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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紅牆瓦 文 / 十三酥

    和齡被泊熹的話說得噎住了,她眨巴著眼睛恭謹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心說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她確確實實是很想脫開他衣裳瞧瞧裡頭乾坤來著。

    可是這是能承認的麼!

    和齡笑著打哈哈道:「哪裡有這樣的事……想著脫大人您的衣服麼?我竟成什麼人了。」

    「沒有最好。」

    泊熹唇畔始終掛著一抹笑,難得她今兒見他笑得多,卻不是叫人身心舒暢的笑容。他指尖在黃花梨書案上一卷發黃的卷宗扉頁緩緩地摩挲,她彷彿能聽見指腹在紙張上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意外感受到一種安寧。

    廊子裡的畫眉鳥揚著脖兒又叫喚一聲,泊熹撐起了下巴看和齡,而她卻看著他書案上他修長的食指出神。

    他在書房的時候通常都是一個人的,像現下這般兒被一個大姑娘直愣愣瞧著竟是頭一遭。

    照往常來說泊熹該不高興的,這會兒他卻沒什麼大反應,視線在女孩兒身條上掃過一圈,對她這一身的侍女裝束不大滿意。

    「和齡。」

    他喚了她一聲,把她從惘惘的混沌裡脫離出來,立馬站直了身體,腦袋歪了歪一派機靈勁兒,「大人有什麼吩咐麼?不管是端茶遞水還是洗衣做飯,除了上刀山下油鍋,和齡都做得來。」

    他眉心打結打得更厲害了,說話咬字有些重,「你以為,我是叫你回來給我當丫頭使喚的麼?」

    難道不是?可是不當丫頭她怎麼接近他怎麼看他胸口呢?

    和齡擺擺手一臉的不在意,「我這個人閒不住,大人您只要不送我回邊關去,我暫時連月錢也是可以不要的,只要您別忘記我的一日三餐就儘夠了。」

    「不需要,」泊熹把頭低下去,眼瞼半垂看著書頁,須臾,低沉的帶有男性特有磁性的聲線便傳進和齡耳朵裡,「晚些時候我使人送些京裡小姐們愛穿的新式襖子裙衫到你房裡。至於這套侍女襖裙我不想再看到,成麼?」

    他對她究竟是出於怎樣一種心理他自己也不甚明瞭,然而她曾經救過他卻是不爭的事實。

    有叫救命恩人在府上當牛做馬的麼,傳出去卻叫他面子往哪裡擱。

    和齡不理解泊熹對她身上這套襖裙的不滿,他自己或許不曉得,其實他挑剔的眼神幾乎叫她站不住了。

    「那我不穿就是了。」和齡嘟囔著,嘴巴張了又閉,才算是沒有把她對身上這套襖裙的各種好一一列舉給他知道。她知道泊熹是個精細人兒,與自己總歸是不同的。

    和齡在書房裡賴不下去,且即便這麼早來守著也不會守的到泊熹沐浴去的,她想通了。橫豎還有的是時間,不能急於求成,倘若叫他發現她真的是一心一意想著剝他衣服那才叫糟。

    *

    翌日,雲高風清。

    泊熹身著御賜麒麟服,腰間懸著宮禁金牌和繡春刀行走於一片紅牆琉璃瓦的宮牆之間。皇宮裡空氣都彷彿是窒悶莊嚴的,他素來沒有好臉色。

    月前皇帝下命徹查的福王私制龍袍一案牽連甚廣,起初只是由錦衣衛抓捕福王進北鎮撫司問訊,後來卻扯進了兵部尚書,這兵部尚書有一腦門子的小辮子等著人抓,他順籐摸瓜查下去便牽連出更多的朝廷官員。

    泊熹是無所畏懼的,他一旁的篤清卻有些氣不過,邊走邊道:「大人,此番皇上召見恐怕沒什麼好事兒。萬太監鎮日的在御前挑撥您和皇上的關係,皇上是一年一年越發倚重東廠了,合著咱們錦衣衛反倒成了外人不成?宦官在前頭進幾句讒言說您收受賄賂皇上便信了——」

    篤清憤憤不平的聲音在泊熹清淡的一瞥下消音。

    「我沒有收麼?」他反問,唇角攜著笑意,無意識地轉了轉拇指上羊脂白玉的戒指。

    泊熹視線落的長遠,停在乾清門巍峨的簷角上,那裡此時停了一隻雀兒,頭擰轉著似在向身後純乾帝所在的南書房窺望。

    「畢竟是在宮裡,防著隔牆有耳,說話該當心著些。」他領著篤清上了台階進了乾清宮,壓著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南書房走,接著道:「萬鶴樓是樊貴妃一手提拔起來的,皇上寵著樊貴妃,十來年了恩寵不減,你道這是什麼?」

    篤清不敢說話,泊熹在南書房門首駐足,目光定定落在雕花門上,緩緩道:「今晨收到消息,說是皇上同貴妃娘娘鬧了變扭,你瞧這稀奇的。」言下之意,皇帝急著召見,未必就是聽信萬鶴樓的話要追究他。

