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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回|救難裔月夜殺解役,請仙女談笑打權奸(三) 文 / 李百川

    須臾,裡邊發出幾副帖來。待了半晌,見一頂大轎入門,是兵部侍郎陳大經,轉刻來了工部侍郎兼通政司卿趙文華、太常寺正卿鄢懋卿。又一會,見棍頭喝著長聲道子,直入大院內,後面一頂大轎,跟隨的人甚多,是都察院掌院加宮保兼吏部尚書夏邦謨,穿著蟒袍玉帶。嚴世蕃大開中門,迎接入去。於冰低聲向城璧道:「此上等門下也,比前幾個待的又體面些。」

    少刻,傳於冰和城璧入去。又不是頭前那個地方了,見正面大庭上並東西兩邊,擺設著兩軻花卉圍屏,俱是墨筆勾剔出來的,屏內有許多粉妝玉琢的婦女。正中一席夏邦謨,左右是陳大經、趙文華,東席鄢懋卿,西席嚴世蕃,下面家丁無數。於冰、城璧走入廳內,朝上站祝邦謨道:「這秀才便是會耍戲法兒的人麼?」世蕃笑應道:「是。」邦謨道:「這兩個人的儀表皆可觀,自然戲法兒也是可觀的了。」世蕃向於冰道:「各位大人皆在此,你可將上好的頑幾個,與眾大人過目。」於冰道:「容易。」見世蕃桌傍站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家人,於冰笑著道:「你來。」那娃子走至面前,於冰道:「你可將身上衣服盡行脫去,止留褲兒不脫,我頑個好戲法兒你看。」那娃子不肯脫,世蕃道:「著你脫就脫了罷,延挨甚麼!」那娃子無奈,只得將衣服脫去,止穿一條褲兒。於冰將他領到庭中間,在他頭上拍了兩下,說道:「你莫害怕。」那娃子被這兩拍,和木雕泥塑的一般。於冰將他抱起,打了個顛倒,頭朝下,腳朝上,直挺挺立在地下。眾官皆笑。趙文華道:「你將這娃子倒立著,這娃子大吃苦了。」於冰道:「大人怕他吃苦麼?我就著他受用去。」說著,將兩手放在那娃子兩隻腳上,用力一按,口中喝聲「入」,只見那娃子連頭和身子已入在地內一半,只有兩腿在外。廳上廳下沒一個不大驚小怪。夏邦謨站起來,大睜著兩眼,向眾官道:「此天皇氏至今未有之奇觀也。」眾官一齊應道:「真是神奇。」趙文華舉手向世蕃道:「我等同在京中仕宦,偏這樣奇人,就到尊府,豈非大人和太師大人福德所致麼?」鄢懋卿幫著說道:「正是,正是。我輩實叨光受庇不淺。

    「世蕃大悅。陳大經問於冰道:「你是個秀才麼?」於冰道:「是。」又問道:「你是北方人麼?」於冰道:「是。」大經問罷,伸出兩個指頭,朝著於冰面上亂圈,道:「你這秀才者是古今來有一無兩之秀才也。我們南方人再不敢藐視北方人矣。」邦謨道:「於秀才,你將這娃子塞入地內半截,已好一會,若將他弄死,豈不是個戲傷人命?」於冰笑道:「大人放心,我饒他去罷。」說罷,又將兩手在那娃子腳上一按,說聲「入』,一直按入地內,蹤影全無。廳上廳下,大噱了一聲,內外男女,無不說奇道異。

    邦謨拿了一大杯酒,到於冰面前說道:「你是真異人,惟我識得你,改日還要求你教我內養功夫。」於冰道:「承大人親手賜酒,但生員戒酒已二十年,著我這長鬚兄弟代飲何如?

