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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啟繁華 文 / 十三酥

    她像個呆子一樣捂著自己右臉。

    羞澀有之,但是持續得很短,更多的是對泊熹這個行為的莫名其妙,還有一點兒說不清的怨懟。

    一直以來刻意壓下的那些古怪念頭猛然間都從心底深處往上湧,是,她確實是很多年都沒有同哥哥生活在一處了,關於幼年時候的記憶,德叔過世之前告訴她她會失憶是因為受到過驚嚇,驚恐過度才導致忘記了小時候很多事情,不論是父母的長相,抑或是哥哥的長相,生活的地方,關於中原的一切……

    沒有同親人一道兒生活過不代表她不懂得兄妹間正常的相處方式,比如剛剛那個臉頰上淺淺的親吻,她就覺得彆扭怪異。

    泊熹早不親晚不親,偏生她要進宮了他來這一出,彷彿多麼捨不得她似的,又顯得曖昧,實在叫她這個六根不淨的做妹妹的心裡不踏實,何況她一直疑心他是個變態。

    泊熹動了動唇,彷彿想解釋,和齡立馬打斷了他,細長的手指頭抵在他唇上,「別說話,讓我靜一靜——」

    他的呼吸聲在安靜的車廂裡清晰可聞,和齡腦子一熱,電光火石間不知是哪裡開了竅兒,也許是詐他,歪頭道:「泊熹,我前幾日在小花園裡給花兒澆水,你猜怎麼著?」

    他卷在寬袖裡的指尖在座位上點了點,心裡預料到什麼。

    倘或不是他想到今後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衝動之下拽住她啃了一口,以和齡對他的盲目依從和信任,大約是不會生出疑慮的。

    「你說,我聽著。」

    泊熹目光放在車廂小案幾上那盤兒紅得發亮的櫻桃上,拈起一顆扔進嘴裡,酸酸的滋味便在口腔裡蔓延開來。

    他挑剔地攢了眉頭,把果盤兒推了推,「這櫻桃味道不怎麼樣,酸澀澀的,你瞧著它紅果果誘人的緊,實則只有個空架子,內裡怎樣終究還需要自己品嚐了……才能夠知曉。」

    和齡也看向那盤子櫻桃,她理解他的挑剔,並不發表什麼看法。倒是他話裡似乎有話,她暗暗琢磨了一下,發現沒明白。

    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哦,興許是不新鮮吧。」生硬地把話繞了回去,「我澆完花要走了,沒人瞧見我,走到廊上,我瞧見那邊有幾個面熟的丫頭,想過去跟她們說說話解乏,沒成想聽見她們在後頭編排我。」

    她刻意放緩了語調,瞳孔好似一面鏡子照著他。

    「她們為何暗下裡叫我表姑娘呢?還說我是個打遠方來打秋風的窮親戚……這事兒我一直壓下心裡,誰也沒提起,就是心裡頭過不去,氣壞了。後來我自己想想,發現我們長得確實不大相像。

    再有個,哥哥從未主動提及咱們父親母親的事情,除了那一回說起花燈,瞧你情緒不高漲,我當下裡沒多問,以為過後你會主動告訴我更多的,可是你沒有。」

    和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說得自己口乾舌燥,泊熹的面色看上去卻如常,彷彿她的話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她吞了口唾沫,目光炯炯盯住他的眼睛道:「你當真沒有搞錯麼,我果真便是你的親妹妹?需不需要我拿出什麼憑證來?」

    他胸前那顆胭脂痣毋庸置疑,她已瞧過了,那麼會否是他搞錯了,他的妹妹或許並不是她。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他們日常相處妥妥兒的並不是兄妹間的氣氛,她嘴上不說,心裡想頭卻多。

    姑娘家多思考思考對自己有益處,想得多了保不齊什麼時候某個瞬間就能一下子切入敵方要害,直搗黃龍殺對方個湊手不及!

    泊熹身體微僵,他緩和似的向後舒展著靠在了填滿絨絮的引枕上,車廂裡並不悶熱,甚至較外頭清涼的多。

    邊角上,打出府時備在車裡的青花瓷盆裡安穩放著一隻從地窖裡頭取出的冰山,此際冰山的尖尖頭兒融化得圓圓潤潤,邊緣上裂紋不知不覺地延伸,猛然發出「卡嗒」一聲脆響。

    「胡想什麼?」

    泊熹並不打算在這時候功虧一簣,他有處變不驚的本事,面上虛浮起一抹和齡熟悉的淺笑,寥寥勾著唇角,眼眸子裡清和自然,安撫她道:「府裡頭底下人愛嚼舌根子你不是不曉得,難道聽別人一兩句閒言碎語便都要記進心坎兒裡麼。」

    他打太極,用慣了四兩撥千斤的伎倆,和齡心裡的疑惑沒有地方疏解,她清楚他,他不願意多說她便是盤根問底只怕也只能落得個他閉口不言的對待方式。

    他就是這樣的人,你以為同他無限親近了的時候,乍一回頭,他卻孑然一身獨立風中,似乎沒人能走進他的世界。

    真沒什麼可說的了,和齡抬手在臉頰上抹了抹,橫豎他這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她是記下了,親臉也是親,等她在宮裡為他做成這樁事回來,非得死纏爛打刨根問底,實在不成,就只有差人送信回沙斗子請他們掌櫃的參謀參謀,要不然隨著時間推移這日子是真沒法子過了。

