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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09 公子恪說,我需要你 文 / 裂帛

    子時過了大半,信陽郡的漆黑巷道上,徒有兩匹馬,兩個人。

    「沒錯,我公子恪囂張跋扈,鋒芒太甚,心狠手辣。我本就是這樣的人。你看得很清楚。」公子恪的眉目間隱隱有些犀利,竟刺得玉岫心中突地一跳。

    他卻突然笑了起來,那雙冷凜的眸轉向玉岫,忽而帶了幾分暖融:「你是知道我的願望的。」

    的確,她是知道這個男人的。從他十歲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具備這樣的資質,他的願望是這天下。

    望著那雙筆直凝視她的漆黑眼眸,玉岫幾乎想要輕輕歎息。

    「值得麼?尋常孩子還在玩樂的年紀,你就開始培植暗樁,訓練殺手,不惜利用一個才堪堪五歲的小女孩,那麼多年前你就知道會有今天,從她進入你的棋局開始,到替你殺了誰,以誰的身份入宮,再告訴她身仇,按照你的計劃把她一生鎖在深宮中。這麼攥緊別人的一生,就為了助你上位,值得麼?」

    冰冷的夜風攏上玉岫烏黑的發,發若流泉一般恍人神思。

    公子恪沒有出聲。

    玉岫又道:「下州司馬,侍御史,徽州刺史,大理司直,當朝廷尉……這些還只是我手下的。公子恪,人命在你眼裡,輕賤得真不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麼?」

    他有片刻的沉默,而後道:「聽我說。」

    那聲音裡沒有往日的強勢與盛氣,平靜異常,卻令人不能拒絕。

    「先朝之時,虞國只是師國鄰近的一個小國。父皇登基後,喜征戰,素以武治國,當時鮮衣怒馬的貴族子弟只想著馳馬沙場,建立不世的功業。我也一樣,四歲時踏上馬背,執弓使弩。七歲便跟著父皇上了疆場,九歲時便跟隨父親滅了師國。虞國的強盛,只是一瞬的事情。」

    說到這裡,公子恪似有似無地一笑。只一瞬,那若有若無若悲若諷的笑意便化在了濃稠夜色裡,不落痕跡。

    「父皇滅了師國登基之初,北方與南境鄰國時時滋擾,父皇雄心壯志,一度想統統吞併。於是連年征戰,民間農耕荒廢,田莊荒蕪,百姓流離失所,更遭逢經年不遇的大旱。數年戰亂,死於饑荒和戰亂的黎民數以萬計。而那幾大世家,卻在戰亂時因軍功累升,迅速擴張勢力,其以琅琊王氏首當其衝,掌握了龐大的兵權。才致現在虞國幾大門第都站到了權力的頂峰。父皇已近遲暮之年,然而他這一生馳騁,至今最記得的,卻是那幾年國庫空虛,疫病橫行,窮極生惡,民不聊生。」

    玉岫聽得入神。她從來不知自己在居院生不如死的那些年歲,竟是這樣的兵荒馬亂。

    公子恪繼續道:「三年以前,父皇便得知我心中所欲。父皇膝下子息有七,大哥夭折,二哥在早年征戰中身亡,三哥驕奢yinyi,懶惰成性,七弟今年才九歲,年紀尚幼。於是只剩下早年被立為太子的四哥,以及五哥還有我。只可惜五哥雖駭世智慧,卻生性不喜與人相爭。我要面對的,是太子,以及太子身後的整個琅琊王氏。父皇曾允我,若我能爭得到,那麼那個位子便是我的。」

    玉岫的眼底忽然一片澀然,不知為何聽完這種種之後只覺心頭一酸,卻揚眸道:「所以你不惜利用暗樁,打斷太子身後左膀右臂,好為你上位鋪平道路?」

    公子恪怔怔地看著她,眸光複雜,忽而嗤地一聲笑出聲來,那笑聲在空無一人的巷道上格外沁涼孤寂。

    「你覺得很殘忍,」他望著玉岫的眼睛,慢慢吐出兩個字:「是麼?」

    「可你知道世間至毒至狠之事,又是什麼?」

    「我母妃並非出身名門世家,能得父皇聖眷只因出色資質和當年的驚才艷艷,十六雖入宮,身後無門第權勢,從末品采女三年晉嬪,五年便位列四妃之一。成為王氏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我三歲時,皇后在我母妃宮中所作膳食裡藏下雷公籐,那日皇父臨幸,晚膳之時毒被試出,時年母妃以弒君之罪賜死,人人都說父皇待母妃恩寵有加,不料竟不知感愧反心生怨懟,無德無仁,若見鷹鸇。母妃離世前因善指舞,指尖靈活若神,遭王氏皇后妒忌,削去十指,雙掌盡廢。皇父深知母妃之冤,卻礙於王氏皇后身後的拳拳勢力,不得動彈她半分。」

    玉岫聽到這裡,嫣紅的唇上都失了血色,王氏皇后,竟也是他的仇人。那麼小的年紀便要面對這一切,仇恨的種子埋在心底,逐漸令得他成為現在的樣子,強勢、冷凜……全然是有原因的。她的血液從足底開始上湧,拚命地告訴自己要理智,過了好半晌,才道:「你明知我的身份,何苦再讓我進入宮中,成為你父皇妃嬪,一樣居於那王氏皇后之下?」

