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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章 啟繁華 文 / 十三酥

    樊貴妃姿態隨意地歪靠在轎輦上,一手閒閒撥弄著右手上幾隻纏枝蓮紋金製護甲,襯著髻上的金鑲寶頂牡丹花簪,護甲在光線的照射下反射出金燦耀目的光點。

    周圍俱屏氣凝神,樊貴妃其人囂張跋扈,委實是個連中宮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裡的人物。她若不是沒有兒子,只怕早便取皇后蕭氏而代之了。

    樊貴妃留意到那邊跪在葫瓢兒身側並未著宮裝的丫頭,因葫瓢兒是坤寧宮的掌事太監,樊貴妃自然是識得的,她只是覺著古怪,平白這是哪裡弄來的丫頭片子,倒是聽聞近日坤寧宮中要填補上前番因時疫而漏下的缺兒,莫非這是新來的宮女兒?

    瞧著跪得慢了別人一拍,可見規矩都沒學好,還有那在陽光下因低垂著首而露出的一截白嫩如凝脂的後頸,可真由不得人不多想。

    眼裡閃過沁涼的光,她抬手扶了扶頭上戴著的黑縐紗銀絲狄髻,指尖在狄髻前的施金累絲嵌珠鑲白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上略按了按,彷彿是整理儀容的模樣,揚手叫底下內侍停了下來。

    葫瓢兒心說不妙,莫非是出門沒瞧黃歷麼,好巧不巧碰上了這尊大菩薩。

    他從餘光裡瞟跪在身畔的和齡,這丫頭倒是心大,估摸著是不曉得坤寧宮和永壽宮的恩怨,一派淡定模樣,真叫人為她捏把汗。

    葫瓢兒並不曉得權大人將這丫頭弄進坤寧宮的真實意圖,不過他是個人精兒,甫一見著和齡便在心裡有了自己的想法。

    這丫頭臉模樣兒還不錯,縱然在這皇宮裡素來是不缺花容月貌的美人兒,可這位不同,她這眉眼兒間流露出的門道可逃不過他葫瓢兒公公的法眼。

    想必是權大人見自己在樊貴妃跟前總越不過萬督主去,便想走捷徑,借皇后娘娘的手扶植這麼個與樊貴妃肖似的傀儡。

    只要哄得皇上高興了,還不是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東廠也不能得意了。嘖嘖,他忍不住磨牙,這步棋要是這會兒就胎死腹中,那可真是該權泊熹他時運不濟。

    「喲,是葫瓢兒公公,」樊貴妃抽出帕子掩了掩口,團扇慢搖,「本宮才打坤寧宮出來,你們主子滿世界尋你呢。卻不想,公公在這兒……」

    葫瓢兒把頭越發的往地上低,幾乎要碰到地面了,頭頂上樊貴妃的聲音又響起來,「這邊上丫頭瞧著眼生的很,抬起頭來,本宮瞧瞧。」

    葫瓢兒拿胳膊肘碰和齡,和齡其實有點兒緊張,她知道這位娘娘說的是自己,一時也不敢耽擱,慢慢挺直了身板,循著頭頂上那道驕矜的聲線望過去。

    轎輦上的人看著三十出頭,上身穿著暗花緞織金鹿紋方補斜襟短襖,白絹護領微露出來,下邊是一條纏枝蓮地鳳斕妝花緞裙,她未戴護甲的那隻手拿著古美人團扇,此刻耷拉下來,安穩放在裙襴褶皺中間那道兒雲鳳紋膝襴上。

    因為覺著好看富麗才多看了兩眼,和齡迅速調開視線,臉向著樊貴妃,眼瞼卻低低地垂下去,看到自己的鼻尖。

    「年輕輕的,是個好模樣……」隔了好久,樊貴妃才憋出這麼一句。

    她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漬,指尖微微顫抖,旁人沒瞧出端倪,只有她近前得力的心腹宮女看出不一般來,兩眼不住在和齡面上尋睃,彷彿要把那張面孔看出兩個窟窿來。