    篤清也想起來,聽他這麼說心裡才略略放鬆下來。畢竟現如今皇上對東廠日益倚重,這對整個錦衣衛而言實在不是好兆頭。

    他在外頭等著,門上守著的小內侍見指揮使大人來了,忙呵著腰滿臉堆笑迎將上去,提溜著小心引泊熹過隔扇門進正殿。

    殿裡純乾帝一身明黃的龍袍顏色十分扎眼,此際他正雙手背在身後在藻井下轉著圈兒的踱步子,顯見的是心情煩躁。

    皇帝眉頭皺著,他龍袍上金絲線繡成的金龍恍似愈加張牙舞爪了。萬鶴樓低著頭站在一邊,餘光裡瞧見權泊熹提袍進來了,眼睛一閃,忙提醒道:「皇上,權大人到了。」

    殿裡氣氛不同尋常,泊熹進來後便行了禮,純乾帝不耐煩地擺手,寬袖灌了風鼓得隆隆響,回身在御案後坐下,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朕近日聽到些不順耳的傳聞。」

    泊熹眉心一跳,面上卻自若,並不急於解釋。

    果然御案前的皇帝沒有耐性深究下去,「你同小萬子都是朕信得過的人,否則朕斷然不能放心將諸事托付於你們。家和才能萬事興,放在咱們這兒也是同樣的道理。」

    皇上這話表面看上去不痛不癢,實則是有意敲打他二人。

    東廠同錦衣衛都是純乾帝鞏固皇權路上所依賴的機構,能坐在這東廠都督和錦衣衛指揮使兩個位置上的可以說是皇帝的心腹了。因此,從純乾帝的角度來看,他自然是希望權泊熹同萬鶴樓兩個相親相愛,手拉手一起為他賣命。

    顯然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兒的。

    他們都是圓滑的人,萬鶴樓扶了扶頭上帽子,他在宮裡摸爬四十餘年,什麼沒經歷過,按說早煉得老油條一樣了,心裡卻還是怕自己暗地裡對錦衣衛做的手腳叫皇上發現了,便搶上前一步跪下磕頭認錯。

    泊熹也雙膝跪下,掩藏起內心真實的情緒,他磕了磕頭,卻不發一言。

    能這樣已經夠了,皇帝當初看重的便是權泊熹這榮寵不驚的淡漠性情,彷彿天塌下來也不礙他的事,一看之下便知是穩重警醒的人,辦起事來自然乾淨利落。

    處理好了他們的關係,純乾帝便興味索然。

    他又想起樊貴妃當年背著自己做下的事,他感覺出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一時氣得恨不能渾身發抖。

    純乾帝連泊熹要稟報福王一案相關細節及具體牽涉其中的官員也不願意聽,指指萬鶴樓道:「你們二人便一處商討去吧。福王一案交由你們全權處理,朕放心。好了,都退下吧。」

    一時泊熹和萬鶴樓告退出了南書房,泊熹忙於福王一案,還不曉得皇上與樊貴妃究竟因什麼緣故才鬧成這般。說不好奇是假的,卻不會過問萬鶴樓。

    倒是萬鶴樓皮笑肉不笑同他說了些官面上的話,泊熹淡淡應對,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萬鶴樓眼角閃過鋒芒,笑道:「貴妃娘娘那頭還有事傳召咱家,咱家便告辭了。」說著踅過身威風八面在一眾人簇擁下消失在甬道盡頭。

    宮牆一角上閃過一抹粉色的裙擺,泊熹抬眸望過去,但見篤清在那頭朝著牆壁那一頭的人說話。見他來了,忙道:「大人,是儀嘉帝姬在這兒等您!」

    他不說他也知曉是誰。

    泊熹唇畔攜了絲若有還無的弧度,見了帝姬也不作禮,只點了點頭,形容兒並不熱絡。

    儀嘉帝姬卻不同,她是樊貴妃所出,樊貴妃就這一個閨女兒,寵的什麼似的,帝姬平日見了誰都拽的二五八萬,唯獨在面貌冷俊的指揮使大人跟前露出小兒女溫婉的一面來。

    她喚了聲「大人」,拿眼斜沒眼色的篤清,篤清再瞧他們大人,後者微一頷首,篤清便過另一條宮道上遠遠去了。

    儀嘉帝姬愛慕泊熹是樊貴妃看在眼裡的,往日並沒有阻攔她這想頭的意思,儀嘉自己心裡頭清楚,想著來日是可以求父皇指婚給權大人的,便一直不拿泊熹當外人。

    「大人近來入宮少了,很忙麼?」她捲著繡著金絲蝴蝶的手帕子,不時拿眼覷他。

    泊熹唇角的笑弧加深了,眸中卻沒有什麼笑意,模糊解釋道:「福王一案牽連甚廣,又是皇親,這裡頭門道兒多,攪得人焦頭爛額……」

    他說的這些她都不敢興趣,過了好一會兒,儀嘉帝姬突然張口問道:「聽聞昨兒大人家中來了個野丫頭,可是真的麼?」

    泊熹聞言,眉峰微不可見地一挑,這事儀嘉帝姬是從何處聽來的並不難猜,偌大一個皇城,除了萬鶴樓不做他想。

    萬鶴樓一早瞧出帝姬對權泊熹有意思,這於他是大大不利的。

    因此時刻留意,就盼著權泊熹身邊多個女人,沒成想還真被他盼出一個來!這可真是歡天喜地。

    「真假又如何呢。」

    泊熹漫不經心說著這話,和齡的臉卻從他看似平和的眼底一掠而過。

    他斂眸,撫了撫袖襟上微微浮起的繡紋看向面前養尊處優的皇室花骨朵兒,薄唇微勾,笑問道:「帝姬原來在意微臣身邊有女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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