    秦掌櫃一向眼睛毒,想當初金寶和銀寶偷偷搞對像這事就是他暗搓搓戳破的。

    那時她卻只是覺著金寶每日「不遠萬里」特為跑到銀寶家門首刷牙是閒得慌,原來裡頭卻另有乾坤。嗐,世事無非若此,想來眼下這困擾,只有他們機智的掌櫃的能給她指點迷津了。

    再次下了車,泊熹的馬車從身旁掠過。

    風撩起簾子露出他冷肅的側頰,她微一凝眸,轉頭思索了下,只得暫時拋開了。她習慣這樣,想不通的事情,多想無益,幸運的話,保不齊時間會給出想要的答案。

    抬手在眉骨間打了個涼棚,和齡暗暗咋舌。

    眼前這處宏偉壯麗的建築可真是叫人情不自禁就生出渺小的感覺來,她站在前頭濃縮成了小小的一個點,極目遠眺,遠處亭台鉤心鬥角,金黃的琉璃瓦傲然躺在日光下,看久了眼睛能被其反射出的強光刺得睜不開。

    她沒去過天宮,但總覺得這樣的氣派又寶相莊嚴的建築群就是同王母娘娘和玉帝居住之所比較起來也是不遑多讓的,真有氣勢!

    萬萬想不到卑微如她也有進宮裡走走瞧瞧的一日,和齡忍不住激動起來,按捺著興奮拔腿往神武門走。

    想必是泊熹都安排好了,門首守衛的侍衛竟像是沒瞧見她似的目不斜視,連腰牌也未要求出示,直接就放了她進去。

    和齡提著小心繞過正門從角門走將進去,這就算是進了紫禁城了,眼簾裡是一望無際長龍似的宮室建築群,左邊兒是東長房,右邊兒是西長房,一抬臉,欽安殿直咧咧杵進眼裡,天上有烏鴉鴉的鳥兒撲稜稜扇動翅膀滑翔過去。

    湛藍的天空,莊敬的城池,半城宮牆半城樹。宮牆將天空切割成了一塊兒一塊兒的,儼然是另外一個天地。

    打遠處走來個頭戴黑色官帽垂著兩條長鬚子的內侍,瞧見和齡,加快步子走了過來。

    來人是坤寧宮裡的掌事大太監,同泊熹的關係不言而喻。

    拂塵晃了晃,葫瓢公公一雙瞇瞇眼卻閃出了精光,宮裡人習慣了不著痕跡地打量人,他嘴瓣兒歪了歪,「你便是和齡?」

    聽著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尖銳聲口和齡身上起了層栗,知道這是來接應的人,她堆起笑來,笑得特別討人喜歡,「公公好眼力,正是民女。」

    葫瓢兒見這姑娘不木訥怕生,人也生得好看,便願意拿正眼看她了。

    太監即便沒了根兒,卻不會耽誤他們愛瞧俊俏姑娘。也不多說什麼,搭在臂彎間的拂塵一擺,向前道:「那就跟著咱家來吧——」

    這位葫瓢公公一路走一路給和齡灌輸宮裡的規矩,例如出宮門不作興一個人出去,須得同個宮女兒一道往外走,回主子話時眼睛不能亂飄,要持重,皇后娘娘和老太后都喜歡面上帶笑的人,頂不愛看見底下人垂喪著臉一副天塌地陷的嘴臉……

    宮裡頭認為這不吉利,惹了那些貴人們不高興,可是說罰就罰從不含糊的。

    和齡諾諾稱是,她記性好,聽過就記在心裡。雖然不以為然,因為並不覺著自己會呆上很久,但是這不代表她希望自己捅出什麼婁子回頭再給泊熹添麻煩。

    沿途和齡都低垂著腦袋看著自己腳尖走路,這宮闈裡迷宮也似,偶爾打彎的時候她才偷偷掀起眼皮左右撩上幾眼。

    不時有各宮的掌事太監或小內侍和宮女兒兩個兩個一排低頭經過,絕沒有三人湊在一處的。要說內監走路才真叫有趣,個個夾腿並腳,走路的拘謹模樣活像個扭扭捏捏的大姑娘!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多身體不完整的男人……也不知淨了茬的太監們身上少了一塊兒肉,走起路來鬆快不鬆快?

    當然這些都和她沒干係,和齡迅速收回視線,臉上默默的。

    走了許久,葫瓢兒突然剎住步子停下來,和齡暗自慶辛自己反應快,不然保準撞上去。

    她正奇怪,視線隨著葫瓢公公看過去,遠遠的,還不能看真切。只見到一人被八人之多的內侍抬著,乘坐在轎輦上往他們這條路過來了,邊兒上的宮人們大氣不敢出全都跪了下去,靜待那轎輦離開。

    和齡心說好大的排場,裙角卻被葫瓢兒用力一扯,耳邊隨即傳來他刻意壓低又顯得神經質的低斥聲音,「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跪下!」

    她心裡一突慌忙下跪,因沒什麼跪人的經驗,不免顯得磕磕巴巴,引來轎輦上樊貴妃側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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