    真要命,和齡被曬得眼暈,還偏不敢亂動彈,葫瓢兒在心裡念阿彌陀佛,念著念著還真平安無事把樊貴妃恭送走了,可真是有驚無險。

    莫非樊氏她不曾瞧出這丫頭長相裡的古怪之處——?要麼就是她壓根兒就不把一個小宮女放在眼裡。

    也是,過去也不是沒有過形容肖似的宮人被送到龍榻上,皇上貪新鮮,如同把玩新到手的珍奇玩意兒,弄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就沒了心思,到頭來還是樊貴妃獨領風騷。

    而那些被皇上寵幸過的,與樊貴妃面容相似的宮女,不出三日一準兒無聲無息從這宮裡頭消失。至於是跟哪兒去了,那還真不用多尋思,宮闈深深,死個把兒人都不值得一提。

    樊貴妃走了,宮牆兩邊跪下的宮人們如蒙大赦,一個個的都站了起來,拍拍膝蓋,撣撣灰塵,該還幹嘛幹嘛。

    和齡邊拍裙子邊往樊貴妃離開的方向看,空氣裡漂浮著細小的風塵,她「阿啾」一聲掩鼻打了個噴嚏,手探向琵琶袖裡掏了半日,摸出一條帕子往鼻子上揉了揉,轉頭向葫瓢兒掃聽,「麻煩您,剛兒那位卻是誰?」

    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張保養得宜的臉龐,那人有一雙同她一樣的桃花兒眼,眼神卻不善,被她打量的視線看著就好比被一條寒津津的蟒蛇纏住了身子,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

    葫瓢公公一掃適才在樊貴妃跟前的窩囊樣,眉頭一挑道:「你才來,不懂就問是好事。我同你說,滿宮裡頭誰都能不認得卻是不好不曉得她!」

    和齡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葫瓢兒閃了她一眼,右手小拇指在耳窩子裡掏了掏,不知掏出什麼沒有,指甲抵著指甲向外一彈,卻道:「我們這樣的身份,私底下議論主子們可是大罪。咱家沒什麼可說的,只告誡你,今兒你這一來便引起了貴妃娘娘的注意,往後可得小心,否則麼…回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您這是什麼意思?」和齡心裡發寒,幸好死啊活的還嚇不倒她,跟著葫瓢兒一路走,雲山霧罩的,直覺不妙,彷彿陷入了什麼自己並不知曉的難解局面裡。

    葫瓢公公掃她一眼,沒有答覆。

    在宮裡待的久了,連骨頭都浸上了冷漠,有些話點到為止,說那許多,他又不是慈善堂的,何況他不認為幫襯了她來日能落著什麼大好處,保不齊這丫頭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著就一命嗚呼了。

    轉眼便來在坤寧宮前,和齡跨過了門檻,不期然回身往後看。

    眼前這一條冗長得似沒有盡頭的甬道帶給她窒悶壓迫的熟悉感,紅色的宮牆,牆頭擺動的雜草,遠處層層疊疊的金色琉璃瓦……

    她突然頭疼起來,眼前恍惚,拿手用力在自己腦門子上一敲,夢裡曾夢到過無數回的場景依稀與眼前的一切嚴絲合縫重疊起來。

    只是唯獨少了那位在雨中手執油紙傘的宮裝麗人。

    這太離譜了,她腦海裡一霎兒間閃過無數畫片,像昏暗藏書閣裡泛黃潮濕的絹畫,看得見輪廓看不清顏色。

    ***

    葫瓢兒將和齡帶至一排屋子前,掖著兩手道:「且等著,一會兒自有管事姑姑來分派差事。皇后娘娘跟前少不得咱家,你甭亂跑,就跟這兒待著。」

    和齡乖覺應是,她也沒等多少時候,猛然一抬眼,但見遠處過來個雙手捧著漆盤子的宮女,年歲與己相仿,她著一身淡綠色的宮裙,頭髮梳成常見的髮式,左右兩邊各是兩個揪兒,揪兒裡拖出烏鴉鴉兩條長髮復綰進去,正中嵌著宮制絹紗頭花。

