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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5章 收官 文 / 無風自飛

    因奉皇帝口諭又拿了右相批文,高恭進入天牢的過程還算順利。

    只是曲折長廊越走越讓老高大人端方嚴肅的面容爬上了糾結的紋路。

    當日城內城外裡應外合的判亂皆被迅速撲滅,但後續還是牽連了一大批下獄的官員,依著罪行和職位的不同被囚在了待遇不同的牢房裡。而通過層層禁衛才得以探到的高維,居然被關在了隱在地下的猇牙垛。

    獄名為垛取了牢不可摧的意思,但更重要是牢室限了高度,正常身量的成年人進了裡面必須矮下半身才能勉強動彈。

    被獄卒放了進去的高恭貓腰回身看了看外面廊道上的火把,不由地悲從中來盡濕了眼眶。這樣的牢室安排無疑已表明了還未最終判決的兒子,定是要受了極刑的。

    「不知高侯爺所為何來?」,隔著一道牢柵,看不清面目的年輕人踞跪在地。非為孝道,只是因為牢房的形制讓他只能曲下了雙膝。

    「維兒!」,高恭淒苦地喚了一聲兒子的名字,淚水淹過了臉上深深淺淺的溝壑。

    「高大人是不得不來吧?」,高維看著正抬袖抹面的老父,冷笑連連,「就算是你已與我斷絕了關係,但在世人眼中終究你我乃是父子。就算你藉著陳朝廢帝躲在固年縣當著烏龜也得出來露露頭,省得標榜著要善待陳朝舊族的皇帝以為你生性涼薄,不會再容你苟活?」

    同樣踞坐在地上的高恭,在兒子尖酸刻薄的指摘下呆住了,搭在牢柵上的雙手止不住地開始顫抖。

    自覺料想不差的高維抱臂冷哼,轉扭過頭。

    「世緯!」,高恭深吸口氣,盡量穩住了帶著哭腔的啞嗓,低聲道:「陛下宅心仁厚,體恤舊人……為父若得網開一面。必會好生照拂你的孩子長大成人。」

    孩子?聽著高恭下保證似的言之鑿鑿,高維枯黃的面皮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若沒想錯,高恭敢肯定養大的孩子,必不是當日禁軍從錦鄉侯府中抄走的兩個小崽子。而是當年被死遁的長兄帶走的小娃娃高瑾。

    「爹!」,高維轉過臉軟下口氣輕聲喚了聲,又勾勾手指示意高恭附耳靠過來,「兒子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

    高恭心驚膽戰地向後瞟了眼,確定了等在外面的獄卒並無法看見牢中情形,才猶豫地靠上了微微發潮的柵木。

    隔著木欄,高維微笑著勾起嘴角,貼在父親的耳朵邊小聲地說了句話。

    高恭瞬間呆若泥塑,臉色刷青如白日撞上了鬼。

    「孩兒將死,對父親說的可儘是實話。」。得逞的年輕男人撤身坐直,雪上加霜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更是在高恭雙眼睜圓幾欲脫眶卻憋氣在喉無法喝罵出聲的駭然中,哈哈大笑著仰倒在地上……

    春陽煦和,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被架拖出地牢的高恭像是縷遊魂一樣在日光下一步一挪。

    對於必死無疑的次子。高恭原本已做好了全然割捨的準備。

    高維被扣上了為舊陳圖謀的罪名雖死不可赦,但蕭睿為著善待幾個孤殘外甥孫的名聲一時半會兒不會將屠刀對準了只受虛銜一心只護舊主的他,而殘廢的長子高績換了個名字與幾個族人投誠在裴相門下,目前看著也算是得了庇護暫得安然。

    豪賭一場,高家輸了。可只要有著傳承,待以時日,未必沒有一絲翻盤重來的轉機……

    但是在令高恭無比悔恨的探獄之時。高維卻說出了個讓他如雷轟頂的事實。

    「三個小畜生皆非我的種,父親大人,高家要絕後了!」

    耳鼓嗡響不停,眼前閃著光怪陸離的斑點,踉踉蹌蹌又行了幾步的高恭眼前一黑一個跟頭猛地栽倒在青石道上……

    二月二十,朝廷正式判決高維剮刑。清遠高氏一族流放西北岷州的明旨頒布。

    早在此前,外鬆內緊的洛京城早就由禁軍一一看好了涉及叛亂各家在京的族人,未行明旨不過是在等著各地方先端了這幾家的老窩。留在清遠的高氏一族,將會被班師回朝的南征景軍先行帶到洛京。路州賀家也在流放之列,只不過流放地改在了南邊的崖州。涉案的幾個家族在聖意之下。即將進行了由北至南或由南至北的艱難遷徙。

