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82章 有女阿沅 文 / 薄慕顏
—— 局勢變化遠遠出乎睿王意料。
原本因為兒子小,讓王妃和兒子暫時留在京城之中,是讓皇帝放心的用意,過幾年皇帝見自己安安分分,再把母親和妻兒接過來。妹妹也嫁了人,完全可以給駙馬外派一個官職,自己也就再無牽掛了。
不……,或許還有一抹複雜的牽掛。
睿王閉了一下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兒時的情景,那個人教自己挽弓,教自己識字,自己和年紀相仿的代王在一起,他待之並無任何區別,就算比不上對妹妹親暱,也已經做得很好。可是玉氏王朝所有的皇室子弟,趙家滿門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悉數被斬,一個一個死在母親面前,那些塵封了多年的往事,即便自己不曾見過,單是聽說就覺得血腥的遙遠片段。
為什麼偏偏要是這樣?!而眼下,國中硝煙四起、戰火不平,母親、妹妹、妻兒都被困在京城!睿王心裡有一團火在燒。
再想想之前母親的信,分明就是要自己不再管她,剛烈決絕,母親一向都是外柔內剛的性子,——當年若非為了養大自己,早就玉碎了吧。
可是自己真的要不管母親,不管……,妹妹嗎?還有胭脂和小玄。
睿王已經慎重考慮了十來天,還是沒有做決定。但是他心裡明白,再不決定,再不發兵,其實也就是變相的決定了。
「王爺。」謝琳琅從外面進來,一頭烏黑青絲挽做朝雲近香髻,斜簪兩枚素面菱頭金釵,像是怕過於清減,又在鬢角用石榴珠花點綴了一下。再配上煙霞色的外衫,淺淡幾近白色的百褶儒裙,溫柔裡面,帶著幾分清爽利落。
她溫溫柔柔、平平靜靜的樣子,讓睿王心頭火氣略減,抬起眼睛,凝視自己這位新娶的側妃,性子麼,和姜胭脂頗為不同。心中一動,問道:「眼下國中動亂,長沙王和傅如晦的西羌大軍,已經壓近京城,你倒是挺沉得住氣的。」
謝琳琅目光一閃,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在誇獎自己。
因而微垂眼簾,「王爺,妾身怎麼可能不擔心呢?」斟酌說詞,「如果可以,妾身當然希望王爺把謝家的人都挪出來,可是……,女子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妾身當然是要把王爺放在第一位的,豈敢因為私事而亂了王爺的大事?所以便是再掛念家人,也只能放在心裡。」她福了福,「多謝王爺關懷體恤。」——
回答的滴水不漏。
既有對家人的擔心,亦有對丈夫的尊敬,有情有理,一切以大局為重,就連睿王這種一向苛求完美的人,都挑不出刺兒。
睿王嘴角微翹,「要是胭脂,一定會讓我趕快把姜家的人救出來。」
謝琳琅神色從容,回道:「王妃宅心仁厚、溫婉良善,妾身往後會多學一學的。」上前續了茶,便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
睿王覺得謝家的女兒養得不錯,需要說話的時候,一定會陪你聊的如沐春風,不問她的時候,她就從不多嘴惹人煩,挑不出一絲錯縫兒。說不出在哪方面,隱隱的,和母親有那麼一絲相似。
「啟稟睿王殿下、謝側妃。」王府下人急急趕到門口,「王妃和小郡王到了。」
「胭脂?小玄?」睿王著著實實吃了一驚,趕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果然在庭院裡看到了妻兒,「你們怎麼來了?」哪怕心裡清楚,母親和妹妹不會出現,還是情不自禁往後面看了一眼,沒有別人,心下沉了一沉。
姜胭脂穿著一身黑色披風,抱著還不足一歲的兒子上前,反手摘下兜帽,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哽咽道:「母妃讓岑蒼護送我們過來,一路緊趕慢趕,可憐小玄,我真是怕他被折騰壞了。」
謝琳琅趕忙上前,叫了丫頭婆子過來招呼小郡王,
姜胭脂也顧不上和丈夫聯絡感情,先抱著兒子進了裡屋,「王爺,妾身先進去把小玄安置好了,再出來說話。」
「去吧。」睿王揮了揮手,看向岑蒼,「母親……,不來了?」
「睿王殿下。」岑蒼回道:「貴妃娘娘不是王妃,身處後宮之中,眼下情勢又是十分危急,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離宮?娘娘說了,讓睿王殿下不必牽掛太多,只需好好活下去,而她……,若果躲得過就是命裡的福氣;如果不能,到時候就陪皇上、小公主在一起,只當是……,償還他們吧。」
在一起?睿王身體晃了晃,他明白母親的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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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蒼好幾天都不見人,這種事,當然瞞不過如今的六宮之主慕容沅,她讓人去睿王府打探,帶回來卻是人去樓空的消息。
「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她來到泛秀宮,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向玉貴妃,「貴妃娘娘真是算盡人心,讓我在絕望之中,豁然欣喜,讓我以為你是母愛隱藏太深,原來只是用母女情分做掩護,好順理成章的達到你的目的。」一聲冷笑,「就連如今岑蒼走了,胭脂和小玄走了,我不敢告訴父皇,你都算計在內!」
玉貴妃目光平靜看著她,不言語。
慕容沅嘲諷道:「想來此刻,貴妃娘娘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
