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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83章 疼 文 / 卿筱

    舒雅掌心微顫,看著池未煊遞來的手機,半天沒有伸手去接。心臟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她緊張得快要透不過氣來。十年了,她只敢在夢裡思念她的孩子。

    池未煊見她久久沒有接過手機,他抬眸望著她,她額上鼻尖上全是細密的汗珠,睫毛輕顫著,頭上有光打落在她臉上,就像有一隻蝴蝶展翅飛進了他的心裡,他怔忡。

    那年夏天,陽光燦爛,他坐在鏡湖迴廊的石凳上看書,遠遠地看見媽媽領著一個明麗的女孩走過來,他沒怎麼在意,青春期的男孩子對女孩子都有一種既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難為情。

    媽媽領著那女孩在他面前站定,微笑道:「煊兒,這是你舒叔叔的女兒舒雅,你們就讀同一所高中,以後在學校要多多關照雅雅。」

    池未煊劍眉微挑,斜了一眼舒雅,她也正挑釁地盯著他,他心底震了一下,然後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一副淡漠的樣子,實際上心裡像揣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讓他不得安生。

    舒雅不是個軟弱的女孩,不需要任何人關照。她也絕不是盞省油的燈,闖禍的本事並不比他少。她特別不喜歡物理課,每當物理課老師在上面講得唾沫橫飛,她就在下面睡得口水流成河。

    好幾次被物理老師揪著罰站,她居然站著就睡著了,真是奇跡。會注意到她,不過是媽媽的一句囑托。他想,這女孩得多討厭物理,連站著都要跟它做對。

    彷彿感應到他的目光般,她緩緩睜開眼睛,輕顫的睫毛像一隻展翅的蝶兒飛向他,他突然心悸地窒息了一下,慌亂地轉過頭去,繼續聽課,耳根子卻開始發燙。

    手中忽然一空,他抬起頭來,看到她眼裡迅速湧上的眼淚,還有她緊緊咬住紅唇的貝齒,他心中一軟,將她拉著坐在自己身邊,輕輕抱住她,柔聲道:「我給他拍了許多照片,記錄了他的成長,你要跟我回去看看嗎?」

    舒雅慌亂地搖頭,眼淚隨之飛舞下來,不行,現在還不行。她看著照片裡的小吉他,不知不覺,他已經長這麼大了,眉眼的輪廓長得很像她,她顫抖地伸出手指,觸碰了一下,手指冰涼,她倏地驚醒過來。

    「雅雅,跟我回去,別再躲起來了,好嗎?」池未煊心疼得看著她的淚,伸手將粘在她臉頰上的黑髮撫在耳後,她瑟縮了一下,伏在他懷裡,看著照片裡的小吉他,淚流不止。

    池未煊緊緊地摟著她,呼吸都是痛意,這些年,她到底遭受了些什麼,為什麼會啞,為什麼不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們面前,為什麼……那些人會叫她嫂子?池未煊心裡一堆的疑問,此刻卻一個字都問不出口,如果她不想說,他是一個字都問不出來的。

    知不知道,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回來了。

    ………………

    池未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紛紛雜雜的,他頭疼欲裂的醒來,卻不記得都夢見了什麼,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如鷹般犀利的黑眸在室內掃視一圈,黑胡桃木裝飾的包廂裡,安靜得出奇,陽光從窗外一絲一縷地照射進來,之前還坐在他對面的舒雅憑空消失了。

    他陡地站起來,看到桌上一張字跡娟秀的便利貼,「煊,對不起!」

    字跡模糊,紙張還透著濕意,他可以想像,她在寫這張紙時,是如何的悲傷。他看得眼圈發熱,眼眶都紅了,他狠狠地攥緊手中的便利貼,咬牙切齒地咆哮,舒雅!

    他衝出咖啡館,外面天色已是黃昏,街上行人並不多,稀稀朗朗的,他睜大眼睛尋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張熟悉的面孔,他挫敗極了,大吼一聲,「啊!」

    街上行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看向他,他也顧不得失態,一拳砸在路燈的水泥柱上,手背鮮血淋漓。舒雅,為什麼?為什麼?

