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傾城賦 文 / 十三酥
話說完自己就愣住了,和齡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宮女的統一的宮裝袖口都是收緊的,只有袖襴一塊兒墜下去,她挽住袖襴把手放回去,心裡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正對上泊熹的眼,他眉目遠遠的彷彿籠罩在雲山霧靄之中,站起了身,退至一邊。
殿裡殿外皆燈火通明,本是竇貴人流產的一宗兒事,誰都不曾料到最後會演變為皇帝認親,認的還是失蹤多年的一個人。淳則帝姬也是宮中老人們口中避諱的一個傳說了,知道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現下裡和齡又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前頭還是在坤寧宮裡的,眾人難免要將她和皇后捆綁在一起。
想來,這位帝姬並不會同她的親姨媽交好。當年的事情是一比糊塗賬,究竟是不是樊貴妃害了良妃,這都沒有結論,如今倒好,淳則帝姬出現了,卻不知她對當年的事還有幾分的印象?
還有就是———六皇子今安在?
這亦是皇帝所想,只是他瞧出來女兒雖是心智正常,記憶卻是有所缺失,遺憾是有的,但也沒那麼強烈,人能回來就是最大的造化了。六皇子的事,還是要再問問權泊熹查得如何,他不該只調查其中一個。
皇帝笑了笑,對上和齡發怔的臉模樣,開口道:「阿淳表現得極好,盡顯我天家威儀。」他對她不吝於褒獎,揉揉女兒的頭頂心,沉浸在一個慈父的角色裡,心裡也想著盡力彌補她。
和齡被皇上一誇就很客套地彎唇回以微笑,失去記憶的人是這樣,如同光著腳丫子走在退潮的沙灘上,踩到了石子兒,心裡就疙得慌。
她面對皇帝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誰能一下子進入角色?總覺著是不是哪裡不對啊,她怎麼就成了帝姬呢,餡兒餅砸誰也不能砸到她呀……
這邊慈父和茫然的女兒談笑晏晏,眾妃趁勢對淳則帝姬大加讚揚,誇臉模樣兒俊,誇身段兒好,誇懂禮識事,和齡也不曉得最後一個她們竟都是怎麼看出來的。
皇帝很高興。樊貴妃臉上的笑容卻益發的僵硬了,她朝側門上一瞧再瞧,終於,錢嬤嬤低著頭快步走了進來。
兩人退到一邊上,貴妃道:「怎麼樣了,可見到太后娘娘不曾?」
錢嬤嬤挺了挺胸,老太后雖說看不慣她家娘娘,但是底下人有話兒還是遞的進去的,更何況是關乎皇上!
「您放心,奴婢一進儲秀宮就言明來意,那會子太后娘娘正在佛堂裡做晚課,奴婢就在廊子下候著,後來沒多時就被招進去,仔仔細細把淳則帝姬莫名出現這宗兒事全說了,」她自然不會跳過皇上自傷身體滴血認親這一環,笑得眼角褶子能夾死蒼蠅,「老太后氣壞了!今兒不見得過來,趕明兒勢必要發作的,娘娘就等著瞧好戲吧。」
那一角的竊竊私議沒叫誰注意上,其實鬧到這個時辰大傢伙兒都累了,這是看皇帝興致高才無人敢先露出倦態。
純乾帝看和齡好似看不夠,沒有經歷女兒成長的蛻變,記憶中只有她幼年時候奶聲奶氣的神情,一忽兒就長這麼高了,和儀嘉一樣的充滿著朝氣。
「過幾日叫皇后為阿淳另擇住處,今兒個畢竟晚了,再挪騰終究不便。你帶淳則回去罷,」他指了指皇后,「……別委屈了她。」
話裡意味再明顯不過,皇上這是有意抬舉和齡,皇后立馬道:「您說的是,說來啊,臣妾待阿淳素來是極好的,這孩子臣妾一瞧見就喜歡。」
眉眼彎彎,是個慈母的模樣。
皇帝比較滿意,想了想似乎亦有些日子沒留宿坤寧宮了,順嘴道:「朕這會兒有些餓了,皇后宮裡的糕點向來便不錯。」
底下人都是人精,柑橘公公趕忙兒就通傳出去,皇上這是要擺駕坤寧宮了。
