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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6章 捨得 文 / 無風自飛

    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況再遇的女人洗盡鉛華,帶著幾分雀躍仿若少年初見時聲聲喚著「蕭大哥」。

    落霞山梅塢裡,蕭澤審視地看著眼前一派天真爛漫的賀明嵐,明白了長姐蕭婉犯了糊塗沒有當機立斷除了後患的原因。

    說話行事盡透癡意的賀明嵐像是丟掉了曾經的記憶回到當年初訪雲州的少女時光。

    在認出蕭澤之後,還踮足翹首望了望他的身後,搖著他的手臂問著她早已死去的大哥賀鳴是不是騎馬賭賽又輸在了最後。

    被蕭家兄弟牽累而死的賀鳴,不得不扛下罪責為後族徐氏頂缸的路州賀氏,還有眼前在外界傳聞中身敗名裂死去但一無所覺的傻女人……

    蕭澤靜靜地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著在院中一刻不得安生的賀明嵐,長長地歎了口氣。

    「賀明嵐,其實此前我說若我死後要你陪葬儘是假話。不說我本無性命之憂,就算真的身死,也不會逼活人殉壞了身後名。虛言相嚇不過是想迫你投誠吐實罷了。」

    垂髫小兒似的蹲在花圃中的賀明嵐轉首對向了聲音來處,抬起只沾滿了綠色葉汁的手對著說話的男人歡喜搖了搖,像是根本沒有聽懂他的話中意。

    「生同寢,死同槨的情感對我來說太過奢侈。秦氏是我的結髮妻子,為了子女的體面與尊榮,我的墓穴自然要留下她同葬的位置。

    但我實想死後效了出家的比丘化骸於火,揚灰於海,落得個清淨自在。所以不僅你,也不會有任何女人將與我同穴。」

    一串星月菩提佛珠在蕭澤的腕間瞬收瞬放,男人白皙的面容映著柔柔的淡光。

    「其實不管你有否參與謀反,賀氏一族終難逃今日的厄難。當年路州借道,賀鳴身死……蕭家確對著賀家有所虧欠。但景朝已立,君臣名分既定,父皇又怎會允賀坤挾恩自重。以著叔伯輩的身份在朝堂上指手劃腳以老買老?」

    「若你當年得以成為我某個皇弟的嫡妻,可能還能在覆巢之下保全了性命,至多是去位逐離,送入空門。但從你許我為妾時。今日的命運就已注定。」

    早已半響兒沒有動作的賀明嵐愣愣地望著前方的一莖新綠,像是要用呆滯冰冷的眼神將初發的春意扼住。

    蕭澤瞭然地勾起嘴角,輕聲笑道:「所以就算你是真瘋,也逃避不開一死。」

    賀明嵐霍地一下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著蕭澤來,噴火的眸子卻是一點呆意也無。

    原本立在蕭澤身後的呂守搶前一步,抽出了腰間佩刀。

    賀明嵐停在了原地,雙唇顫抖了好一會兒,終於吃不住勁兒地膝跪於地,嚎啕大哭。

    哭聲中夾雜著字字血淚的控訴指責著蕭澤的冷血無情。

    「逃不了又何須逃!你曾經自以為戒不了的毒。關在山中月餘沒有再服也熬了過來。犯了錯,殘忍直面總比掩掩塞塞地越行越錯的好。」

    賀明嵐毫無顧忌地哭罵了好一陣兒才緩緩轉為抽啜,盯住了蕭澤籠在腕上的佛珠,泣聲請求道:「殿下,妾已盡知昔日之錯,但請允我出家自此青燈古佛以贖舊罪。」

    蕭澤冷眸低垂看著腳邊痛哭的婦人。沉聲道:「佛家開方便門許回頭岸自是好的。但我身處在現在的位置,黑心臟手,冷血無情,即便背負永不得輪迴的孽罪也必須完成我應做的。」

    「殿下還是要我死?!不是世人都已道我死了嗎?」,賀明嵐呆呆地從齒間漏出一句。

    這段時間她裝著瘋賣著傻,負責看守她的僕婦侍衛久而久之自然生了懈怠,偶爾也會在她眼前議了外邊發生的一些事態。

    思來想去。賀明嵐難免也心存下了一絲僥倖,以為蕭澤會一直放著她不問,許了她假死脫生。

    但不想,他還是一如往昔的黑心黑肝。

    「明嵐!你的娘親賀二夫人以為你早已死了。我已作主讓她收了賀家六房遺孤十三郎為你長兄的嗣子,雖說她們將隨賀氏遷崖州,但我已交待下去定要保了她們祖孫的生活無憂。賀氏一族若有後起之秀。會同普通百姓一樣受了朝廷簡拔用之。」