    池未煊靠著水泥柱緩緩蹲下去,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能。

    晴柔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心口還泛著痛意,那種讓人窒息的惶惑牢牢地攥著她的心臟,痛得她額上泛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她急忙掏出手機來,手指慌亂地在觸摸屏上點著,撥出一組號碼,「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撥。」

    她掛斷,再撥,還是客服冷冰冰的聲音,那聲音可真冷啊,凍得她渾身顫抖不止。她掀被下床,穿上雪地靴,快步奔了出去,剛奔到門口,病房的門被人推開,晴柔看見,池未煊一臉失魂落魄地站在她面前,她怔怔地看著他,從頭到腳。

    他就像被霜打過的茄子,焉焉的,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他的手血肉模糊,她立即就著急起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即使著急,也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她垂眸看著他手背上的傷,心疼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池未煊,你怎麼傷成這樣了?」

    池未煊眉尖微蹙,看著她心疼得直掉淚,心中震動不已,他猛地將她擁入懷裡,牢牢地抱住她,一顆心已經要被撕成碎片。

    晴柔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勁,卻什麼也沒問,緊緊地回擁住她,著急道:「你跟人打架了嗎?你怎麼這麼笨,打不贏不知道躲嗎?疼不疼?」

    池未煊沒說話,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彷彿抱住了他的世界,彷彿只能這樣,他才能夠堅定地走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晴柔推了推他,「好了,別撒嬌了,沒打贏我也不會笑話你。」

    他沒有鬆開她,下巴擱在她頭頂,貪戀著她身上的味道。而晴柔,在他身上卻聞到了一股不屬於他的香味,那種香味很獨特,混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冽。她什麼也沒問,由著他緊緊地抱著自己。

    許久,池未煊鬆開了她,她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他受傷的右手上,手背上已血肉模糊,隱隱可見泛了白的骨頭。她心口一疼,這傷,不像是打架鬥毆得來的傷,反倒像是一種洩氣,一種氣憤……

    她默不作聲的將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吹氣,「疼嗎?」

    暖暖的氣體減輕了手背上的灼痛,他老實點頭,「疼,很疼。」帶著一種撒嬌的意味,當時氣急一拳捶過去時,並不覺得有多疼,此刻被她這樣瞧著,這樣呵護著,他才覺得疼得要命。

    忍不住就想像個孩子似的,再多討一些安慰。

    晴柔伸出手指在他受傷的手背上戳了一下,板著臉道:「知道疼還跟孩子似的玩叛逆,疼死活該。」雖是這樣說著,看他疼得臉色都泛了白,心臟又一陣陣緊縮。哎,真拿他沒辦法。

    「我疼死了你捨得麼?」他耍賴,手背是真的疼,但是更疼的是他的心,他知道為了另一個女人跟她胡攪蠻纏,對她有失公平。可是現在,他只有她。

    「捨得,大不了我再去找一個。」她說得一本正經,可是想想,如果真的再也看不到他,她就覺得一陣窒息,這個男人啊,是她這一輩子的劫。

    池未煊的臉突然就晴轉多雲,他板著臉瞪她,「不准!蘇晴柔,你生是我池未煊的人,死是我池未煊的鬼,我不准你去找別人。」

    「沒你這麼霸道的。」她咕噥著,心裡卻升起一股甜蜜,為他的話,為他語氣裡的醋意。

    池未煊定定地看著她,嘴角微勾,他慢慢俯下身去,晴柔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近,她整顆心猛地急跳起來。他每次接近,她都變得不像自己了,膽怯又期待,明明已經吻過很多次了,她還是不習慣。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交纏在一起,冰冷的病房的溫度在慢慢攀升,晴柔的心都快蹦出來了,她受不了這種折磨,握住他的手一扯,「別鬧,你的手需要處理,我們去創傷科吧。」

    「絲」她這一扯,剛好扯到他的痛手,他疼得後背驚出一層薄汗,晴柔慌忙鬆開他的手,再看他皺在一起的俊臉,不知怎麼的,就笑罵:「活該。」

    池未煊香沒偷著,還差點疼死過去,他作勢去抓她,她笑著往外跑,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在走廊裡響起,那種快樂似乎感染了他,他臉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幸好,他身邊還有一個她……

    蘇母是晚上回到普通病房的,從鬼門關闖了一圈,她的臉蒼白得像紙一樣,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晴柔看著她,眼淚又要湧出來了,卻死死的忍住。

