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莫負花朝

《》章 節目錄 076 甲字獄 文 / 裂帛

    ***

    076釋放

    虎賁一師的將士趙則帶著密密麻麻身披甲冑的兵士們駕馬而來,赭色帥旗上繡著烈火飛虎紋,由當先的兵士高高舉起,躍然穿透風沙,隨著蹬蹬馬蹄聲,那旗幟的鋒利似要把前方的空氣都劈開。

    趙則率先帶馬躍到公子恪身後,甫一看見帝王長身而立,腰腹之處血流如注,他也瞬時眉色一凜,抬手一揚,身後響起長嘯陣陣的馬蹄聲。

    趙則翻身下馬,急急向一位傳信兵命道:「快去傳太醫。」

    而後躬身單膝點地,沉聲道:「卑職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身後奔湧而至的兵士見他們的主將如此,紛紛矮下身來齊聲道:「卑職罪該萬死。」

    誰也沒有料到,如此緊要關頭,虞國的帝王背著身子,聞言之後竟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而後徐徐出了口氣,慢悠悠地道:「護駕?阿、對,你身為虎賁將領,竟連這點本分職責都盡不到?虎賁軍的兵士們都是飯桶麼?眼睜睜地看著人從眼皮子底下逃走,如此多人,興師動眾追殺一個女子都追不到,朕留你有何用?倒還有些自知之明,你的確該死,來人啊!將趙則押起來!」

    「皇上!」

    此言一出,不僅趙則身後百千兵士齊齊脫口而出,就連趙則自己也是一臉驚愕。的確,誰也沒有想到,堂堂的虞國帝王,會在此時跟他們開這種玩笑。誰能夠相信,他們的一國之主竟連自己的妃嬪都制不住,甚至連親隨的馬匹都一併丟了?這其中的袒護之意太過明顯,叮囑他們留在原地等候的人是他,放走玉岫的人也是他,如今卻硬生生地反咬一口,他們竟啞口無言。能怎麼辦?能指著皇上的鼻子說自己沒錯麼?

    「怎麼?朕說的話,你們都聽不懂?」

    這些平日裡直腸子來去的士兵們,腦子裡幾乎不會拐道兒,他們心中的皇上,一貫冷冽嚴肅,怎麼可能用這樣無賴犯渾的辦法來為那個女子開脫?!

    趙則最先清醒過來,這個時候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經**裸地夾在了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中間,如有差池,不管忤逆了哪一邊,自己都不會好過。琅琊王氏一直是趙氏的目標之一,王妍的看重,這個時候對他們來說無比重要,他原以為今日之事會鋪墊好之後趙氏家族要走的路,沒想到因為公子恪的這一舉動,竟打亂了他所有事先設想好的局,把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那個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趙則眉頭緊鎖,低眸思忖著,心中把溫氏的來龍去脈從頭至尾梳理一遍,他印象中,溫府的嬌嬌生性刁蠻嬌慣,十足的大小姐脾氣。這樣的女子,絕非是今上所喜歡之類,可今日看那女子,神情從容,眸若冰雪,即便是生死關頭仍舊沒有半分慌亂失措,哪裡是昔日裡的溫府大小姐?

    即便宮闈勾斗足以將一個純稚女子變成危險的毒蛇,但一個人的心性決不會輕易改變,那個女子的眼神,像是在生死關前走過了無數遭,像是漠視著一切爾虞我詐和陰謀權術,那樣的從容淡然,絕非短時間內可以裝出來的,趙則眸光一斂,在心中深深刻畫下玉岫的那張臉孔,他毫不懷疑地堅信,這個女子,一定與今上有著千絲萬縷關聯,今日這一塹,他記得清清楚楚,他發誓,若再見到,他一定會親手制服這個女子。

    趙則眉目一順,沉聲道:「卑職以為,現下最要緊的是趕緊追拿。卑職罪該萬死絕不敢請饒半分,只求皇上給卑職一個戴罪立功之機。」

    公子恪微微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浮現過一張清晰面目,不由微微彎唇,那丫頭,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應該已乘著白鷲跑了很遠吧,她會逃到哪裡去呢?

    拳心微微地攥緊,而後又緩緩舒張開來,他轉身回眸看了一眼匆匆趕來的太醫,神情倦淡,頗為不耐地掃了一眼仍舊跪在地上的趙則,沉聲道:「趙將軍明辨是非的能力,倒真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虎賁軍的將士,既然這麼忘不了『老掌櫃』的恩情,不如再向太后求個恩典,去領個下牧監處的閒職兒,趙將軍以為如何?」

    公子恪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冷冷拋出,雖然字字句句都含戲謔嘲諷之意,卻沒有半點玩笑之言。一種兵士聽了,臉上不由一紅一綠。趙則聞言面上微微一愕,看著公子恪並未有多留之意,輕袍緩帶踏步離去的身影,仍舊俯下身來,極其謙恭地叩頭行禮。

    今上的心思,他如今摸得六七分通透,今日過去,怕要開始干涉趙家依傍琅琊王氏的路子了吧,他只怕做夢都想不到,趙家這步欲擒故縱的棋,早在很久之前就謀劃著為他而擺了。只是那溫家的女子……趙則攥緊拳頭,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笑意,今上當真以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她放了?出了乾和園的校場,西哨北所的重重守衛正等著她呢,家族的一張彌天大網,已經不知不覺間慢慢收攏,那些潛藏在各地蛀空巢穴的親人們,終於快要迎來一場久別之後的重逢。

