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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朝華堆 文 / 十三酥

    「借、借什麼……借草先還?」

    借草有什麼可先還的,和齡在心裡直嘀咕,不過她大概瞭解了泊熹的意思,約莫是他打了個比方,好比他向她借了一根草,他現在預備要還給她了——

    合著泊熹這會兒想起報恩來了?

    「不必不必了,」結草啣環在和齡的曲解裡竟然歪打正著,她潦草地瞭解了泊熹的原意,說的話卻很精準,擺擺手很是大方地道:「我不是說了麼,大人您好賴也收留了奴婢這麼些日子,我吃穿住所花費的都是貴府上的,這麼一抵消便足夠了,不用您報答我的恩情。」

    她的話說得他啞口無言,睜著一雙澄澈剔透的眸子,真誠地看著他,彷彿是用來佐證她剛兒的話有多麼的發自肺腑似的。

    泊熹眸子愈發的沉,像一顆石子被重重投進湖裡,伸脖子看著它一點一點沉到湖心,周圍揚起水中的細塵,飄飄揚揚的叫人逐漸瞧不真切。

    「你好的很。」

    他遮擋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線,聲音瀝瀝如水。

    和齡嚥了嚥唾沫,他站著,她坐著,她只得仰著脖子,骨氣倒很有,「我一直那麼好,只是你昔日未曾發現。你記著,是你先騙了我,把我耍得團團轉,我想起來就不好過,你根本不會懂——」

    她說出這些不要同他有往來的話都是經過思考的,自以為今後不會再有聯繫。

    她或許愛慕過他,可在以為他是哥哥後便勉強自己放下了那些不合時宜的心思,如今他搖身一變又不是哥哥了,她卻不會仍舊站在原地。

    早就回不到當初對他那份嚮往的心境了。

    「我再說最後一遍,」和齡咬了咬唇,捲翹的眼睫壓得低低的,揚手指著門口的方向,「您請離開吧,咱們沒什麼好說的。」

    泊熹隱約動了怒,他拂袖,視線在她堅決的面容上一寸寸移轉。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底深處那份兒落寞是為何,本以為隨手可拿捏在手裡的棋子,竟不想,她有了自己的心思,倔得他招架不住。

    他沉默了好一時,時間挪移著,和齡也壓制著自己沒說話,玩著手指頭。

    「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他的聲音復響起來,涼沁沁的,那張和齡心悅的鬼斧神工般的五官上沒有絲毫笑意。

    這才是他該有的態度,而不是一味的磨纏她。和齡瞥一眼泊熹,見他扶了扶頭上的皂色官帽,手卻伸向了腰間挎著的彎彎的繡春刀。

    她瞳孔倏地放大了,心說難不成她不同意原諒他他就要動傢伙麼,也太粗魯了吧!

    她的臆想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間,因為在下一息,泊熹便解下了繡春刀,「啪」的一聲扔到桌面上,刀鞘鬆弛開,一截子明晃晃的刀面暴露在和齡眼底。

    「我是粗人,不會說話,」他面色不變,瞧了眼扔在桌上的刀,直截了當地道:「和齡倘或是要解氣,不若就刺我幾下。」

    泊熹這還真不是開玩笑的,即便在和齡聽見他說自己不會說話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咧了咧,顯然是不贊同,他也不在意。他那副表情空前的認真,和齡或許意識不到,這其實是他進來後最真心的時刻。

    泊熹是前朝皇孫,今周朝上一任皇帝謀朝篡位,致使朝代更替,前朝覆滅,他聞人氏皇族不復存在。

    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吃過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清楚,多少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起初他不習慣,亦會鄙夷淪落成這般不堪的自己,然而這一切在復國復仇前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內心堅韌的人不是一蹴而就的,打小兒他就把真正的自己捨棄了,不哭不笑,週遭的人事都與他無關。

    以為自己早便不曉得什麼是心慈手軟了,直到遇見她。

    該殺和齡的時候他沒有下手,她後來奇妙地為找哥哥尋來京裡,他隱約竟感到愉悅。

    和齡的身份是把雙刃劍,他要利用她,自己卻在步步淪陷,一直到目下,泊熹看著和齡探究地研究著繡春刀的小臉,竟然不能區別自己是單純為復仇才接近她,抑或只是一己私慾——

    「這刀是…假的吧?」

    和齡盯著繡春刀瞧了半日,覺得沒人傻到讓人砍自己,泊熹更不會那麼傻,她費力地把刀拿起來,拔開了刀鞘,凜凜寒光便綻放開來。

    泊熹蹙了蹙眉,生硬地道:「是真的。」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讓她相信自己。他利落地把手指放到她比劃的刀鋒下重重劃拉了一下。