    她趴在病床邊,握著她瘦得皮包骨頭的手,十指緊扣,「媽媽,我回來了。」

    好險!如果媽媽就這麼去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蘇母精神不太好,眼睛裡像是蒙著一層霧般,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太真切,也看不清晴柔的臉,她微微笑了一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英國……好玩嗎?」她一句話停頓了好幾次,才完整說出來

    「嗯,好玩,媽媽,等您好了,我帶您去英國看看,英國人很熱情哦。」晴柔強忍著淚,她看著蘇母瘓散的目光,心像被針紮著,密密麻麻地疼著。

    蘇母眼裡有著嚮往,「英國啊,那肯定……是個美……好的……國家,咳咳咳……」她話說得多了,氣就喘不上來,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兩頰通紅,她伸手摀住嘴巴,鮮血就從她指縫裡一滴滴滴落下來,落在白色的床單上,開出一朵朵淒美的曼陀羅花。

    晴柔怔怔地看著,駭得忘記了反應。她眼前一陣刺痛,潸然淚下,她哽咽著,心被絕望啃噬著。雙肩驟然一暖,她回頭望去,就見池未煊站在她身旁,堅定地看著她,然後他將她扶到一邊去,他抽出紙巾來,小心翼翼地擦乾蘇母掌心的血,還有她唇角的血。

    「伯母,您別說話了,好好休息,手術時間已經安排下來,您好好將養身體。」池未煊溫聲道,做著一個女婿該做的事。

    蘇母瞧著他,雖然看不太真切他的神情,她亦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真誠的。他放下身段侍候她,也是愛屋及烏吧。她欣慰的笑了,女兒有這樣的男人照顧著,她該放心了。

    「我…的身體……我清楚……不要浪……浪費錢……」蘇母搖了搖頭,多活了這麼些日子,夠了。只是遺憾,看不到女兒幸福,看到兒子成才。

    晴柔痛哭起來,「媽媽,我不許您這麼說,我們已經找到適合您的骨髓,媽媽,您一定會好起來,您還要看著我結婚生子,還要幫我帶孩子。」

    「不…害臊……」蘇母斥了一句,卻是帶著笑,她眼前浮現一個珠圓玉潤、粉雕玉琢的孩子,追著她叫「姥姥,姥姥,您等等我……」,那場景,真幸福啊。

    晴柔哪顧得上害不害臊,她不允許媽媽有這樣消極的思想。她知道她自私,知道不能強求,可是上天已經給了媽媽一線生機,她就要牢牢抓住。

    「媽媽,答應我,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起來,我跟東寧都離不開您。」

    蘇母疲憊地垂下眼,池未煊見狀,示意晴柔安靜,晴柔看著她憔悴的臉,心中大痛。她彎腰替她掖了掖被子,此時蘇東寧跟小李前後腳進了病房。

    蘇東寧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他將東西放在外面的小會客室,對池未煊與晴柔說:「姐,姐夫,你們出去吃點東西吧,這裡我來守。」

    晴柔一步都不肯離開,最後還是被池未煊強行拽了出去,按坐在會客室的小餐桌旁,他打開保溫桶,又去一旁的消毒櫃裡拿出兩副碗筷,盛好飯放在她面前,「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伯母。」

    晴柔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碗,她沒胃口,自從趕來醫院後,她滴水未進。昨晚把蘇東寧跟小李趕走後,她就一直坐在床邊發呆,明明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卻不覺得餓。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一直睡到了剛才才醒過來,中途也沒有人來打擾她。此時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卻吃不下東西。

    媽媽的病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她很擔心,以她現在的狀況,她能撐到下手術台嗎?

    池未煊也盛了一碗飯坐下來,看著她盯著米飯發呆,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夾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飯上,柔聲道:「你別想太多,伯母會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台上走下來的。快吃飯,你若是垮了,還怎麼照顧她?」

    晴柔看了一眼內室,媽媽躺在病床上睡沉了,那麼瘦小的一團,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不見。她眼前一澀,垂下頭來,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飯,不知道是不是米粒太硬,噎得她喘不過氣來,眼淚就那麼掉了下來。