    「邦謨將城璧一看,笑道:「他吃了,和你吃了一樣。」於冰接來遞與城璧,城璧一飲而荊邦謨歸坐,眾官方敢坐下。世蕃道:「大人既賞他酒,命一家人與他,榮幸已足,怎麼親自送起酒來?」文華接說道:「夏大人,果然太忘分了。他如何當受得起!」鄢懋卿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易》曰』天道惡盈而好謙』,又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我夏大人以天道君子為法,故有此舉。」說罷自己咥的笑了。陳大經又伸出兩個指頭亂圈道:「斯言也,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文華道:「於秀才,這娃子系嚴大人所最喜愛之人,你今弄他到地內去,也須想個出來的法子方好。」於冰道:「現在大人面前,著我那裡再尋第二個?」文華道:「真是見鬼話,我面前那裡有?」於冰用手一指道:「不在大人面前,就在大人背後。」

    眾人齊看,果見那娃子赤著身體,在文華椅子後面站著。廳上廳下又復大噱了一聲。文華將那娃子細問,和做夢一般,全不知曉。陳大經又伸著指頭亂圈道:「此必替換法也。吾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神乎技矣。」

    世蕃道:「於秀才,你可會請仙女不會?」於冰道:「請真仙女下降,與別的戲法不同,我系掌法之人,必須在這廳上也與我二人,設一桌素酒席,方能請來。」世蕃道:「一桌飯食最易,你們還是站著吃,坐著吃?」於冰道:「世上那有個站著吃酒席的人!自然也是坐著。」世蕃道:「這斷使不得。

    「於冰道:「大人們若伯褻尊,這仙女就請不成。」邦謨道:「我久有此意。請這於秀才坐,又怕眾位大人嫌外,況我們今日原是行樂,何必以名位相拘?」陳大經伸著指頭又圈道:「誠哉是言也!」文華同懋卿齊說道:「他二人系秀才、武舉,也不勉強坐得。」世蕃道:「既眾位大人依允,小弟自宜從權。

    「隨吩咐家人,在自己桌子下面,放了一桌素酒席。於冰、城璧也沒什麼謙讓,竟居然坐下。頃間,酒泛羊羔,盤堆麟脯,三湯五割,極其豐盛。於冰見城璧食用已足,向眾家人道:「不拘紅黃白土,拿一塊來。」家人們立刻取到。於冰在東邊牆上空闊處,畫了兩扇門兒,口中唸唸有詞,用手一指,大喝道:「眾仙女不來,更待何時!」只扣得門兒內吹吹打打,曲盡宮商。眾官修謹凝眸,含笑等候。少時起一陣香風,覺得滿廳上都是芝蘭氣味。香氣過處,門兒大開,從裡邊走出五個仙女來,那門兒仍舊關閉。但見:蘭鹿芬馥,或穿金縷衣、紫電衣、萃雲衣、鮫綃衣、無縫衣,裊裊乎露幾行媚態;環珮叮咚,也有山河裙、八卦裙、波紋裙、珊瑚裙、鶴羽裙,凌凌乎凝百道晴霞。面和皎月爭輝,眸光溜處,總然佛祖也**;神將秋水同清,笑語傳時,任爾金剛亦俯首。罡風道上,不聞轉轂之音;太虛影中,難描踐趾之跡。正是霓旌朱蓋雖不見,玉骨冰肌卻飛來。

    眾官一見,俱皆魂銷魄散,目蕩神移。那五個仙女走到廳中間,深深的一拂,隨即歌的歌,舞的舞,婷婷裊裊,錦簇花攢,端的有裂石停雲之音,霓裳羽衣之妙。世傳紅兒雪兒,又何能比擬萬一也!歌舞既畢,一齊站在於冰桌前,眾官嘖嘖讚美。惟陳大經兩個指頭和轉輪一般,歌舞久停,他還在那裡亂圈不已。於冰道:「我意欲煩眾仙女敬眾位大人一杯酒,可使得麼?」眾官亂嚷道:「只怕我們沒福消受。」嚴世蕃手舞足蹈的喊叫道:「快拿大杯來!」於冰道:「到是大碗爽快。」

