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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亂中取勝 5 文 / 潮吧

    岳水失魂落魄地回來了,元慶接著就知道了前面發生的一切。

    事情出在大寶的身上。

    中午,大寶在肖梵高的「老總辦」裡值班,感到寂寞,喊了幾個兄弟一起喝酒。酒至半酣,大寶回憶往事,談到當年他肩扛一把大鍘刀從火車總站一路殺到板橋坊那事兒,有個兄弟說,別吹了大哥寶,那事兒是人家大有干的。大寶沒有狡辯此事,直接用酒瓶子給那位兄弟開了瓢,因為他現在不允許別人稱呼他為大哥寶了……他媽上個月去世,為了紀念老太太,大寶改性夏侯,逢人就稱,鄙人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寶字。那位兄弟冷不丁挨了這麼一下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狂叫一聲:「老迷漢,當年你再猛能猛得過小春嗎?」

    大寶問,小春是誰?當他得知小春的舅舅是大鼻子時,一下子感覺自己重振雄風的機會到了。

    不說別的,就說大寶當年跟大鼻子的關係--大鼻子見了大寶就叫「寶爺」。

    大寶想,既然老天給了我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在江湖上重新站起來,對得起誰?

    小春小的時候大寶曾經抱過他,大寶想,就算這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再「猛嗆」,見了我夏侯寶還不得先問一聲「來將通名」?那時候我只要一提大鼻子,然後再摸一把他的頭,他還不得乖乖地喊一聲老舅,然後夾著尾巴聽我的吩咐?所以,這個「逼」我必須過去裝,義無反顧,志在必得,錯過了今天,以後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且不說我不出馬是否會被老逼幫的幾位同僚笑話,首先菲菲就瞧不起我……

    菲菲已經被肖梵徹底拋棄了。

    據說,他倆最後一次「熱鬧」是在「老總辦」的地上,事後,肖梵高提上褲子,做受辱小生狀,拂袖翹靴而去。

    菲菲一陣哭天搶地過後,披頭散髮地站到樓頂,慷慨宣佈為了愛情她要跳樓殉情。

    肖梵高躲在車裡,指示夏提香出面處理,夏提香的口才關鍵時刻不好使了,因為人家聽不懂。

    大寶急了,竄到樓上,大喝一聲:「跳!不跳你就是個婊子養的!」

    菲菲被大寶的氣勢所威懾,嬌喘一聲歪在當地,被大寶軟綿綿地抱了下來。

    從此,菲菲拿大寶當了救命恩人,時常約大寶出來喝酒……外界傳說,菲菲其實是被大寶爐火純青的裝逼技巧俘虜的。

    大寶以為他就此結束了大半輩子的光棍生涯,不料魏大浪橫插一腿,菲菲開始搖擺……

    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我也要過去走這一遭!

    大寶的心就像一把撐開了的傘,膨脹的感覺讓他成了一條為了愛情與裝逼事業而赴湯蹈火的好漢。

    當下,夏侯寶找出自己多年不穿的一雙黃膠鞋,穿上,又找出自己當年的一件軍大衣,將內衣全部脫掉,穿上,從一堆破貝雕畫裡找出一根寬板麻繩紮在腰間,吩咐幾個兄弟道:「把酒燙上,我押著小春過來陪咱爺們兒喝酒的時候,酒要是涼了,我夏侯寶從此退出江湖!」

    那幾個兄弟明知夏侯寶此去一般會是肉包子打狗,但都沒有點破,慌忙燙酒。

    酒燙好,一個兄弟不知是替他擔心還是刺撓他,緊著嗓子說:「夏侯大哥,當心點兒啊,他專門用刀捅肚子。」

    夏侯寶劍指一橫窗外紛飛的雪花,高叫一聲:「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昂首出門。

    這聲怒吼威力十足,驚得門框上掛著的冰凌辟里啪啦往下掉。

    夏侯寶大踏步地往小灣碼頭趕,後面跟上了這幾個等著看熱鬧的兄弟。

    此事天光黯淡,碎雪紛飛,夏侯寶走得氣宇軒昂,大有林教頭夜奔水泊梁山的豪氣。

    畢竟是上了年歲,半小時後接近碼頭的時候,夏侯寶氣喘吁吁,腳步有些踉蹌,索性將黃膠鞋的後幫踩下,做拖鞋式,一拖一拖地拽進了碼頭。碼頭上沒有多少人,一條機帆船停靠在海堤上,突突突地喘氣。海堤上零星站著幾個漁民和幾個正在跟他們討價還價的人。

