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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74 放手吧 文 / 裂帛

    玉岫的聲音越來越平靜,說道最後竟然緩緩而出,仿若此刻二人之間不是一場決定生死的談判,而是故人回首,暢聊昨日一般。

    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此刻除了裸露的皮肉新傷,也仍舊算得上白皙如脂,不論多少刀傷鈍銼的疤痕,那些凝痕露總能好好為自己遮掩。她挑眉,忽而轉眸看向公子恪,很認真地問道:「公子恪,你還記得清手上有多少條人命麼?」

    這問題突如其來,公子恪凝住那冰雪一般的瞳眸,從來沒有注意過的問題擺在眼前,瞬時間竟連隻言片語都說不出來。

    玉岫似乎也並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顧自地道:「你好歹出身帝王家,權勢使然,即便有要除去的人,也不一定經過你的手。可我卻不同,這些年,每從鬼斬那裡知悉一個人名,便篤定這人要結果在自己手中。

    好多次動手之時,恰恰看到那些親人圍坐,子女承膝的景象,但我沒有辦法,手起刀落,那滾燙的通紅的液體噴濺在手腕之間時,我覺得燙入骨髓。一想到他們的家人與兒女,就覺得窒息得想吐。畢竟這個世間沒有真正的壞人,即便他做了太多錯事,為何讓他們的家人平白承受這種傷痛。若不是因你曾經對我施以援手,我怎會用這樣多的殺戮與血腥來選擇償還?」

    她說著,眼眸微微低垂,似乎也有些不理解有朝一日自己會對公子恪說出這些話。

    「公子恪,你大概不會明白我所想所說,這些年你活在母親的仇恨裡,早已經蒙蔽了雙眼。你從幼年開始,就憎恨這座金籠子裡的虛偽殘忍,你口口聲聲要報復她們的狠毒,可從什麼時候起,為了報仇,你也開始變得鐵石心腸?你以為閉著眼睛就能看不到在你手中下令抹殺去的生命,你以為捂著耳朵就聽不到那些被你利用來去然後棄之不顧的人的怨懟?苦心孤詣地想要變得強大,卻同化成了和王妍一般無二的人,這些年,你親手策劃的謀害有多少,你親眼目睹的暗殺又有多少?多少人一輩子就這樣輕而易舉毀在了你手中,只因為他們是你前行道路上一塊或許根本不惹眼的絆腳石,你可曾想過,那些人家中,或許有著跟你當時年紀一樣,就懵懂失去至親的孩子,對他們而言,何嘗不是背上了一輩子的仇恨?公子恪,這樣又有什麼意思呢?」

    「哈哈哈……」公子恪忽而放聲笑起來,只是那笑聲聽來叫人覺得空空蕩蕩,不知究竟是不屑、冷然,抑或是自嘲,麻木。

    「憐憫?同情?當年王氏皇后合謀在我父皇膳食中藏下雷公籐時,可有想過這些?她們嫉妒我母后身前獨絕舞技,削去她十指,廢了她雙掌時,可又知道憐憫二字要怎麼寫?」

    「所以報復,就成了你視人命如草菅,隨意利用擺佈的借口麼?公子恪,從前的我,可以為你做那些事,不惜把自己的手染成再也洗不乾淨的紅色,是因為我把你的願望當成自己的信仰。我一直都是這樣,認準了一件事就不會鬆手,可那並不代表我願意被你利用,願意成為你白子黑棋中一枚可有可無甚至用以舛害他人的誘餌。我這一生,最憎恨的事情,就是為人所利用。放手吧,再綁住彼此,對你我都沒有半分好處。」

    玉岫的聲音慢慢地堅定起來,縱然是無力,也撐著將自己的身體從公子恪的禁錮中抽離出來。不知那玉玨中猝的究竟是什麼藥,竟然這樣厲害。她咬了咬下唇,卻根本無力抗擊公子恪一隻單手。

    「放你走?」公子恪嗤地一聲笑出聲來,「校場上見到今日之事的文武百卿,虎賁將士、就連後宮妃嬪們都一一等著我做下一個裁決,你怎麼就那麼能確定我不會傷害你?我若此刻放走你,豈不是自造了一場笑柄讓人看?」

    「你不會殺我。我說過,我原本就欠你一條命,你若想要,早就可以拿去。方才混戰之中,你有千百個機會讓我連此刻同你說話的時間都不再有,你佈置縝密,同時將我和萬俟歸死死困住都不在話下,要有殺我的念頭,你早就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被我一番話要挾著出來?」

