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春狩(下) 文 / 燕眉
趙相如從圍場走出來的時候特地選擇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周圍很少有人出沒,只是隱約能聽見遠處春狩宴席上的鼓樂聲,伴著貴族們遙相敬祝的聲音,與這天氣十分的相稱。
四周無人,趙相如謹慎地觀察了一番之後才現身。看這情形,趙商被刺殺的消息還沒傳出來,否則趙郝定會要求趙王封鎖圍場。這是最好的狀況,她必須趕在形勢對自己不利前離開。
剛才那一箭,她料定趙商必死無疑,她也可稍稍鬆一口氣,此次冒險總算是值得的,而且她的身份也沒有暴露。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回到自己的宮室,今早她假稱不適,使了個金蟬脫殼的辦法避開了常樂溜了出來,小春一個人要裡外支應,應付一切狀況,雖說不會出什麼大礙,不過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貫穿的傷口雖然還有一截箭身仍未取出,但已經用布料緊緊裹住,血暫時不會滲出教人看見。胳膊有些麻木的痛,只要不去觸碰,還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周圍偶爾會有三兩個侍人或者侍女端著水壺、炙肉還有一些鮮亮的果子往舉辦宴會的地方匆匆走去,趙相如低著頭如同一個普通侍女般快步穿過一個長廊,前面就是一個植滿爬山虎的矮門,只要過了這個門,就徹底離開了春狩宴飲的範圍,到了叢台尋常女子居住的地方。她的宮室就在其中一處,只要越過此處,當真就是魚入大海,趙郝即便想要封鎖整個叢台,也休想翻出她來!
想到此,趙相如不禁加快腳步,但心已是放下大半。她身上罩著的紅色曲裾深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背上,剛才只顧趕著離開,並沒有在意,現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心下略定,便已感覺到背後一片冰涼,尤其是被風一吹,更是讓她忍不住直打冷顫。
趙相如覺得自己要趕緊回去,否則失血這麼多,回頭髮了高熱便不好了。
對面似乎來了一個人,衣服顏色偏深,趙相如只當是侍人或者是負責保衛的王宮衛士,於是把頭壓得更低,只管朝前走。不料那人越來越近,最後竟在趙相如身前停住了。
趙相如只得收住步子做恭敬態,心中卻是警鈴大作。低著頭的她可以清晰的看見來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胡服,腳下穿著一個羊皮靴,步子十分沉穩有力。趙相如轉動眼睛微微向上打量,那人腰間挎著把彎刀,不似宮中衛士常用的劍戟矛戈,反而像是趙軍和狼軍騎兵的所用之物……
「明明是春狩宴飲伺候的侍女,為何要往別處去?」
聲音飽含著疑問,握著彎刀的手也似乎緊了緊,彷彿她的回答一旦有誤,就要立即將她斬於刀下。
趙相如心中一怔,竟然是韓守。不管他們之前有什麼恩恩怨怨,他現在是趙義最信任的部下,負責保衛趙王的安全,此刻春狩宴飲,他不在趙義身邊伺候,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
趙相如雖然驚愕,可眼前情景容不得自己思考,她的聲音韓守認得,好在容貌有變,應該不至於被認出來。
「奴婢來叢台不久,這裡太大了,又不常走動,所以才會一時昏了頭亂闖,求您饒恕。」她盡量將發音用力的部位往舌前推,聲音也如蚊蚋般,聽起來嬌滴滴的,又帶著絲惶恐,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韓守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既是走錯了,那便回去吧。」
趙相如見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身份,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雖然他沒有放自己過去,但叢台足夠大,不是只有這一個出處,只要離開他的視線,她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趙相如覺得越是在此時越是不能大意,於是低低回了聲:「諾。」卻依舊不敢抬頭,單等著韓守先行一步,自己再轉身離開。
正在此時,突然一名衛士喘著氣跑來,急道:「衛尉,出事了!」
韓守剛要邁開的步子一停,沉聲道:「何事?」
來人根本沒注意到韓守旁邊還站著個貌似卑微的小侍女,淌著汗的臉焦急道:「郝之子商在圍場被人刺傷,性命危殆,郝誓言要拿住刺客,此時已帶了門下私兵和舍人封住了叢台!」
「胡鬧!」韓守脫口怒斥,區區一個貴族竟敢私自封鎖大王所在的地方,這和謀逆還有區別嗎?想罷他道:「大王可知道了?」
那衛士道:「大王還不知道,屬下也是在偏門把守時發現郝的人突然衝過來才知道出了事,立即就來稟報衛尉了。郝的人還說,刺殺商的人必然還在叢台內,那人是名女子,而且左臂受了箭傷,他們要求搜宮。」
趙相如一旁聽得心中一沉,倘若只是搜索圍場或者宴飲的會場,那麼她還可以逃脫,可若是真要把叢台搜一遍,她胳膊上的箭傷定然會被發現,到時即便臉上頂著易容的東西,趙郝也會發現她。只是當初她賭的是,趙郝不敢私自搜宮,即便搜宮,趙義也不會放任不管,他不是還想讓她做他的妻子麼?
