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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66 風雲暗湧 文 / 裂帛

    066風雲暗湧

    哨音響畢,開籠之聲震天動地,無數被禁錮在籠中的獸類重獲自由後奔竄在圍場之內,捲起塵土數丈。

    公子恪與萬俟歸身後的眾兵士們得勝心切,方一開籠便駕馬而馳,片刻沒了蹤影。圍場之上一片混亂,無數的馬蹄震得圍場塵埃四濺。不知出處的箭羽四散開來,濃烈的血腥氣沖天而起,淒厲的慘叫聲和哀嚎聲抨擊天宇。

    公子恪與萬俟歸二人蒙眼,穩穩握住韁繩,卻出乎意料地都沒有急於動手,兩人駕馬各自朝不同方向勻速步入上十步,將周圍動靜悉數落入耳中。

    公子恪眉梢一挑,彎弓搭箭,修長指尖穩穩扣住弓弦,那明黃色大弓一看便是御用之物,在場上身為耀目。這一舉動引得周圍看眾紛紛屏息,那箭鏃一絲一毫不偏地對準了遠處一頭胡亂奔走的惡狼,雖不能視,可那箭支彷彿長了眼睛一般,比常人把握得更為精準。

    緩緩地拉弓,眼看那箭鏃猛然射出,就在眾人以為這綵頭要被今上所得時,萬俟歸冷冷地哼了一聲,彎弓搭箭,位置取得極佳,嗖的一聲就撞斷了公子恪的箭矢,那惡狼受驚,駭得飛奔而起。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忍不住自顧驚歎起來這高超的騎射技藝。

    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萬俟歸時,公子恪端坐馬上,偏頭牽唇一笑,語氣看似褒獎地說道:「王子總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但明耳之人一聽也能明白這話中不鹹不淡的譏諷意味。萬俟歸並未在意,掉轉馬頭忽而在圍場中疾馳起來,伸手從箭壺裡連抽三支翎羽箭,一次搭入弓上,抬手拉弓,他並未勒馬,反是偏頭繼續疾馳,一聲響亮的破空之聲,三支箭鏃分別射入三隻活物身上,利箭射穿了那胸骨和胸腹,鮮血潺潺而出,若羌一支的使臣們發出陣陣慶賀的長調,那是疆北獨有的長調,起起伏伏鋒芒畢露,像是邊地戰歌,啟唇後沉抑蒼涼,持久地迴盪在這個圍場之上,令人心神震盪。

    與此同時,不少地目光落到玉岫的身上,她若不是掌上被袖箭洞穿的傷,今日也可與他們一起狩獵比試,可如今,她只能夠承受這遠遠近近數之不卻的目光,在那些人眼裡,她彷彿像極了一件若羌王子的戰利品,只待那最後一尾箭發出,便是他人手中之物。

    「玉嬪娘娘。」

    玉岫轉眸,見一宮婢從人堆中穿插而來,悄然在自己身邊站定。

    「何事?」

    「回娘娘,皇上有一件東西吩咐奴婢交給您。」那宮婢話不多,神色也很是收斂,不時注意身邊的目光,見無人留意,迅速從衣袖中掏出一片方巾包裹之物,眄眸道:「皇上交待此物聖上自九歲時起就貼身攜帶,今日成敗在此一舉,惟願有一人能替他暫未保管,奴婢告退。」

    玉岫展開手中方巾,那素色絲毫無紋路絡的方巾上,赫然是一枚清透瑩澤的玉玨。

    微微合掌,那冰涼之意滲入掌心,她舉眸緊緊地凝注公子恪,看他依舊面色淡然,那一身深紫騎射的天家華服熨帖地貼在身上,背脊挺拔,越發顯得身姿卓然,冷冽清俊。只是靜靜地凝神,搭弓上箭,那一箭發出洞穿兩隻活物的身體。圍場周圍再次發出一片歡騰之聲。

    依舊如她所瞭解的,公子恪是謹慎之人,蹙眉凝眸間皇家威儀不減鋒芒,舉手投足之間令人窒迫仰望之感,不像萬俟歸,初次見他便覺攜裹著銳不可當的弓弦之勢。這兩個人,和那些名門望族中閒適清雅的世族子弟皆不一樣,同是在年少時隱忍過百般的男子,起於微末,可一旦出鞘,便如浴血之劍,沾滿鐵血與殺戮。