    血口子轉瞬從指尖延伸開來,一顆一顆血珠子順著指縫向下流淌,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伸到她面前道:「看見麼。」

    和齡眼見著一滴血就要墜到地上,那可了不得,她驚駭之餘趕忙兒攤開手心接住了他的血,手心彷彿燙了一下。

    「你是傻的麼!」

    姑娘家大多是心軟的,和齡尤其是,別瞧她有時候咋咋呼呼的,這會兒看見泊熹流血的傷口心裡卻不是滋味起來,抓著他流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呼了呼,給他吹氣。

    「不痛麼?」和齡想起自己過去在廚下幫忙金寶銀寶打下手的日子,有一回切菜切到了手指頭,十指連心啊,德叔不在了,她抽噎得不住,卻沒人可以哭訴。

    跌跌撞撞回去小屋後她自己翻出藥膏來抹,抹得亂七八糟,至今左手無名指上還殘著一道兒淺淺的月牙形狀的疤痕。

    每回想起來都免不了覺得傷感,她大約就是打那回起變得獨立堅強了,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得靠自己,她也一直是靠自己。因此上,當初以為找到了哥哥的時候,那份甜蜜的滿載的快要溢出來的喜悅幾乎將她淹沒。

    他卻騙了她。

    泊熹動了動手指頭,她問他痛不痛。

    他痛麼?似乎並不感到有多痛,可低頭瞧見她著緊的模樣他改了主意。

    「有點痛。」他說著,施施然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和齡歎氣,「我雖然天生好心腸,可也只以怨報德這麼一回。」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傷口,在心裡畏懼他那把繡春刀,磨得這麼快,平常砍人腦袋還不得跟砍西瓜似的,一刀一個簡直妥妥兒的呀!

    「我給你拿金創藥。」

    她丟下這麼一句,返身在屋子角落的抽屜裡翻翻揀揀,他側目望著她,眸中躍起一片深澤。

    和齡很快就折身回來了,她一屁股坐下,拿起他的手時動作卻很輕微,旋開金創藥的瓶塞子往他傷口上倒,雪白的粉末子覆蓋上去,果然很快就止住了血。

    和齡很高興,又隱約有幾分得意,「這是我跟同屋的安儂要來的,總覺得會用上,說起來,還是你佔了便宜,」她絮絮說著,一時竟忘了自己要同他這個騙子劃清界限的,說話的口吻像個慈濟天下的醫者似的,「上了藥了,血也不流了,你還痛不痛?要還痛的話回頭就得找太醫換點好的創傷藥使使。」

    「噢……似乎,還有那麼一點痛。」泊熹垂眸說道,視線並沒有看向她。

    和齡不疑有他,她把金創藥收起來放進袖袋裡,遲疑了下,撅著唇朝泊熹手上吹了吹。那羽毛輕撓在指腹上一般的微癢感使得他心頭醺醺然。

    泊熹正「享受」著,電光火石間,和齡卻忽然一歪脖子。她琢磨著不對呀,自己怎麼老好人到這個地步了?

    她抿抿唇,把繡春刀送回他手裡,語重心長似的道:「這事兒就算了了,我自己私下裡也想過,你騙我是因為我好騙我自己蠢笨不堪,現在橫豎都這樣了,你也流了血,我也幫你止血了,兜轉這麼一圈咱們又兩不相欠了…!」

    泊熹見她語氣較之他才進來的時候已經緩和許多,想來沒多時她便要真正原諒他的。

    這時候不好軟磨硬泡,和齡雖然倔,但是摸準了她性子卻能夠看清她吃軟不吃硬的本質。

    他提了提唇角,才要作別,一轉眼間和齡卻把後邊的窗戶打開了,她鬼鬼祟祟地朝他擠眼睛,「過來吧,我瞧過了外頭沒人!」

    她滿以為他是要翻窗戶的,錦衣衛和東廠不都一個德行麼,就連盼朝哥哥也是翻窗戶來的,她心裡無奈,見泊熹站在地心不動簡直要跳腳,「外頭真沒人,不信你過來看,我騙你有什麼好處?」