韓守聽完怒意橫生,但是此事他必須先向趙王稟報。剛要往趙王那方向去,卻又來一名衛士,一路狂奔而來,恨不得連頭胄都要丟了,滿頭大汗抱拳道:「衛尉,公子商毒發,剛剛歿了,其父郝已帶著私兵衝進叢台的宮室開始大肆搜人了!」
趙相如聽得心中一放一驚,放下的是趙商終是死了,趙郝雖然沒殺掉,但是喪子之痛絕對夠他難受很久。驚的卻是她沒想到趙郝竟然真的豁出去了。如此大規模的搜宮便是無視趙王,不達目的不罷休。如果趙義不能及時阻攔,自己必會教人搜了去。
「你說什麼?!他好大的膽!」韓守雖怒,心中卻叫不好。他從第一眼就知道面前這侍女模樣的人就是趙相如,剛剛她捏著嗓子同自己說話他也是十分不適應,只是他沒想到她為什麼會喬裝出現在這裡,而此時這一連串的事件已經做出了解釋,必是她的所作所為。
韓守餘光瞥向她的左臂,寬大的袖管無力地垂著,他微一皺眉,對兩名衛士道:「你們各回要處繼續把守,暫時不要和他們起衝突,另外再分些兵力盯住他們,不許他們在宮室處所亂來,以免傷了貴人們。」
「諾!」二人立即散去。趙相如此時腳步有些遲疑,自己若是現在回處所,估計正好趕上趙郝搜宮,豈不是要被逮個正著?可不回去,難道要等趙郝慢慢搜宮,縮小包圍圈?
「你,隨我來。」韓守沖趙相如道。
趙相如一愣,韓守補充道:「剛才的事情你也聽到了,情勢危急,我需要立即向大王稟報此事,你先跟著我,萬一有事也好傳個話。」
眼下這身份還能由得趙相如拒絕?何況現在跑回去也不明智。趙相如稱諾,卑微的跟在韓守後面,只是她心底卻覺得,原本似乎萬無一失的計劃,似乎已經開始越來越脫離她的掌控了。
韓守的步子邁得很急,趙相如因為穿著曲裾,只能小碎步跟在後面,不一會兒便掉出好遠。韓守似有感知,默默放緩步子。不過事情緊急,速度只保持在她能剛剛跟上的地步。趙相如想著韓守沒有認出自己,但仍舊有些不安,一來她畢竟受了傷,如果遇到突發狀況,處置起來不會像往常一樣方便;二來,她雖然有易容遮住真實面容,可宴會上那麼多貴族臣子,當中許多人都曾見過她,保不齊見了她會起疑的呢?
趙相如伸出右手輕輕觸摸額頭,之前這裡曾被秦人刺過字,又被她烙去,只餘下一塊醜陋的疤痕,現下有了鄭元制的妝容,雖然不說會光潔如玉,但至少此處的痕跡已是十分不明顯,她又特意留了些碎發遮住額前,再加上膚色被人為調黃,現在的她看起來只是身形還算裊娜,但容色真可以說是平淡無奇,絲毫不會引人注目。
臂傷在身,目前看來,沒有比宴飲會場更安全的地方了。等趙郝搜完宮,想必她能瞅個空逃回去。心中既有打算,趙相如也不慌了,極坦然地跟著韓守亦步亦趨。
耳畔的鼓樂聲越來越響,鐘鳴鼎食、樂伎舞人,貴族們吃著普通百姓一輩子都難以見到的美食,喝著用無數庶民辛苦熬製的佳釀,欣賞著春日的美景與美人,並且陶醉其中。韓守讓趙相如在末席處等待,自己則直入王帳,去尋趙王。
趙相如沒有抬頭,不過仍偷眼打量四周的情形。貴族們分左右,席地而坐,中間的空地則由舞伎進行表演,一班樂伎則在貴族們身後,敲著編鐘、編磬、鼓等等樂器,和她一樣穿著大紅色宮裝的侍女們正穿梭忙碌在整個宴會上。
貴族們的面孔她大都十分熟悉,趙勝、繆賢都在其間,也有些生疏的,不過她沒有看見趙奢。而坐在中央首座的人穿著玄服,不用看就知道是趙義,他的身側,正跪著一名穿著水綠色衣裙的女子,整個身子好似要黏在趙義身上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真不好意思,這幾天更新不行。今天就這些字,少了一點,明後天白天還要開會,不知道明天晚上還要不要開,如果晚上不開,我就多寫點。如果明天開會到晚上的話,只能後天補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