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83章 大廈將傾 文 / 薄慕顏
對於如今燕國的局勢,慕容沅仔仔細細分析了一下。如果朝廷大軍能夠對抗長沙王和傅如晦,當然是最好的;又或者,哥哥和代王突然想通了,趕來勤王援救平亂,這一劫或許就熬過去了——
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此次叛軍和西羌軍隊來勢洶洶,地方軍隊有沒有統一指揮,零零星星的,根本就不會他們的對手,聽說逆軍已經打過了荊州境內,距離京城越來越近了。
假如逆軍真的打到京城,攻入皇宮,國破山河碎,自己又該怎麼辦?自己又能再做些什麼?領兵出征當然不行,赤膊殺敵也不行,只能……,將情勢盡量拖延緩慢,看看有沒有轉機。而一旦京城被困,皇宮被圍,就會出現彈盡糧絕的現象,等等……,或許可以做一點文章。
哪怕是杯水車薪,也總好過什麼都不做吧。
慕容沅現在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直接叫來人,下派了各種命令,又叫來繆遜秘密交待了幾句,「一定著可靠的人去辦,切切。」
繆遜聞言臉色蒼白,喃喃道:「公主殿下,情勢已經壞到如此地步了嗎?」
「做好最壞的打算吧。」慕容沅眸光複雜,輕笑道:「誰讓我有一個好叔叔、幾個好堂兄,還有兩個好哥哥呢。」
繆遜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搖搖頭去了。
慕容沅回了內殿,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最後謄抄了整整五遍方才停下,沒有絲毫怨憤,只有悲泣哀求,情真意切、感人肺腑,這已經是自己能寫出來的極限了。就算哥哥不屑兄妹情分,但是看在自己一心替他著想,為他謀劃江山大業的份上,也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到時候皇宮被亂軍包圍攻破,燕國皇室血洗一空,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睿王奉旨領兵勤王剿滅叛逆,既報了大仇,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多麼完美的路線啊——
哥哥一定會喜歡的。
他眼下苦苦等待的、期望的,不就是這個嗎?呵呵……,這燕國的大好江山,與其便宜了外人,還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好哥哥」呢。
畢竟他慕容承煜乃是前朝駙馬之子,並非前朝皇室,以他真實的身份,是無法理直氣壯奪得燕國江山的。否則他被燕國皇帝養了二十年,到最後卻害死養父,篡改慕容一脈的江山,豈非豬狗不如的畜生?他想做九五之尊,就不能公開他的身份,就得繼續保持燕國皇子的血脈身份!
為了這個,哥哥登基後也得讓父親好好下葬。
而一旦父親落到逆軍的手裡,——當年燕國協助東羌打過西羌,乃是世仇,長沙王、傅如晦都跟父親有血怨,就算父親死了,他們也不會讓父親安生的。
哥哥啊,慕容沅在心裡輕輕嘲笑,你說過的話都變做風了嗎?你的那些愛護之情,關切之意,全都只是在做戲嗎?也罷,不是一路人不必勉強,將來你的父皇和妹妹不得好死,你就好好的安葬了吧。
她翻出一塊素面白絹,用剪子扎破了手指,將信重新謄抄成了一份鮮紅的血書。
在血書送出去的第四天上頭,又有壞消息傳來,叛逆大軍越過了荊州,打下梁平、倉恆、廬陵郡,距離京城已經不足三百里了——
兵敗如山倒,慕容沅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公主殿下。」就連一向嬉皮笑臉的莫赤衣,也儘是嚴肅之色,「朝廷真的沒有再看可以派出去的人嗎?那麼多的將軍,就一個能抵禦叛軍的人都沒有?!」
「沒有了。」慕容沅坐在書案前面,神色悲涼,「老的老、死的死,再不然就是當起了縮頭烏龜,派出去的不濟事,朝中剩下的也無人可用。」倒是端木雍容那邊還在硬撐著,聽說東羌沒有討到便宜,要是……,再多一個端木雍容就好了。
其實也有,比如自己那位冷心冷情的好哥哥,但他不肯站出來,便沒辦法了。
「赤衣。」慕容沅抬眼看向他,微笑道:「你害怕嗎?」
「我怕?」莫赤衣一聲冷笑,「好歹我也是上過戰場的人,生生死死,這種事全靠天命和自己,要是不濟,至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沒想到,當初學堂裡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慕容沅頗為唏噓,輕笑道:「就連宛宛,都倉促跟著周家的人回了祖籍,還真是樹倒猢猻散吶。」
說到這個,莫赤衣不由皺眉,「如今京城民心潰散,不論權貴還是百姓,大多數人都紛紛外逃,公主如何不制止?別的不說,就連士氣都被他們帶低了。」