    池未煊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歎了一聲。

    ………………

    週五,外面陰雨陣陣,蘇母經過一系列檢查,終於確定可以上手術台了。這幾日,晴柔守在醫院,不眠不休地照顧蘇母,整個人很快就瘦了一圈。

    池未煊看著心疼,恨不得替她受了,她卻不假任何人之手,堅持親自照顧蘇母。

    這幾日,蘇母昏睡的時間比較多,醒來了說幾句話就咳,咳完了就咯血。晴柔不再像第一次看到她咯血時那麼驚慌,她鎮定地給媽媽擦拭乾淨,給她換床單換衣服。

    蘇母偶爾會很清醒,她會跟晴柔聊天,只是每句話中途停頓的時間略長了些,晴柔就耐心的聽她講,雖然她大部分都是在回憶。

    等媽媽睡著了,她守著床邊就默默掉淚。她知道,移植骨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但是醫生也將風險告訴了她,蘇母下手術台的機率連10%都達不到。

    可她依然堅持,就算只有1%的機率,她也要放手一搏。蘇東寧完全沒有意見,他明白,姐姐這麼做的原因。

    蘇母是抗拒做骨髓移植的,奈何女兒堅持,她一反對,她就哭,最後她不得不投降。她想,天上的神明,讓我死在手術台上吧,我不能再拖累我的女兒了。

    她這一生已經夠辛苦了,她不想成為她的枷鎖。

    護士給蘇母換了無菌手術服,晴柔站在旁邊幫忙,當她看見媽媽幾乎可以看見肋骨的身體,她眼前迅速模糊。蘇母的精神倒是很不錯,看見女兒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她心中亦是難受,向她伸出手來。

    晴柔連忙走過去,緊緊地握住媽媽的手,「媽媽,我跟東寧在手術室外等著您,您一定會平安出來的。」

    蘇母衝她微笑,亦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孩子,這輩子,媽媽對不起你,若是有下輩子,媽媽再也不會讓你吃苦了。

    母女倆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直到護士提醒,「蘇小姐,病人該進手術室了。」

    護士推著蘇母往外走去,晴柔亦步亦趨地跟著,就是不肯鬆手,出了病房,蘇東寧、池未煊、小李都迎了上來,蘇母左邊握住晴柔的手,右邊握住蘇東寧的手,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她緊緊地握著兒女的手,目光緊緊盯著池未煊,她輕聲道:「護士,請……稍等一下。」

    兩護士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池未煊,然後退到不遠處,蘇母捏了捏兒子的手,蘇東寧知道媽媽有話要交代姐夫,他繞過床頭,將晴柔擁在懷裡,緩緩後退。

    池未煊走到蘇母身邊,彎腰湊近了些,以免她說話費力氣。蘇母知道這孩子貼心,心中感動不已,她伸手,池未煊連忙握住了她的手,「伯母,您放心,給您做手術的醫生都有二十多年的臨床經驗,您就當睡一覺,醒了就沒事了。」

    蘇母含笑點了點頭,費力道:「未煊,你是個好孩子,如果……如果……,他們姐弟倆,我就拜託給你了。」

    池未煊眼眶濕潤,他偏頭看著不遠處的蘇晴柔,晴柔察覺到他的目光,渾身都僵繃起來,心疼得快要窒息。他收回視線,「伯母,我答應您!」

    「好!好!好!」蘇母拍了拍他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緩緩放開他的手,微微閉上眼睛,淚水打濕鬢髮,就算她下不了手術台,她也後顧無憂了。

