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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春意榮 文 / 十三酥

    眾所周知,錦衣衛指揮使權大人不近女色,非但煙花之地勾欄院他不入,便是他府裡頭,連個開了臉的丫頭也沒有。

    雖說皇帝的意思是希望錦衣衛們都不沾女人,然而畢竟是年輕有為血氣方剛的年紀,權泊熹竟如同個道士和尚一般,日常打交道的朝臣們表現上畏懼他,暗下裡看他的眼神卻不好細究。

    儀嘉帝姬一直以來心儀的除了泊熹的相貌行事,不能不說他不近女色的好名聲也是她傾心的關鍵。

    然而冷不丁她清早聽見個消息,言之權大人打敬粉街酒肆裡頭帶回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這是何道理?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夠相信,又聽他帶著曖昧的聲口問自己在意他身邊有女人與否。

    儀嘉帝姬心下思忖他莫不是在試探她,便鼓起勇氣直言道:「想雲對大人的心意大人是瞧在眼裡的……」她多少有點羞澀,其實也是因到了婚配的歲數上頭,有了瞧進眼裡的俊才便顯得迫不及待,「大人對我,也是這個意思麼?」

    他們站得隱蔽,遠處有宮人手捧漆盒低著頭於紅色宮牆間穿梭,泊熹抬頭看,邊兒上牆壁根底在歲月的撫摩下泛出一層昏暗的白,牆壁頂上卻冒出了鮮綠蓬勃的一叢叢雜草,順著混亂的春風東南西北沒個定性地飄動,無根的水草似的。

    他掖了掖黃色麒麟袍寬鬆的袖擺,視線轉到儀嘉帝姬期待的面孔上,唇角微垂,顯得極為淡漠,「我對殿下是哪個意思…?微臣對皇上對太后娘娘乃至貴妃帝姬皆是一片赤誠之心,殿下如此說,倒叫臣迷糊起來。」

    他這是擺明了的揣著明白裝糊塗,儀嘉帝姬滿臉通紅,一塊兒帕子在她手指間扭轉,彷彿要被扯碎了。

    帝姬自有帝姬在身份上的驕傲自尊,儀嘉沒想到自己竟是這樣容易便被拒絕了,往日他是不會這樣對自己的,縱然有些若即若離,卻不會叫她下不來台。

    「大人是對我從來就沒有那份想頭麼?抑或——」儀嘉拿眼覷眼前風度端凝的人,他不言聲的時候像是一塊沉寂的湖泊,湖面上籠著霧茫茫的輕煙,時刻寫意從容。

    儀嘉不肯死心,追問道:「大人已有心儀之人了麼?」

    「並沒有。」泊熹道。

    他想也未想便回答了她,速度快得叫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愛慕一個人的時候看他怎樣都是好的,儀嘉帝姬應了一聲,在心裡想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權大人自來便是這樣的性子,想來今後天長日久的,他總能瞧出她的好來。且他同萬鶴樓不睦,哪怕為了同萬鶴樓抗衡,他也得對她擺上好臉色。

    想到這裡,儀嘉帝姬瞇了瞇眼睛,她揚聲喚宮人將肩輿抬過來,扶著宮婢的手坐上去,泊熹在底下微微地躬身。

    她擺擺手,笑道:「想雲認識大人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的心思您想必清楚……大人是聰明人。聽聞聰明人只做聰明事,不知是不是這樣?」

    的確,泊熹現如今因儀嘉帝姬對他的欣賞,在樊貴妃印象裡不錯。萬鶴樓是仰樊貴妃鼻息的,她是他的主子,主子瞧著權泊熹不錯,他便不好大動手腳同錦衣衛在明面兒上撕破臉皮。

    前些時候倒是叫手底下大檔頭祁欽設計了權泊熹一回,不想他命大,沙漠裡滾一圈殺回來了,一回來便大刀闊斧處理福王的案子。

    泊熹辦事狠厲果決,皇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很稱意的,即便被萬鶴樓使絆子命人遞票擬參他貪污受賄,皇上卻願意選擇性忽視。

    儀嘉帝姬滿以為泊熹被自己點醒了,卻沒注意到他面上一閃而逝的陰冷之色。

    隨著她的肩輿在視線裡一點一點消失,泊熹的面色亦隨之一寸一寸冷沉。

    他笑她自作聰明,他豈會娶她麼,出自姬姓皇室的帝姬?

    食指反覆摩挲著羊脂玉戒,泊熹目光睥睨陰惻,時至今日,當年的恩怨早已斑駁殘損無跡可尋。舊朝代的人和事,除了他還有誰會時刻放在心頭惦記?