「如何阻止?」慕容沅反問,搖頭道:「大家心裡都害怕的很,越是攔著,反而越叫他們害怕,說不定就會激起民變,咱們哪裡還有人手來鎮壓百姓?再說留著他們也是無益,難道叛軍來的時候,還能指望他們能夠幫著禦敵嗎?」輕輕一歎,「少些人吃飯也是好的。」
莫赤衣還是不明白,「這……」
「好了。」慕容沅打斷他,「能留下的,都是不敢走和不願走的,這就夠了。」然後又問:「你的祖父和父親臨時調任九門提督,可有何為難之處?提出來,能解決的我都盡量讓人解決了。」見他搖頭,繼而笑道:「走,去看看你的曾祖母。」
京城情勢危急,定國太夫人穿了誥命朝服進宮,請求皇帝任命長子為九門提督,次子為副將,其餘子孫分派京畿大營,曾孫莫赤衣領職近身侍衛,然後將整個莫家女眷帶如皇宮裡,誓言錚錚,「莫家子孫,誓與大燕江山共存亡!」
定國太夫人表態以後,亦其他幾家忠臣意欲效仿同行,被武帝制止了,「你們的忠心朕看得到,也信得過你們,不必將女眷留為人質。」最後在定國太夫人的堅持之下,只留了她暫時在懿慈宮住下。
慕容沅和莫赤衣去了懿慈宮說話。
定國太夫人今年八十六歲,比上官太后還要大兩歲,身體卻是硬朗的多,雖然白髮蒼蒼,但是背不駝、腰不彎,只在手裡拿了一根竹節枴杖,走路並不用人扶,說起來話來也是清清楚楚的,見他們一起過來,笑道:「兩個小傢伙又在嘀咕什麼?」
「說赤衣又長高了。」慕容沅隨口應付了一句,在旁邊坐了,讓莫赤衣也坐了,然後道:「今兒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中秋佳節呢。」
定國太夫人微微頷首,歎道:「唔……,是該吃月餅、賞桂花了。」
慕容沅微垂眼簾,忽略掉她語氣的裡那一絲傷感,繼而抬頭笑道:「中秋佳節是要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太夫人還是出宮,和家裡的人團聚去吧。」
「不用。」定國太夫人拒絕道:「老婆子嘴饞,正想嘗一嘗皇宮裡的好月餅。」
莫赤衣笑嘻嘻道:「是呀,我也想嘗一嘗。」
「少不了你的!」慕容沅瞪了他一眼,故意讓氣氛輕鬆一些,因而他們祖孫執意要留下,就沒再拒絕,而是給晚上的宴席多加了兩個位置。
入夜,明月如鉤,清輝似水。
深藍色的夜幕之下,皇宮裡面一片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因為掛了紅錦,看來頗有幾分節日喜慶。長長的宴席上,武帝強打精神出席坐了正上方,慕容沅陪在一旁,玉貴妃和范貴人居右側,定國太夫人和莫赤衣居左側,上官太后和郗皇后一個真病,一個假病,都沒有出席。
夜風裡,有淡淡的桂花香氣幽幽襲來。
大家吃著月餅和瓜果點心,賞著月,席間幾乎都是慕容沅和莫赤衣在說話,兩個人一唱一和的,加上武帝和定國太夫人有意附和,氣氛還算不錯。玉貴妃還是一貫清冷疏離的神色,范貴人則是木呆呆的,——在後宮之中無子無寵,依附的皇后也不行了,這都還不是最慘的,現在居然要國破家亡了!
怎一個慘字了得?!不過這種時候,誰也沒有心情顧及她一個小小的貴人。
慕容沅忙著主持大局,一面要時刻留心照顧父親的身體,一面要搞好氣氛,心底忍不住有意思悲涼,或許……,這是今生最後一個中秋節了。
忍不住仰望清輝如雪的明月,遙想皇宮之外,憂心忡忡的靖惠太子,無力回天的姬暮年,還有哥哥、嫂嫂、侄兒小玄,和追隨哥哥而去的祁明夷,以及在和東羌對抗的端木雍容。這些人,勾勒出自己這一世在皇宮外的記憶。
不,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阿蘭若,你還好嗎?或許,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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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今天在朝堂之上,你的神色,有那麼一些焦躁不安。」幽幽靜靜的大殿內,傳來一個蒼老婦人的聲音,雖年老,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問:「阿蘭若,你是在擔心沁水公主嗎?」
宇文極回道:「孫兒聽說燕國朝廷已經支撐不住了。」
東羌皇室一共兩個太后,端木太后和陳太后。
端木太后從羌國老皇帝的太子妃做起,一直做到皇后、太后,在深宮之中浸淫幾十年歲月,積威之重,差不多就是垂簾聽政的標準。她只有一個親生兒子,因為立了霍皇后,最後被臣子們打跑到西羌去了。
當初西羌皇帝不聽話,端木太后第一個要求廢掉霍皇后,之後攻打西羌皇帝,滅掉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同樣毫不猶豫,沒有半分手軟。所以即便出了西羌皇帝的事,端木太后憑藉著多年以來的積威,以及端木嫡系和姻親們等龐大勢力支持,在皇宮中的威望仍然非常高。就連現今東羌皇帝和宮女出身的陳太后,見了她都要退讓三分,就更不用說其他人等了。