    夏侯寶走過去,跟那幾個人說了幾句什麼,轉身往海堤下面走,斜坡有點兒陡,夏侯寶走得像個小腳老太太。

    海堤下連著一片沙灘,沿著沙灘走大概一百米,是一個河水入海口,上面的水泥檯子上站著幾個年輕人。

    夏侯寶揪著大衣領子,背風點了一根煙,猛吸兩口,摔掉煙,邁步登上了上檯子的几凳台階。

    上面站的是六個人。夏侯寶站到他們對面,偏過腦袋,斜眼望著一個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的長相有些奇特,面部類似一隻燒焦了毛的豹子,上身穿一件很短的皮夾克,寬大的腰帶露出來,顯得他的腰很細,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隻站立著的獵豹。

    看眉眼,夏侯寶覺得這個人應該就是小春,十年前他經常在大鼻子家見到他。

    這個人就是小春,他也在打量對面站著的這個五十來歲,上個世紀過來的人一樣的醉漢。

    小春身邊的幾個人同時也看見了夏侯寶,都有些發愣,感覺不出這個人的來意。

    「外甥,還認識老舅嗎?」大寶保持那個不卑不亢的造型,首先「開球」。

    小春皺了一下眉頭:「你是誰的老舅?」

    「呔!什麼記性!」夏侯寶想在氣勢上先壓住對方,抬手一指小春,「小子,難道你不記得大鼻子了嗎?」

    小春不說話,瞇著眼睛端詳了夏侯寶一陣,沖旁邊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個子一點頭:「林林,我舅舅的外號別人不能隨便喊是吧?」

    林林點點頭:「不能。」

    「弄他!」小春說完,縱身跳下了檯子。

    「外甥,你什麼意思?」夏侯寶往前衝兩步,一頓,站下了,「小子不認識我了呢。」

    林林站著不動,沖旁邊的一個年輕人勾勾手,那個年輕人遞給他一把用來摟蝦的耙子,林林迎著夏侯寶就過去了。

    夏侯寶知道這小子要來硬的了,百經戰陣的他豈能示弱?摔掉軍大衣,就地吐了一個門戶:「來吧,跟大哥寶過兩招!」

    本以為自己報出名號,對方會給個面子,起碼也要商量一下,再玩暴力,可是夏侯寶估計錯了……林林一個箭步跳過來,當頭給了夏侯寶一耙子。夏侯寶的禿腦殼當場變成了篩子,一排細小的紅窟窿在紛紛下落的雪花裡煞是搶眼。夏侯寶遭此一辱,痛不欲生,顧不得再拿捏造型,當即揮舞雙臂,風車般掄向林林。旁邊的幾個人想要攔住夏侯寶,林林大喊:「誰都不許動,看我怎麼逗弄這個老猴子!」

    夏侯寶低著頭,只顧掄胳膊,林林往旁邊一閃,一腳踹到夏侯寶的腰上,夏侯寶倒退幾步,仰面往台下跌去。

    林林跟著跳下去,雪幕中四下打量,只見夏侯寶頂風冒雪,沒有剎車的拖拉機一樣沿著沙灘往海堤斜坡上跑。

    林林左手指著夏侯寶泛出熱氣的光脊樑,右手握著耙子,狂喊:「老逼別跑,回來找外甥!」

    夏侯寶哪裡還聽的見?腦海裡簌簌地滾動著這幾個字,菲菲,你什麼也沒看見,你什麼也沒看見……

    田徑賽場,老年組跟青年組終歸不是在一個級別上,不到半秒鐘的光景,林林就追上了夏侯寶,抬手就是一耙子,夏侯寶的脊樑傳來一陣遭了熊爪似的劇痛,「哎喲」一聲,突然被充了電似的哆嗦一下,繼續跑,林林豈肯就此罷休?趕上去,又是一耙,夏侯寶跟著又是一聲「哎喲」,隨後雙腳接著充電,又是一陣猛躥……一老一少你追我趕,在海邊展開了一場生動有趣的探戈舞大賽。