    屋子正中的人不置可否,他根本不睬她,踅過身,在她眼睜睜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拉開了門。

    「謝過你的好意,」泊熹回眸瞧和齡,那雙黑浚浚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翻牆越窗乃小人行徑,我豈會為之?」

    「……」

    他就那麼在她青黃不接的表情下大步踏出去了,蘭芝玉樹的背影,盛大的天光在他身體的輪廓上描摹上一層金色耀眼的光圈,和齡眨了下眼,他就不見了。

    鬱悶地關上窗戶,關上後又打開探身瞧了瞧。

    沒有看見顧盼朝,和齡隱約有一絲失落,她也知道哥哥公務繁忙,便坐回桌邊自己開解自己,橫豎如今有了真正的親人,他必然也是記掛著她的,只是一時顧慮不到罷了。

    正當時,安儂猛然從外頭跑進來,她一腦門子的汗,臉上刷刷白,一清早打扮得好好兒的妝容眼下壓根就不能看。

    「你怎麼了?」和齡上去扶住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別是也能撞見鬼吧!」

    她不過是無心的調侃,安儂卻一抖身子,顫巍巍扶住她的手臂,語氣不穩道:「和…和齡,死人了!樊貴妃身邊的安倩叫人從井裡撈起來,都發得不成人形兒了!」

    她自言自語著,「怎麼就死了呢,我和琉翠同她拌嘴那日她還生龍活虎的,揚言要對付我們,這怎麼說死就死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土豪qaq

    maya扔了一顆地雷

    高貴冷艷的深井冰扔了一顆手榴彈——

    男二會出現的,雖然我很少寫男二神馬的→_→過幾章就會出現的節奏吧,挺好玩兒的出場~——

    分割——

    有妹紙留言說30章打開直接跳到目錄頁,我也發現了,也致電客服妹紙,可是沒、有、用、

    所以我打算發在這裡,好讓她到這章的有話說裡看,別的菇涼54就好

    第30章

    樊貴妃姿態隨意地歪靠在轎輦上,一手閒閒撥弄著右手上幾隻纏枝蓮紋金製護甲,襯著髻上的金鑲寶頂牡丹花簪,護甲在光線的照射下反射出金燦耀目的光點。

    周圍俱屏氣凝神,樊貴妃其人囂張跋扈,委實是個連中宮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裡的人物。她若不是沒有兒子,只怕早便取皇后蕭氏而代之了。

    樊貴妃留意到那邊跪在葫瓢兒身側並未著宮裝的丫頭,因葫瓢兒是坤寧宮的掌事太監,樊貴妃自然是識得的。

    她只是覺著古怪,平白這是哪裡弄來的丫頭片子,倒是聽聞近日坤寧宮中要填補上前番因時疫而漏下的缺兒,莫非這是新來的宮女兒?

    瞧著跪得慢了別人一拍,可見規矩都沒學好,還有那在陽光下因低垂著首而露出的一截白嫩如凝脂的後頸,可真由不得人不多想。

    眼裡閃過沁涼的光,她抬手扶了扶頭上戴著的黑縐紗銀絲狄髻,指尖在狄髻前的施金累絲嵌珠鑲白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上略按了按,彷彿是整理儀容的模樣,揚手叫底下內侍停了下來。

    葫瓢兒心說不妙,莫非是出門沒瞧黃歷麼,好巧不巧碰上了這尊大菩薩。

    他從餘光裡瞟跪在身畔的和齡,這丫頭倒是心大,估摸著是不曉得坤寧宮和永壽宮的恩怨,一派淡定模樣,真叫人為她捏把汗。

    葫瓢兒並不曉得權大人將這丫頭弄進坤寧宮的真實意圖,不過他是個人精兒,甫一見著和齡便在心裡有了自己的想法。

    這丫頭臉模樣兒還不錯,縱然在這皇宮裡素來是不缺花容月貌的美人兒,可這位不同,她這眉眼兒間流露出的門道可逃不過他葫瓢兒公公的法眼。

    想必是權大人見自己在樊貴妃跟前總越不過萬督主去,便想走捷徑,借皇后娘娘的手扶植這麼個與樊貴妃肖似的傀儡。

    只要哄得皇上高興了,還不是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東廠也不能得意了。嘖嘖,他忍不住磨牙,這步棋要是這會兒就胎死腹中,那可真是該權泊熹他時運不濟。