宇文極在這位積威甚重的皇祖母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大殿內香煙繚繚,端木太后的容顏在後面模糊不清,她已經五十好幾了,但是從小就是養尊處優,一輩子精於保養容顏。雖然不是玉貴妃那種絕色的美人,面相卻比實際歲數年輕很多,模糊看起來,彷彿只是一個四十餘歲的深宮貴婦。
「還學會避重就輕了?」端木太后對長孫的回答不滿意,但也不見怒容,只是眉宇之間帶了一絲凌厲,悠悠道:「你別忘了,自己的兄弟們可有三十幾個呢。你若是執意要去送死的話,哀家也不在乎,重新再養一個聽話的便是了。」
宇文極回道:「孫兒不敢。」
端木太后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香爐前,用細長的金箸輕輕撥著香屑,很有技巧的劃了劃,殿內的沉水香味道便更濃郁了。她轉身,衣衫跟著捲起一陣氣流,那深紫色的寬大群擺上,金線刺繡的花紋,在燦爛的陽光之下光芒流轉。
「哀家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她放下了金箸,轉身看向長孫,語調不疾不徐輕緩道:「若是沁水公主真的躲不過這一劫,哀家便允你祭她三杯清酒,也算全了你們相伴八年的情分了。」
「是。」宇文極沒有多置一詞,躬身告退。
出門回宮沒走多遠,他就在半道遇到妹妹宇文真兒,一身緋色衣裙,看起來明媚鮮妍又不失嬌憨,她甜甜笑道:「皇祖母找哥哥說話了。」
宇文極知道妹妹性子古怪,「嗯」了一聲,不欲多說。
「哥哥,你在心疼那個燕國公主?」宇文真兒卻攔著他的路,冷笑道:「就算你現在奔赴燕國,也是救不了她的!反倒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宇文極沉默不語。
宇文真兒又道:「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皇祖母是一個非常能狠得下心的人,就連兒子都可以不要,何況孫子?我好不容易才給你搭上這條線,是希望哥哥能好好的,將來繼承東羌皇位大統,而不是去給鄰國公主送死,白白浪費我的一番心血。」
「你搭上的線?」宇文極狹長的鳳目微凝,冷冷道:「難道國師不是看在炎光之心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跟皇祖母進言的?」
當初離開了燕國之後,才發現小公主的古玉掉在車上,自己當個念想收起來,沒想到,命運卻因此而開始轉折,——國師在一次宴席上,不經意看到炎光之心後,便神神秘秘向太后保薦了自己。
「那又如何?!」宇文真兒頓時氣得跳腳,著惱道:「就算如此,要是沒有我從小在皇祖母身邊服侍,告訴你她喜怒愛好,你能從一開始就討得皇祖母的歡心嗎?若是沒有我指點你應對宮裡的人,你能過得像現在這樣如魚得水?哥哥你想過河拆橋不成?!」
「真兒。」宇文極打斷道:「你是我的妹妹,這一點不會變,但是我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干涉我的事,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清楚。」
「哼。」宇文真兒緩了緩怒色,臉頰還帶著一抹淡淡霞紅,勾起嘴角一笑,又是甜甜的嬌憨少女模樣,「好呀,既然哥哥不打算跑去燕國送死,那我就等著,等著哥哥繼承東羌江山社稷,封我一個長公主當當。」
宇文極離開妹妹回了寢宮,對空擊了三下,喚了晨午暮夜四個暗衛死士出來,「沁水公主有難,你去速速去燕國一趟,如果燕國皇室被攻破的話,務必救出她來。」又怕這四人不盡心,補道:「我知道任務很危險,所以請你們做一個選擇,要不要在我這個東羌嫡皇子身上賭一把。」
他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如果你們能夠救出她,而我……,將來能走到最後那一步的話,願傾國之力,達成你們一切願望。」
「是。」四個暗衛退了下去。
十天之後,暗衛們走到哪兒還不知道,宇文極便得到了燕國叛軍攻破京畿防線,直抵京城之外的消息!「卡嚓」一聲,他手上的酒杯捏碎了,碎片扎入掌心溢出鮮血,一滴一滴,在潔白的碟子裡聚成一個血團兒——
彼此竟然是這樣的最終結局?
宇文極看著一望無盡的碧空,阿沅……,我眼下無力控制東羌朝廷的大局,甚至沒有親自前去燕國救你,想必你一定在心裡怨恨於我。
怨恨……,也是應該的。
如果不能將你救出生天,那就但願我能好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然後用我宇文極一生之力,為你斬盡一切仇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一口氣寫到這裡,本來想截一段明天發的,算了,一起發吧~~
反覆修改速度好慢,希望晚上還能趕出明早的內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