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悅君兮 文 / 十三酥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輕輕抵在她下巴上,和齡被迫抬起臉來,然而眼瞼依舊低垂著。她是羞得不好意思見他,整個人恨不能挖個縫兒鑽到地底下去才好,蜷縮得快像個蠶蛹。
泊熹今兒竟然出奇的有耐心,她不說話他便等著。
和齡心話兒說這樣下去不是事兒,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想著,她自以為理直氣壯地抬眼看他,嘴唇咬了咬,弱巴巴地說:「才兒我在大人書房外頭,可是您不叫我進去,我多無聊啊,我就跟這院子裡頭轉了轉……發現您的花兒開得極好,一朵一朵的漂亮極了,我們大漠裡都沒有呢!」
胡天海地誇一通總是沒錯的,她越說越順溜,離他的問話也越來越遠。泊熹唇角的弧度有加深的跡象,但是不像是友善的笑意。
「所以,」他抬指按在和齡上下翻飛的一雙唇瓣上,微側了臉,清潤中帶點沙啞的男低音如絲絨般叫人熨貼,「所以,和齡才不知不覺走到了這兒麼?」
和齡被面前人溫潤如玉的假象蠱惑了,他清俊的面龐半罩在低矮的暮色陰影裡,薄薄的唇向上勾起,拉出一條姣好的弧度。
未挽起的烏髮因身體的前傾滑落至半露的胸膛上,影影綽綽間叫人神往,卻又委實看不真切。和齡呆緻緻望著泊熹的眼睛,嚥了嚥口水。
他好看得她想再親他一口……
她的眼神落在泊熹眼裡自有不同的況味,那雙黑魆魆的眸子裡分明閃過什麼,情緒更迭之快卻叫人抓不住頭緒,幾乎是立刻就翻了臉。他把她鬆開,沉默著別過身道:「說不出所以然來麼?那就出去。」
餘光裡和齡確實是往門邊挪了幾步,可是也真僅僅是幾步。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和齡實在不想在他衣衫半褪這時候悻悻地出去,橫豎就是今兒,她非得確認泊熹的身份不可!
他是哥哥與否,她不能不在意。
「大人,我可以不出去麼?」和齡扭捏著站到泊熹身側,他高出她許多,她得半仰著臉跟他說話才有商量的樣子。
他很意外,莫名伸手在衣襟口提了提,下一息她試探的柔軟聲線便傳進耳裡,「大人,我來伺候您沐浴更衣成麼?我在沙斗子集市上跟人學過的,唔…我會搓背,我搓得可好了,您要是不信,一會兒我試了你就曉得了——」
她說著說著手上就不規矩起來,儼然是個自說自話的性子,手指抖阿抖的去拉泊熹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袍。因從前從沒機會做這樣的事,這時候難免手生,又害怕又緊張,還有一點小激動,心下便不停地給自己鼓氣。
泊熹完全沒料到和齡會有這樣的舉動,她的手指甫一觸碰到他的鎖骨,他心頭便一悸,好似有電流通過全身,陌生的酥麻感覺從她指尖下的皮膚蔓延下去,一重又一重堆疊在小腹處。
泊熹在人前素來是漠然並且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沒沾過女人身子,此際身體卻陡然敏感起來,連和齡身上淡淡的八重櫻香氣也注意到了。
過去不是沒有人往他跟前送女人,環肥燕瘦,媚態不一。敷衍也罷,各色應酬場合上他同她們也有過親密的接觸,然而從不曾如現下這般叫他動情。
不再是置身事外的周旋,而是在她的靠近下燃起了壓抑多年的欲|望。
泊熹一把攥住和齡不安分的手,他並不出聲,只攥得緊緊的,彷彿要把她捏斷。
和齡吃痛想把手抽出來,她那一點子好容易才壘起來的勇氣被他一弄嚇得全縮回去了,一面拿手推他,一面氣咻咻帶著哭腔道:「你力氣大我比不得你,可你不能仗著這個欺負我,橫豎我不碰你不伺候你更衣就是了…你撒手,趕緊的,我手斷了你難道養我下半輩子麼?」
她羅皂起來不是說停就停的,眼瞳上虛浮著朦朧一層淚影,眼圈兒越說越紅起來。泊熹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她喊痛他彷彿沒有聽見,思維混混沌沌,隱約起了憐惜。