玉貴妃輕輕搖頭,緩緩道:「當初我入宮以後,一直有喝避子湯,是你父皇偷偷的換了藥,讓我懷上了你。他不是我想要的丈夫,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真的沒有辦法愛你,對不起。」她問:「我說了這些,你……,心裡有沒有好受一點?」
慕容沅笑了笑,「是的,我的心裡好受多了。」
「阿沅。」玉貴妃的語調清淺如水,帶著憐憫,「你可以恨我、怨我,都是應該的,但是不要因為我而傷心,不值得。」
「我不傷心。」慕容沅淚盈於睫,卻強笑道:「只是貴妃娘娘,為何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切?」語氣譏諷無限,「我早知道了,就不會用錯心、表錯情,就不會給彼此添這麼多麻煩了。」
玉貴妃當然能夠感受到女兒的憤怒,沒有言語,只是輕輕一聲歎息。
慕容沅微微仰面,將淚水漸漸忍了回去,固執的不肯在她面前掉下眼淚,然後深深呼吸了幾次,目光轉為凌厲,冷冷道:「你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
玉貴妃看著女兒憤怒的身影甩簾出去,人影消失,只留下一掛水晶珠簾微微晃動,心裡也隨之蕩漾不停,洶湧起伏不定。她一直靜靜的坐著、看著,過了許久,一滴清淚從眼角緩緩劃下,掛在下頜,在陽光折出晶瑩美麗的光線。
而外面,慕容沅站在泛秀宮內殿的台階之上,仰視那一望無雲的湛藍清空,看著那藍天之下的紅色宮牆,琉磚璃瓦、飛簷捲翹,不知道這一幕還能維持多久。在嘴角勾出一抹複雜笑容,不再回頭,沒有任何眷戀,上了鳳輦一路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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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的病越來越重了,畢竟老年人經不住嘔血之症,太傷元氣,加上最近沒有一件舒心的事,每天都處在緊張不安的氣氛之中,自然好不起來。慕容沅細心照料,能不讓父親煩心的事,盡量不報,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而已。
武帝喝了藥,忽地歎道:「你母妃好幾天沒有過來了。」
慕容沅面不改色,替父親遞了一塊蜜餞,「母妃她憂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女兒怕她再累病了,所以讓她在泛秀宮先歇幾天。」又道:「父皇若是想見母妃,女兒這就讓人去請她過來。」
「不用了。」武帝擺了擺手,「那就讓她好好養著吧。」
慕容沅心頭一哽,父親還在擔心體貼那個狠心的女人!要悄悄的深吸一口氣,才能不露出端倪被父親發現,微笑點頭,「嗯,回頭我過去看看母妃,好些了,就讓她過來給父皇請安。」
武帝頷首,沒想多說玉貴妃,反而靜靜看向女兒,眉宇間儘是憂色,歎息道:「阿沅,你還這麼年輕啊。」
「父皇?」慕容沅聲音疑惑。
武帝露出深深的苦澀和心疼,緩緩道:「外面有東羌和西羌虎視眈眈,你的叔叔和堂兄也反了,你的哥哥們又不肯救援,而父皇……,如今年邁多病無法親征,這大燕江山不知道還能夠撐多久?父皇活到這把年紀,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該擁有的也都擁有過了。」頓了頓,「哪怕有些不順遂的地方,這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父親這是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嗎?慕容沅聽得心裡十分難受,緊緊抿了嘴。
「可是你……,還這麼年輕啊。」武帝有了一絲不確定,「萬一,要是真的有萬一的局面,你又該如何自處?」說到此,忍不住老淚縱橫,「父皇早年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手下冤魂不知幾何,死也不懼,只恨……,不能再保護我的小阿沅了。」
「父皇……」慕容沅伏在父親的身邊大哭,眼淚滾滾而出。
「阿沅。」武帝收了眼淚,緩緩平靜神色,說道:「如果咱們能撐過這一劫,父皇就為你好好的挑一個駙馬,讓你一輩子平安喜樂。如果不能……,國破家亡之後,你只需要顧及自己即可,千萬不要想著報仇,更不要想著復國,否則就會像你母妃一樣,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慕容沅想要嘲諷玉貴妃一句,卻忍住了。
「阿沅,你要記住。」武帝雖然一直在床上躺著,但是對外面的局勢也是瞭解,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認真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父皇都不怪你,哪怕……,是用父皇的人頭去換你一命,也一樣不怪你。」
慕容沅聞言猛地抬頭,淚水飛濺,「父皇,女兒怎麼可能那樣做?!」她燒紅了一雙眼睛站了起來,神色堅毅道:「我這輩子,永遠都是父皇的女兒。」覆巢之下無完卵,與其受辱而死,不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女兒願為父皇戰到最後一刻!」
武帝震驚的看著柔弱的小女兒,柔弱的外表之下,是錚錚風骨,——在自己年邁衰老之際,在親人兒子紛紛拋棄自己之際,只有女兒站了出來,願意用她柔弱的臂膀庇護自己到最後一刻!——
有女阿沅,此生無憾。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段不好寫,總是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