    當年姬氏造反謀逆,取聞人氏而代之。身為皇孫的泊熹卻是母親以生命為代價救下。

    他是前朝皇族僅存的血脈,忍辱負重爬到如今這位置,為的不全是奪回這江山天下,他要的,是親眼看到姬姓遭受同樣的下場,叫他姬氏一族血流成河。

    午夜夢迴,或是醒著,這樣的念頭如影隨形時常折磨著他,以至於泊熹終年面色寡孤。

    背負太多,連笑也陰影重重。

    *

    過了晌午,泊熹從北鎮撫司回府,彷彿有哪裡不同。他揉了揉額角,倏然想起來,如今府裡多了一個人。

    回府後便自行換了身家常月白長衫,卸下繡春刀的泊熹彷彿褪去了滿身尖銳的稜角,瞧著竟有幾分儒雅書生氣。

    他逕自進了書房,拿起書看了會兒只覺無趣,畫眉不時嘹一嗓子,泊熹心緒起伏著,沒坐多時便從書房裡踱步出去。

    他兩手反剪在身後預備到園子裡散散,春日裡景致最是好,沿途楊柳密密匝地,柳浪聞鶯,空氣裡滿是春日獨具的馥郁花香。

    此時和齡並不曉得泊熹歸家來了,否則她定是要蹦躂著躥到他跟前的。

    她這會兒也在園子裡,仍舊穿著那一身侍女襖裙。

    只因昨兒送到她屋裡的春襖和裙子是府裡管家在成衣鋪子裡現買的,衣料不出意外的好,和齡摩挲了許久,最後卻只能歎氣——實在是不合身呀…!活像是偷了別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這可叫她怎麼穿呢?

    和齡立在一大片花圃前,及膝的木水桶就在她幾步遠處,水瓢兒不知何故被扔得老遠,週遭一切都顯得兵荒馬亂。

    她把挖土的小鏟子從左手換到右手,粘著污泥的手指在臉上揩了揩,抹去一層汗,臉頰上就又多出一道兒長長的痕跡,疊加在原來的黑痕上面,活像臉上長了無數條縱橫瀟灑的鬍子。

    突然她眼睛一亮,蹲下|身,腦袋往月季花花根底下湊,手上鏟子也運作得勤快,在花根旁邊的泥土裡一陣連挖帶鏟的,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團頎長的陰影將她罩住了。

    「——你究竟在,做什麼?」

    泊熹立在和齡身後,他嫌棄地皺起了眉頭,實在不能理解和齡的行為,匪夷所思道:「玩泥巴麼?」話畢她粘滿泥土的侍女裙猝不及防躍入他眼簾。

    泊熹的眉頭便愈加蹙起來。

    乍聽見他的聲音和齡肩部一顫,顯然是被嚇著了。她蹲在泥地裡很艱難地扭頭看他,忙把才挖到的蚯蚓裝進布包裡,順帶擠出個笑容。

    應該也曉得自己邋遢,和齡面上爬上一絲尷尬,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呆呆對視了半日,就在他將要開口時,她突然沒有底氣地囁嚅起來,「才不是玩兒泥巴,我是這樣閒的人麼?」

    她一頭說,一頭把布包展開來與他瞧,這下笑容裡多出了幾分顯而易見的自得,「我瞧見大人書房前廊子裡有只畫眉鳥兒,瘦不拉幾的,我尋思著是因為沒人給她加餐的緣故。大人你看,我統共挖了二十隻蚯蚓,你那只畫眉鳥兒今日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不過沒關係,剩下的咱們放起來養著,一隻變兩隻,兩隻變四隻,四隻變……」

    泊熹整張臉都黑了,她在他迫人的眼神下只得把話吞回了肚子裡。和齡其實有點兒委屈,她為他喂畫眉鳥兒不好麼?不然成日家閒著不要閒出病來的。

    一陣微風攜著撩人的花香拂過來,和齡還蹲在地上,髮絲在耳際輕晃著。她仰著臉眼巴巴把他瞅著,這形容兒又惹人憐又引人笑,實在叫他無話可說。

    泊熹的目光在和齡身上打量,從那張污髒的臉到沾著泥土的手。

    「怎的還是這麼身衣服,」他朝她伸出手,「昨兒叫管家置辦的春襖裙衫都不滿意麼?」

    「沒法兒滿意……」她抱怨,「太大了,我穿著像個唱大戲的。」說著注意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他的指尖玉一樣白,拇指上套著一枚毫無紋飾的羊脂白玉戒指。他素來是通身兒簡潔大方,卻精緻到舉世無雙的人。

    和齡再看自己,摸過蚯蚓的手,還有泥巴——

    她的遲疑使得他面孔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不悅。泊熹復把手向和齡伸了伸,寬廣的袖袍渺渺地隨風搖曳,「手給我。」

    他有一把低沉卻悅耳的嗓音,撩撥得和齡心頭迷惘起來。愣了愣神,她終於在那雙逐漸露出不耐煩的眸光裡,把自己髒兮兮的手放進他溫暖乾燥的手掌中。

    泊熹把和齡拉起來,半牽著她往水桶處走。她心頭怦怦,頭埋得低低的,知道自己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把她的手抓著放進裝滿清水的木桶裡,清澈的水紋波蕩,他們的手在水裡交疊著。和齡歪頭看泊熹近在咫尺的側顏,嘴唇不由微微張開,突然升起的寥落情緒裡夾雜進羞赧而青澀的心動。

    他揉搓她的手指,抹去那些泥,想起和齡方纔的話。

    忽而有些好笑,泊熹嘴角一勾,揶揄她道:「果真要把這些蚯蚓給畫眉吃麼?你倒食量大,還養著,養幾日,養多少時候?也不怕它胃裡積食不克化,或是吃厭了可怎生好。」

    這話聽著不像是在動氣,和齡抿了抿唇,脈脈的目光盤桓在他難得溫和的臉容上。然後鬼使神差的,踮起腳尖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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