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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懵懂少年 1 文 / 潮吧

    元慶跟小滿第一次見面是在1978年,那年元慶13歲,小滿12歲。那一年的秋天,街上已經很少看到遊行的隊伍,標語也不再是直接刷在牆上了,而是寫在花花綠綠的紙上,元慶記得最清楚的有兩條: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治理整頓,撥亂反正。

    元慶在中鐵子弟中學上初一。他是班裡最調皮的孩子,經常被老師罰到黑板前站著聽課。

    那年秋天的一個早晨,上課鈴剛剛響完,班主任就推著一個跟熊貓一樣圓的孩子進來了。

    班主任說,這位同學是從江蘇轉學過來的,叫向春滿。後面又囉嗦了一大通,大意是希望同學們不要欺負他,他年齡小,又靦腆。

    元慶尖著嗓子喊:「我年齡大,不靦腆,交給我吧,讓他跟我一起在黑板前聽課!」

    班主任走過來,提溜著元慶的衣領,一把將他搡出了教室。

    那節課,元慶是在教室外聽的。他不想跑的原因是,心裡惦記著這位新來的同學。元慶的好奇心一向很重。

    下課了,元慶竄進教室,直奔被一群同學圍著的小滿:「哥們兒,你住哪裡?」

    小滿的普通話很蹩腳,聲音卻不小:「以前住徐州,現在住中鐵大院……我爸爸是工程師,我媽死了,我還有個妹妹。」

    同學們「嘩」的一聲笑了。元慶拍了一下小滿刺蝟一樣的腦袋:「沒問你那麼多,彪子(傻瓜)。你住幾號院?」

    小滿依舊不抬頭,只是聲音小了許多:「三號。昨天搬去的……我爸爸說,三號院住的都是工人階級子弟,不會學壞。」

    元慶矜持地點了點頭:「嗯,你爹是個明白人。咱倆住一個院兒,以後上學放學我喊上你。來,叫一聲哥。」

    小滿叫了一聲哥,聲音小得像蚊子。元慶兩手叉腰,大喊:「我聽不見--」

    小滿扯起嗓子,一聲唱戲般的「哥」字剛喊出來,班主任又進來了,擰著耳朵將他拽出了教室。

    從那以後,元慶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就多了一個夥伴。

    元慶顯得不太合群,倒不是他不願意跟大家一起走,是因為那些孩子的父母不喜歡讓自己的孩子跟元慶一起走。大人們說,元家老二是個造孽的祖宗,將來肯定會挨槍子兒。唯一一個願意跟元慶一起走的孩子叫肖衛國,他媽跟元慶的媽是同一個車間的。因為肖衛國的下巴長得很長,還往外撅著,看上去像一把木匠用的扁鏟,元慶就一直叫他扁鏟。小滿加入進來,走在路上的就是三個人了。

    熟悉起來以後,元慶知道,小滿的爸爸以前是國民黨軍艦重慶號上的機械師。小滿說,解放前夕,他爸爸帶著他「前媽」跟著艦隊去了台灣。後來重慶號出來執行任務,整個軍艦就起義了。他爸爸原先在福建當老師,後來調去徐州的一個軍工廠當技術員,因為他的老家是這裡的,所以後來就調回來了,在中鐵總廠當工程師。小滿說,他爸爸是在福建娶的他媽,他媽沒有文化,一年也跟他爸爸說不上幾句話。

    元慶問,你媽是怎麼死的?

    小滿說,病死的。

    後來元慶知道,小滿他媽是瘋死的。

    大人們說,前幾年老滿被人舉報,說他曾經阻撓過重慶號起義,還跳過海,說要回台灣見他老婆。於是,老滿就成了「四類分子」,經常被紅衛兵押著遊街。有一次,老滿被罰站在軍工廠大門口,脖子上掛著一個很沉的大鐵牌子。小滿他媽去給他送飯,看著他吃,看著看著就瘋了。扭著秧歌在老滿的跟前唱福建小調,誰也聽不明白她唱的是什麼。軍宣隊懷疑她是在跟老滿對暗號,連她也被掛上了牌子。

    元慶揭發小滿撒謊的時候,小滿哭得鼻孔下吹起好幾個大鼻涕泡兒。

    小滿說,他媽後來跑了,好幾年也找不到她。有一年,老滿對小滿說,你媽死在福建和江西交界的地方了。

    元慶問,她是不是被人給打死的?

    小滿瞪著眼睛看元慶,目光像兩把錐子,元慶再也沒提小滿***事兒。

    上初二的時候,換了班主任,元慶再也不用站在黑板前面聽課了。他很滿足,於是老毛病又犯了,經常在課堂上製造點兒容易引發大笑的聲音,比如用手指搓桌面模仿放屁的聲音。這樣,他經常被老師喝令站著聽講。有一次,元慶又被罰站了。坐在後面的小滿用圓規戳他的**,說,看看吧,又成冰棍了。元慶故意捂著**跳起來,大喊有人暗害他。小滿正不知所措,被老師一教鞭掄了出去。

    從此,小滿接替了元慶的「工作」,不是被轟出教室,就是站在黑板前聽課。

    小滿能夠享受這種待遇,得益於他的學習成績--全班倒數第一。

    小滿有點兒人常說的「蔫壞」。比如他站在一個同學的左邊,從後面用手打一下那個同學的右臉,然後裝模作樣東張西望。再比如他坐在座位上,有女同學經過,他偷偷伸腳絆人家一下,再裝做吃驚的樣子過去扶人家。有同學私下裡說,小滿是個小流氓。

    小滿的妹妹小翠有個叫小鳳的同學,長得像京劇裡的李鐵梅,她來找小翠一起複習功課的時候,小滿有事沒事總愛跟人家說話,其實在平時是他是很少說話的。有一次,元慶指著小鳳的背影,一臉不屑地對小滿說,長得俊管個屁用?俊女人最容易壞男人的事兒。

    小滿明明知道元慶是在嫉妒他,但嘴上仍然說,就是,要幹大事的男人是不能沾上女人的,一沾准「尿」(軟)。

    說歸這麼說,小滿依舊有事沒事地跟小鳳「搭咯」,讓元慶懷疑他是個報紙上經常批判的資產階級兩面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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