    再多的好處是賀家的,與她無關!賀明嵐哭腫的眼泡浸著酸楚淚水,一言不發地呆望著蕭澤。

    「賀明嵐,我留呂守在此伺候你上路。但有所求,儘管跟他講。」

    蕭澤說完了最後一句交待。站起身再也不望癱倒在地上的賀明嵐一眼,身影寥落地向著梅塢的黑漆院門走去。

    如同從前一樣,他不信任賀明嵐,女人也不信他。雖然蕭澤不敢保證如果賀明嵐真的是瘋了,自己會不會憐惜地網開一面。

    因為賀明嵐始終無法直面過往企圖裝癡逃生,反而更令自己下了決心要除了隱患?

    從理智上講,蕭澤認為這樣的斬草除根無可厚非。但此時,他只覺被再次掏開的心洞空得慌。

    山間晚鐘隨風輕送,清清淡淡地裊響。

    眾生皆望人生完滿,一鳴得名,二響成雙,三聲有幸,但有再四,卻是四大皆空,繁華過處無所依憑……

    三月的洛京城春雨霏霏,很快地就滌清了洛京城裡殘留的血腥氣,景朝開國以來施刑之最的剮刑迅速地隨著人死燈滅被市井百姓無情地拋在了腦後。

    在洛京城中現下最熱鬧的話題是景朝南征江南的大軍班師回朝後會得到怎麼樣的封賞。

    相較於端掉建陽小朝廷後,依舊辛苦收拾江山半壁江山的楚王蕭潭與趙王蕭淵,中途就脫陣的蕭泓早早地息了想頭,一門心思地只顧在訪客面前顯擺著他的寶貝兒子。

    來探的太子蕭澤與徐訥自是讚了又歎。甚至於徐訥還起了興致與小娃兒做起了遊戲。

    一隻修長的手指被仰躺在榻上的小蕭昱握住,藉著一點力,翻身,抬頭,又再咧嘴笑著露出了光光的牙床。

    一遍又一遍開心的重複,昱小子的動作一氣呵成,流暢自若,也不哭不鬧。盡顯出了天生的好身骨與好脾氣。

    見著玩上癮的徐訥已盡忘了此來的目的,蕭澤只得握拳靠唇很是認真地咳了咳。

    徐訥白了尊貴的太子爺一眼,才停了手,示意曼雲去看了呂守手中蓋著黃綾的拖盤。

    綾布掀開。露出了一本書冊和幾個小巧的藥瓶。

    「賀良娣臨終之前,曾向奴婢提到她藏了當初蕙心遺物的所在。這些都是起出的東西,此前有給徐觀主看過,他讓拿來說是也許燕王妃會感了興趣。」

    「幾瓶藥倒是別出機巧配下的。我是發現其中一瓶與你小時候自個兒總愛瞎調的幾款毒很是類似,所以就讓拿過來給你看看。」

    愛瞎調的毒?儘管受了師父的提示,極有生個孩子笨三年架式的周曼雲蹙眉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地反應過來,也許就在眼前的拖盤之中就有著前世送她輪迴的那瓶毒藥。

    她輕輕地低下頭,榻上的無齒小兒以為娘親看他咧嘴樂著,張開了一雙嫩丫丫的小手。

    周曼雲揚眉笑道:「師父且先收著吧!我現在正餵著昱兒。留著以後再細看了。」

    留著?!也許留到最後永遠也想不起去查看了。徐訥心下瞭然,揮揮手讓呂守好好地把帶來的東西收拾了準備再帶回清玄觀去。

    曼雲也不過是有銀子相助,辨毒靈敏自得天賦。但是身為人師,他只須花些時日自會理清了這些新毒。讓蕭澤帶著呂守過來,本就是讓身為人母的曼雲拒絕了。以免他們主僕會想著讓曼雲參與了這些爛事。

    低頭收拾的呂守嘴角噙笑,偷眼兒看著已擠掉徐訥成功抱起了小娃兒的蕭澤。

    如果沒有這樣正大光明的理由,呂守也沒有別的法子能誆帶著太子殿下一起進了嘉寧堂。

    目光從幾個藥瓶上巡過,呂守的淡笑又化了淡淡的惆悵一歎。

    偶爾,小太監靜下來也會想到此生旁觀過的奇怪女人們。就如賀明嵐,因為蕭澤囑過隨她所求,所以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天。呂守曾跟她逛了半天的大慈恩寺。

    當時他看著賀明嵐從一座廢棄佛塔下尋出她當初假借祈福進寺後偷藏下的毒藥,還以為她是要用著自存的藥物終結了性命。

    可不成想,賀明嵐只是將尋到的東西都交給了他。然後卻是步上高塔,縱身一躍……

    高處落下的粉身碎骨比之毒藥入口的肝腸寸斷,那一樣更痛苦些?若是自己面臨了死亡,會想要怎樣死去?