    這髮式叫做百合髻,等閒宮裡邊的宮女是不被允許自己想綰什麼髮型便綰什麼髮型的。小宮女生得清秀,朝她微微笑著走過來,還怪好看的。

    「就是你頂替琉翠同我住一個屋吧?」

    安儂一頭將手中的漆盤往和齡手上放,一頭道:「這是姑姑叫我拿給你的兩套夏制宮裙,你隨我來。」

    這宮女兒人看著很是和氣,和齡略帶好奇地跟著人家進了走廊最裡頭那間房,裡頭地方不大,但很整潔,正中一張木製桌兒上擺著一套茶具,一切看起來都很有條理。

    「管事姑姑叫我帶著你,今後你便同我一地兒當差,」安儂看著面前文文靜靜的姑娘,笑了一笑,道:「噯,我叫安儂,你叫什麼?」

    和齡說了自己的名字,兩人沒話找話閒侃了幾句,便走到屏風後頭換上宮裡的宮裝襖裙。

    她的一套宮裝是淡綠色的,還有一套是天藍色的,這會兒換上了同安儂能被區分開來的天藍色那件,轉出屏風問道:「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住麼,沒有其他人?」

    安儂在桌邊坐下來,她是才打西暖閣出來,樊貴妃每回走皇后主子便要生一肚子悶氣,她們底下人少不得受到波及,挨幾句罵是常有的事。

    歎了口氣,她一邊倒水喝一邊打開話匣子道:「原先這屋還有個叫琉翠的,不過她沒福氣,上一回發了病叫人給趕出宮去了,我後來掃聽過,她回家沒多時她爹娘就逼著她嫁人,估摸著那夫家不是什麼好貨色,她不同意,沒多時就吊死了……」

    安儂說著說著面上又露出喜色,撫掌道:「如今可好了,琉翠走了就來了你,這下子我可不寂寞了!」

    和齡面露尷尬,合著她頂替的是一個吊死的人呀,有點晦氣。

    心裡有小想法,明面上卻不該露出來,她和安儂並沒有利益牽扯,想來是能夠好好處的。

    就這麼的,和齡在宮裡待了兩日,這兩日光跟著安儂學規矩了,她學得快,已經不會叫人覺著她說話或行禮有突兀的地方了。

    到得第三日,和齡同安儂一道兒上西暖閣裡伺候了。她們是端茶遞水的丫頭,不是皇后跟前人,一時竟未引起皇后注意。

    和齡有些急了,她沒瞧出皇后娘娘有何不妥,倒是一直收不到泊熹的消息,這叫她心裡煩躁。

    她不明白他是怎麼一回事,她又不是真來宮裡頭做事的,再這麼下去多早晚是個頭。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擔心她了麼?

    在這樣的等待裡,沒成想沒盼到泊熹,意料之外的人卻尋上來了。

    彼時正是午休的時候,皇后在寢宮裡頭午睡,和齡這樣的小丫頭便有了渾水摸魚的機會。安儂性子其實活潑,並不如她外表上瞧著那麼和氣溫吞,她在太子身邊有相熟的小姊妹,得了閒便要尋過去的。

    和齡沒有相熟的人,況且她不敢亂跑,她怕泊熹支使小太監來尋她尋不到。

    在屋裡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外頭小院子裡一片蟬鳴呱噪之聲,和齡搔了搔後頸,嘴唇「吧唧」了兩下,朦朧中忽聽見屋外有人走動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和最近聽到的太監宮女兒那樣式不緊不慢的節奏大不一樣!

    她倏地仰起臉,豎起耳朵凝神聽,轉眼那腳步聲當真在她房門口停下來了。

    天爺!

