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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乾坤定 文 / 十三酥

    樊貴妃的話在這會兒聽來著實有「忠言逆耳」的味道,至少蕭皇后是這麼認為的。

    皇帝不耐地抬了抬手,寬袖帶起的龍涎香直直撲到和齡面門上,然後她看見皇帝澄定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打了個彎,又看向後頭端坐著的皇后。

    跟著,皇帝語調慢聲慢氣,卻又不容置疑地道:「朕明白你們的顧慮,畢竟是失蹤多年的人,此時僅憑泊熹一人之言恐怕難以叫闔宮人信服。」

    他說著,復看向和齡,當年女兒失蹤之時理應有所記憶,並不會對宮廷之事全然忘記,照現今的情形來看她竟是失憶了。

    「這麼的,」皇帝睃了面帶關切的樊氏一眼,揚手招了御前內監柑橘公公進來,沉吟著吩咐道:「準備一下,朕要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

    殿中眾人即便嘴上不敢發出置喙的聲音,心裡卻都嘩然了,就連皇后都走了過去,她揪著帕子看看和齡又看看皇上,猶豫著道:「這萬萬不可,皇上乃真龍天子,龍體豈可損傷?」

    回頭叫老太后知道了,御前這些人要受到責罰自不必說,便是她這個太后素來瞧不上的皇后,必然也會被說「你呀,怎的不知道勸著些皇上,哀家吃齋念佛不理後宮諸事,皇后你怎麼鬧出這樣大的亂子……」

    皇后一想到將要被苛刻的太后教訓頭皮就發麻,教訓只是輕的,她更年輕些的時候三不五時就被罰跪著抄經,一寫就是幾天,到最後胳膊腿兒都沒知覺了,老太后就是這麼個上綱上線的存在,像五指山一樣把她壓得死死的!

    「皇上,皇后娘娘說得很是……要不您再想想旁的轍,總有法子能弄清楚的。」

    樊貴妃和皇后站在同一條線上實屬罕見,自然了,她這裡又是另一番想頭了。樊氏是相信和齡就是帝姬的,不驗還好,要等滴血認親了斷定和齡就是淳則,她還拿什麼說嘴?

    皇帝臉上一點猶豫的神情也不顯,他朝呆住了的柑公公瞥了一眼,沉聲道:「還愣著做什麼?朕意已決,速去準備便是。」淡淡環視一遭兒,不怒自威,自有久居高位者滿滿的震懾力,「倘若有誰再敢出言相阻,仔細朕摘了她腦袋。」

    那些要跟風表現一下自己對皇上的關心的妃嬪瞬間閉上了嘴,蕭皇后捏著帕子默不作聲,只有樊貴妃挪著步子往後退,把手在背著人處向自己的心腹錢嬤嬤勾了勾。

    錢嬤嬤便小心翼翼走近幾步,定睛瞧著自家娘娘的口型,她立馬就明白了,暗暗點了頭,悄沒聲息從西側邊的小門溜了出去。

    且不說她,單說這廂,有皇帝的命令,滴血認親是勢在必行的。

    柑橘公公極快地領著幾個小太監進來,打頭的兩個抬著一張齊腰的黃花梨四方小几,後頭人緊跟著將手上捧著的小碗兒放在了正當中。這青花瓷碗裡約莫有半碗水,瞧著清粼粼的。

    皇帝果斷利落,當先就從宮人端著的托盤裡拿過匕首,皇后都不忍心瞧,這把匕首泛著冷冽的寒光,宮裡是連平日用剪子都現「請」出來的,等閒每個宮都有專門的宮人保管。

    剪子屬能傷人的利器,這匕首就更不消說了!端看著就叫人心肝兒發顫,皇上卻要用此物割自己的手———

    和齡才是真嚇傻了,她困難地吞了口唾沫,彷彿喪失了語言功能,那邊皇帝輕飄飄就割了他自己手指頭一道口子,沒人敢幫忙,他就自己把血擠出來。

    「滴答」,紅得發黑的血珠子就墜進了清水裡。

    和齡眼前發黑,她把食指縮進袖子裡,求助地躲到了泊熹背後,倒不是害怕給刀拉一道口子,她想到的是自己明顯就不是那淳則帝姬,等驗明了,不是死得更慘麼?

    平白鬧這麼一出烏龍,皇帝肯定不樂意。

    她偷偷戳泊熹的腰,他卻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在皇帝跟前,他沉寂得可怕。

    「噯…!泊熹,我在叫你呢!」和齡惱了,「現下怎麼辦?看你做的好事,原先我求求情指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皇后娘娘也會幫我說話的,你看看,這下子你可把自己也扯進來了,我真不是帝姬,你別自作主張———」

    她絮絮叨叨的話還不曾講完,泊熹卻突然側過身將躲在自己身後的和齡暴露在皇帝視線裡。

    他仍舊不言不語,垂著眼皮,也不看她,仿若一潭死水。和齡氣結,抿著唇瞪大了眼睛望著皇上。

    純乾帝倒露出了很瞭然的模樣。

    「你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語聲含笑,竟很有慈父的范兒,「並不會很痛。這感覺興許像蚊蟲叮咬了你的胳膊,不疼不癢,很快就過去了。」

    開解得很是輕巧。

    見和齡仍舊躊躇不前,皇帝也不生氣,他自己也微覺納罕,似乎是將為君者所有的耐性都花費在了這張酷似良妃的面容上。

    良妃是他愛過的女人之一。

    皇帝並不會鍾情於何人,然而良妃確確實實是愛過的,並且在最寵愛她的時光裡,她無聲無息香消玉殞,過後連一雙兒女也消失無蹤。

    縱使被高呼萬歲,縱使身登九五,心愛之人的生死他卻無法掌控。

    那時還年輕,意氣風發的純乾帝頭一回意識到,自己竟也不過世間平凡男子似的,不能起死回生,不能將心愛的女子從閻羅殿裡搶回來。

    和齡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眼下是騎虎難下退不得,尷尬地把唇角向上彎了下,好表現出她也是很期待的並不害怕的,態度積極向上。