    探監過後氣急攻心的高恭中風癱倒了小半個月,早在二月十三時就沒能留下隻字片語死了。幸得他一位殘疾的族侄引著族眾收斂裝裹,可不曾想停靈七日還未想好如何安葬,一眾人等盡皆被拿下了。

    被關押的高氏族人哀嚎悲哭,也折騰出了一堆事端,什麼出首高維親兄,揭發景軍南行下絆子的事情攪在一堆兒弄得烏煙瘴氣。

    最終還是朝廷下旨,給了高恭舊陳二品官員的身後謚以表彰他對舊朝皇族的一點忠心,應許葬在了集中看押著陳朝皇族的固年縣。一時間,民間又因官家出面收拾葬禮的事頌讚了宅心仁厚、廣施恩德的皇帝陛下。

    二月春風似剪,燕王府的嘉寧堂裡響著幾個女子細碎的說話聲,如堂前燕語啾啁。

    「謀逆叛國之罪株連九族!雖然說那些還未成人的孩子無辜,但國不用重典豈不是告訴世人想反就反?我可不想昱哥兒出生時的凶險再來一次!」,小橋皺著瓊鼻,難得地繃緊了娃娃臉教訓著跟前的流水。

    「你不也是……」,流水意欲嗆聲,卻又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先自嚥了。

    「我也是沒入宮掖的犯官後人又如何?」,小橋大咧咧地揮了揮手,爽氣地道:「反正那都是前朝的事了,無論是親是仇,骨頭都成渣成灰了!如今,我就只是小橋,我就只認了我的小哥兒!」

    「唉,只求老天保佑那些孩子能一直跟在親人身邊,不用像我們一樣被選入暗衛就好!」

    「我倒覺著我當年能進了暗衛挺好的……」

    在一旁坐聽兩個姑娘鬥嘴的曼雲不禁低頭莞爾,故作未聞地整著手裡的小衣裳。

    小橋查明了自家身世痛哭一場後繼續沒心沒肺地裝著吊死鬼,流水依然糯糯粘粘像是尋不到方向的小麵團。但不管如何,她們陪著母子倆個共歷了場生死,也願意繼續幫她再守護著小昱兒,就已然足矣。她們的未來。慢慢捋,細細順,總會跟著昱兒亮起來。

    正在這時,榻上也像在專心偷聽的小嬰兒,咧開小嘴兒笑了。

    「我兒子真機靈,一下子就發現我進來了!」,蕭泓現在曼雲身後的驚歎聲透著無比的欣喜。

    曼雲忍不住心底啐了下擅長自吹自擂的丈夫。在蕭泓眼裡,自家的孩子就是什麼都好。就連不久前他給孩子剛解開尿布的瞬間,正好被一泡甘霖噴了手臉的糗事,也能解釋成才滿月的孩子有著天生的大將之風。兵家之法不學自通,懂得把握戰機打了埋伏。

    「跟你講過好些次了!小娃娃誇不得的!」,曼雲笑嗔了一句,打量了下剛見外客歸來的蕭泓,低聲問道:「韓先生尋你何事?」

    正淨面洗手的蕭泓沒有立刻答話。待等小橋等人有眼色地退下去,才坐到榻邊,一邊伸著只乾乾淨淨的食指任自家小子當玩具似的緊握著,一邊混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三月初一將要行刑的那個在獄中一直嚷著要見我,我直接拒了!」

    「韓先生過來會不會是大哥的意思?」

    「應該不是!」,蕭泓頓了頓,笑道:「多半是收了線報知道高維曾跟高恭說過句秘語。死人問不了。活人不肯說反拿捏了要找我說話,把韓先生撩撥得心癢。」

    想像了一下韓述韓道方先生總是警醒非常的模樣兒,曼雲不禁撲哧地一笑,接著問道:「你真不想去聽聽高維要跟你說什麼?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

    「善不了!我敢打了保票,他要與我說的話完全與氣死他爹的那一句毫無干係。十之**就是些要臨死拖人下泥淖墊背的虛語妄言。」

    那些陰暗晦澀的情緒。還有積毀銷骨的惡言?曼雲輕歎了聲道:「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說什麼……」

    「不用你猜!沒的教壞我兒子!」,蕭泓嗔惱地瞪了妻子一眼,榻上的小蕭昱適時地哇哇哭了起來。

    「你凶我!昱哥兒都看不過眼了!」,曼雲趁蕭泓正專心低語哄著孩子,伸指掐上了他的腰間肉。

    從未曾正經放在眼裡的蕞爾小人,生生死死。且由他去!