樊貴妃咬碎一口銀牙,這都什麼事,就因為那個丫頭,皇上連帶著瞧皇后那老菜皮都順眼了麼,她到底沒法子,也不能表現出自己的怨懟不滿,只得同旁的那些個宮妃一般各自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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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甬道上,兩旁是高高的紅牆,秋日晚上風大,呼呼的風聲狂作,恍惚聽來竟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帝后走在最前頭,和齡刻意落在後邊兒,等著和泊熹齊平。泊熹是御前行走的人,帶著錦衣衛護衛在左右,他正垂眸走著,突然發覺袖子叫人給拽了拽,一側頭,赫然便是和齡在宮燈幽光裡爍爍發亮的一雙眼眸子。
每回乍一瞧,總會覺得她這雙眼睛嫵媚中不失少女的嬌憨和明淨。
他很喜歡。
和齡其實不敢說太多話,發生的一切太過夢幻,她到現在還覺著自己在夢裡。而泊熹是唯一真正算得上是認識的人,在她心裡,除了哥哥,別人都比不得他。
就壓低了聲音偷偷摸摸道:「泊熹,你先前在景仁宮說的是真的麼?你在調查我,所以才會送我進宮的?」
她會這麼理解泊熹倒是沒想到,他起初不說話,算作是默認了。
過了一會兒,見和齡仍舊巴巴望著自己,泊熹便往最前頭帝后那頭掃了眼,這才定下心神來道了句「是」。
「喔———」和齡拖長了尾音,眼裡閃過一抹促狹,「那你就沒有別的目的?」
他倏地頓住了步子,兩旁的人都在向前,燈火蒙昧,唯有他們是靜止的。
也沒多久,和齡打著哈哈逕自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同你開玩笑的……」她的聲音低下去,須臾又響在他耳畔,「噯,泊熹,我認真問你幾句,你要如實答我。」
他們緩緩地向前走,長長的烏黑睫羽蓋住了泊熹的眼色,黑燈瞎火兒,和齡瞧不真切,牽了牽唇,只管自己道:「我果真是淳則帝姬麼…?滴血認親我不信,別人說什麼我都不信,我只相信你的話。」
縱然他騙過她他是她哥哥,不過事過境遷她忘性大,早已拋到了腦後,沒那麼在意了。本著最初的印象,她總是最願意傾聽他的意見,內心深處對他有一種說不清的深刻信賴。
泊熹顯然注意到了,他意識到自己並不需要處心積慮靠近她,討她的好。因為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之間早已超越了尋常男女的親近。
然而他頭腦亦清明,這不是愛,不論是自己之於她,抑或她之於自己,何況他們中間橫桓著太多難以逾越的東西,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除非…他足夠強大。
「殿下確實是當年失蹤的淳則帝姬,」泊熹的音色很淺,風一吹頃刻消散在染著桂香的空氣裡,他道:「除此外,帝姬失去了一段記憶,如無意外,恐怕難以將當年之事記起。」
當年的事情麼。
和齡嗅出他話中不尋常的意味,但是瞧著現下不適宜深問下去。她絞著袖子瞅了瞅他,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很不習慣,歎口氣,語調一轉,卻帶有幾分嚴肅地問道:「那哥哥呢,他是我親哥哥不錯,他為什麼要隱藏身份?」
她對他實在是太過信任,如同將一顆剔透晶瑩的心捧給他。泊熹眉宇間微微蹙起,感到無形的沉重負擔。
他並不會像顧盼朝似的,為了不叫和齡為報仇的事情終日煩惱而不告訴她當年的真相,即使真相他掌握得也不完全,卻足矣告訴和齡了。
「是為了報仇。」
「為誰?」
和齡急切問道,胸口發緊,她記得發燒那時候就在哥哥那裡瞧出端倪,只是他不願意告訴她。
泊熹沉吟著,正待啟唇,忽的敏銳覺察到隊伍停了下來。他也不慌張,迎著純乾帝的視線只一看,下一息便低下頭去。
「是為誰??」和齡追問一句,她反應自然比泊熹慢,等意識到時皇帝已經走到了跟前。
「阿淳和泊熹在說什麼,朕可以知道麼?」皇帝的話語叫人辨不清喜怒,唇角似永遠含著如沐春風的笑意。
「皇上…」和齡吞了口口水,「也不曾說什麼,我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怎麼就成了您的女兒,我聽說是權大人調查出來的,是以向他掃聽掃聽……」
「哦。這樣麼,他卻告訴你不曾?」