    「喲,是葫瓢兒公公,」樊貴妃抽出帕子掩了掩口,團扇慢搖,「本宮才打坤寧宮出來,你們主子滿世界尋你呢。卻不想,公公在這兒……」

    葫瓢兒把頭越發的往地上低,幾乎要碰到地面了,頭頂上樊貴妃的聲音又響起來,「這邊上丫頭瞧著眼生的很,抬起頭來,本宮瞧瞧。」

    葫瓢兒拿胳膊肘碰和齡,和齡其實有點兒緊張,她知道這位娘娘說的是自己,一時也不敢耽擱,慢慢挺直了身板,循著頭頂上那道驕矜的聲線望過去。

    轎輦上的人看著三十出頭,上身穿著暗花緞織金鹿紋方補斜襟短襖,白絹護領微露出來,下邊是一條纏枝蓮地鳳斕妝花緞裙,她未戴護甲的那隻手拿著古美人團扇,此刻耷拉下來,安穩放在裙襴褶皺中間那道兒雲鳳紋膝襴上。

    因為覺著好看富麗才多看了兩眼,和齡迅速調開視線,臉向著樊貴妃,眼瞼卻低低地垂下去,看到自己的鼻尖。

    「年輕輕的,是個好模樣……」隔了好久,樊貴妃才憋出這麼一句。

    她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漬,指尖微微顫抖。

    旁人沒瞧出端倪,只有她近前得力的心腹宮女看出不一般來,兩眼不住在和齡面上尋睃,彷彿要把那張面孔看出兩個窟窿來。

    真要命,和齡被曬得眼暈,還偏不敢亂動彈。葫瓢兒在心裡念阿彌陀佛,念著念著,竟還真的平安無事把樊貴妃恭送走了。可真是有驚無險。

    莫非樊氏她不曾瞧出這丫頭長相裡的古怪之處——?要麼就是她壓根兒就不把一個小宮女放在眼裡。

    也是,過去也不是沒有過形容肖似的宮人被送到龍榻上,皇上貪新鮮,如同把玩新到手的珍奇玩意兒,弄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就沒了心思,到頭來還是樊貴妃獨領風騷。

    而那些被皇上寵幸過的,與樊貴妃面容相似的宮女,不出三日一準兒無聲無息從這宮裡頭消失。至於是跟哪兒去了,那還真不用多尋思,宮闈深深,死個把兒人都不值得一提。

    樊貴妃走了,宮牆兩邊跪下的宮人們如蒙大赦,一個個的都站了起來,拍拍膝蓋,撣撣灰塵,該還幹嘛幹嘛。

    和齡邊拍裙子邊往樊貴妃離開的方向看,空氣裡漂浮著細小的風塵,她「阿啾」一聲掩鼻打了個噴嚏,手探向琵琶袖裡掏了半日,摸出一條帕子往鼻子上揉了揉,轉頭向葫瓢兒掃聽,「麻煩您,剛兒那位卻是誰?」

    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張保養得宜的臉龐,那人有一雙同她一樣的桃花兒眼,眼神卻不善,被她打量的視線看著就好比被一條寒津津的蟒蛇纏住了身子,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

    葫瓢公公一掃適才在樊貴妃跟前的窩囊樣,眉頭一挑道:「你才來,不懂就問是好事。我同你說,滿宮裡頭誰都能不認得卻是不好不曉得她!」

    和齡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葫瓢兒閃了她一眼,右手小拇指在耳窩子裡掏了掏,不知掏出什麼沒有,指甲抵著指甲向外一彈,卻道:「我們這樣的身份,私底下議論主子們可是大罪。咱家沒什麼可說的,只告誡你,今兒你這一來便引起了貴妃娘娘的注意,往後可得小心,否則麼…回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您這是什麼意思?」和齡心裡發寒,幸好死啊活的還嚇不倒她,跟著葫瓢兒一路走,雲山霧罩的,直覺不妙,彷彿陷入了什麼自己並不知曉的難解局面裡。

    葫瓢公公掃她一眼,沒有答覆。

    在宮裡待的久了,連骨頭都浸上了冷漠,有些話點到為止,說那許多,他又不是慈善堂的,何況他不認為幫襯了她來日能落著什麼大好處,保不齊這丫頭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著就一命嗚呼了。