他鬆開她的手,猶豫著,遲遲地伸臂將她攬住。算是對自己的試探,人們通常瞧別人瞧得底細,從頭到腳連頭髮根也不放過,然而對自己卻不若想像中那麼瞭解。
打頭一回在酒肆裡不受控把和齡帶回來,泊熹就發現了自己的不對頭,他不甚清楚自己對和齡究竟是怎樣的心態。如果僅僅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報恩的方式不勝枚舉,他並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危。
而他派人暗下裡看著她,得知和齡離府去見祁欽,他隱隱擔憂她的安危,思來想去還是拋下公務回來尋她。
哪知她巧笑倩兮,對著那顧盼朝眉開眼笑,那股喜歡勁兒,他隔著一條街都能瞧出來,顧盼朝會感受不到麼?什麼他是她見過這世上相貌鼎好的人,保不齊她對著任何人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泊熹眉頭緊鎖,與面部表情相左,手上動作卻很是溫和,他在她背脊上輕緩地拍了拍,安撫似的,身體卻略有些僵硬。
原來喜歡一個人與否,在你擁著她的時候感觸是鮮明到驚心的。
「泊熹?」和齡一再恍神,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被泊熹輕攬著,只覺得受寵若驚,急道:「我可沒有哭呀,你別,別太在意——」
她不大自在,心裡不自覺又琢磨起剝他衣服的事,這會兒顯然是完成不了了,正想著,泊熹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
他微低著身子看著和齡,看得她毛骨悚然。
「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再靠近我。」他的眸子冷凝著,依稀覺得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頓了頓,復開口,語意涼薄道:「這是我最後一回告誡你,倘若再犯,今後我卻顧不得你了。」
是說不再照顧她麼,可是剛兒明明是他自己先——?
和齡遲緩地眨了眨眼睛,他方才算是溫柔地抱著她了,她還以為他至少不反感她。可是聽他現下這樣說,分明就是厭惡她了。也對,她明知道他不喜歡別人碰觸他,卻每每還要惹他不痛快。
她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貴女,不過一個連父母兄弟也找不見的孤女。趙媽媽雖每每滿臉堆笑和她說話,眼中的鄙薄卻藏不住,她都知道的。或許,她從沒有在沙漠裡救過泊熹的話,早就被他趕走了吧。
「哦,那和齡記住了。」她揚起一張笑臉,腳下飛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才一出門就垮下了肩膀,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天邊僅剩下最後一道光線,在她視野裡慢慢黯淡直至消失。歎了口氣,想到目的還沒有達到,和齡重又振作起來,她甩甩腦袋朝身後看了一眼,一忽兒間便又生出個主意。
他討厭她也罷,她非得確定他的身份不可。倘若他不是哥哥,那麼不必他趕她走,她自己識趣兒,會自行離開的。
*
今夜的天空只點綴了寥落的幾顆星子,月亮忽明忽暗,籠在飄渺如煙的雲層之後。
篤清站在台階上望了望天,料想明兒不會是個多晴好的天氣,他在門上叩了叩,「大人。」須臾,裡頭傳來泊熹低沉的嗓音,他叫他進來。
屋裡沒有丫鬟侍立,篤清闔上門走至書案前,抬眼見他們大人面色不佳,不期然的,便聯想到了養在府裡的那位姑娘,也就是和齡。
他倒覺得那是個妙人兒,你同她說話特別有趣,不會感到枯燥。他們大人這麼樣陰陰鬱郁的下去不成,身邊總該有個知暖知熱的人才妥當。
篤清瞧著和齡作為這個知冷暖的人選很是不錯,反正也是順口,沒準正說中了他們大人的心事呢,因此道:「大人今兒瞧見和姑娘不曾?……我瞧她有趣的緊,那日見我給院裡八重櫻澆水,她便來向我掃聽你的喜好,大人的事豈是我能輕易透露給她的不是?
