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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08 我讓你走了嗎 文 / 裂帛

    玉岫聽完這些話,身子一時冰涼,一時火熱。她盯著鬼斬的臉,盯了很久很久,才道:「然後呢?僱主還說了什麼?」

    「王氏、溫氏、謝氏、鄭氏以及崔氏,都是歷朝歷代幾大望族,其家族女眷嫁入皇室為妃為後並不是從虞國開朝以來才有的罕事,前朝的那位喜昭儀,就是琅琊王氏之人。國之將亡之際,身為後宮妃嬪不知為君王解憂,反倒是工於心計。當年四妃入宮已久,聖眷不濃,喜昭儀之上獨流夫人一人佔盡風頭,若除了她,喜昭儀便能青雲直上……僱主在西宮所見那沓記下這宮闈秘事的縑帛,就是在喜昭儀宮中所得。」

    鬼斬說到這裡,眸子捎帶了一眼玉岫,目光有些閃爍道:「僱主說今歲大選,琅琊王氏之女必將計較中宮之位。」

    玉岫聽完這番話,已是忍不住全身輕顫,幾乎是一字一頓道:「西宮為前朝廢棄的宮室,早在虞安元年時就廢了……我說得沒錯吧?」

    鬼斬錯愕地迎上玉岫的雙眼,那雙眸子波光流動中忽然就帶上了鋒銳的味道,彷彿刀刃的鋒線。他沉聲道:「沒錯。」

    玉岫深吸了一口氣,指甲已經扣入了掌心的肉中,氣得渾身發顫。

    也就是說,虞安元年宮室被封以前,你就進到過西宮,在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流夫人冤屈一事。公子恪……你算計我!我當真是低估了你的心計!

    十一年前,你便得知了此事的真相,你瞞著我,假意施恩於我,實則在帶我入那居院之時就謀劃好了有這麼一天吧!在我總算要擺脫你的這一日,你竟拿身仇之事來逼我,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你便知道我想離開了吧?

    讓我手刃廷尉方恆,再逼方氏將我交託給溫氏一族,最後李代桃僵地頂著溫氏嬌嬌的身份進宮大選,表面上以我之恨意對付琅琊王氏,實則那其中定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利弊關係,你利用我,無非是為了制衡它們吧……公子恪,真不愧是你琅王的手筆。十歲的年紀,你就能將人事捏在手中來去自如,運籌帷幄了!

    只可惜,你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當你下令醫活那死於非命的帝姬時,從她身上甦醒過來的,已是另有其人了吧?

    我雖帶著這具身體之前的記憶,但卻不會在知曉了事實之後生恨,就如我現在,看著這具落滿浮沉的棺槨,知道裡面躺的是這身體的親生母親,可我的血液是冰的,我對她們……沒有愛恨與不捨。

    玉岫攥緊了拳,唇邊溢出逐漸放大的冷笑。看著鬼斬道:「告訴僱主,便說我知道了。這存票,還是托你交給他吧。」

    鬼斬看著一臉漠然的玉岫就這般轉身離去,手中捏著那存票,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直以來,他都在僱主與暗樁之間相互傳達,每一個人的反應與神色,僱主都能夠一絲不差地料到。唯獨這一次,僱主竟然算錯了?

    暗夜如盲。

    夜鳥自頭上飛過,足爪上沾帶著腐物閃爍的磷光。

    玉岫手中的古玉鐲在清瘦腕間滑來滑去,這鐲子她極是喜愛,就連辭去之時也不捨交換。方才與鬼斬言談一方,心中大是岔岔,不知為何竟有這般生氣。索性潑出性命一路千里,只想逃離那是是非非,這般冬日,便連身下馬兒都累出淋漓汗水。

    然而她並不知曉,此時此刻的琅王正在做什麼。

    ***

    「她果真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然。」鬼斬沉穩應道,依著多年敏銳感覺,他依稀察覺到今日的氣氛有些不一樣。

    「出去吧。」琅王坐在車輦中,他不經意地將手中那一張薄薄存票納入袖中,鬼斬鬼魅般的身影一瞬便隱沒了蹤跡。

    空空蕩蕩的車架內,卻只燃了一根將倒的細燭,星若燈火閃閃爍爍,將他的眼睛匿在陰影裡,看不清是什麼神色,只是握住茶盞的手驀然緊了一緊,聲音低得僅他自己能聽見:「居然……失算了麼?那女子,心中竟沒有仇恨?」

    此刻的燭火忽然放大了一瞬,將他額上滲出的細細冷汗照得清晰無比。他是如此縝密細緻之人,卻又那麼敏感。他所醞釀的計謀,一環扣一環,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

    「別忘了,我是你今生的僱主。」公子恪的聲音仍然低沉,身子微微前傾,將茶盞放回那桌案上。有幾滴茶水濺了出來,落在公子恪蒼白的手腕上。

    燃盡的燭火亮堂了最後一瞬,畢剝一聲後只餘下車輦內沉悶的黑暗。

    不可以,她不可以就這麼走了!她這一走,誰來替溫氏嬌嬌的身份,誰來與琅琊王氏制衡?她這一走,使得他從暗殺廷尉方恆那一刻起,就輸定了!