    「不會的!因為父皇三日後就要駕崩了。」

    「你說什麼?」玉岫抬頭盯上公子恪那雙神色莫辨的雙眸,疑異地道。

    公子恪忽而歎了口氣,走近她,對上玉岫那雙一瞬不瞬的眸子,「其實,一十三天前,父王就已經過世了。」

    玉岫聞言朝後退了一大步,滿臉的不可置信,驚愕出聲道:「怎……怎麼可能?十三天前就駕崩了,為何不舉喪?」

    「因為三天之後,是我母妃的忌日。十八年了,父皇一直心中有愧,長逝前曾囑我待到元月廿六再舉喪,算作是對母妃的一點償還。」

    「那宮中之人怎會盡不知曉?還籌備著今年開春的大選?莫說王氏皇后及後宮妃嬪不知,就連先帝身邊的近侍也不知麼?」

    「父皇早立下遺詔。兩月以前身患惡疾,已知自己命數將近,曾喚我至寢殿徹夜相談。父皇駕崩後,內侍宮婢一律或滅口或譴回家鄉,唯獨身邊的總管內監,是父皇安插在王氏皇后身邊的一根針,暗中假意讓他投靠皇后勢力,實則是父皇的暗線。王氏皇后此時此刻,應該還被他騙得不明就裡吧。」

    公子恪說到此不由暗哂,「父皇一生都想將皇后勢力連根拔起,證明這是帝王江山。只可惜也難能遂願,遺詔予我後,囑我定不能再讓琅琊王氏後宮獨大,母妃之仇,我定會報。」

    語畢轉頭看向出神的玉岫,靠緊著走了幾步,他蒼白的指尖突然握住玉岫攥著衣邊的指尖,兩隻冰冷的手乍一觸在一起,二人心中竟都是微微一顫。

    「玉岫,我需要你。」這般低啞妥協的聲音仿若不是那鋒芒外露的琅王所發出,叫玉岫聽了只覺得心中一凜,身周都隨著公子恪的靠近而伴上他的淒森寒氣。

    他叫得這般親暱。

    不知為何玉岫竟莫名的覺得眼眶發脹。

    她下意識地把手抽離,別過臉去,吁出一口氣來,故作輕佻地吐出二字:「是麼?」

    「然。我將會是虞國帝王,我需要你,念兒。」

    念兒……他竟叫她念兒!從十一年前他給了她玉岫這個名字起,她幾乎快忘了這樣的乳名,就是因為這身體的乳名和自己前世的一樣,她才漸漸安慰自己這命定的天數。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聽到有人叫她念兒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

    這一聲喚得玉岫心中一軟,她掐了掐掌心,告訴自己這個男子心機深沉,難免不是知道自己會因此妥協才說這些話,不能就這麼輕易被唬了過去,她昂頭對上他的視線,字字淡然地道:「為什麼是我?」

    「遺詔頒布,琅琊王氏必定忿忿不平,難保不會攛掇太子逼宮。我早已謀劃好,王氏皇后若身居太后之位,必定急於保琅琊王氏之女入主中宮,她容不得大選因舉過哀孝而推遲,只要王氏皇后想辦的事,沒人會出言阻止。我想你借這段時日,以溫氏嬌嬌身份攀結其餘幾大門第女眷,讓幾大望族力保我登基。能齊力與琅琊王氏抗衡,我想幾大望族不會有人不願。」

    「僅此而已麼?」玉岫聞言輕哂:「琅王殿下手中棋子眾多,何須非得是玉岫這種人呢?」

    他有片刻沉默。

    是啊……為何會是她?只是當初計較需有人入宮為妃,伴他左右同時對抗琅琊王氏時,他想也沒想就讓鬼斬將這樁營生交給玉岫去做。

    此刻想來,竟沒有緣由。他公子恪做事,從來每一顆子落定地位置,動向,他都要盡在掌握,用人的利弊,得失,從來權衡得清清楚楚。他竟然不知不覺,沒有原因地就獨獨盯住她玉岫不放了。

    公子恪此刻掃量上玉岫,彷彿是第一次看見一般深深地凝視著她,是因這女子時而聰明絕頂時而心狠手辣?

    他靠得愈近,手竟不自覺地攏上她的發。髮絲在冬季的中夜久了,竟染上冰涼的寒霜,他一一拂去,指尖似乎帶了些溫柔之意,他怔怔地想:「師念兒,我方才想,我大可以另命一女子頂你之位,替你完成接下來的任務,卻花了大半夜的時間從遠地追來信陽郡。我為何會把這諸多深藏心底的往事傾然對你吐出,為何竟連父皇之事都不想瞞你。原因只在,我想找到你,不希望你就這麼逃離了我公子恪的控制。我想讓你做我之妻,只有你配。」

    他本是在想的,卻不知為何那手指沾上她的發,心若著魔一般就這麼怔怔地說了出來。

    更夫的聲音愈來愈近了,可這二人因了方才公子恪的一番話,竟癡癡地就立在那裡,公子恪拂在她發上的手還未收回,玉岫卻是仰眸怔然地對上公子恪那雙湛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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