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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意朦朧 文 / 十三酥

    和齡把臉露出來看他,只能看到泊熹弧線優美的下巴,他意識到她的視線並不躲閃,頓了下,垂眸看著她,不容置喙地道:「過些日子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這不能夠,我不要回去!」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發現他嫌吵地皺了眉,她很快就「小鳥依人」地縮了回去,小聲道:「我又不是來玩兒的,我有正經事要做呢。」

    泊熹沒有說話,他作出的決定,除非他自己反悔,否則她必須離開京師。

    馬車就在前頭,周圍立著十來個穿青衣錦繡服的錦衣衛,看到指揮使大人過來了,手裡還抱了個女人…?儘管他們是半低著頭的,此時視線卻禁不住向上打量。

    泊熹顯然也沒有抱人的經驗,他抱著和齡像抱著一塊木頭似的,把她放到馬車上,他自己轉身坐到前頭的白馬上,身後人撩著簾子望著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一絲顯而易見的竊喜藏在裡頭,「泊熹是帶我回家麼?」

    他緊抿著唇角,「嗯」了一聲。心情又不愉快起來。

    泊熹一直在生自己的氣,他在感情上是遲鈍的,然而一而再再而三感受到自己對和齡的與眾不同,這實在叫他無法應對。

    他從沒有打算在這一生喜歡上什麼人,感情的羈絆只會把人拖垮,他不需要。但是今兒他突然收到了祁欽使人傳來的口信,告訴他他在酒肆裡。

    他的意思他明白,橫豎是這廝盯上了和齡,要拿她試他,不定還有更深的心思在裡頭。他都知道的,心裡邊不屑,卻還是撇下公務趕來和齡所在的酒肆。

    果然一進門便瞧見了他來時路上想像中的場景,祁欽抓著和齡的手向他的方向拖拽。男人這樣做的意圖不言而喻,想到這裡泊熹心頭又竄起一團火,幸而他最終去了,若是再晚一點,或者他壓根兒不予理睬,還不知會是怎樣不堪入目的畫面。

    和齡不知道泊熹所思所想,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送她回邊關去。她坐回車廂裡,這才想到了自己被捏得發紅的手腕子,邊揉邊凝神計劃著。

    至少她如今可以跟泊熹回家了,她迷糊地想著,不知道他家是怎麼樣的?洗澡的時候需不需要侍女在邊上服侍的?如果需要的話……那麼這個辛苦的工作還是交給她吧。

    馬車停在指揮使府正門首,泊熹翻身下馬後便站在馬車前等著和齡自己下來,然而左等右等不見她出現,他的耐性就被徹底耗光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掀開團花紋簾,泊熹傾身朝裡頭看,車廂裡光線昏昧,和齡歪著腦袋,靠在車壁的引枕上正睡得黑甜。

    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他在她臉上拍了幾下,皺眉道:「瞧著挺機靈,怎麼一點防人之心也沒有。睡得這樣沉,就不怕我是歹人麼,把你賣了你能知道麼。」

    低沉動聽的嗓音落下好一時車廂裡也沒有動靜,泊熹唇角不期然噙上一抹笑,這笑只曇花一現,他伸出食指在那兩片色澤美好的唇瓣上描繪,帶著涼意的指尖順著她下頷的弧度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鬆弛的領口上。

    他眼神漸而深幽,凝著她脖頸間膩白一片的皮膚,手上卻將她鬆散開的領口向上拉了拉。

    和齡悠悠轉醒,一睜眼就看到了泊熹那張淡漠的臉,然而彷彿有哪裡不同。她正要說話,泊熹卻先一步道:「醒了就下去吧。」說著就掀開車簾下去了。

    和齡對著他的背影偷偷撇嘴,她伸了個懶腰,稍稍理了理頭髮便跟著下去。

    一下去就瞧見了一排高高累疊的石階,石階前蹲坐著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圓溜溜銅鈴一般的眼睛,看人的神情似乎很不屑,和它們主人是一樣的,和齡皺了皺鼻子。

    泊熹在幾步開外回身尋她,收到他不滿的視線她忙提著裙子趕上去。她睡覺睡得頭髮鬆散,像個不修邊幅的野丫頭,跑到他身畔虛頭八腦地笑,由衷讚歎道:「這府邸真是不錯,中原果真什麼都是好的,連吃的花樣兒也叫人目不暇接,人傑地靈,山好水好人更好。」

    「是麼?」他無意義地應她一句,神色裡露出幾分懶散。

    這裡再好,天下卻不再屬於他們聞人氏。

    當今皇上昏庸無道,有什麼資格坐擁江山?這錦繡無邊萬里山河,他遲早從姬姓手中收回來——

    「是呀!」和齡笑呵呵的,存了暫時留在府裡的意思,便不能再叫他的名字了,顯得不尊重,便道:「不過還是大人您最好了,好山好水也比不過您一個手指頭。」

    這馬屁聽著還是很順耳的,一朵笑花在他唇角綻開來,泊熹抬手把和齡耳際散亂的碎發攏到耳後,「怎的改口喚我『大人』了?原來你還是曉得規矩的麼。」

    和齡摸了摸耳朵,臉上呆傻傻的,泊熹這輕聲慢語的聲調兒,連站在車前的錦衣衛們都頗為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大人笑了啊,笑得三月春風拂柳一般,猶帶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春意……平日死氣沉沉的人怎麼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改變,這莫非就是愛情的力量?

