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南纏 文 / 十三酥
和齡腦袋裡轟然炸開來,她不曉得泊熹說什麼是甜的,是指棗泥糕,還是她的手指麼…?
她再也受不住他了,抽出手迅速掩在自己身後,兩邊肩膀微微地聳起來一些兒,跟著又很快放下,腦袋裡邊水車似的一通轉。
背後半濡濕的指尖被風吹得涼嘩嘩的,和齡面上飛紅,她這是實在羞臊得不行了,又氣又惱又慌張,站起來瞪圓了眼睛瞅著他,咬得嘴唇都發白了,乍一看還以為是深仇大恨。
和齡是這麼個狀態,相較而言泊熹的表現就顯得太老神在在了,同她形成了強烈的反比。
見她光張嘴不吱聲兒,他面色微動,卻意猶未盡似的舔了舔唇,幽幽問道:「怎麼了?不是你叫我吃的,我果然依了你,你卻不依了。」
和齡頭髮也要豎起來,她又不是個傻的,她前面都想好了,橫豎他就是她親哥哥,她對他除了兄妹親情再不敢生出別的想頭,她希望泊熹也是這樣,但是他剛兒竟是在做什麼?
他是哪裡想不開,居然連自己親妹妹的豆腐也吃,她以為這偌大的府邸裡沒有妾室通房就代表泊熹在那方面不開竅兒的。
感情不是呀,人家肚子裡有壞水兒,他這是憋了勁兒要捉弄她還是怎麼?
要說和齡在關外那會兒見過的各類事兒也多,沙斗子那塊地方什麼地痞無賴搗子那是應有盡有。不過呢,像她熟識的金寶就把銀寶保護得好好兒的。
追到銀寶後金寶就對他媳婦兒特別好,根本不叫她出外頭趕集去,倒是有時候一些地痞閒著也是閒著,非要在他們客店裡頭生事,經常有血氣方剛的壯漢子擼了膀子就把人家大姑娘扛回家去的。
也不知後來都怎麼樣了?
看別人耍流氓和自己經歷是大大不同的,和齡吞了口口水,她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淡定,終於橫著眉毛拿手指頭指著泊熹,聲線不穩地道:「你,你這是作,作死——下回再不許捉弄我,這樣式的頑笑就是不成。兄妹間可以玩兒別的,這個卻過界了…哥哥呢就要有哥哥的樣子。」
「你別瞧我現下是這樣,」她不自覺昂了昂下巴,「我脾氣大,我也愛生氣,再有下回我就不同你說話了!」
她挺了挺胸脯,他目光掃了過去,「嗤」的一聲,擦拭長劍的帕子又在光可鑒人的劍身上移動起來,清晰俊逸的眉眼映在上面,泊熹不鹹不淡應了聲「哦」,面上神色卻一息一息沉隱下去,恍若適才那個輕佻孟浪的男人另有其人。
他抽身得這樣快,她臉上的溫度一時卻降不下來。意識到這點和齡不是很高興,她偷眼覷了他好幾眼,腳下挪到石桌前收拾盤子。
等都整理好了,和齡背面向著泊熹,乾巴巴地道:「哥哥再練一會兒就回去休息吧,我瞧你鎮日都忙得很,鐵打的身子也要吃不消的,何況哥哥也不過和我似的,不過是有血有肉的尋常人。」
這麼拚命做什麼呢,如今的日子已然很好了不是麼?
女孩兒家心思到底是細膩的,和齡指甲蓋兒在紅漆食盒邊緣磨了磨,復道:「有了家人就和從前不同了,哥哥好……和齡才會好。」
她慨歎一般地說完,拎起食盒轉了身,這是要離開了。泊熹手邊動作停下,在餘光裡看著她。
她從他跟前經過,起伏的裙裾仿若盛烈綻放的牡丹花,連帶起的女兒家身上融融的香氣都是宜人的。
泊熹也有不受控的時候,行動先於思維,他自己也不曉得是哪個瞬間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稍一怔,旋即衝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滿含疑問望住了他,「哥哥還有事麼?」
潛意識裡,和齡害怕再同泊熹這麼相處下去,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變得同他一樣不著四六的,屆時兄妹兩個都糊里糊塗,人世間感情何其多,要老分不清楚那可真要玩兒完了。
他輕易便捕捉到她眸中不安的神采,她是個好姑娘,不是因這個身份,他們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他昧了良心欺騙他,自己亦是不甘願的,可她偏生撞上來,那麼多的巧合,她救了他,又遇上他,再到他發現她的身份……
可見連天也要將他們綁在一處。
泊熹放下劍,隨手在膝蓋上撣了撣,然後從從容容站起身來。
他笑了笑,眼角生光,隱約藏了什麼,「我是突而好奇,不曉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怎樣的?倘或有朝一日你發現我並不如你想像中那般,抑或我對你有所欺騙——」
她迷惑地歪了歪脖子,不明所以。他的手極為自然地攏上她頭頂心,溫柔覆蓋上去,語聲裡竟流露出纏綿繾綣的意味,「即便那個時候和齡亦是不會怪我的,對麼?」
和齡沒有任何不好的預感,她這人有時候不愛動腦筋,一旦認定了什麼人就不會去細琢磨他話裡潛藏的意思。
泊熹畢竟是哥哥,哥哥說的話麼,即使怪異,她這做妹妹的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包容他。
濃淡正宜的眉尖攢了攢,和齡向他擠了擠眼睛,俏皮道:「兄妹間哪裡有隔夜仇,哥哥只管把心往肚子裡放,我不生氣,我心胸寬廣,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脾氣大,愛生氣,這會兒立馬就變了說辭麼?