    世蕃道:「大碗更好。」眾家人將大碗取至。五個仙女各捧了一碗酒分送,慌的眾官連忙站起,都說道:「有勞仙姑玉手,我輩惟有捨命一干而已。」內中有量大的、量小的,無不如飛吃過。五個仙女又站在於冰桌前。於冰見夏邦謨已斜倒在椅上,口中流涎,陳大經、趙文華也有酒態,鄢懋卿搖動起來,惟嚴世蕃和不曾吃一樣。於冰揀了個第一妖艷的仙女,吩咐道:「你去敬嚴大人兩大碗。」那仙女滿斟瓊漿,到世蕃面前,微笑道:「大人飲貧道這碗酒。」世蕃手忙腳亂,站起來接去,一飲而乾。又是第二碗奉上,世蕃向於冰道:「于先生,我要教這位仙姑陪我坐坐,你肯通融麼?」於冰笑道:「最好不過。

    「世蕃大樂,急讓仙姑坐在自己肩上。陳大經、趙文華大嚷道:「世上沒有個獨樂樂的。」於冰又吩咐眾仙女去分陪吃酒。這幾個官兒,原都是酒色之徒,小人之尤,那裡還顧得大臥體統,手下人觀瞻?便你摟一個,我抱一個,混鬧下一堆。嚴世蕃將那仙女抱在膝上,咂舌握足,呻吟不已。

    於冰向城璧道:「我們可以去矣。」用手向各桌連指了幾指,只見五個仙女改變了四個,衣服髮髻通是時樣妝束。世蕃猛瞧見他第四房如君坐在趙文華懷中,口對口兒吃酒;陳大經抱住他第十七房最寵愛的美姬,親嘴咂舌,著實不成眉眼;夏邦謨、鄢懋卿兩人都醉倒,是他第九房和第十房陪坐。世蕃看見,不由的心肺俱裂,大吼了一聲。這一吼,才將眾婦人驚醒,心上方得明白,也不曉得怎麼,便到大庭廣眾之地,一個個羞的往屏後飛跑。那第十七房如君也急的要跑去,被陳大經緊緊摟住,那裡肯放,還要吃嘴,被婦人用力在面上打了一掌,打的鼻孔中出血,方才奔脫。嚴世蕃低頭看他抱的仙女,不想是他五妹子,系嚴嵩第三房周氏所生,才十九歲,還未受聘,果然有七八分人才,比嚴世蕃的老婆們都強幾倍。世蕃大沒趣味,連忙丟開。那小姐忽然心上明白,做女孩兒的,心上羞愧的要死,沒命的跑入屏後去了。世蕃喝令快拿妖人。眾家丁卻待上前,於冰拉了城璧,跑至夏邦謨背後,將袍袖連擺了幾擺。眾家丁便眼花撩亂,認趙文華為於冰,又認陳大經為城璧,揪翻在地,踏扁紗帽,扯碎補袍,任意腳踢拳打。鄢懋卿醉中看見,急的亂喊道:「打錯了,打錯了!」於冰用手一指,從家人又認他為於冰,揪倒狠打。嚴世蕃看的明白,見於冰、城璧端端正正站在夏邦謨椅後,沒一個人去打,反將趙文華等苦難。心上氣憤不過,喊罵眾家丁,又沒一個聽他。氣極了,親自來拿於冰,被城璧一拳,打的跌了四五步遠,一頭碰在桌尖上,腦後觸下一窟,鮮血直流。於冰又將袍袖連擺,從家丁便彼此亂打起來。於冰趁亂中拉了城璧,出府去了。夏邦謨醉中驚醒,只當又變出什麼好戲法兒來,如此喧鬧。他也不睜眼,口裡還大讚道:「精絕妙絕!」正是:狡兔藏三窟,獮猿戲六窗。

    神仙頑鬧畢,攜友避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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