    朝陽此刻染透丹碧霞天,那陽光投在玉岫質地如冰雪的容顏上,宛如透明一般。

    人人屏息之時,她卻扯唇輕笑,狠下心來想,正是因為如此,即便拋開身世與她這些年所作的營生,想尋一個依傍的話,這兩個人,都絕對不可以。

    箭羽漸漸稀疏,遠遠看去,萬俟歸與公子恪箭壺中只剩下零星一兩隻箭羽,此刻圍場上多數人已散去,經過一場血腥圍殺過後,那籠中逃竄出的多數活物均被收入囊中,剩下的多半活動迅速矯捷,少數眷場之人也紛紛退下來,端看今上與若羌王子最後的爭奪。

    圍場上,一隻嗷嗷亂竄的雪狐正被這最後兩隻箭鏃齊齊對準,萬俟歸匍匐俯身貼於馬背上,那捏弓握箭姿勢嫻熟至極,就連此刻的姿勢,也是最為隱藏穩妥,他眼神銳利,雙眉緊鎖,手臂上青筋崩顯,慢慢的拉滿了弓——

    「嗖」地一聲,幾乎是同時同刻,兩枚箭鏃齊齊飛射而出,就在此刻不知從何處飛奔出一匹驚了的怒馬,筆直朝著公子恪弓弦上飛射而出的那枚箭鏃撞去,周圍貴卿們一片嘩然,那馬兒迎上公子恪急射而來的箭鏃,翁然一聲倒地,與此同時,萬俟歸的箭支不偏不落沒入那雪狐背脊中,鮮血湧出在雪狐雪白皮毛上,如同一朵朵璀璨的紅花,那白色的翎羽顫顫巍巍插在背脊之上。

    兩人緩緩落下眼前黑布,瞇眼朝遠處望去,同是一聲輕哂,公子恪放下長弓,轉過頭來,淡淡說道:「王子如此想贏得綵頭,這比試狩獵之事,又何必虛設。」

    「如此勝之不武,皇上以為萬俟歸是趁勢小人?想得出這等低劣手腕來推阻賭約的人,只怕是連先祖如何拿箭都一併忘透了吧……」

    如此劍拔弩張之勢,其實二人都已克制壓抑,太后見得情形和氣笑道:「不過一場遊戲比試,既是有不相干的東西壞了興致,又何必真當回事兒。來來,今日燕南之地已設下宴席,王子陪哀家這把老骨頭一同去喝杯酒水如何?」

    眾人聞言隨即附和,齊齊上馬朝宴席之地步去。人群之中,姚素柔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清冷,帶著冷冽的妒忌與厭惡,她緩緩將指尖那一枚細針沒入衣袂之中,垂眸深息:「就是這樣,也趕不走你麼……玉嬪娘娘。」

    ***

    華宴新開。

    但這場宴席究竟幾人能靜心品賞,只怕是屈指可數。且看太后身後那宮嬪一眾,面上嬌艷帶笑,舉杯嫣醉,可心中卻盤算萬千。世族一列,滿杯斡旋,卻只是靜待這宴席上有頭臉人物的字字句句,斟酌權衡。

    玉岫坐在子蕪身後,輕執了白玉杯,裡頭瓊液緩緩搖曳,她閉目仰頭,冰涼入喉。

    子蕪知她如今已成為王臣間相互贈送的玩物,知她心性定當失意至極,卻奈何礙於身份不能替她說半句話,只得輕輕將手按在玉岫手背上,壓低聲音道:「我知你心中主意多,如今時刻,要記著自己身份。再多謀劃,也別牽累自己家人。記著,不論此事過去後如何,一切以隱忍為上。」