    轉眼便來在坤寧宮前,和齡跨過了門檻,不期然回身往後看。

    眼前這一條冗長得似沒有盡頭的甬道帶給她窒悶壓迫的熟悉感,紅色的宮牆,牆頭擺動的雜草,遠處層層疊疊的金色琉璃瓦……

    她突然頭疼起來,眼前恍惚,拿手用力在自己腦門子上一敲,夢裡曾夢到過無數回的場景依稀與眼前的一切嚴絲合縫重疊起來。

    只是唯獨少了那位在雨中手執油紙傘的宮裝麗人。

    這太離譜了,她腦海裡一霎兒間閃過無數畫片,像昏暗藏書閣裡泛黃潮濕的絹畫,看得見輪廓看不清顏色。

    ****

    葫瓢兒將和齡帶至一排屋子前,掖著兩手道:「且等著,一會兒自有管事姑姑來分派差事。皇后娘娘跟前少不得咱家,你甭亂跑,就跟這兒待著。」

    和齡乖覺應是,她也沒等多少時候,猛然一抬眼,但見遠處過來個雙手捧著漆盤子的宮女,年歲與己相仿,她著一身淡綠色的宮裙,頭髮梳成常見的髮式,左右兩邊各是兩個揪兒,揪兒裡拖出烏鴉鴉兩條長髮復綰進去,正中嵌著宮制絹紗頭花。

    這髮式叫做百合髻,等閒宮裡邊的宮女是不被允許自己想綰什麼髮型便綰什麼髮型的。小宮女生得清秀,朝她微微笑著走過來,還怪好看的。

    「就是你頂替琉翠同我住一個屋吧?」

    安儂一頭將手中的漆盤往和齡手上放,一頭道:「這是姑姑叫我拿給你的兩套夏制宮裙,你隨我來。」

    這宮女兒人看著很是和氣,和齡略帶好奇地跟著人家進了走廊最裡頭那間房,裡頭地方不大,但很整潔,正中一張木製桌兒上擺著一套茶具,一切看起來都很有條理。

    「管事姑姑叫我帶著你,今後你便同我一地兒當差,」安儂看著面前文文靜靜的姑娘,笑了一笑,道:「噯,我叫安儂,你叫什麼?」

    和齡說了自己的名字,兩人沒話找話閒侃了幾句,便走到屏風後頭換上宮裡的宮裝襖裙。

    她的一套宮裝是淡綠色的,還有一套是天藍色的,這會兒換上了同安儂能被區分開來的天藍色那件,轉出屏風問道:「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住麼,沒有其他人?」

    安儂在桌邊坐下來,她是才打西暖閣出來,樊貴妃每回走皇后主子便要生一肚子悶氣,她們底下人少不得受到波及,挨幾句罵是常有的事。

    歎了口氣,她一邊倒水喝一邊打開話匣子道:「原先這屋還有個叫琉翠的,不過她沒福氣,上一回發了病叫人給趕出宮去了,我後來掃聽過,她回家沒多時她爹娘就逼著她嫁人,估摸著那夫家不是什麼好貨色,她不同意,沒多時就吊死了……」

    安儂說著說著面上又露出喜色,撫掌道:「如今可好了,琉翠走了就來了你,這下子我可不寂寞了!」

    和齡面露尷尬,合著她頂替的是一個吊死的人呀,有點晦氣。

    心裡有小想法,明面上卻不該露出來,她和安儂並沒有利益牽扯,想來是能夠好好處的。

    就這麼的,和齡在宮裡待了兩日,這兩日光跟著安儂學規矩了,她學得快,已經不會叫人覺著她說話或行禮有突兀的地方了。

    到得第三日,和齡同安儂一道兒上西暖閣裡伺候了。她們是端茶遞水的丫頭,不是皇后跟前人,一時竟未引起皇后注意。

    和齡有些急了,她沒瞧出皇后娘娘有何不妥,倒是一直收不到泊熹的消息,這叫她心裡煩躁。

    她不明白他是怎麼一回事,她又不是真來宮裡頭做事的,再這麼下去多早晚是個頭。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擔心她了麼?

    在這樣的等待裡,沒成想沒盼到泊熹,意料之外的人卻尋上來了。

    彼時正是午休的時候,皇后在寢宮裡頭午睡,和齡這樣的小丫頭便有了渾水摸魚的機會。安儂性子其實活潑,並不如她外表上瞧著那麼和氣溫吞,她在太子身邊有相熟的小姊妹,得了閒便要尋過去的。

    和齡沒有相熟的人,況且她不敢亂跑,她怕泊熹支使小太監來尋她尋不到。

    在屋裡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外頭小院子裡一片蟬鳴呱噪之聲,和齡搔了搔後頸,嘴唇「吧唧」了兩下,朦朧中忽聽見屋外有人走動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和最近聽到的太監宮女兒那樣式不緊不慢的節奏大不一樣!