    雲宸殿內,太醫微微躬身整理藥箱,恭敬道:「刀刃破膚的傷口頗有些蹊蹺,老臣醫術荒鈍,覺得這傷人者的位置應與皇上所處是一致,好在刀刃雖劃傷肌肉,卻並未刺中脾臟,老臣每日來換藥,好生休養月餘也就並無大礙。」

    公子恪斜身側靠在軟榻上,抬手屏退了幾位合診的太醫,輕輕闔目道,「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然。」

    滿室濃郁的藥味熏得人腦仁微微發疼,連鼻子裡都辛澀得發酸,有隨侍的宮女在紋路繁複的高腳燈燭中點上混合著雲茴、蘇合、橘檀、松霍的香料,這幾味香料都是太醫幾經挑選,有寧神鎮痛安疲之效,幽幽青煙升騰而起,稍稍中和了一些室內的藥辛味,然而公子恪是極不喜歡氣味濃重之人,不由皺了皺眉,出聲道:「不必點了,你們也下去吧。」

    年輕的帝王腰腹之處纏著層層紗布,仍舊滲出一些嫣紅來,許是剛經過清理與包紮,面色仍有些不同尋常的蒼白,稜角分明的下頜上,投射出一點點燭火搖曳的光影。

    此時此刻安靜下來,他低低抿著杯盞中的茶,一線燈燭不足以照亮整個雲宸殿,公子恪靜靜地坐在黑暗裡,像是一尊恆久的雕塑,只有手臂來回地在茶壺與茶盞間動著,多年以來他的習慣,但凡有不能確定的事情,他便不停地飲茶。而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麼,只是腦子裡混淆地有這些年關於玉岫的一些片段不斷閃過,已使他根本無法沉澱下心神來仔細想想接下來,許多未完的局面要如何面對。

    他滿腦子,都是那雙清冽的眸子,那個絕塵而去的背影,在那雙眼裡似能滌蕩盡世上所有的不淨。

    那丫頭一個人走,也不知會去向哪裡……依她的性子,因自己而起的事,她不會就此撂手不管。即便疆北那位被俘虜的王子與他並無太多瓜葛,她也必定不會若無其事地離開……

    茶盞輕輕一晃,幾滴澄黃液體濺在手背,落手之時已化為冰涼。公子恪心神一顫,也不知是想到什麼,立即放下茶盞朗聲喚道:「郝聰明——」

    「奴才在。」

    「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甲字獄。」

    「皇上,這麼晚了,您有傷在身,不如明日……」郝聰明試探著開口,觸及到公子恪不容置疑地雙眸時,驀地一下住了嘴,立馬取來衣袍為公子恪服侍穿戴。

    乾和園的行宮中,有先帝下令修建的幾等獄牢,而甲字獄乃是重刑堪察關押之地,守獄的獄卒們成日醉在酒肉裡以打消時光,對於他們而言,行宮的牢獄數年難得有忙碌之時,更何況是甲字獄這樣的重刑牢獄,今日進了這批俘虜已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因此當公子恪一行人出現在獄牢門口時,幾個獄卒正喝酒閒聊著今日校場圍剿一事,公子恪的出現惹得他們頗為奇怪地掃量了眼前這一行人幾眼,若不是經驗豐富的老獄卒眼尖,只怕連腦袋掉了都不知緣由。

    沉重的獄門被緩緩推開,青灰色的地磚上飛舞著細小的灰塵顆粒,無數飛蟲在這一束光線射入後不安地在幾十個帶著枷鎖的人髮辮後飛舞縈繞。

    那些深紫髮膚,眉目至今仍舊凌厲,面色不屑之人,在今日晌午之前都是疆北的驍勇鐵騎,他們等了太久太久,日日夜夜惦記著那些血染過的親人面孔,像狗一樣匍匐等待,終於等到這一天,滿懷信心跟著他們的王主從萬里之外的疆北而來,揮著殺敵的劍,帶著復仇的心,只為手刃這些中原的仇人們。

    然而這一刻,他們一個個脖頸與手腕上戴著厚重枷鎖,面色依舊風塵僕僕,還未來得及換上囚衣,身上仍著了代表疆北的「羌」字襖衣,只是那上邊都沾染滿了不同程度的血污,也許他們在虎賁軍奔騰而至的那一刻,抑或者現在,都沒有明白過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確實驍勇,有著中原人無法匹敵的悍然氣度,只是他們不明白,這個世界縱然是誰的刀子快誰就能活下去,也無法逃避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有這樣一類人,他們黑子白棋間爭鋒相對,燈影薄箋上展露崢嶸,他們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磨,心理戰的高手,永遠在那些武夫出刀之前,就想好了制伏他們的招式。

    等了太久太久,日日夜夜沒有忘記過那血染的親人面孔,寧肯像狗一樣活下去,也只為等到這一天,揮著殺敵的劍,帶著復仇的心,從萬里之外喋血而來,用仇人的鮮血洗亮自己一身疆北的裌襖。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