    兩名護士見狀,連忙迎上來,推著蘇母向手術室走去。晴柔快步追過來,池未煊攔腰抱住了她,她拚命掙扎,奮力地向蘇母伸手,「媽媽,媽媽,我們在手術室外等您……」

    池未煊牢牢地抱住她,她的淚滴在他手背上,他心疼不已,「伯母會平安的出來的,相信她。」

    「嗚嗚……」晴柔倒在池未煊懷裡,哭得暈厥過去。因此,她沒有看到,緊接著推過來的,是換了無菌服的喬少桓。

    他目光陰冷地盯著倒在池未煊懷裡的蘇晴柔,瞳孔微瞇,最後對上池未煊深邃的黑眸,他譏誚的抿緊唇,池未煊,咱們走著瞧。

    ………………

    歷經十小時,手術結束,蕭醫生領著醫療隊從手術室浩浩蕩蕩走出來,他摘了口罩,走到池未煊面前,與池未煊握了握手,他臉上滿是喜色,「池生,不負重托,手術很成功。」

    「謝謝,謝謝!」池未煊感動極了,蘇東寧當場就高興地跳了起來,他也顧不得謝謝醫生,飛快的往病房跑去,邊跑邊大叫:「姐,姐,手術成功了,手術成功了。」

    池未煊回握住蕭醫生的手,「辛苦了,謝謝!」那麼擅於交際的男人,此刻竟是口拙,除了這幾個字,再也找不到別的話來表達他心裡的感激之情。

    蕭醫生拍了拍他的肩,「病人還要在icu觀察四十八小時,如果沒有排斥反應,病情基本就可穩定了。」

    池未煊渾身都輕鬆起來,可是一想到手術前,那雙陰冷的黑眸,心又漸漸沉重起來。喬少桓,他終於找到了制約晴柔的砝碼。

    晴柔睡了很久,這幾天她不分晝夜地照顧媽媽,連續幾晚都不敢合上眼睛,生怕一閉上眼睛,媽媽就會消失。偶爾打個盹,也是被夢中媽媽不停吐血的場景驚醒,然後看著病床上的媽媽,她整夜都不敢再合上眼睛。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直到蘇東寧冒冒失失闖進來,她都沒有醒。蘇東寧太高興了,他衝到陪護床邊,握住姐姐的手,大聲道:「姐,姐,你醒醒,好消息,好消息,手術成功了,手術成功了。」

    夢裡,晴柔聽見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麼,她奮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地掀不開。蘇東寧手舞足蹈,「老天保佑,手術成功了。」

    籠罩在病房裡的愁雲慘霧,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話像一束陽光照進晴柔絕望的心裡,那裡慢慢復甦,她用力撐開眼皮,果真有陽光照射進來。

    夕陽的餘暉灑進病房,鋪上了淡淡光暈,晴柔猛地睜開眼睛,從黑暗中醒轉過來。蘇東寧趴在床邊,笑得像個三歲小孩子一般童真,「姐,姐,媽媽手術成功了,媽媽手術成功了。」

    晴柔怔怔地看著他,嘴角慢慢彎起,眼睛也彎起來,然後,眼淚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手術成功了,媽媽,手術成功了。

    「姐,姐,你別哭啊,我們要高興,媽媽手術成功了。」蘇東寧將她抱時懷裡,說著說著,自己也哭了起來,這段時間,他們都生活在絕望裡。如今,媽媽的手術終於成功了,他們會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真好啊。

    晴柔亦是哽咽,真好,真好啊!

    池未煊回到病房,就看到兩姐弟抱頭痛哭的情形,他緩緩走進去,來到床邊,將姐弟倆抱進懷裡,歎息道:「真傻,高興哭,悲傷哭,你們怎麼有那麼的淚流不完?」

    晴柔仰起淚眼婆娑的小臉,透過淚幕看著池未煊,激動地都想給他磕頭了,「池未煊,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媽媽。」

    這些日子,若不是他出錢出力,幫媽媽找合適的骨髓,媽媽只怕已經……

    池未煊曲起手指,在她額上彈了一個爆栗,她吃痛,反射性地摀住額頭,就聽他凶巴巴的斥道:「我是你什麼人,東寧都上道的知道叫我一聲姐夫,你還跟我客氣,欠收拾嗎?」

    晴柔淚光閃閃的,唇角卻揚起了笑,他看著看著,就心疼了,猛地將她拉進懷裡,不能再看,不忍再看,「傻丫頭,以後都別哭了,知道嗎?」

    「嗯,池未煊,真的謝謝你。」除了謝謝,她其實還有一句想說,不過不適合現在說。

    池未煊抬起手,她驚恐地立即摀住額頭,笑靨如花,「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說謝謝了。」

    池未煊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外面,晴空萬里,希望他們的未來,也是晴空萬里。

    蘇母手術成功後,恢復得也不錯,她清醒之後,晴柔與蘇東寧穿著無菌服進icu去看過她一次,她渾身都插著管子,臉色蒼白,但是精神還好。

    晴柔站在病床邊上,看見母親可憐的躺在那裡,哽咽地握起她的手,「媽媽,您真棒,謝謝您,沒有丟下我們。」

    蘇母還不能說話,她看著一雙兒女,努力地微笑。即使身體明明是那麼的疼痛,她依然微笑,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啊。