    夜色如墨,去信陽郡的官道上有人駕馬疾馳,逆著星輝點點般的燈火,衣袂飛揚,長影輕晃。他這一路,原本是要往涼山同左神武大將軍溫洵一道犒軍,但聽了鬼斬所言後,一路掉轉馬頭直往信陽郡而行。

    官道上被疾馳的人馬帶起獵獵風聲,震得官道兩旁樹木俱晃。此時的官道另一頭,是同樣一刻也不敢放慢腳程的玉岫,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想擺脫關於一個人的一切,然而行至一半,遠遠看見那城門關卡上燃著的燈火時,才知自己在這個時代是多麼的舉步維艱。

    守城的哨官果然舉著火把向她探來:「何人竟敢犯夜?拿去笞責四十!」

    是了,此時才亥時過半,城門卯時三刻才開,此時的玉岫看著團團將她與身下馬匹圍住的眾人,一時竟不止如何是好。

    「又一個犯夜的!拿下」正在玉岫不知如何是好時,城門那邊傳來得得地馬蹄疾馳聲,她心中卻突然一驚,似生了什麼不好的預感。

    圍著她的人有半數從側門而出去拿那頭的犯夜之人,玉岫心想此乃天時,她可不想平白無故挨那四十下竹板子的打。趁人不備剛要調轉馬頭之際,卻見方才去城門那邊的幾個官兵忽而點頭哈腰,竟是立刻開了門給來人放行,玉岫這一刻不由看愣了。

    藉著週遭火把的光亮,但見馬上男子白衣廣袖,著了一身潑墨流水雲紋白色縐紗袍,尚在冬日,這素白之色襯得端坐於馬上之人越發凜冽,仔細看去雖面若冠玉,氣質高華,但一眼凝上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玉岫便認定了眼前之人。

    終究……還是躲不過麼。玉岫心裡不由咯登了一下,但眼神卻無法從眼前的男子身上移開,她不由自主的開始比較起來。

    這副霸氣強勢的樣子,還如十一年前那個才堪堪十歲的少年一樣。可他高挑了,清俊了。十一年前已風致初顯的他如今早有了王者之氣,風雅猶絕,站在那裡,便是掩之不去的懾人光華。那雙眼裡,暗藏鋒芒,是比當年更甚的冷凜。

    一個不知趣的官兵點頭道:「稟琅王,這女子不知規矩,宵禁之時犯夜,其罪當笞責四十。」

    玉岫沒有出聲。

    公子恪也沒有出聲。

    四下的幾個官兵暗自揣度著,忍不住又喚了一聲:「琅王?」

    「宵禁之令,違者當罰,何須再向我請示。」

    公子恪的薄唇中吐出這句話來,那哨官恁地鬆了一口氣,心中暗忖,方才看那情形還以為這女子與琅王相識,是自己說錯了話呢!登時應道:「諾。」

    幾人拉扯著將玉岫從馬上攆下來,一左一右兩人反手擒住玉岫的手,便要將她押倒,此刻的玉岫根本沒想到公子恪會擺這麼一道,死死凝住他的眼神裡,是說不出的惱怒。

    可公子恪端坐於馬上,一動不動地迎上玉岫刀刃似的眼神,那雙冷凜的眸子閃過強勢的光澤,嘴角一揚,笑意竟帶了七分嘲諷,彷彿在對玉岫說:「求我。」

    玉岫咬緊唇,對上公子恪的眉眼,竟也是牽唇一笑,沒有絲毫懼意。在居院中那般殘酷的生活都挺了過來,四十竹板對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玉岫心想,想要我妥協?沒門兒!真倒要好好感謝你當時的栽培。

    公子恪觸到那笑意時一怔,竟是又一次失算。

    玉岫理所當然地隨著那幾個官兵走向遠處,無比自覺地伏下身子來,那一笞笞響亮的聲音抽打在身上,玉岫咬著牙一聲不吭。

    這笞責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聽得公子恪心裡竟沒有來由地揪了起來,方才笞打了五下,但見公子恪抬手一揚道:「夠了。」

    哨官們動作一止,瞥見琅王的神色立馬遠遠退了下去。見玉岫絲毫無損一般地站了起來,抖了抖發皺的裙裾,昂首看向那馬上眸色清冷之人:「怎的出爾反爾?」

    第一次,公子恪有了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一直以來,他都站在主導的位置,將每一個暗樁每一顆棋子運用得恰到好處,他對待他們就像對待獵物一般志在必得,從來沒有過這種掌握不住的感覺。

    可眼前這個女子,又或者是十一年前那場雨中的小女娃,總是那麼不經意地在他心波中劃開波瀾,攪翻了一切靜好的平靜。而這種感覺,竟是越來越濃烈了……

    公子恪被玉岫這一句挑釁般的話噎住,半晌才從袖中掏出那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存票,居高臨下地道:「莫要忘了送你去居院時所說的話,我今生便是你的僱主。」

    他盯著玉岫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將那張捏著存票的手僵舉起來,慢悠悠地道:「我讓你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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