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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乍風雨 文 / 十三酥

    說是立馬就去辦,實則真正施排起來還需要時間。

    萬鶴樓出了景仁宮,甫一走出宮門便挺直了腰板子。這皇宮裡頭,除了在老太后、皇上皇后和樊貴妃跟前他是折了腰的奴才像,別的地兒那都是挺腰子的主。

    樊貴妃對目前在坤寧宮那形容肖似良妃的丫頭忌憚如斯,引起了萬鶴樓的好奇。

    他走在深長悠久的甬道裡頭,不由得想起曾經皇上是把尋找良妃膝下六皇子和淳則帝姬的差事兜到自己頭上的,那時候他受命於樊氏,哪裡肯用心去找,少不得馬馬虎虎遮掩過去,因此,才鬧出後來的失蹤事件。

    這皇家的事兒,一旦和鬼神沾上邊兒那就得打住,不作興說這些神神叨叨聳人聽聞的,皇帝縱然想不通其中緣由,卻也無計可施。

    只有萬鶴樓當時畢竟是全權負責這事兒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也不詳盡。

    原本良妃薨了,樊貴妃的意思是要他將六皇子同淳則帝姬一舉除之而後快,沒成想後來叫良妃跟前的德太監把兩個孩子給帶出去了。

    這德太監在江湖上有些門道,萬鶴樓稍耽擱了幾日就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唯有一點卻至今都能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六皇子,哪怕是淳則帝姬,這兩個尚在人世間,只是流落到了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思想起那些個陳年舊事,連如今坐穩東廠心狠手辣的萬鶴樓都免不了露出一絲悵然。

    其實良妃娘娘人是不錯的,待底下人又好,最重要是皇上喜歡她活潑,寵得不行,皇帝心情一好,連帶著底下當差的人也過得輕鬆。

    進了司禮監,今日的票擬早堆疊在那裡。萬鶴樓在案前坐下,他固然忌憚樊貴妃,可樊貴妃同皇上比起來孰輕孰重還是很分明的。

    他提起硃筆本預備只看一會子票擬,孰料時間過得飛快,等小太監弓著腰進來掌燈的時候他才愕然地抬頭。

    得,今兒是不能去坤寧宮拿人了。

    ****

    就因萬鶴樓這裡耽擱了,和齡和安儂才又安然過了一晚上。

    和齡在安儂看來整個兒一沒心沒肺,臨睡前呢,她還瞧見她盤著腿坐在床頭數錢。

    其實是安儂看差了,和齡先頭倒真有數錢的意思,只不過她日常當的差事不容易撈油水,目前存下的那點子銀錢拿手掂一掂就知道份量了,壓根兒不值得她數。

    和齡把枕頭下那張紙摸了出來,室內昏暗,幽幽冥冥的燭火像盜墓人開鑿古墓時透出的微光,她就著這光線木木地看著紙上的名字。

    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紙頭折疊起來仔細地重新塞回枕頭下,一點兒也沒察覺出泊熹白日裡動過她的東西。

    對過床上安儂把腦袋從帳子裡伸出來,她生怕被蚊子叮著,快速道:「別數了,等回頭你在宮裡頭當值的年頭同我差不多了再數不遲。」又拿眼睛瞟瞟桌上的燭台,蠟燭芯子燃出了黑黑的一條,火光更微弱了,她的臉越發不清晰,努努嘴打了個哈氣道:「吹了罷,明兒個還要早起呢。」

    和齡比安儂後頭來,分個先後,理應是她去吹蠟燭。

    她倒也不嫌麻煩,跳下床撲到桌邊對著蠟燭就是一頓吹,「呼」的一聲,燭火被吹歪了,屋子裡頃刻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燭火滅了之後,屋頂上猛然砸下一記炸雷,那轟隆隆的翻滾聲兒一路砸出了坤寧宮,緊接著「辟辟啪啪」的雨點子接踵而至,屋頂上瓦片和著雨珠的拍打不住的響,遠遠近近不一會兒便籠罩在一片突然而降的傾盆大雨之中。

    和齡定在桌子前半晌兒沒動,她伸手一摸後背,只覺涼颼颼的,披在背上的頭髮也被風吹得飛舞起來。

    哪兒來的風呀?

