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定風波 文 / 十三酥
都城裡如今夜市倒比白日來的更為熱鬧些,一個月裡總有那麼幾日整條街都聚滿了人,走起道兒來恨不得擦肩撞肘。
年輕姑娘們,尚未及笄的便由家人陪同著一處戲耍,已經成了親的少婦自有夫君與之相攜,因是大晚上,也就不戴帷帽了,燈火通明裡映照出一張張帶笑的嬌顏,整條街恍似飄滿了脂粉香,倒也成了個景致。
和齡瞧見泊熹之前汪念繡正在同她說話,她挽著和齡的手臂,兩人相處了近一個月了對對方都有所瞭解,態度也較為熱絡,只聽汪念繡道:「……你別出神呀,我說的你可都聽進去了?我瞧著那位祁大人真挺不錯的,前日他來府裡頭不是還給你帶了小玩意兒,我卻是沒有的,這裡頭不是顯出他對咱們的差別了麼?」
這是又開始了,和齡其實能夠瞭解念繡姑娘的心情,要是她愛慕的人冷不丁的打外頭帶回來一個姑娘家,她也是要有所警惕的,又不好害人,所以果然還是牽線搭橋最便宜了,費費口舌的工夫就把一個潛在情敵驅逐出去,自己也不會有多虧心。
和齡說話直,話出口就是滿滿的不以為意,「哪裡有你這樣說的道理,合著那位祁大人他拿眼瞪我的時候汪姐姐都沒瞧見,光瞧見他送我東西了。至於他為什麼要送,難道不是因為他前日冒犯了我才送東西給我賠禮的麼,顧大人也說了,叫我少同他兜搭。」
她是成心把顧盼朝抬出來,看見汪念繡臉色微變她痛快了,耳邊一清淨,注意力便被一處捏面人兒的攤位吸引。和齡小時候生活得乏味,並不大接觸這些,一時也不顧不得汪念繡了,東瞧西望地挨身湊了過去。
那廂汪念繡閉了嘴,一雙秀眉蹙得緊緊的。
橫豎她是瞧不慣這野丫頭的,她來之前顧大人只待她一個人好,如今卻不是了,彷彿事事都先著緊她,得了上好的珠釵緞子都往她那兒送,偏偏她又不穿不戴,真真白糟蹋好東西。
想是這麼想,汪念繡卻知曉顧盼朝是真心實意在意這丫頭,她年長於和齡,這時候難免有姐姐帶著妹妹出來就得照顧到她的意思,她扯著帕子,因怕和齡走丟了,便不情不願地要跟過去。
哪想才一抬腳,眼跟前陡然多出個男人的胸膛,來人形容猥瑣,一雙眼兒細得一瞇瞇,身後是幾個小廝,幾人一溜兒將念繡團團圍起來。
汪念繡嚇得煞白了臉,心說眼下雖並不是光天化日,然而身旁遊人往來如織,這起子地痞惡霸一般的人物竟無所畏懼麼!
領頭的猥瑣男人乃襄國公家的小兒子趙士,平日裡沒旁的愛好,無非以提籠架鳥尋摸美人兒為人生極致享受,他今兒本意興闌珊,走了一路也沒瞧見個對眼的,往往就是這樣,當你要放棄的時候尤物她自己偏生撞進眼裡來。
「喲,哪裡來的小美人兒,」趙士是公侯勳貴之家出身,國公夫人打小兒起便溺愛的緊,因此上,他並未念過幾本書,只是稍許識得幾個字罷了,每回一瞧見漂亮姑娘人家也說不出多文藝含蓄的話來,輕輕佻佻看著眼前驚弓之鳥一般的可人兒,「姑娘年方幾何可曾婚配?爺一瞧見你魂兒都飛了——」
汪念繡走不出去,急紅了臉,情急之下喚了聲和齡,卻見她正出神地瞧著某一處,似乎並不曾注意到她這邊動靜。
人聲熙攘,和齡就那麼遠遠地望著泊熹,他對她有別樣的吸引力,週遭兒人頭攢動,瞧得久了,視線彷彿朦朧起來,入目所見的一切都罩上了柔和的紗。
她還算敏感,聽見念繡的聲音後判斷了下,趕忙兒將目光從泊熹身上調轉開。然而眼前的情形也太不堪了些,正是戲文裡老套的惡霸調|戲良家女的戲碼。
要說和齡驚慌,也不至於,她在關外見過的比這難以入目的都有,只是念繡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她聽府裡丫頭們說嘴,據說汪念繡曾經也是個書香門第的小姐,後來是因家裡頭沒落了才淪落成現今這般。
和齡歎了口氣就開始擼袖子,千金小姐這種時候都需要個英雄來救美,念繡也算是可憐人了,父母雙亡,本該衣食無憂過富貴榮華日子的千金小姐,如今身邊卻只得個老媽媽跟隨伺候,委實叫人唏噓。