    他看著玉岫,笑了笑,將她一縷亂髮撥開,手中力度越發加大,將她緊緊地貼在自己胸膛前,「你說得對,殺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我早已經記不起在我手中葬送了多少條人命,可是,想到要殺了你……我很不快活。記得你五歲那年我曾說過的話麼?我是你今生的僱主,一朝一日是,這一輩子,永遠都是。你能逃到哪裡去?萬俟歸如今已經失勢了,疆北的鐵騎們被他毀於一旦,他沒有顏面再回去疆北,你要跟著他過那些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日子?就算不跟著他,只消將你師國後裔的身份昭告天下,你認為那些腐朽入骨的老臣們會放過你麼?」

    玉岫一震,抬眸怔怔看他,只覺得他笑容裡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堅定與自信,剎那間都不忍傷害,卻不得不說出口來:「公子恪,你有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個世界,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就算像我一樣,性命被別人所救,也沒有理由成為他人的從屬。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就算爭吵與算計不可避免,也不會像現在的虞國一樣,隨意的殘殺,虐待,把人當成狗一樣!踩著別人的血肉骨骼上位去夠那些權勢和財富。」

    「我真是看錯了你。」他忽而深深歎息,眼眸中難掩失望之色,也許對玉岫而言,她所說的這一切太過稀鬆平常,那些法治與自由的社會曾經是她骨血裡的一部分,即便遠離了這麼久,仍舊渴求那種連風都是自由的日子。

    然而公子恪是什麼人,他從小就生活在這座金子打造的牢籠裡,門閥世家的虛偽與造作,爾虞我詐的陰謀陷阱,就和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利用和揣度,是每一個人生存下去所必須有的技能,玉岫的這番話,聽在他耳裡,就如同告知他這座巨大的虞王宮從來沒有過勾斗與心機,母后尚在,能與琅琊王氏的皇后相處和樂一般荒謬!

    「不,你並沒有錯。是你從來就沒有瞭解過我的全部。」玉岫沉聲說道,話還未落音,巨大的喊殺聲陡然響起,馬背上的二人瞬時間如遭雷擊般回頭望去,箭矢排空,漫天嘶喊,玉岫瞇著眼睛眺望,看見遠方虎賁軍的兵士們舉著箭矢和瓦石,從校場的方向不顧一切地衝過來,而衝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方才令玉岫神思沉鈍的虎賁軍一師將士趙則,他漆黑色的長袍在灰朦朦的巨風中下獵獵翻飛,雙眼錠利如星芒利銳,死死地鎖住玉岫所在的方向。

    這個距離,還不足以讓那邊的人馬看清楚他二人的動作,趙則的快馬有如風火燃蹄般朝他二人的方向奔來,玉岫的冰雪般瞳眸陡然如層層冰霜破裂,死死盯住她身後的男子,雖然一言不發,卻也足夠讓現在屏息相對的那個人明白,她想問什麼,想說什麼。

    公子恪坐在馬背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微瞇,墨刻般的眉斜飛入鬢,鼻樑孤挺,蕭索而堅毅。只是此刻面色陰鬱,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現在殺不殺我,也由不得你了,對不對?」玉岫看著男子背後那滾滾而來的箭矢,彪悍的虎賁軍似乎此刻才展現出虞國震**真正的實力來,好似一道不可阻擋的鐵流緩緩滾動。如若她現在還不明白趙則心中的目的,那麼就真是笨到家了。

    圍剿疆北若羌軍時幾次三番推擋,即便最後是將萬俟歸擒拿在下,卻仍舊叫人不覺得就是這樣一支軍隊能將屹立多年的師國瞬間顛覆踐踏,而此刻,校場之上敢於對虎賁軍始發號令的,怕只有王妍一人了!虎賁軍本就受兩面軍符所制,是否遵王妍的命,完全可以取決於趙則一人,他此刻明顯傾倒於王妍,只怕是想做給琅琊王氏看,他趙家,也需要找個靠山依傍。

    以為自己還能呼風喚雨的王氏,只怕還不知曉,這些靠在王氏名下分一杯羹的無名之輩,早已如萬千螞蟻,在虞王朝各大望族甚至是皇室中挖巢築穴,一點點將這些金玉其外的當代名流,啃嚙成最後鼓一陣風就齊齊倒下的敗絮。

    腳步與嘶吼聲越來越緊迫,公子恪驀然抬頭,凝視玉岫的雙眼定定看他,風沙原本彌蒙,又逆了光影,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卻聽他鎮定自若地道:「別忘了,虞國上下,現在是由朕做主。」

    說罷拉起玉岫的手,呼喝一聲就要駕馬而馳,玉岫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一隻手狠狠掰開公子恪的指掌,將那只被拉扯住的手從溫熱的手掌中掙脫出來,目不斜視地道:「你若帶我回去,不害怕我在那上百公卿世家面前說清楚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們我根本就不是溫府的嬌嬌,告訴他們當年的下周司馬、侍御史、大理司直……全都是你授意葬送在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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