    她尋思著,冷不丁往後窗一看,這一看之下腳底浮起一層涼氣。

    半夜三更的,原本關得牢牢的窗戶卻不知叫誰給開了,此刻窗外的雨都斜著灑進來了,窗前地面上潮濕一片。

    和齡說不清自己怕不怕鬼神,要說安儂睡得可真熟,這麼一會兒她就著了,也不知今兒晚上怎就這麼睏倦。

    走到檻窗前要把窗拉上,恍惚間一條黑影打鳳凰木下閃過去,和齡手一僵硬頓住了,再細看去時天際卻又是一片昏沉沉景象,黑壓壓裡塵世間一片混沌,什麼異常也沒有。

    和齡總覺著哪裡不對勁兒,她不敢遲疑馬上把窗戶闔上了,回身貓回床上縮著,隔著被子兩隻眼睛露出來往屋裡觀望。

    這一夜都沒好好睡,天一亮下眼瞼起了兩個黑眼圈兒,外頭的雨卻沒止歇,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伴著電閃雷鳴,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安儂卻睡得黑甜,這點很古怪,那麼大的雨都沒能對她造成影響,往日她是一點聲音都要張眼的人。和齡沒想明白,只得先撂下了,兩個一處到坤寧宮宮女用早膳的地方吃了一點,接著就去當值了。

    大約是沒睡好的緣故,和齡的右眼皮今兒一直跳,跳個沒止歇。

    好的不靈壞的靈,到了中午果然出事了。

    她從西暖閣出來回到小院裡,才一進門就看見廊子上圍著一圈兒宮婢太監,對著她和安儂住的那屋指指點點的。

    和齡伸長耳朵聽,愣是一個字沒聽清楚,耳邊嗡嗡嗡包圍了數不盡的蚊蟲似的,她一急就撥開人群衝進了廊子最頂頭自己住的屋子。

    進去就傻眼了。

    小小一間房被翻得亂七八糟,枕頭被子都扔在了地上,床帳子也歪東斜西不成樣,桌子更是翻了個底朝天兒。

    「誰來掃蕩過了?」和齡嘴裡冒出來這一句,打眼瞧屋子,卻沒瞧見安儂…!

    門外響起一陣兒悉悉索索聲,圍觀的宮人彷彿是畏懼她,但又對她指指點點的。和齡一個頭兩個大,這起人瞧她的眼神怎麼跟打量犯了事兒的嫌疑人一樣一樣的?

    好心人還是有的,間壁屋同和齡略說過幾句話兒的宮女見她實在丈二和尚似的,便進了屋湊在她耳邊嘀嘀咕咕,「……你、你們到底做了沒有?!才剛東廠的人來過了,二話不說就在屋子裡翻找,安儂嚇得臉都白了,最後廠番子從她腰間把荷包抽走,說那就是罪證——」

    「什…什麼罪證?」和齡嚥了咽喉嚨,感覺自己立在一片廢墟裡,四周圍塵煙滾滾。

    那宮女不小心揚了嗓子,「安倩啊!景仁宮的安倩,就上月裡死在御花園井裡那位,別說你不曉得,你跟安儂可是一屋裡呆著的,她如今叫東廠的人逮走了,你,你也跑不了!」

    她邊說邊被外頭相熟的宮女拉著往外退,彷彿沾著和齡便要倒霉似的。

    可不是,惹著了樊貴妃,惹著了東廠,焉能有活路的?