    她倏地仰起臉,豎起耳朵凝神聽,轉眼那腳步聲當真在她房門口停下來了。

    天爺!

    可算盼來啦,和齡歡喜得不行,蹬蹬蹬跑過去撥開門閂把門拉開。

    天光伴著白日的喧囂一下子湧進房裡,和齡瞇起眼睛,看清來人後不知該做何表情,結結巴巴道:「顧…顧大人,這麼巧,您也上宮裡來啦?」

    顧盼朝上下把妹妹一通打量,見她安然無恙才吁出胸臆間堵了幾日的濁氣。

    「巧什麼?……我是專程尋你來的。」他逕自跨進屋裡,風風火火的,在她有所反應前順手把門關上了,插上了門閂,一點兒也不顧及她的感受。

    和齡瞪了瞪眼睛,這可是內宮啊,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雖是大白日裡,孤男寡女的卻也不好同處一室,何況內宮重地……」

    她就納了悶了,這顧大人冒險進來,就為找她?況且他似乎熟門熟路麼,否則怎麼連這裡也尋的到。

    顧盼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她用的那是什麼詞兒,孤、男、寡、女?

    作為一個哥哥不被自己妹妹信任的感覺並不好,他好容易才弄清了權泊熹的伎倆,無端被冒名頂替這樣久,她叫別人哥哥倒叫得歡實,缺心眼兒麼——

    和齡眸中浮現出一抹戒備,他那樣陰晴不定的表情真叫人害怕。她往門邊挪步子,自以為悄沒聲息,他卻怎麼會注意不到?

    顧盼朝在桌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凳子,「你過來,坐這兒。」意識到語氣沒有控制好,她像驚弓之鳥望著自己,兩隻眼睛眨了眨,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沒法子,這時候換泊熹沒準兒還瞧不出和齡可憐可愛的地方來,顧盼朝不同,這是真正的哥哥,親哥哥,哪裡有不疼妹妹的。

    他放緩了語調,「你坐下,我有話要告訴你。」

    見她仍舊遲疑著不向前,他捏了捏拳頭,克制著道:「是很重要的事,關乎你我的未來。」

    神天菩薩,他們能有什麼未來…?

    合著顧大人不喜歡念繡反倒鍾意她這樣的?和齡想了很多,猶豫再三還是坐了過去,兩手不安地放在膝蓋上,手指頭畫著圓圈圈,等待他的說辭。

    然而手上忽然一暖,她驚嚇地發現自己的手被顧盼朝握住了。

    她勉強鎮定住,眼波微顫地看著他。

    「和齡,」顧盼朝將手裡的柔荑握得更緊,話出口,竟透出幾分孩子氣的憤慨,「那廝他…權泊熹他騙了你,他卻算是哪門子的哥哥?我才是。」

    和齡聽了,面皮抽動了一下,她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泰然的模樣。

    「顧大人,我不曉得您同我哥哥有什麼過節,但是您這樣實在叫人瞧不上,」她把手抽出去,眼皮耷拉下去,「哥哥身上的胭脂痣我已驗證過了,您……」

    您就別給自己找難堪了,何必如此呢?

    顧盼朝瞧出和齡的不信任,他一張俊雅的臉孔一晃兒間黑成了鍋底,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哦…你說痣?」

    難怪權泊熹那樣有恃無恐,原來他連他胸口有痣也曉得!

    停頓良久,顧盼朝突而抬袖掩唇輕咳一聲,袖襴掠出一陣風,定定看了和齡一會兒。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面頰上浮起淺淺一層暈澤,若有還無,別過臉道:「倘若,和齡要看痣的話——」他緘了緘,「我亦是有的。」

    什麼都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真實。

    他動手解自己的衣帶,纖長的手指十分好看,褪下外袍便露出裡頭中衣。

    指尖挑開了繫帶,精瘦白皙的胸膛逐漸袒露了出來。

    和齡腦子裡一陣陣發懵,她哪兒敢看,「刷」地閉起眼睛站起身,慌亂間撞得桌椅一陣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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