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平地瀾 文 / 十三酥
要說皇帝為何板著臉打儲秀宮回來呢?這裡有個緣故。
那一日皇帝認親的時候樊貴妃多了個心眼,將錢嬤嬤指派到儲秀宮老太后跟前給和齡上眼藥去了。過了一夜,太后越想越對和齡的帝姬身份有所懷疑,一個失蹤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就這麼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說書呢?
不過叫老太后真正動怒的是皇帝貴為天子,竟然為了驗證個女兒自傷手指。
平頭百姓要是知曉了太后為這點子小事動怒定然會不解,可他們不知道,皇室與別個不同,天子掌管一切,一膚一發不單屬於他自己,那是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半點都損傷不得。
老太后年紀大了,性子又嚴苛古怪,眼裡益發的只有自己兒子。
皇帝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太后不好太過責備皇帝,以防折損君王的面子,便把矛頭指向了她眼中所謂「淳則帝姬」。
甭管真假,她已經先入為主因錢嬤嬤的話對和齡有了極差的印象。尤其是御花園的宮女的案子和竇貴人肚子裡的孩子這兩宗兒,前者尚可糊弄過去,後者卻攸關皇嗣,皇帝的草率處置…不,皇帝壓根兒對淳則帝姬毫無處置,這叫太后十分瞧不過眼。
當年的樊氏姊妹就將皇帝唬的五迷三道兒的,這如今宮中有一個樊貴妃還不夠,竟冒出來一個良妃留下的女娃娃,知子莫若母,皇帝對良妃的執念太后瞧得清楚,她如今頂不願意見到的就是皇帝因寵愛淳則帝姬而罔顧宮規,視其為無物!
就在皇帝早朝後將他召了過去。
屋裡檀香陣陣,老太后是吃齋念佛的人,手上盤弄著大顆大顆的佛珠,皇帝行過禮,她便道:「昨兒個的事哀家都聽說了,哀家亦由衷為你失而復得淳則感到高興……」
一些場面話說完,跳過了滴血認親之事,太后話鋒說轉就轉,言辭甚至有幾分激烈,「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帝姬?咱們皇室不能帶頭做目無法紀的事兒,多少雙眼睛瞧著呢!橫豎…竇貴人的孩子已經沒了,哀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那御花園的案子叫哀家心中委實膈應。」
老人家上了年紀,最見不得死人這類不吉祥的事。流言傷人於無形,和齡如何牽扯進去的老太后不在乎,她怕的是這位帝姬在宮外養壞了性情,不知是怎樣的人,要真害人上了癮豈不成個毒瘤麼!絕不能姑息。()
太后的意思皇帝明白,這是變相在給他施壓。
純乾帝回去路上越想越不痛快,聽聞當初此案經由皇后的手,不知她卻怎的不調查清楚?
如今害得淳則背負上殺人兇手的惡名,女孩兒家有這樣的背景在,即便身為帝姬也會叫王公貴族望而卻步,沒聽說哪個男子愛娶個母夜叉回家去的,有怪癖麼!
遇上和齡時正是皇帝心情攀升至煩躁巔峰的時候,倒是女兒嬌嬌俏俏同良妃酷似的小模樣使他心情略有回升。
他是不會過問她有沒有害過人的,現擺明了女兒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殺人甚至拋屍井底?