    呂守呆站著。不覺地發了一陣兒癡來。

    以至他再回過神,才尷尬地發現本應守護著的主人已放下了小娃娃蕭昱,被孩子的父親拉著一道偷偷溜到書房去說了兄弟間的私話。

    曼雲抱著正踢騰小腿的蕭昱,一雙盡將一室異動盡收的明眸閃閃,頭抵上了小小子圓圓的額頭。母子倆個兒一齊呵呵傻樂……

    待等四月初,南征軍的回歸重又在洛京城裡掀起了一陣兒熱潮。

    南征諸將封賞優厚,但身為主副帥的蕭潭與蕭淵只是得了皇帝的一旨褒獎。

    民間百姓知之甚少也自然想得單純。皆已封王的兩個皇子已然地位超然,如果再賞,總不成奪了太子的位置讓他倆分了。自然當皇帝的老子好好誇誇就得了。

    但在知情的朝堂上,已湧起了別樣的暗潮。

    因了當初立嫡立長而下的套,蕭潭的妻族也有參與正月裡的謀叛。事敗得快而急,最後捨賠上了族中數人的官職實權才得以拔出了深陷亂中的泥腿,只是元氣大傷。

    身為南征軍主帥的蕭潭雖由楚王妃撇清無關,但回師途中還是被身為副帥的三弟繃緊精神盯防才進了京。

    蕭潭是否應當問責?以他為首的諸成年皇子就藩,如果皇帝許了皇子去藩地是否應當予以軍政大權……

    朝中一時間熙熙攘攘,又重啟了一番爭議熱鬧。

    蕭家的幾兄弟倒也沉穩,一個個謹守門戶,相到比著老實本分。

    待到七月,燕王府的長子蕭昱已能獨坐穩當,抓著軟酥糕餅磨著剛出小牙的時候,燕王蕭泓第一個上書請旨出京。

    一石激起萬重浪。

    奏章引起嘩然,實因上表的內容太過直白。

    蕭泓求帶兵往燕,但也明明確確地寫著身為景帝嫡次子的他決意放棄了他這一支的皇位繼承權。

    雖說太子蕭澤的身體已然逐漸康復,看著定能護著膝下嫡子蕭晗長大成人,按著先嫡後長不立幼主的規矩,蕭泓現下看著不過注定是個備而不用的替席。

    但千百年來,皇位的歸屬皆由皇帝聖心獨斷,還沒有皇子主動提了他不要。也只有這位據說盡得了皇帝偏愛的皇子敢這樣大膽地將話說出了口。

    各種各樣揣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深深宮闕。

    更令朝野意外的事發生在中秋節的宮宴上。

    皇帝蕭睿當著勳貴大臣的面,拿著一塊調兵虎符逗引著剛學會爬的燕王世子爬到身邊,待等高高抱起了白白胖胖的孫子時,老懷寬慰地大笑著許了一個月前蕭泓的請求。

    中秋月溶溶,悠悠車轍輾著桂子清香。

    「世上一切都必須有捨才有得,對不對?」,硬跟妻兒擠在歸府車輦上的蕭泓眼眸熠熠,伸手輕輕拽了拽正被兒子抱在手裡啃的金虎符。

    這是皇爺爺給自個兒的!蕭昱雖不會說話,但顯然心裡明白得緊。他白嫩嫩的雙手緊摳著漂亮牌子不放,剛長出的一對小牙狠狠地咬在了老爹的手背上。

    「你放手!」,曼雲一聲嬌叱,蕭泓立時腹背受敵。

    蕭泓的手剛一拿開,小蕭昱就呵呵笑著把金符塞到了曼雲的手裡,小腦袋也跟著拱到了娘親軟香的懷裡不停地拔浪著。

    「臭小子,啥便宜都要占!」,盯著妻子微露出的一抹雪峰,蕭泓的喉結不由一動,生嚥了口水。

    燕王殿下立時打定了主意,待轉回府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收拾了北上的行李,而要打場硬仗,逼了已長牙的小子立刻戒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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