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026多餘的解釋 文 / 裂帛
公子恪聞言,背過手蹙眉道:「此事並非太后的手筆。琅琊王氏雖氣數未盡,留的根基深存,可也是元氣大傷。太后不會愚到這個時候來與朕直接作對,她不會自討苦吃。」
「依你所說,這事又出自馮才人手中,莫非……是王昭媛?」
公子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后一貫寵她的。」
「聽你這麼說,倒好像是與她早已相熟?」玉岫擱下梳子,回過頭來,一雙明澈如水的眸子看向公子恪。
「相熟?算是吧!朕自幼時便認得王氏這位嬌嬌,當時朕年少便隨先帝馳騁疆場殺敵,那王氏的嬌嬌次次見了朕,都說朕是只會逞拳腳功夫的愚鈍莽兒,甚至還央著她的太子哥哥來一起唾罵,沒想到今時今日,竟是處心積慮要上中宮之位。當時的她,大概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吧。」
玉岫聽了這話,冷聲道:「都說三人成虎,但看這番行事,那王昭媛倒是個狠厲有餘,謹慎不足的角色。都說後宮爭鬥最是殘忍,這樣的陰損招數,今日真叫我和端嬪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恪卻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仿若並不擔心眼前之人的安危:「能在水深火熱之中與我攀談議價的人,還知道什麼是害怕麼?」
玉岫深吸了一口氣,悠悠道:「公子恪,你自是不會明白。這宮中佳麗三千,你都能玩轉於執掌之間。她們於你而言,也許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命若螻蟻,可你對她們而言,卻是剩下的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其實像喜美人,端嬪一樣,都是芙蓉年華的女子,可步入這宮中,一著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我真慶幸只是你手中一顆子,只是你公子恪的一個暗樁。」
她說到這裡,幾乎是自言自語道:「這世間最愛不得之人,便是皇帝。」
卻不料這清淺一句卻落入公子恪耳中,挑眉問道:「為何這樣說?」
「你若不明白,再過得一段時日,可問問蕊嬪。」
「這又干她何事?」
「蕊嬪娘娘深蒙您眷顧,就連太后都不敢隨意問候。」這看似毫不相干的一句言語,卻莫名地扎進了公子恪心裡。
玉岫瞧得公子恪有些變黑的神色,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我不過想告訴皇上,莫要冷落了您一手提起的端嬪才好。端嬪雖風頭健勝,可沒有皇上的寵愛,就算敵得過馮才人這些末卒,可又如何能免去招致來太后和王昭媛的禍害?皇上您一門心思放在蕊嬪身上,卻讓端嬪替你擋了這刀光劍影的,我眼中實在看不過去。」
「溫玉岫。」公子恪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名字,玉岫微微合唇地轉頭正對上公子恪那漆黑深邃的眸中,若是以往,這樣冷凜的眼神好歹那令她心頭一震。可今日不知為何,她卻只覺得痛快!對,在說完這番話後,她全身,莫名其妙的有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她笑著迎上公子恪的眼神,沒有絲毫躲閃,仿若方纔的話,也是在和他攀談議價一般輕鬆。