    等走到方幾前,正準備伸手去取那邊宮人手裡托著的匕首,孰料純乾帝笑微微的,兀自一把抓牢了她的手腕。

    他拿過匕首,比劃著對準她的食指,笑靨益發從容溫和了,眼稍略略下撇,「朕來吧,你自己怕是下不了手。」

    君王的決定從來都是不容拒絕的,和齡垂死掙扎道:「皇上,您聽奴婢一句……我的意思是,假,假使奴婢並非您的女兒淳則帝姬,您還願意賞我個全屍嗎?」

    她的原意是想說,假如她不是淳則帝姬,皇帝大人大量能否饒她一命,可最終看著那刀尖兒,話到嘴邊就變了。

    皇帝緘默一時,再望著和齡時眸中竟晦澀難辨,「你是她。」他好似有執念,眼波都變得銳利起來,「朕要你是,你便是。朕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帝姬失而復得。」

    皇上這麼一說,和齡更覺得自己如果不是會死得很慘很慘,好像戲耍了九五至尊似一般。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點腦袋,哀怨的視線穿過蕭皇后和樊貴妃中間的縫隙釘在了泊熹身上,還沒怎麼著呢,指尖兀的痛了起來,這壓根兒就不是蚊蟲叮咬,分明是切膚的體會!

    得了,白挨了這麼下子,該落不著好還是落不著好。

    和齡趁皇帝和眾人的視線都匯攏在那兩滴血上,幾個跨步就又躥到泊熹跟前。

    她忿忿拿帶血的食指指著他,語氣裡卻載滿了妥協,「泊熹……你帶我走好不好?」

    他面色微變,卻不搭腔。

    和齡有自說自話的本領,絮絮道:「咱們一塊兒離開皇宮如何?…也許我會先進大牢,我方才想好了,等我一進去蹲號子你就去通知我哥哥,劫獄也好怎麼都成,我不想死,我還這麼年輕這麼好看,還沒有嫁人生奶娃娃,還沒有———反正我可還有好多事兒沒做。」

    泊熹微抬眼瞼,怕人多眼雜,即便現下所有人的注意力無一不在那碗水裡,他卻依舊選擇沉默不語。

    停了有那麼幾秒的工夫,他被她瞧得生受不住了,視線下移,攫住了那只微微沁出血的指尖。

    她指著他,他似乎沒法兒,腦子一熱……含了上去。

    吮了吮,口中泛起淡淡的腥甜,約莫是止住血了。整個過程十分之快,又彷彿經歷了漫長的一整個季節。

    和齡微張了嘴,傻呆呆看著他,指尖彷彿還是適才他口中濕濕熱熱的感覺。她做賊心虛地左右四顧,發現除了她自己就沒人注意到泊熹那麼出格的舉動。

    整個滴血認親有一定的過程,碗裡兩滴血要真正匯聚到一塊兒需要時間,偶然也會有前一瞬匯聚到一起的血後一瞬就脫離開的。

    這很難說,因此上,方幾前的皇帝站得筆直而僵硬,面色嚴肅地看著青瓷碗,並不曾留神和齡。眾人亦然。

    泊熹抬眼朝那邊看了看,臉上半分神情也無。他從琵琶袖裡取出帕子為她纏住了手指,心緒蜿蜒。

    和齡恢復帝姬身份後必將受到純乾帝極致的寵愛,至少短時間內會這樣。而他要做的似乎只有盡力俘獲她的心,借助皇帝對女兒的信任,從而達到目的。他不會前功盡棄,也不能於心不忍。

    和齡的手指被帕子纏得像個胖粽子,被他半推了下,跌跌著向後幾步,而那邊碗裡的血水亦在此刻完全融和。

    古語云:血相溶者即為親。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話,絕不會有錯。

    見此,眾人都沒話了,皇后拍了拍胸脯,壓抑著滿腔的得意掃了樊貴妃一眼,後者卻異常得很淡定。

    皇帝是真的高興了,血液相溶,證明自己不曾看錯。

    為了給流落民間吃了不少苦頭的女兒積攢福祉,純乾帝略一思索,提筆寫了道聖旨,決意大赦天下,緊接著,他又宣佈通曉六宮和齡的帝姬身份。

    一切都在快節奏中有條不紊進行著,和齡是聖旨裡出現的人,實際竟是最怔然的一個。

    皇帝偉岸的身軀站在她身側,一時間殿裡殿外所有宮人皆以臣服的姿態俯首而跪,口中高呼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帝姬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和齡在皇宮裡畏首畏尾這樣久,猛然間被這麼多人下跪不適應是必然的,好像一場大夢!

    她無助時本能地在人群中尋找泊熹,卻乍然望見他謙卑而跪的身影。

    這是始料未及的……

    她果真是淳則帝姬麼?矜貴到如此地步,連曾經如隔雲端的他也要向自己俯首稱臣下跪磕頭。

    和齡呆緻緻的,然而身體的反應卻比大腦來得誠實而坦然。

    她緩緩抬起了手,面容平順,彷彿久慣於這樣的動作,清脆鏗鏘的嗓音勻勻傳出大殿,傳進每一個人耳裡。

    「平身———」

    作者有話要說:手握權柄的歸屬感啊~

    第二更來也————

    雖然晚了些:-)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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