皇帝回想起在殿中隱約瞧見的場景,卻不點破他們早已相識之事,反寵溺地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輕笑道:「要叫朕父皇,而非『皇上』。阿淳記不得昔日之事,父皇卻記憶猶新。你眼中的朕是陌生的,卻不知朕熟悉你就像熟悉朕自己。阿淳明白麼?」
和齡驀地醒過味兒來,她再藏著掖著反倒會害了泊熹吧,他們是認識的,這點叫人知道也沒什麼,只是過程了細節無需提及罷了。
和齡往皇帝身邊靠了靠,手指無意識捲著頭髮道:「我同您說實話,今兒其實並不是頭一回見到權大人,」她說到這裡時泊熹略抬了眸,和齡感覺到,落落大方地朝他微笑,爾後再望著皇帝,「權大人是個好人,我和他算是點頭之交吧…!說過幾回話,可是他不曾透露我的身份,現下想來才知曉,原來他一直在調查我。」
真真假假的話最容易叫人信實,何況皇帝暫時不打算懷疑他失而復得的女兒的話。
他點頭道:「不錯,是朕命泊熹巡查阿淳的下落,」再看向泊熹,「此番帝姬回到朕的身邊你功不可沒,朕心中有數。」
能得皇上這麼一句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的,皇帝平時不愛誇獎人,越是在皇位上坐久了,瞧人就越是苛刻。今兒是瞧在女兒面子上,窺出女兒對權泊熹很是讚許,樂得給她做臉面,叫眾人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不欺辱她初來乍到無所依靠。
一時泊熹謝過皇上讚賞,態度很是謙卑。
和齡定定望著他,心裡卻仍記掛著哥哥在為誰報仇一事,也迫切想知道仇人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一直到回了宮,她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再沒找著和泊熹單獨說話的機會。
蕭皇后動作很快,她將安儂和小福子撥過去伺候和齡,又命人拾掇出了幾間屋子給和齡暫住,坤寧宮的人早便得了消息,故此和齡甫一進之前住的小院兒裡,裡頭宮人們便都出來見禮,霎時就跪得整個庭院裡烏鴉鴉一片。
和齡怪不好意思的,慢慢挺了挺背脊,叫大家起。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很有做人上人的天分,摸摸鼻子,傻乎乎看著台階就咧嘴笑了。
安儂忙從人群中走到和齡身畔,小福子也過來了,瘦瘦高高的,長得很得人意兒。和齡各覷了兩人一眼,心說這樣安排挺好,都是認識的人,要冷不丁指派幾個她不熟悉的過來才讓人心裡不快活。
安儂是個妥當人,她一知道自己要在和齡身邊伺候就收拾好了和齡屋裡的東西,並自己的包袱,此時都拿在手上,小福子搭了把手,就一人一個,跟著和齡出了院子。
以帝姬的身份自然不能只有這麼兩個人伺候,只是今兒太晚了,又是倉促之間,皇后要應對聖駕,和齡這頭也就先將就一番了。
……
這一夜和齡睡在綿軟到像是和雲朵一般鋪就的床上,正所謂高床軟枕,她睡得舒適極了。
直到後半夜裡做了個夢醒過來。
和齡掀了錦帳在床邊深思似的盤腿而坐,不一會兒抓了抓頭髮,臉上漲得紅撲撲的。
她回想著那個夢,夢境裡有個男人模糊而英俊的面容。
古怪的是,看不清人面,她卻可以確定那人就是泊熹。他們一起賞花,一起遊湖,他還很是溫和地餵她吃飯……
和齡難堪地揉搓臉頰,嗚呼哀哉,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做春|夢的年紀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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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a~~~——
報告————
帝姬小分隊集合完畢~(和齡,小福子,安儂=-=)
晚安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