我便也沒說什麼,只道這八重櫻的香味兒不錯,您約莫是喜歡的。沒想她隔了幾日便將花瓣收集起來製成了個香囊掛在身上,我瞧著倒也別緻,卻不知您瞧見了沒有?」
「沒有。」
泊熹想也不想便回答了他,牆邊的古樸蛇形青銅燈閃了閃,他的臉孔便在這片朦朧的光暈裡跳躍,調開話題道:「宮裡情形如何了。」
篤清見他似乎並沒有那方面的想頭,暗暗懷疑,卻不好再多言語。輕咳一聲,正色回道:「今兒皇上留宿在貴妃娘娘寢宮裡了,隔了這麼些日子,看來皇上的心終究還是向著貴妃娘娘的。」
他話多,忍不住又道:「卻不知當年叫貴妃害死的小帝姬和小皇子還活在這世上麼,這也真是作孽,貴妃娘娘連自己嫡親親的外甥女兒也下的去手。更有趣是皇后娘娘,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不知哪裡得來的消息將這事兒捅在了皇上跟前,可說到底皇上心裡有貴妃娘娘,懷疑歸懷疑,叫萬太監巧舌如簧勸了這幾日瞧著是不生氣了,貴妃娘娘今後怕要益發倚重他了。」
樊貴妃素來是看重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萬鶴樓的,泊熹是後來者,且並不是太監,錦衣衛身份尷尬便尷尬於在皇帝和后妃跟前總不得親近,比不得宦官沒有避諱,又是無根兒的,皇帝使喚起來也踏實。
泊熹心裡清楚這點,他暗中投奔樊貴妃不假,內心裡卻有預感,若要依傍,樊氏是不成的,還需旁人。只是合適的人物尚未出現罷了。
見大人今日興致不高,篤清回稟完便告退離去。
泊熹仰面靠坐在圈椅裡,燭火影綽朦朦,照得他面目斑斑駁駁。
回寢屋安置,他並不喜歡侍女在屋裡伺候,因此自脫下家常道袍,一件一件直至裡頭月白中衣,不經意地打眼往床上一看,見錦帳半邊攏著,另半邊卻傾蓋下來,床裡被子模模糊糊鼓起來一塊兒,彷彿有個人臥在裡頭。
他眸中橫過一抹厲色,伸手預備拿掛在牆上的繡春刀,然而空氣裡一絲若有似無的八重櫻香卻在鼻端游弋開。
泊熹面色微動,掀開床帳傾身去瞧,甫一入目便是一捧青絲從錦被裡蔓延出來,烏鴉鴉鋪陳在枕頭上。細小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尤為清晰,他唇角微抿,小心翼翼地掀開被角,和齡紅撲撲的睡顏便映入眼簾。
泊熹眉頭只略微一攏,很快便鬆弛開,並不細究她為何出現在自己床上。
他伸手,遲疑著輕撫和齡的臉頰,這是個好姑娘,可是他不能允諾她將來。他要走的,是一條崎嶇的,一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的道路,而和齡只是個尋常的姑娘家,她對他亦不過只是好感。
兩廂都沒有深刻的感情,在愛情萌芽前便扼殺是對的。她不該陪他承受任何風險。
和齡在錦被裡的手指情不自禁一顫,她原先打算趁泊熹不注意一把扯開他衣襟的,雖說這樣生猛了些,可是簡單的法子往往才能奏效。她是裝睡的,泊熹微涼的指腹卻在面頰上流連,她鬧不清緣由,胸口咚咚咚地狂跳不息。
想著不能再猶豫了,她在心裡數數,準備數到三就動手,可是冷不丁的,唇上覆上一團柔軟。
纖長的眼睫輕輕掃過他臉頰,和齡睜開眼睛看著泊熹。
也不去扯他的衣服了,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舔了舔,彷彿是甜的。腦袋裡嗡的一聲炸開了,害羞也忘了,吃驚地問道:「泊熹你做什麼偷親我?」
他明顯一怔,微訝的表情映進她水波漣漣的瞳孔裡。
略微直起身子,泊熹沉吟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思想些什麼,臉色忽明忽暗。好半晌,幽幽地道:「噢。和齡喜歡麼?怪我沒忍住,想嘗嘗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