    蘇東寧嘰嘰喳喳的道:「媽媽,姐又哭鼻子了,真羞,怎麼越大越像孩子了,您要好起來,我們一起羞她。」

    「蘇東寧,你討打是不是?」晴柔作勢要打他,他笑兮兮的往旁邊躲,其實他知道她未必會真打他。

    蘇母看著他們,眼裡的笑意更濃。很快探視的時間到了,護士來催他們出去,晴柔握住蘇母的手,「媽媽,您好好休息,我跟東寧下午再來看您。」

    蘇母點了點頭,看見他們一步三回頭,她吃力地抬起手,衝他們揮了揮,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隔斷玻璃門後,她都沒有收回視線。

    那日,麻醉藥在體內慢慢生效,她看到那個願意給她捐骨髓的人,是他,居然是他。

    那一刻,她掙扎,她拒絕,她想從手術台上爬下去,她不願意做手術,她不願意她成為阻擋柔柔幸福的障礙。可是來不及了,麻醉藥迅速在體內發揮作用,她不能動彈,慢慢失去意識。

    她想,她一定要死去,一定不能從手術台上下去。然而,或許是她一直執著這個念頭,手術反而成功了。再度睜開眼睛,她轉動著眼珠,看著icu監護室裡熟悉的醫療機械,那一剎那,她想哭……

    晴柔與蘇東寧換了衣服,從icu室裡走出來,池未煊在外面等他們,他迎上去,「伯母怎麼樣了?」

    「嗯,臉色看著不是很好,精神倒不錯。」晴柔臉上掛著疏朗的笑意,讓池未煊的心莫名就輕鬆起來。他伸手攬著她,「那就好,這下放心了?」

    「嗯。」晴柔點點頭,看到媽媽慢慢恢復,她就放心了。

    蘇東寧見狀,連忙道:「姐,你在醫院守了好幾天了,雖然是大冬天,幾天不洗澡沒什麼,可你身上一股子怪味,好熏人。」

    晴柔被他這樣明晃晃的嫌棄,側首看著旁邊似笑非笑的池未煊,她窘得滿臉通紅,「你說什麼呢,我哪裡臭了?池未煊,你說,我身上真的有股怪味嗎?」

    蘇東寧作勢掩住鼻子,「姐夫喜歡你,就算你是一坨臭狗屎,他也覺得是香餑餑,可我們不同啊,所以你就別折磨我們的嗅覺了,趕緊的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你!」晴柔氣得橫挑眉毛豎挑眼,他找死啊,居然當著池未煊這麼數落她,她難為情死了。

    池未煊微笑,他知道蘇東寧是想趕晴柔回去休息,她連續守了好幾天,沒日沒夜的,一張臉瘦得只剩三根指頭大小了,眼窩也陷了下去,顯得那雙眼睛大得嚇人。

    她要再不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只怕身體會吃不消。

    「姐夫,快把你的臭狗屎領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別再折騰我們了。」蘇東寧揮了揮手,這幾天,他想照顧媽媽,都被姐姐趕了回去。他知道她是惱他不告訴她媽媽的病情,所以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他理解,卻也心疼。

    池未煊看著她氣惱地要去追打蘇東寧,他連忙伸手攬住她的腰,「好了,走,我們回家。」

    晴柔偷眼瞅他,有些不安,「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味道了?」

    池未煊摸了摸鼻子,她這幾天不眠不休地照顧蘇母,根本顧不上打理自己,頭髮油得全貼在了耳邊,還真的有點味道,「真話假話?」

    「廢話,當然想聽真話了。」

    「嗯,確實有點味道,不過,我喜歡。」池未煊將她掐過來的手攥在掌心,「生活就是這樣,哪裡總是光鮮亮麗的。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去我家時,我家亂成垃圾場的情形嗎?」

    晴柔想了想,想起他頭上扣著一個便當盒,就忍不住想笑,是啊,這就是生活,不是偶像劇。哪怕病得一塌糊塗,也會光鮮亮麗地出現在熒屏前。

    她慢慢釋懷了,可是到底還是有點小女兒心思,「那你會嫌棄我嗎?」

    「嫌棄你什麼?」池未煊明知故問。

    晴柔拉了拉頭髮,侷促道:「生活化……」

    「不會,我會覺得很可愛。」

    晴柔臉紅了紅,池未煊已經擁著她走向電梯,六班電梯,上下頻繁。有一班電梯停了,正好是他們站著等的那一班,電梯門開了,人潮湧了出來,有病人家屬也有醫生護士,各自神色匆匆,焦躁不安。