「你要記得你的本分,我公子恪做事,何時需要你來多嘴指點了?不要以為那一夜在信陽郡我曾說過那些話,你便……」
「我自然明白!」
這一聲來得實在突然,就這麼**裸地打斷了公子恪的話,玉岫微垂著睫,略有些自嘲地笑道:「皇上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我怎會愚笨得把那些戲言當真呢?」
那一眼攀上公子恪的眉眼,儘是清冽通透,似乎是早已想明白一般道:「您自我五歲起便將我控制得瞭如指掌,卻還是低看了我。那些許作妻的話,皇上真是說笑了,這世間霸主心中所想的,不過是將這金甌九頂,盡數攥在手中。」
「我當日若是走了,此生無論逃到哪裡,這普天之下也莫非王土。若當一顆被人時時摁住不能動彈的廢子,倒不如站到最顯眼的位置,讓僱主看清楚我這顆棋的作用。我又怎會……恬不知恥地將那些話都信以為真呢?」
她就這麼平平靜靜地說完,末了眄眸朝著公子恪一笑。
那是怎樣的一眼,那女子清冽沉靜,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倒映在公子恪鷹隼一般驟然縮緊地瞳仁裡,鎖成一抹忽而看不明白的眸光。
她還不忘狡黠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眼滿身隱繡飛龍的公子恪,嗤聲道:「更何況我才不願,與三千女人共同分享一個人。」
語音方畢,但聽得門外有清淺腳步聲,公子恪忙躲到帷帳後面。聽到含熏試探著問道:「小主?」
「進來吧。」
「呀!小主您怎麼還未換了裳服?春寒料峭,擔心受了寒氣,奴婢去給您拿一套衣物來。」
「等等,我不忙著換衣。找我何事?」
「錦若姑姑和海公公已按小主吩咐從庫房挑了物事去看喜美人……」含熏話說到一半,有些顧盼地看上玉岫的臉。
「還有呢?」
「還有一事,錦若姑姑探得皇上頭日掀綠頭牌,點的蕊嬪娘娘侍寢。」
「此事我已知曉,你先下去吧。」玉岫聞言微微頷首,卻見含熏終是忍不住道:「蕊嬪娘娘來宮中後,帶了家中珍稀物事上下打點,各宮拜訪,各宮室的小主們都說蕊嬪娘娘極為懂禮。如今承了恩,太后太妃還有昭媛娘娘都連著回禮和賞賜一併送去,其他宮室小主更是備了許多禮前去慶賀巴結……」
玉岫聞言笑道:「蕊嬪娘娘初承恩露,真是喜事一件。對了,我記得玉笙宮也收過蕊嬪送來的東西,去挑幾件合適的,我明日親自送去。」
含熏終於裝不下去,道:「看小主今日這樣,分明是受了委屈!小主明明這樣好的資質,依奴婢看半分都不輸給蕊嬪娘娘,為何小主一點也不惱。」
「住嘴!往後這樣的話,你若再看說,我決不輕饒!」玉岫厲聲斥了含熏一句,又道:「若到時候太后太妃賞,皇上也賞,各宮室妃嬪們都爭相巴結,獨獨我沒有動靜,讓人心裡怎麼想?」
含熏終究也是個懂事的,聽得玉岫的這一番話,再不多說什麼,只穩穩地福了個身子賭氣道:「奴婢這就去挑!挑那頂好的物事,全部送到蕊嬪娘娘那裡去!」
含熏走遠後,公子恪從帷帳後漸漸移步出來,此刻玉岫站在那一燭燈火旁,燈離她太近,火光把她的臉映得通紅,琥珀般透明的嫣紅色雕琢成她的臉頰。她的耳垂薄薄地,在火的近旁,紅瑪瑙一樣,看得見底下血脈的流動。
只是這一眼之間,瞧得她那身濕透的衣服下隱隱瑟縮發抖的身子,公子恪心中卻是低低歎出一口氣,這個女子……真是好生強硬!