袖子擼到一半她倏地又放下,鬢邊細細的珠串晃了晃,和齡突然意識到自己畢竟是個姑娘家,中原這處不比關外,她沒有根基,亦沒傲人的武功,沒的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搭進去,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可是怎生好呢,念繡姑娘除了因太在意顧大人才老在她耳邊呱噪,其實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她這個月還教會她寫自己的名兒,她要是袖手旁觀也太沒人情味兒太不講江湖道義了,九泉下的德叔曉得了也會半夜裡找她談心的。
和齡就把主意動到了泊熹身上。
他的身影在一片影綽的光影裡,面容恬淡清真,和齡提著如雲的裙角向他奔過去,愈是靠近心口愈是怦怦直跳。
沒有念繡這樁事她或許只遠遠看他一眼便罷了,實在是沒有再交談的理由,如今他們也不過比陌生人熟悉上那麼些。
她跑得急,小口喘著氣,一停下來反而不曉得怎麼開口,「…大人今兒好興致呀,一個人逛夜市麼?」
泊熹垂眸看她滿臉的欲言又止,眼角瞥了眼那邊叫趙士困住的人。
他沒開口,和齡一點兒也不意外,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天知道念繡過後會不會羞憤地抹脖子……!
和齡猛提一口氣,兩隻桃花眼兒張得圓溜溜的,她這緊張兮兮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卻透著股子可愛。泊熹慢騰騰地「嗯」了一聲,眼尾帶笑,算作是回應了她。
「大人瞧見那邊麼?這樣的事情關乎名節,和齡知道您本事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麼不是,您就幫幫汪姑娘吧——」想到泊熹淡漠的性子,她怕他不同意,急急添補上一句,「日行一善,積善積德,您這麼好的人絕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她還救過他呢,不指望他報恩,只要他稍稍地動一動手指頭,那邊調|戲念繡的惡霸鐵定玩兒完。
泊熹被和齡戴了幾頂高帽子,好像是很滿意的。
他悠悠然將手上花燈提起來,竟然意態閒閒問她道:「這個好看麼?」
和齡哪裡有心思理會這個,她粗粗瞧了一眼那只傻嘟嘟的兔兒花燈,張口就道:「怎麼有這樣好看的花燈,大人到底是大人,您的眼光真沒說的——」
他「唔」了聲,毫無預兆的,施施然將自己手裡的呆傻兔兒花燈放進她手裡。
兔兒燈泛出淺淡的光華,那一點微茫照在和齡面容上,她怔忪了一下,緩緩地抬眸看他。
「不喜歡麼?」
和齡拚命搖頭以表示自己喜歡極了,他聽罷,薄唇微微勾起,歪了腦袋睨了她一會兒。須臾抬起手,在她滿是不解的目光下將那串兒被她搖亂到掛在頭頂上的珠串拂了下來。
眸光裡繞進一抹晦暗的情愫,轉瞬即逝,泊熹低頭想了想,忽而笑容宴宴道:「叫人辦事,難道不該用求的麼?」他循循善誘,語調裡帶了幾分沉吟,「這麼的,你求我,我才幫你。」
這時候不需要骨氣,和齡嘬了嘬唇,拖長聲調道:「那我求您——」
「這樣才招人喜歡麼。」他面上淡淡的,見那邊顧盼朝的人將趙士灰溜溜趕走了,而顧盼朝正沉著臉向他們走將過來。
「來的真及時……」
泊熹眸光微凜,再瞧和齡時唇角上卻噙了笑,他把手覆在她頭頂心,輕輕揉了揉,心裡感到暢快,似是隨口問道:「和齡如今住在哪兒?你初來乍到,我畢竟不放心。」
顧盼朝走得更近,和齡卻被泊熹突來的溫柔關切攪得面上通紅,她抿著唇看著他,他卻牽引著她的手,逐漸覆在自己右胸口。
「泊熹…?」
他微提著唇角,莞爾道:「上回和齡只瞧了左邊,右邊卻為何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