「這樣啊,」泊熹揉了揉她的腦袋,意味深長道:「和齡須得記住今兒這話,保不齊,哪一日我還要問起的。」到那時候,甭管他還是不是她哥哥,她都不該記他的仇。
風過處,細長條兒的竹葉一片接著一片蹁躚落下來。
和齡脖頸裡癢癢的,她含糊地答應他,心想要問就問好了,她反正句句發自肺腑問心無愧,總歸不是專門說了為騙他的。
泊熹的視線落在她領口處,微一遲疑,向她靠了過去。
和齡卻顯然如臨大敵,白生生的小臉上抹了胭脂似的紅撲撲起來,埋怨道:「好好說話就說話麼,你又要做什麼?」再動手動腳的她是真會翻臉的,光說不練假把式,她可不是紙老虎。
誰知泊熹卻很老實,他兩根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并起,指尖處拈起落在她頸項裡的竹葉,朝她比了比。
「你傻麼,」他執著翠滴滴的竹葉在那張紅澤遍佈的臉孔上撩了撩,「脖子裡落了這個,竟不自知?」
話畢,放到自己唇邊「呼」的一吹,那竹條兒便左右晃蕩著,如湖心裡一葉搖曳的扁舟,安然停泊到地面。
和齡看著竹葉不作聲,總覺得自己無聲無息間又叫他給作弄了。
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泊熹的一言一行似乎總能牽動她的心,他連沒有表情的時候也是一幅畫兒,更何況是眼前這般鮮活的他。
泊熹掖了掖袖襴,有些話打和齡才出現他就預備要說了,倒也不全是今兒準備了要提起,其實是醞釀好幾日了。
「和齡。」
「嗯?」她抬眼,彷彿一株羞答答的含羞草。
他正了正面色,抑下胸臆裡的遲疑不決,嘴角竟然還能挑起一抹笑,「你每日在家裡想必膩煩了,眼下卻有個好去處……」
看著不像是要帶她出去玩兒的意思,說起來,她聽底下人說起郭山寺上的荷花,那副情景,簡直至今臆想起來也叫人神往的。
可泊熹卻叫她在家裡看,家裡那小花園就那幾朵破花,她早看膩了。池塘裡邊荷花也開得蕭條,他自己不是多麼有情調的人,弄得家裡頭四處也怪沒滋沒味。也許要等到來日,等娶了嫂子家來,有個懂得妝點的女主人了,這個家才會出現不一樣的氣象吧。
和齡想著,把食盒抱在懷裡,興許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就好奇地問他,「怎麼樣的好去處,哥哥會和我一道兒去麼?」
她只消一句話就把他問住了,還不是成心要難為他。
恰巧這時候有小丫頭進了竹林,隔著一叢竹枝請示今兒午膳擺在何處。
泊熹也不想,直接道:「擺在容華館,今兒同小姐一處用膳。」他看一眼凝眸直勾勾盯住自己的和齡,唇角微微抿起。
那丫頭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子,轉過身去了。
和齡把目光從泊熹臉上調開,心裡卻在想:他又不吃肉,和他在一起吃也只能是他瞧著她吃,況且他近幾日轉了性兒,對她變得周到溫和起來,吃個飯能不停地把菜往她碗裡送,每每都要堆成個小山丘他怕才心滿意足。
她又不是豬…女孩兒家注意身材,偏生他夾得菜她不好拒絕,他笑微微地注視著她,她只能將一碗飯連帶著那些她不是很想吃的菜全部扒拉進嘴裡。
和齡因此總覺著泊熹是成心的,她朦朧地意識到,自己這哥哥的心眼兒可能不大好。
這會兒聽見他要和她一起吃飯,和齡臉上立馬皺巴巴起來,「還是別了吧,哥哥又不吃肉,我卻不能,我無肉不歡。」
「唔…沒干係,」他拖長著尾音,「我遷就你就是了。」
和齡噎了噎,自覺沒有話來回復他。
他帶著她走出竹林,往容華館去。她比他矮太多,跟他並排走在一處簡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和齡不禁抬臉看泊熹,按說一個娘胎裡爬出來的,卻不曉得他是怎麼長這麼高的個兒的,難道吃素反而能長高?她現在嘗試似乎來不及了。
「兄妹倆」走上石子漫成的甬道兒上,遠處台階上生了青苔,瞧上去綠蔥蔥的一片,夏至未達,叫人身心舒暢。
伴著鳥鳴,她頭頂上忽響起充滿磁性的低沉男聲,是泊熹繼續了方纔的話題。
他略抬起下頷,錯開視線沒有看她,亮烈的烏髮在陽光下躍起一圈光澤,話出口竟帶出好奇的口吻,「我適才提及的地方……莫非我不去,和齡便不願意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