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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黎明前的黑暗 5 文 / 潮吧

    秋風開始發涼的時候,中隊又發來了一批「新號兒」,四十多人,一水兒的小青年。元慶挑了一個身材像肖衛東,看上去很精幹的小伙子,報上去,進了值班室。巧的是,這個叫孫洪的小伙子認識德良,一進門就喊大哥,眼淚汪汪的。德良說,孫洪是他的鄰居,也是個「作」孩子,跟人打架把人的腿打折了,兩年。說完,德良對孫洪說:「以後跟著元大哥好好混,只要別做不衛生的事情,大哥會好好待你的。」

    孫洪一臉肅穆,表示決心如下:「以後我就是元大哥的人,牽馬墜鐙萬死不辭,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這句話,讓元慶直接把他歸類到了錢廣的行列。

    過了幾天,世虎回來了,除了眼睛有些發呆,別的都還正常,身材依然鐵塔,嗓音依然播音員,走路依然軍人。回想起世虎在看守所的時跟自己的那點兒交情,元慶跟馬隊說,讓夏世虎打飯行不行?劉德良快要到期了,世虎這次回來接受了教訓,以後肯定會好好改造。馬隊想了想,同意了:「就這樣吧。這可是你提議的啊。你以後多多監督他的動向,萬一他再犯老毛病,我連你一起收拾。」

    元慶心想,收拾什麼呀,我一個勞改油子,世虎一個退休演員,想收拾你還得費些心思。

    世虎暫時跟德良一起拉飯車,來去無話,就像一個下放勞動的大幹部。

    回到監室,世虎也不閒著,學書法練繪畫,偶爾來上幾句英語,崇拜仙逝已久的藏文生,正式將裝逼當成了一種畢生追求的職業。

    有一次,一個曾經吃過他拳頭的老兄故意讓他出醜:「夏老師,英語的再見怎麼說?」世虎張口就來:「好挖油!」因為「好挖油」還是「古得拜」,世虎曾經差點兒犯了動手的毛病,不過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對人家大度地一笑:「就按你說的,古得拜好了。」

    月底,德良走了,臨走攥緊元慶的手,抗聯戰士展望全國解放似的望著元慶的眼睛:「小哥,就等你了!」

    元慶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忍著,點頭:「勝利在向我們招手。」

    德良用力攥攥元慶的手,甩身,京劇老生一般翹靴而走:「曙光在前頭--」

    下過這個冬天裡的第一場雪,元慶就接到了裁定書:適用法律不當,撤銷原判,傷害罪改判四年。

    此時,元慶的心態已是相當沉靜,各種各樣的結果都在他的腦子裡反覆走過,他已經不在乎結果了,只要能夠少判幾年就行。這樣的結果在元慶看來還算不錯。元慶算了算,流氓罪兩年,傷害罪四年,加起來六年,我已經「打」了一年多了,應該還有不到五年就出去了。出去以後我多大了?1984……1989,二十四了。不行,堅決不行,我不想成為老青年才出去,我要爭取再減幾年!

    跟小軍和天林偷偷在儲藏室喝了一杯慶功酒,小軍和天林異口同聲地說:「再減兩年絕對沒有問題!」

    元慶很激動:「你們倆鋪下身子當地種,全力以赴幫我!」聲音嘶啞得像挨了一石頭的野豬。

    小軍對天林說:「他說這種話應該怎麼評價?」天林說:「三個字,不衛生。」

    不管衛不衛生,三個人商量好了,先幫天林減一年,再幫小軍減一年,然後幫元慶減兩年。

    「散會」的時候,小軍總結道:「只要不傷天害理,咱們就無孔不入,無惡不作。」

    這句話讓元慶琢磨了好幾天,總覺得有毛病,問正在對著鏡子練表情的世虎:「傷天害理和無惡不作放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世虎想都沒想,直接下結論:「雜碎。」元慶說:「夏老師,哪有這樣說自己的?」世虎當即色變,大手一揮:「你很不衛生,古得拜!」

    年底,天林減了一年,剩下不到一年半了。

    奇怪得很,大龍這種沒長腦子的人也減了半年,這出乎元慶的預料,但這早在小軍的預料當中。

    小軍說:「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路數,大龍是個孫猴子變的豬八戒,別以為他傻。」

    小軍因為工作出色,被評為勞改積極分子,離減刑也不遠了。

    元慶記了一功,因為自從他上任,中隊再也沒有發生打架鬥毆,哄監鬧獄的事情。

    春天又一次來了,春風裡,元慶感覺自己離大牆外面的風景越來越近了。

    1985年初秋,天林被減刑釋放。

    1986年春天,小軍減刑三個月。

    1987年初秋,元慶減刑半年。

    那個秋天的某一天,元慶跟小軍躲在儲藏室裡喝酒,談到與天林相處的那些日子,小軍流了眼淚。

    元慶第一次看見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流淚,不禁想起了同年秋天的某一天小滿來接見,也流淚的情景。

    小滿苦相難看,扭著嘴唇說,小翠死了,死在岳水的懷裡,她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走得很安詳……

    回想1985年的初秋,小滿躊躇滿志,這他的眼裡,所有的江湖大哥都是一泡狗屎。

    真快……元慶常常望著大牆外面那些自由的風感歎,這世界變幻無常,新老更替,風起雲湧。

    那些天,元慶經常做夢,夢裡,小滿披著的一件黑色斗篷在速度中飄揚,宛如風中的旗。

    如果把時針撥回到1985年的初秋,我們會看到這樣一些雜亂的鏡頭:1985年冬天,小滿跟在肖衛東身後,肖衛東在跟一個人說話,那個人搖頭,小滿手起刀落,那個人倒在地上,砸起一層塵土;1986年春天,小滿和胡金走進黃健明開的一家飯店,慢鏡頭一樣,出門的時候,黃健明跟在後面,歪歪扭扭地倒下了,鮮血海膽一樣在他的肚子下往四面八方淌;1987年春天,小滿在一家高檔飯店喝酒,身後站著一群年輕人,有大家認識的,穆坤、德良、老疤、錢廣、孫洪,還有已經沒人敢喊他的外號大腚的「表哥」……;1987年秋天,小滿手裡提著一把砍刀,幾個人在他的刀下呻吟,一個人在刀光中狂奔,那是大勇……這一戰,奠定了小滿跟大勇平起平坐的江湖地位。

    下一個目標是誰?1987年的秋天,小滿在風中狂笑:「大哥,跟兄弟充什麼老江湖啊?早沒你們的位置啦!」

    這一年的秋天,胡金光著**站在海堤上,叉開腿,對著大海宣佈:「在外面混的,誰還沒有個###?老子就是個###!」

    這一年的秋天,扁鏟意氣風發,站在一家大酒店的樓頂上狂呼:「我肖衛國有錢啦!」

    這一年的秋天,肖衛東跟在小滿的後面微笑:「我老了,滿弟弟帶我混吧。」

    這一年的秋天,大龍騎在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上,沿著海岸線呼嘯而過,帶起來的風就像一把黑色的刀子。

    這一年的秋天,天林坐在一家工廠的門衛室,眼前全是吐出來的煙圈,一環套一環,臉上若有所思。

    這一年的秋天,元慶蜷縮在鐵窗下面,沖小軍嘿嘿地笑:「咱倆會不會同一天出去?」

    元慶的這句話還在耳邊響著,小軍就走了,他到期了,因為他比元慶早進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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