惜若霍然回首,睚眥欲裂,咬著牙,雙目充血的盯著那個人!

    「明遙」

    ……

    「若若!」

    段天諶驚呼出聲,從睡夢中猛地驚醒過來,一個打挺就坐了起來。

    他快速的環顧了下四周,卻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額頭上還沁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他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袖子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珠,起身順手拿過一旁的外裳披在肩上,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駱宇正在廊道裡逗著一隻八哥,聽到門開的聲音,連忙轉身迎了上去,「王爺,您才沒歇息一會兒,怎麼就起來了?」

    自御溟殿宮宴後,和解談判就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昨日,竟為了兩國邊境的土地重新劃分問題討論得忘記了時間,回到驛館時,已經是今日戌時。

    如今,王爺還沒休息夠一個半時辰呢!

    段天諶點了點頭,扶了扶額,一手撐在了廊柱上,逕自問道:「王妃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駱宇拿著手中的小竹條,百無聊賴的逗著籠中的八哥,淡淡道:「不過,王爺應該不用擔心的。王妃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再者玉公子和蘇大人也都在岐城,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段天諶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回想起方才夢中夢到的事情,他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無緣無故的會做那種夢。

    這是不是一種不好的預兆?

    「你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為何都隔了那麼久,王妃那邊還沒有傳信過來?」段天諶心緒不寧,連忙衝著他擺擺手,冷聲吩咐道。

    駱宇沒法,只得訕訕然的往外面走去。

    不想,就在門口,他遇到了一堆奢華的儀仗隊,穿著一身粉色宮裝的佘映雪正扶著宮女的手款款走下車攆,看到他時,忙展顏笑道:「原來是駱御醫。本宮不請自來,麻煩了。」

    「不敢當。」駱宇有些受寵若驚,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跟自己打招呼,忙舔著笑臉道:「公主金枝玉葉,微臣可承擔不起這樣的禮啊。」

    佘映雪抿唇一笑,唇角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蓮步輕移至門口,越過他肩頭往裡探去,忍不住問道:「駱御醫,不知諶王殿下是否在裡面?」

    「在在!王爺這會兒剛睡醒呢!」駱宇連忙回她一笑,側身讓出裡面的位置,一雙桃花眼裡滿是愉悅的笑意,也不急著去做段天諶吩咐的事情了,直接領著佘映雪往裡走去。

    佘映雪朝著他頷首垂眉,微垂的眼瞼裡卻是滿滿的得意之色,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優雅從容的走了進去。

    段天諶剛回了室內,忽覺口渴,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不想,剛端起茶水的那一瞬間,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遽痛,疼得他不禁鬆開了手,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上也跟著沁出了好一層汗珠。

    「啪」的一聲,白玉芙蓉杯掉落到地上,剎那間,碎成碎片……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駱宇本來是進來找段天諶的,可在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衝過去,扶著他坐下,並招人進來,將地上的碎片清理乾淨。

    段天諶就那麼怔怔的看著那些碎片,想到方纔那一瞬間的心痛,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半晌後,他才抬起頭,看向駱宇,「不是讓你去查查,為何王妃還沒來信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駱宇有些心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道:「王爺,屬下本已經走到了門口,卻看到映雪公主前來拜會,便領著她進來了,您看……」

    「讓她給本王滾!是她重要還是本王的王妃重要?」段天諶勃然大怒,拎著他的衣襟,冷聲大喝,「你現在趕緊去查,王妃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為何這會兒都還沒回信?若是你查不出來,就別來見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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