太后老糊塗他可沒有,只是目下須得給太后一個交待,也給闔宮的人一個交待,證明淳則是無辜的,如此她可昂首挺胸,不至叫宮人在背地裡嚼舌根子。
一頭思忖著,純乾帝愛憐地在女兒軟乎乎的臉頰上捏了捏,一頭板著臉向身後人吩咐道:「去,把權泊熹給朕叫進宮來。」
和齡在皇帝跟前就乖乖巧巧的,眨巴眨巴著眼睛看著皇上,目光在他身後一群人裡尋睃一圈兒,裡頭確實不見泊熹。心想也是,泊熹是錦衣衛的頭頭,自然不可能見天兒跟在皇帝後頭,他有旁的事要忙。
正好,皇上不召見他她還見不著呢。
和齡裝傻充愣地就跟著走進了明間,一眼就瞧見了皇帝的寶座,上面是一塊兒匾,上書「中正仁和」,雖然她不識得這幾個字,但是覺得這筆字很好看,就認真地瞧了會兒。
皇帝平日在明間西側的西暖閣裡批紅、看書或與大臣密談,此時腳步頓住了望著和齡,她骨碌碌轉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甜甜一笑,「父…父皇,女兒覺著這兒很熟悉,想在這兒走走,能不?」
柑橘公公眼皮跳了跳,養心殿是何其嚴肅莊重的地方,又不是郊外遊山玩水的勝地,帝姬還想看景兒呢,聖上自然不會同意。
「朕允了,」皇帝心情似乎很好,進西暖閣前復道:「若是能將昔日之事記起來,那是最好。」
和齡不知道怎樣答,索性抿著唇一笑到底,見純乾帝進去了,她才甩著袖襴踢著腳,漫無目的地在明間裡晃蕩,連侍立在門首上兩個內監的拂塵她也要撥弄撥弄,偏人家還得木頭人似的低眉斂目,假裝瞧不見她。
因為是皇帝召見,臣子不得怠慢,泊熹飛馬就從北鎮撫司趕進宮,一路進得明間,待瞧見那在皇帝寶座前打著轉兒彷彿在猶豫要不要坐上去的和齡時,素來沉著的他亦不由得吸了口涼氣,連氣息都不穩了。
門首上是他的人,因而泊熹沒什麼顧忌,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和齡的手腕子向外拉扯,她腳下跌跌的,等停下來望見是泊熹也不著惱了,露出個驚喜的神色打招呼道:「你來啦,這麼快呀?」
饒是見過和齡無數回了,泊熹現下瞧見她盛裝美姿容的模樣仍是發愣了一瞬。
和齡大咧咧地揶揄他,嘴角的笑窩若隱若現,「見著我就這麼激動呀,還敢抓著我的手……」
泊熹飛快地鬆開了她,退出幾步站在安全距離躬身作禮,隨後蹙著眉頭忍不住叮囑道:「帝姬莫要胡來,這寶座不是能夠隨意靠近的,更不能一時新奇便坐上去。」
「我是知道的。」和齡歪歪腦袋欲言又止,張著大眼睛瞅著他。
她想問泊熹哥哥的事,心下一尋思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正要和他約個時間地點,一抬眸卻見泊熹頎長的人影早已往西暖閣去了,真是風一樣。
和齡摸摸鼻子,左右看了看,便躡手躡腳跟了進去。
三希堂是純乾帝日常看書的所在,此時他坐在陽光下,面前案上擱著一本書,柑公公上前道:「皇上,權大人到了。」
「宣。」
室內有書簿獨有的香氣,書香味兒濃郁,泊熹摸不清皇帝的用意,斂神跪拜下去。
皇帝一時並未叫起,端起茶盅呷了口參茶,方慢悠悠道:「此番淳則回到朕身邊實為愛卿大功一件,你卻說說,想要什麼賞賜?」
泊熹跪拜著,直起身道:「微臣這事辦得不好,叫帝姬頗吃了些苦頭,不敢領賞。」
皇帝無聲笑了,放下茶盅,似乎琢磨著什麼,冷不防道:「儀嘉也到了許人的年紀,這丫頭是朕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性子雖跋扈,卻是朕的眼珠子,而你是朕最為信賴的臣子———」
話中未盡之意十分瞭然,泊熹萬萬沒想到皇帝竟會起將儀嘉下嫁自己的念頭,他多年的鞠躬盡瘁可不是為了迎娶帝姬,何況…從前可以將就,如今怕是不能夠了。
眼前掠過一張人面,泊熹面無表情的臉上泛起一層微微的波瀾。