    和齡在眾多意味不明的視線裡打了個顫,狐疑地拽了拽泊熹的袖子。

    見他停下來,她就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仰面看他道:「噯…大人,難不成我被誤以為是您的夫人了麼?」

    他瞥她一眼,唇角翹起個耐人尋味的弧度,曼聲道:「別做夢了。」

    話畢大步跨過了門檻,和齡也不尷尬,她朝那群面貌普遍俊秀的錦衣衛們點了點頭,算作是打了招呼,做完這些回頭看時泊熹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有些失落,被府裡的管事趙媽媽領著進了西邊小院的客房。

    小院環境清幽,院裡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陽光照在上面灑下一片斑駁的好似銅錢的光斑,樹下有石桌石凳,是夏天納涼的好去處。

    趙媽媽帶和齡進了東廂房,她拿眼角掃著和齡,管家說的不清不楚,她只道這是個新來的粗使丫頭,便也沒在意為何粗使丫頭能住在客房裡。

    趙媽媽扔下一套府裡侍女的襖裙給和齡,見其生得一副媚主的長相,打心眼兒裡就有些瞧不上,站在門邊上道:「打今兒起你就負責這院子裡的掃灑,別的地兒沒有我的准許一概不准去,表現不好我立馬叫你收拾東西走人,也別存著攀龍附鳳的心思,這在咱們府裡行不通,聽清楚了沒有?」

    和齡只覺得這位趙媽媽說話時候的口水都能噴到她臉上了,她嘴裡應承著「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一句也沒放在心上。

    和齡把門關了在房裡穿這府裡侍女統一的襖裙,她邊穿邊感受到了京城和關外的貧富差距,在這裡連一個丫頭穿的衣料摸起來都這麼柔軟,還有配套的首飾,簡直是千金小姐的日子呀…!

    她給自己梳了雙丫髻,坐在銅鏡前把一副石榴紅的燈籠墜子嵌進耳洞裡,穿戴齊備後一個人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東摸摸西碰碰屋裡的擺飾,神色又好奇又感歎。

    *

    暮色將至,天邊一團一團橘紅色的火燒雲如火如荼正熱烈,書房的門輕輕響了一聲,泊熹沒有在意,接著一盞茶遞到了眼前。

    茶香裊裊,他以為是書房裡伺候的丫頭送茶進來,習慣性地伸手便去接,茶水入口的時候卻臉色一沉,重重將茶碗砸在書桌上。

    茶湯顏色不對,水溫不對,哪裡都不對,泊熹在這方面要求嚴苛,書房裡伺候的丫頭按說這些都是精通且曉得他習慣的,怎麼今日竟有本事將好好的茶沏成這般?

    他還什麼慍怒的話都沒說出口,和齡梳著雙丫髻笑微微的臉模樣就湊了過來,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什麼時候沐浴?」

    「……」

    他按下怒氣盯住和齡,她這話毫無來由,叫他無法理解。還有她身上的侍女襖裙,是誰叫她這樣穿的?

    廊前掛著的畫眉鳥突然尖著嗓子叫了叫,正映襯著此刻泊熹的心情。

    和齡被他瞧得頭頂冒汗,好像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問得太直接了,而且問題很古怪,不該她問。可她沒法子,在關外長大天生就沒有九曲十八彎的腸子,快人快語慣了,說話總是叫人大吃一驚。

    又琢磨了下,和齡慇勤提議道:「大人,等您沐浴的時候我來服侍您好不好,我小時候給集上孫奶奶搓過背,她總誇我呢!」

    「孫奶奶?搓背?」

    「正是正是。」她點頭不疊。

    泊熹危險地挑了挑眉,低啞的聲調拉得冗長,「你很希望我沐浴麼?」

    「誒…?不不不那倒也不是,」和齡連連擺手,眼神不自覺凝在他身上,彷彿能穿透,她張口就道:「我就是想藉機在大人您跟前表現表現,沒別的想頭……」

    這麼說好像有幾分道理,泊熹彎唇笑得滿是興味,然話出口,語氣卻不善,「是我的錯覺麼?為何我總感覺和齡想脫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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