    也許是那只耙子被蝦磨得有些禿,當最後一耙落下許久沒有動靜的時候,夏侯寶摸一把後背,並沒有摸到多少血。

    回頭望望,雪已經停了,林林雙手拄著耙子,彎下腰,死命地咳嗽,他好像也累得夠嗆。

    知道林林一時半會兒追不過來了,夏侯寶趴在沙灘上,臉貼沙子,擱淺的魚般一陣猛喘,嘴巴前吹出了一個茶缸大的坑。

    歇息過來,夏侯寶再回頭,林林已經不見了,眼前一片白慘慘的雪在飄蕩。

    夏侯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滿目愴然,恍惚明白,某種情況下,裝逼是需要一個好體力的。

    偷偷跟在後面的那幾個兄弟從一堆雪後面冒出來,望著已經變成星條旗的夏侯寶的背影,笑都笑不出來了。

    夏侯寶赤著雙腳,跌跌撞撞地走出碼頭,茫然四顧,不禁悲從心來,難道從此江湖上就沒了我的位置麼?

    雪花落在夏侯寶頭頂那些已經結成冰渣的血跡上,寒冷的感覺陣陣襲來,他覺得每一個窟窿都扎進了冰凌。

    滿目荒涼的夏侯寶沒有想到,此刻小滿已經知道了他被人侮辱的事情,小滿要讓他重新站立起來。

    那幾個跟蹤夏侯寶的兄弟沒有回廠,直接打車去了圓滿汽修廠。

    為了增加驚恐程度,一個兄弟這樣對小滿說:「小春說,玩死大寶就是玩死小滿。」

    小滿什麼話也沒說,揮手讓他們滾蛋,直接把正在外面修車的單飛喊了進來。

    此刻,夏侯寶雙手抱著肩膀,貼著牆根,瑟縮著往北邊走,身後百米遠的雪地裡站著天林和小春。

    天林的臉上沒有表情:「以後凡是小滿那邊的人,你盡量給點兒面子,咱們輸不起。」

    小春說:「我不知道他是小滿那邊的人。」

    天林說:「他現在跟著肖梵高,肖梵高是肖衛東的弟弟,肖衛東的弟弟跟元慶和小滿是發小。」

    小春鐵青著臉點頭:「以後不了。」

    剛停了一陣的雪又下了起來,海跟天,跟所有的一切連成了一張巨大的白幕。

    此刻,夏侯寶軟綿綿地趴在他當年的一個老兄弟家的床上,就像一堆螃蟹吐出來的沫子。

    那個老兄弟邊給他往背上抹紅藥水邊嘟囔:「大哥,年紀不行了,世道不是咱們的了,咱們得服老啊。常言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夏侯寶聽著聽著,竟然哭了:「我是個不知死的老迷漢啊……早知道這樣,我裝得哪門子逼呀?」突然一哆嗦,「不,我沒老,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能看上我,就證明我夏侯寶還有青春!」那位老兄弟找出自己的一件棉襖給他披上,蔫蔫地一笑:「那不一樣啊。」

    就在夏侯寶跟那位老兄弟爭辯愛情跟混江湖有什麼不一樣的時候,小滿和單飛披著一身雪花站在了小灣碼頭的入口處。

    小滿的身上背著一隻馬糞兜,單飛身穿大龍的翠綠色西服,手裡提著一根剛從一堆柴禾裡抽出來的木棍。

    雪越下越大,整個碼頭幾乎看不到有人在裡面,只能聽見海灘邊傳來的那一陣陣老牛喘氣一樣的機帆船發動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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