    一塊白紗巾持在右手,年輕男人更顯靈巧的左手飛快地解開了小娃兒的尿布兜兒,在水箭欲發之時及時上了右手盾,險險地贏了一次攻防。可正當他溫柔地用手巾拭上嬰兒幼嫩粉臀時,卻又生捱了臭臭的一丸彈擊。

    昱哥兒真是存心為母復仇嗎?看得目瞪口呆的曼雲呆了會兒,接著伏身捶榻,咯咯笑聲久久不能自抑……

    東宮挽霜閣的紗窗輕漏暉光,窗下一坪黑白已漸現了收官之勢。

    正斜坐著身子執黑行棋的呂守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立時拈住手中棋子對著對面低聲提醒道:「太子殿下,韓先生回來了!」

    「心在坪外!即便你執黑先行,最終還是輸得一敗塗地。」,蕭澤順手扔了指間的白玉入箕,長聲一歎。

    立身而起的呂守垂首立聽著似有所指訓言,默默無語。

    得了應許跨進門的韓道方,臉色慘白卻是比輸棋的呂守更加難看萬分。

    「被燕王拒了?」,蕭澤啜了口茶,老神在在地明知故問。

    「太子殿下料事如神!」,韓述低沉地恭維了一句,接著訥訥地道:「臣特請太子親去說服燕王從高維那兒問出更多天香詳情。」

    「有必要嗎?」蕭澤提聲,怒喝道:「本宮本就提醒你不必在無謂的小事上浪費了精力。一個待處的死囚何德何能被本宮的左膀右臂視作了敵人?」

    韓述惶恐地伏地請罪,目光輕斂落在身邊年輕太監突然動起來的黑色雲靴上。他聽得明白主君話裡潛藏的意思,拋開外敵不說,同為東宮屬臣領著另批暗衛的呂守才正經是他的競爭對手。

    「殿下!韓先生誠心辦事難免執著了些!」,聽蕭澤提到自己,呂守也急跪下陳情道:「奴婢以為眼下要緊的是不能讓高維小兒在獄中張狂,行刑前嚷出些什麼不中聽的妄語。」

    「韓述今後不得再去天牢見那逆賊!呂守,你晚些時候去探探監。去之前,跟父皇身邊的李公公知會一聲。」

    呂守慨然領命應諾,韓道方也跟著低聲地應了。

    「道方,那些畫影塗痕耳語流言,該忘的就忘了吧!」,蕭澤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盯上了韓道方,「只知道該知道的,才能活得更久些!」

    畫影塗痕?按著蕭澤的語音輕重,這幾個字咬得更死。韓道方心頭一凜,心知不久前他因想著徐後發難燕王妃的蹊蹺,翻出記憶裡周曼雲初嫁的沙上塗鴉悄悄查底的事,居然被蕭澤得知了。

    死太監!想到手下可能已被呂守滲進的韓道方誠惶誠恐地謝著罪,掩下了心底的憤惱。

    消舊捧新,待他們平分了秋色就好!

    蕭澤滿意地微微一笑,伸手親扶起了韓述,又轉臉喚起了呂守,低語交代道:「待等三月楚王率南征軍歸來,朝中就要開始細研了諸王就藩的安排……此前舊事,盡快了結了就好。」

    兩個暗掐的對頭難得有志一同地應了是。

    呂守等了會兒,見韓道方老實地不再吭聲,才又開口問道:「殿下,不知拘在西郊的賀氏要如何處置?」

    賀氏明嵐,恰恰也正屬於蕭澤所要了結的舊事之一。在官方的通報中,原本與高薛氏一齊在逃的其人於在正月底為人舉報後被擒後仰藥自盡。

    但當日逮住了賀明嵐的長公主蕭婉終究念在她是太子弟弟的女人並未直接剁了,只派了兵丁將其囚在西郊,地點恰恰就是起先為周曼雲準備的梅塢。不過此時,梅塢可通往他處的逃生通道早已堵得嚴嚴實實了。

    「你且……」,且直接送她上路,讓她真死的一了百了?

    蕭澤猶豫了下,沉聲道:「近日安排妥當,本宮親去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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