    可算盼來啦,和齡歡喜得不行,蹬蹬蹬跑過去撥開門閂把門拉開。

    天光伴著白日的喧囂一下子湧進房裡,和齡瞇起眼睛,看清來人後不知該做何表情,結結巴巴道:「顧…顧大人,這麼巧,您也上宮裡來啦?」

    顧盼朝上下把妹妹一通打量,見她安然無恙才吁出胸臆間堵了幾日的濁氣。

    「巧什麼?……我是專程尋你來的。」他逕自跨進屋裡,風風火火的,在她有所反應前順手把門關上了,插上了門閂,一點兒也不顧及她的感受。

    和齡瞪了瞪眼睛,這可是內宮啊,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雖是大白日裡,孤男寡女的卻也不好同處一室,何況內宮重地……」

    她就納了悶了,這顧大人冒險進來,就為找她?況且他似乎熟門熟路麼,否則怎麼連這裡也尋的到。

    顧盼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她用的那是什麼詞兒,孤、男、寡、女?

    作為一個哥哥不被自己妹妹信任的感覺並不好,他好容易才弄清了權泊熹的伎倆,無端被冒名頂替這樣久,她叫別人哥哥倒叫得歡實,缺心眼兒麼——

    和齡眸中浮現出一抹戒備,他那樣陰晴不定的表情真叫人害怕。她往門邊挪步子,自以為悄沒聲息,他卻怎麼會注意不到?

    顧盼朝在桌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凳子,「你過來,坐這兒。」意識到語氣沒有控制好,她像驚弓之鳥望著自己,兩隻眼睛眨了眨,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沒法子,這時候換泊熹沒準兒還瞧不出和齡可憐可愛的地方來,顧盼朝不同,這是真正的哥哥,親哥哥,哪裡有不疼妹妹的。

    他放緩了語調,「你坐下,我有話要告訴你。」

    見她仍舊遲疑著不向前,他捏了捏拳頭,克制著道:「是很重要的事,關乎你我的未來。」

    神天菩薩,他們能有什麼未來…?

    合著顧大人不喜歡念繡反倒鍾意她這樣的?和齡想了很多,猶豫再三還是坐了過去,兩手不安地放在膝蓋上,手指頭畫著圓圈圈,等待他的說辭。

    然而手上忽然一暖,她驚嚇地發現自己的手被顧盼朝握住了。

    她勉強鎮定住,眼波微顫地看著他。

    「和齡,」顧盼朝將手裡的柔荑握得更緊,話出口,竟透出幾分孩子氣的憤慨,「那廝他…權泊熹他騙了你,他卻算是哪門子的哥哥?我才是。」

    和齡聽了,面皮抽動了一下,她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泰然的模樣。

    「顧大人,我不曉得您同我哥哥有什麼過節,但是您這樣實在叫人瞧不上,」她把手抽出去,眼皮耷拉下去,「哥哥身上的胭脂痣我已驗證過了,您……」

    您就別給自己找難堪了,何必如此呢?

    顧盼朝瞧出和齡的不信任,他一張俊雅的臉孔一晃兒間黑成了鍋底,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哦…你說痣?」

    難怪權泊熹那樣有恃無恐,原來他連他胸口有痣也曉得!

    停頓良久,顧盼朝突而抬袖掩唇輕咳一聲,袖襴掠出一陣風,定定看了和齡一會兒。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面頰上浮起淺淺一層暈澤,若有還無,別過臉道:「倘若,和齡要看痣的話——」他緘了緘,「我亦是有的。」

    什麼都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真實。

    他動手解自己的衣帶,纖長的手指十分好看,褪下外袍便露出裡頭中衣。

    指尖挑開了繫帶,精瘦白皙的胸膛逐漸袒露了出來。

    和齡腦子裡一陣陣發懵,她哪兒敢看,「刷」地閉起眼睛站起身,慌亂間撞得桌椅一陣亂響。

    作者有話要說:這顆痣長的位置是不是太尷尬了,哥哥為了證明自己不惜#¥%……&*(——噗——

    第一更,這是放在存稿箱裡噠

    第二更在下午或傍晚吧~~~(我真的快禿了。一下子不停地寫簡直鴨梨山大qaq不撒花兒嘲笑我一下嗎,不收藏一下奴家的專欄嗎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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