    她記得,曾經有人說過,以前覺得生個病要生要死的,住進醫院,才發現四周所有的人都得了這個病,心裡一下子平衡了。

    晴柔想,這真是變態加病態的思想。

    此時,電梯裡走出來最後一個人,晴柔與她四目交接,頓時怔住。那是怎樣的眼神,她說不出來,有怨恨,有不忿,有嫉妒,像箭一樣射了過來。

    晴柔看著她走過來,手裡還提著保溫桶,與她擦肩而過時,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你……」

    劉言心頭也沒回的離去了,晴柔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奇怪。池未煊微瞇著雙眼,眸光深沉難懂。他攬著晴柔走進電梯裡,晴柔還是想不通,不由嘀咕道:「劉言心怎麼在這裡?」

    池未煊沒有答她的話,不著痕跡的轉移她的注意力,「晚上想吃什麼,要不我打電話讓德月樓送外賣過來?」

    晴柔的注意力很快放在吃的上面,跟池未煊討論起晚餐吃什麼來。

    劉言心提著保溫桶走進病房,看到喬少桓正在怒斥護士,她心裡其實並不好受。喬少桓給蘇晴柔母親捐骨髓的事,她是術後第二天才知道的。當時她氣得要命,他怎麼能這麼對她?她以為他終於肯跟她一起好好過日子了,沒想到他還是放不下蘇晴柔。

    剛才看到蘇晴柔的那一剎那,她恨不得衝上去抓花她的臉,這只臭不要臉的狐狸精,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讓喬少桓甘願為她付出這麼多?

    她嫉妒,瘋狂的嫉妒,還記得她流產那段時間,喬少桓總共也不過來醫院看了她三次,每次都很不耐煩,待不到十分鐘就走了。

    可是那樣一個冷心的男人,卻為了蘇晴柔,心甘情願的承受那麼巨大的痛苦。這兩天她陪在他身邊,他即使睡著了都還痛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

    她一直都知道,他怕疼,以前手上割傷一條口子,他就會疼好幾天,更何況是手術。她心疼他的疼,可是看到他的疼都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她心裡又恨得不得了。

    「拿護士撒什麼氣,有本事去找讓你痛的那個人?」劉言心滿腹怨氣道。

    被罵得頭都快垂到地上去的護士,看到劉言心,就像看到救星一般,「劉小姐,你來了,勸勸你先生吧。」護士如釋重負的跑了,將戰場留給了他們。

    劉言心因為護士一句你先生而怔忡不已,這麼久以來,她一直盼著他的姓氏成為她的名字,她一直盼著他們走出去後,別人會叫她一聲喬太太。可是她盼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最後等來的卻是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捐骨髓。

    偶爾,她也會譏諷的想,喬少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喬少桓被疼痛折磨得面目猙獰,他瞪著站在病床邊上發愣的劉言心,語氣惡劣道:「你來就是發呆的嗎?那你馬上滾出去,看到你就煩。」

    劉言心回過神來,她看著病床上的喬少桓,七年了,她始終如一地跟在他身邊,明知道很多東西都變了,她卻依然堅守著。她放下自尊放下臉面,只為留在他身邊,有朝一日能成為他的妻子,可是這條路,到底還要走多久?

    她累了,很累很累,背得太久了,她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放下。

    這段時間,他只要是清醒的,就絕不碰她。可是喝醉了,他就大發酒瘋,他要她,就不會顧忌任何時間與地點,發瘋似的強/暴她。

    她能承受的,無論他多麼粗暴,她都能夠承受,可是為什麼,他在折磨她的身體的同時,還要折磨著她的耳朵她的心。

    那一聲聲「柔柔」,讓她沸騰的血液全都凍結,讓她的心沉入十八層地獄,那麼火熱的歡愛,卻抵擋不住來自心底散發出來的寒意。

    但是她還是犯賤,一次次讓他傷害,一次次湊上去,少桓,你知道我願意變成一個為你而戰的女戰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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