    和齡直挺挺站著,努力把目前的情況在腦袋裡消化乾淨。

    她算是明白過來,合著是安儂被當作殺了大珠的嫌疑人給逮走了,別人就也以為她是同謀。

    她心大,突然不怕不慌張了。本來就是這樣,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有何可懼?放之安儂身上亦然,安儂也是無辜的。

    和齡蹲下|身開始歸置屋子,眾人都覺得她是瘋了,還有閒心弄這個,正嘈嘈切切議論著,猝然間,打院門外響起一陣雨點打在傘面上的「啪啪」聲。

    萬鶴樓從內監手裡接過黃櫨傘,親自撐著走在頂前頭,其餘人等俱待命在外。

    宮人們個個兒措手不及,慌忙跪下行禮,頭也不敢抬一動不動的。和齡意識到週遭氣場的變化,扶好聳肩美人瓶才轉身望過去。

    隔著雨簾子,廊廡前立著個人。那人穿一身曳撒,身量瘦長,年歲三十上下,黃櫨傘面間歇遮擋住他的面容,叫人瞧不真切。

    漸漸的,那人慢慢把傘合了起來,黃櫨傘靠在廊柱上,雨水順著傘尖流淌到台階邊沿,再順著台階匯聚到院中無數的小水窪裡。

    和齡隱隱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心頭突突直跳,思量間,那不算男人的男人抬腳進得門來。

    他卻只立在門檻前,身上帶有一股潮濕的…混有清淡安息香的熟悉味道。

    下雨的日子,潮濕的安息香,東廠……

    腦袋裡模糊掠過什麼,和齡待要隨著眾人下跪,視線卻在面前東廠督主的面孔上停留下來。

    是不是見過這個人?!

    怎麼心一霎兒間沉到了谷底,身子不由自主顫了顫。

    和齡驚異地發覺,自己這樣對於跟前人的畏懼不是來源於思維,而是她的身體作出的本能反應。

    她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白煞煞望著萬鶴樓。

    而萬鶴樓也在看清這小宮女的臉容後震驚無比。

    怪道能叫樊貴妃唬成那般,這的確不止是肖似樊氏了,這樣一張臉,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每一絲神韻無不肖似早已做了鬼的良妃娘娘!

    萬鶴樓情不自禁再次聯想到了淳則帝姬,如果說昨兒他出了景仁宮時回憶起來更多的是慨歎,那麼現下,他恐怕是感到恐慌了。

    當年也曾有迅速了結淳則帝姬的機會,那時,天真爛漫的錦衣女孩兒被宮人們簇擁著在御花園裡撲蝴蝶。

    柳困桃慵的時節,草木繁茂,欣欣向榮,他在暗處瞧了她許久。

    不知怎麼的,她躲開宮人跳到了自己跟前。當年他年紀尚輕,指尖淬了毒的銀針捏了又捏,在小小的淳則帝姬腦門上一再比劃,最終沒下得去手。

    又過了許久,良妃歿了,他奉樊貴妃之命殺淳則帝姬和六皇子。那一日同今兒這天相似,混沌的天穹,凌亂的雨水,這一回他舉起了匕首,彼時小女孩兒畏縮在牆角,睜著一雙水洗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就如同現在這般。

    萬鶴樓的心一沉,這時候回憶往昔不合適,先不說跟前這人究竟只是恰巧同良妃長得相似,抑或她的真實身份果真有待推敲,都須得先把人帶回去。

    一道閃電劃過,雷鳴隆隆而起。

    和齡臉上亮起一道白光,很快晦暗下去。她張了張嘴,把下跪這事兒拋卻在腦後,腦海裡風車似的連軸轉,話出口想收回都來不及。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萬鶴樓的目光剎那間驚疑不定起來,他半側了身,先一步跨出了門檻。也不答她,只作未曾聽見的模樣,開口道:「出來吧。這會子套近乎有何用?識相些,跟咱家走一趟。」

    太監的聲線總陰柔得透出一股子扭曲,和齡不敢造次,心下卻又無端懼怕他。

    跟著走出院子這一路,他們不給她撐傘,不一小會兒她渾身就濕漉漉的,走起來腳步像踏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虛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得吃點兒苦……著了涼感個冒,有人要心疼了(┬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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