「吏部尚書謝安一族,還未入仕途之前,曾是名動天下的商賈。其家氏底下的產業,遍佈各地。歷朝歷代都輕視商賈,可謝氏,卻憑著手中商道列入名門。先帝仰其名望,舉薦謝氏族人入朝為官。虞國幾大名望之族,大抵在朝中籐蔓複雜,唯獨謝氏門第生輝,卻靠的不是盤根錯節的權勢,不會傾倒於任何一方。」
他極輕極淺地歎了口氣:「三月孝期很快就會過去,到時朝中各派都會逼著朕立下中宮,以免後位空缺,無人指掌鳳印。這些人若說還好搪塞,那太后是首當其衝會脅朕立王馥之為後的,朕又該如何推辭?暫且不知她如何打算,但到時,必定會以相當的手段來逼,這可是王氏志在必得的一道勝券。」
公子恪定定地看著玉岫的背影,說出這一番話。
他其實大可以不解釋,身為皇帝,寵幸哪個妃嬪姬妾,從來不許徵得另一個的同意。可只要一觸及到那雙清冽的眸子,他心中便如鈍器在慢慢撕磨一樣,雖不至疼痛,卻也留下一道道清清楚楚碾壓過的轍痕。
他從床尾帷帳後拿起一件披風,一步一步地踱到玉岫身後來。那步子帶起的陣陣風直灌進玉岫的骨子裡,挾來淡淡仰雪軒後逸入房中的清新味道,與淡淡的草木芬芳。
玉岫縮了縮肩,雖覺得冷,卻仍貪婪地吸了一口氣,「抑制外戚,自然不會考慮在朝廷籐蔓複雜的高階家世,卻也不能沒有地位。對皇上而言,謝盂蕊,的確是個好選擇。」
她低低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便不再過多評論什麼。彷彿公子恪的解釋在他心中真是可有可無。
可肩上忽覺一暖,卻見公子恪將那件披風攏在她身上,將自己緊緊裹住。
玉岫一時間僵住,原本凍得發顫的身子在被那披風罩上後,幾乎整個人快陷入他臂彎,那樣陌生的,卻又獨特而強烈的,男子的氣息。
這個時代無論男子或者女子,只要略有身份之人,行止之間,總有一縷隱隱香氣。元安城中權貴之家,都存有司香制坊所制的香料。宮中更有年輕美貌,蕙質蘭心的婢女承祖上手藝歷代專司調香。
可唯獨公子恪沒有,就連那龍殿之中,隨處燃熏的龍蜒香,都染不上他絲毫。
在這個人身上,即便是洞悉了無數,一眼就能看穿時人懦弱苟且的玉岫,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綿軟。從她初見了九歲的琅王第一眼時,那時他的一切就是這樣強悍、鋒銳而內斂的。
這樣一個男人,怎會有令人心安的莫名溫柔。玉岫想到這裡,更是不可思議地彎唇一笑,自我安慰一般地想,這樣急於解釋,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罷。
「我不冷。」她低低道,順手扯過那披風絞在手裡,似乎這樣就能從他抬手的臂彎中掙脫,掙脫這一刻的慌亂心跳。
那方纔還停在披風上的纖長手指被玉岫的動作帶得往下一滑,公子恪悻悻地縮回了手去。
想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主動地表現溫柔,卻被一個不領風情的女子拒絕吧。
玉岫心中冷冷一哂,吸了口氣,「其實皇上您用不著跟我解釋,是玉岫自己多嘴多舌了。玉岫明白自己的身份,我與皇上……不過一個是雇,一個是主,再無其他。買賣生意講究誠心和利益,我只當做好一個雇手該做的事,這樣僱主您,也不會虧待我吧?」
她一雙冰眸湛然地看進公子恪的眼裡,臉上的表情叫人覺得真誠得不能再真誠。
公子恪低頭看她,目光深不見底「今日我知曉太后單獨召你敘話之事,又立馬有了這些動作,恐怕她已有了猜測,你要小心為上。端嬪那裡,我自會留意。」公子恪這麼淡淡地拋出一句話,從東暖閣側廂邁步出去。
玉岫並不著急擔憂,依公子恪的謹慎與心思,決不會留下一絲半點不該有的痕跡讓她為難。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眸光中仍是公子恪的背影,那手中不自覺絞著的披風上,還殘存著公子恪的指溫。她笑了笑,打起屏風吩咐下人燒了熱水來,將那一身濕透粘膩的宮衣褪去,整個人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裡,一室蒸騰出白蘭的香氣。
三月孝期……玉岫掰著三根手指頭牽唇一笑,閒適日子已過去了將近一半,如今她休養好了身心,這件事上,也該有所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