    玉岫啟唇笑了笑,道:「姐姐不必憂心,玉岫明白。」

    明白……呵,她又怎會明白呢。子蕪說的句句在理,只是今時今刻,她們完全不是同樣的身份處境,心境又怎會一樣。

    回握了握子蕪的手,見席座上重新喧騰起來。

    原是底下兵士們紛紛不滿足方纔那場狩獵之爭,提議競射。在席座遠處懸掛七隻玉盞,今上與若羌王子以圓矢射之,射中者得玉盞載酒滿飲,先飲滿四杯者,重許方才賭約。

    圓矢沒有箭鏃的頭,極難控制力度與准心,這一次二人依舊蒙面而試,更見考驗箭術精湛。更加引得宴席上眾人觀望。

    這一次,二人縱馬引場,宴席上顯貴們紛紛擊箸叫好,比之先前氣勢大盛。

    兩人雖蒙面,可卻並非各自持弓箭而射,預備好的雕弓放在御盤中心,得者先射。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萬俟歸忽而縱馬上前,越過公子恪身側,搶先一步從御盤之中奪過雕弓,引弓搭箭,就在場上屏息靜默之時公子恪忽而翻身仰腰,抬手奪過他手中雕弓,因這姿勢難度奇大,根本來不及反應,幾乎是眨眼時間,公子恪手中箭已出弦,疾矢破空,玉盞應聲墜地。

    那玉盞乃是西南貢玉,擲地有聲而不碎裂。立馬有禮官銜起玉盞斟滿一杯,公子恪接過,仰頭飲入。此刻左右才轟然叫好,呼聲一片。

    這第一杯的綵頭,是今上所得。公子恪將手中雕弓重新置入御盤之中,抬首漫不經心地嘲聲道:「王子似乎有些力不從心,這一番,便由王子先持弓吧。」

    禮官捧起御盤上前走到萬俟歸面前,萬俟歸緩緩接過那雕弓,放在手中把玩片刻,似乎並沒有要持弓而射之意,禮官剛欲開口相提,卻見萬俟歸忽而掉轉馬頭,砰然一聲將那雕弓擲落在地。

    周圍之人皆是驚出一身冷汗,眼看著萬俟歸就要這樣嘩然而去,郝公公忽而結結巴巴喊道:「輕、輕慢御用禮器,乃是、乃是大不敬!你……」

    萬俟歸應聲回頭,單手扯下那眼前黑帶,戾氣滿眸地探向郝聰明道:「是麼?那請公公自便。」

    「王子留步。」公子恪拉下眼前蒙目,不動聲色地道。

    萬俟歸手中韁繩微微一滯,只是片刻停駐,卻依舊不回頭。

    公子恪冷冷側首,並未去看萬俟歸的神色,只是沉聲緩緩道:「王子若不想今日顏面上過於難看,還請將雕弓拾回。虞王朝禮器,容不得外人玷垢。」

    「本王……不喜歡俯身低頭。」

    眾目睽睽之下,萬俟歸揚鞭而走,場下一片嘩然之勢,公子恪忽而駕馬拾起地上雕弓,拔弓開弦,那紫金鎏龍大弓如滿月大張,上的卻不是方才圓矢,而是自箭壺中眨眼間抽出的殺人的翎羽鐵鏃,箭鏃直指萬俟歸,一字一頓道:「朕更不喜歡,有人在困了七年的燕南囚宮中依舊囂張跋扈。」

    場上瞬時靜默,萬俟歸緩緩回眸,自衣袂中取出一隻篞,湊近唇邊,音色低沉悲切,嗚咽聲色傳遍整個燕南大地。

    側耳傾聽,那齊整的馬蹄之聲從極遠處轟隆隆地傳來,仿若震天動地的春雷撼動。萬俟歸唇邊篞聲越重,那馬蹄聲越近、越緊迫……滿座宴席的人都被這震撼人心的聲音嚇得忍不住站起身來,紛紛頻頭張望。

    直到他們眼前出現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身著襖衣的兵士,一個個如萬古不變的雕塑一般端然坐在馬背上時,駭得腳下發軟起來。

    那是疆北的三千鐵騎,一圈又一圈自極遠之地奔騰而至,迅速地將這尺方之地圍攏過來,那些兵士同樣以黑色斗篷遮去面容,密密佈布齊整地隨著萬俟歸唇畔篞聲緊迫而來,那人馬排成的隊列,如同鐵壁銅牆一般堅挺,巍然如塔。

    宴席上的世族子弟們,才見了如此架勢便忍不出打跪,可還不曾見過那斗篷之下,身為若羌人所噴薄而出的仇恨與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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