他時而有和她長相廝守的打算,時而卻感到無望,甚至只有對姬姓切骨的恨意。
就這麼遊走於冰火兩重天間,卻再怎麼考慮,也沒有把迎娶儀嘉帝姬放在計劃之內。
「皇上,微臣乃卑微之身,委實與帝姬金枝玉葉不堪配,」只得在皇帝下聖旨前委婉提出拒絕的意思,否則聖旨一下,神佛也無力回天,泊熹向地面叩首,面色平和道:「儀嘉帝姬姿容無雙,世間罕見,微臣相信必有———」
「愛卿這是…拒絕朕?」皇帝聲音冷冷的,抬手打斷他的話。
為人父母的,女兒的心思看得通透,儀嘉心儀泊熹不是一日兩日了,純乾帝自然盡可能滿足她的願望,但眼下瞧著權泊熹這意思,竟是瞧不上自己女兒麼。
純乾帝沉下嘴角,室內氣壓一忽兒就低了。
柑橘公公拿眼窺權泊熹。他意外的很,滿以為他會順勢應下來,娶帝姬是多大的榮耀,何況權泊熹素來對聖上言聽計從,如今居然為了這樣賞臉的事惹得皇上不快,實在匪夷所思。
泊熹跪伏著,掩藏在袖袍下的手指握得發白,一滴冷汗沿著鬢角緩緩下滑,轉而順著下巴沒入襟口。
突然,他聽見右側傳來細微的呼吸聲,弱弱的,落在耳中卻極為分明。
疑惑地看過去,和齡踮著腳趴在雕漆隔扇門上露出的半張臉孔就這麼撞進眼裡。
她長睫掀動著,不知在思想些什麼,吃力地踮著腳,觸上泊熹的視線也不躲。輕易便望進他脈脈流動的眼波裡,似極在沙漠中蹣跚數日,陡然遇見一片靜默流深的湖泊。
和齡腦海裡回想著皇上的意思,慢了好幾個節拍才反應過來皇帝這是要指婚,要把儀嘉下嫁給泊熹……
就這麼兩兩相望的須臾裡,皇帝瞧出了端倪。
「誰在外頭?」
柑橘公公忙探脖子看,一看之下低頭回稟道:「回皇上,是…是淳則帝姬。」
皇帝好像不怎麼意外,要說這時候也只有淳則會出現在這兒,他對這才找回的女兒極為寬容,淳則帝姬幼年時便時常坐在父皇膝上聽皇上和大臣議事,故此和齡會覺得養心殿很熟悉。
既然被發現了,和齡也不躲藏,先是在門邊探出半個身子,跟著才整個人都挪了進來。
因她的出現,室內遲滯的氣壓明顯回緩,皇帝眼中的女兒是年少嬌憨天真不知事的,彷彿他的小阿淳永遠是幼年時候那樣。他眸光溫軟,讓她坐在自己身側,「怎麼走到這兒來了,沒規矩。」
說是沒規矩,臉上卻笑得寵溺,和齡很是羨慕「淳則帝姬」,她到底比她擁有一段美好的時光。
看見跪著的泊熹,和齡思維才一發散就拉扯回來,回皇帝道:「女兒才瞧見權大人往這裡走,是以就跟過來了。」
她揚唇笑得軟乎乎,嘴瓣兒翹起的弧度同當年的良妃簡直如出一轍,這是樊貴妃怎麼費盡心思模仿都做不到的,所謂母女血緣,神態肖似,旁人如何比得。
皇帝眸光愈加柔和,見女兒指了指跪在正當中的權泊熹,問道:「您要讓權大人娶儀嘉姐姐麼?」
他說是,和齡細細的眉尖尖就慢慢蹙了起來。
「阿淳以為如何?」純乾帝並不知曉和齡和泊熹的熟悉程度,只道他們是相識的,現下見女兒似乎有話要說,便也樂得聽聽她的意見。
下首泊熹微抬眸看向和齡,而她也正望著他,面上浮起一層淺淺的探究。
想著,不自覺就走下座位站定在泊熹身前。她的裙裾漫上他指尖,癢癢的,波紋一般輕輕浮動。
泊熹曲起手指,略直起身看了看她。
接著,和齡動了動唇,出口的聲音不大不小,皇上是聽得見的。
她對泊熹道:「父皇要給大人賜婚,卻不曉得……大人可有心上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倘或大人已有了值得惦念的…如此,我願為大人說說情兒,你看可好麼?」
皇帝在後頭眉目一動,心上人?即便有,難道能同貴為帝姬的儀嘉相提而並論。
他不動聲色,只待聽權泊熹的回答。
泊熹卻久久不出聲,和齡急了,低聲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呀,難道你心裡是想娶她的麼?」
作者有話要說:
「老子要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