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今生慕 文 / 十三酥
宮牆邊捲起一陣簌簌的風,撩得三人衣袂紛飛,遠近的樹葉發出潮水一般起伏的聲響,天上流雲堆疊,將日頭遮住了泰半,不過一時卻又四下散開。
雲卷與舒,斑駁如霧。
泊熹修長挺拔的身體聳立在和齡身前,相對而言她矮矮的,像松樹邊兒上翠滴滴的小草,風打這兒一過,小草便瑟瑟而動,被旁邊似直入雲霄的筆挺松樹遮住了光亮。
和齡現在就覺得自己的光線都被泊熹遮擋住了。
她下意識地踮了踮腳尖,好讓自己顯得更有氣勢一些兒,但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如今的身份何須要比他高才能在氣勢上勝過他?她已經是帝姬了,是凌駕於他之上的呀……
和齡沉默的這麼一點時間裡,泊熹的神色從擔憂和吃味兒,過度到了驚訝兼少許的陰鷙。
緊接著,等她整理好心情真正把視線直直落在他臉上的時候,見到的卻是泊熹受到傷害似的黑黢黢的眸子。
「到底怎麼了,」他的聲音輕薄得好像要和掠過耳際的風一同消散,「…是我哪裡做錯了麼?」
泊熹的身體微微僵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阻止了自己靠近她。
他不明白,不過短短半個月的光景,和齡因何像是變作了另外一個人?莫非是他錯過了什麼。
「和齡———」泊熹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他面前站著的她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接著便一聲不吭,驕傲的小天鵝一般步出了他的視野。
他身後,和齡連柿子樹上的安儂都忘記了,下巴略略上揚,逃避似的,腳下根本就不停下來,筆直向前走去。
泊熹握著拳頭硬生生站著,愣是忍住沒有轉身追過去。
與他截然不同,蕭澤卻把自己身段放的很低。
他笑容滿面地幾步追上了和齡,雪白的牙齒配合那副俊逸的五官,輕易便能叫人心蕩神馳。
和齡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很有些急躁,聽見腳步聲她心稍稍一提,然而抬眸看卻是蕭澤。
她驀地停下步子,本該不友善的語氣愣是因他亮光閃閃的笑容有所緩和,不過依舊比較沖,「你跟著我做什麼?」
蕭澤絲毫不氣餒,他算是瞧出來了,才剛那位是御前紅人,錦衣衛指揮使權泊熹,照往常來說,那是個不好惹的人物,他決計是要退避三舍的。
而今麼,若為美人故,一切皆可拋,不得不迎難而上了。
蕭澤瞧出了帝姬和權泊熹之間那一絲不尋常的氣氛,他沒再深想下去,自己比權泊熹晚一步認識帝姬又如何,帝姬喜歡什麼樣的還兩說。
「殿下……」他低下頭,看著和齡只穿著一隻鞋的腳,「您忘了這個。」
和齡腳指頭蜷了蜷,這才發現自己有一隻腳上只穿了布襪,怪道走起路來一高一低,她還想自己又沒摔著怎麼卻跛了的。
蕭澤笑瞇瞇地將精緻繡著風荷花紋的繡鞋從袖裡掏出來,和齡立即伸手來拿,他卻向後一抽,偏偏不讓她碰到。
又來了!
和齡窘然,她曉得在中原女孩兒的腳男子是瞧不得的,她穿了布襪卻不是鞋子,到底自在不起來,而現在這個路癡蕭澤分明是在戲弄自己,就像適才他抱著她故意不讓她下去一樣。
這個人很奇怪,和齡飛快地作了定論。
她擺出的帝姬架子不大,對著一張好看的臉通常又難以真正的動怒,於是復把手朝他伸了伸,強調著,「這是我的鞋,你快還我。我脾氣不大好…我真的會生氣的。」
蕭澤看著和齡筍尖兒一般的指尖,只覺面前這位叫他近乎是一見鍾情的姑娘通身上下無一處不是自己喜歡的,如今更好了,她是帝姬,他們身份互相匹配,竟是如此不可多得的天賜良緣。
蕭澤面上笑容斂起一些,往和齡攤開的掌心裡放了一顆珍珠,這是他隨意在袖兜裡摸出來的,趁著和齡遲登登收回手打量那珍珠的時候,他忽的在她跟前蹲了下去。
「殿下站著就好,」蕭澤唇畔的笑弧拉得長長的,眼睛瞇起來像隻狐狸,「容蕭某為殿下將這繡鞋穿上……」
某人的耳力不同於常人,雖立在遠處,整個心神卻追隨著和齡。
一瞬間就把蕭澤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泊熹額角難以自控地突突突直跳,轉過身眸光銳利,利劍一般射了過去。
和齡的反應顯然比遠處的泊熹要慢上四五個節拍,也是蕭澤聰明,往她手上放了珍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當和齡驚覺不對勁的時候,那只從未被任何男人碰過的腳丫已經被單膝及地的蕭澤滿滿握在了手裡。
偏他還笑意融融,彷彿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的地方,提醒她道:「殿下別亂動,仔細摔著。()」
說著,動作如呵護珍寶也似,托起另一隻手上的鞋子套在了和齡的腳上。
不得不說,蕭澤對付女人很有一套,泊熹比起他來是真的遜色太多,生活環境和思想的差異致使他們是全然不同的性情。
和齡見慣了泊熹那樣冷淡淡的,突然間面對蕭澤這一型的還有些不知怎麼應對,半張著紅紅的櫻唇說不出話來。
蕭澤抬頭道:「穿好了。」
「哦…謝,謝謝。」和齡結結巴巴,把那隻腳往後縮,蕭澤的笑容自有一股魅惑力,眉眼細長,皮膚不似泊熹那麼白得不像話,卻也很是透亮,泛出淺淺的暈澤。
和齡老毛病又犯了,她盯著人家的臉瞧得步子都挪不動了。
蕭澤不著痕跡往她近前挪近了一大步,作出困擾的神色,「我說出來殿下別笑話我,嗐,這是又迷了路了。卻有個不情之請,」他凝視著她弧度優美的唇線,「可否拜託您送我往坤寧宮去?」
遠處突然傳來樹枝「卡巴卡巴」斷裂的聲音———
泊熹也不知道自己腳下踩到的是什麼,他這會兒連把蕭澤活剮了的想頭都有了!
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生起氣來更顯得陰沉可怖,卻又執拗,只站在那裡把他們兩個望著,凝神注意和齡的反應。
他瞭解她的壞毛病,一個姑娘家卻喜歡容顏姣好的男子,這說的過去麼?想著,寒冽的視線落到蕭澤面孔上打量,瞧了會兒冷「嗤」一聲,並不認為自己哪兒比不得他。
空氣裡又揚起一陣秋風,吹得和齡瞇了瞇眼,她本來要答應蕭澤,不期然間注意到了泊熹的視線。
他見她看過來了立時卻別開了臉。
和齡在心裡哼一聲,她現在對泊熹採取的是視而不見和充耳不聞的決策。
他在她心裡如今形象是披著羊皮的狼,誰叫他假裝對她好,實則是打算利用她來對付她唯一的親哥哥,實在可惡。即便那回她發燒他照顧她許久,誰卻曉得他有幾分是謀算幾分是真心呢?
泊熹的真真假假,恕她不奉陪了。
便對蕭澤露出了甜甜的兩隻小梨渦,彎唇道:「好呀,咱們正好順路,這就走吧!」
蕭澤意氣風發,兩個人一路走到了坤寧宮門首上。蕭澤知道讓和齡對自己有好感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宜操之過急,縱然如此,他倒不是不能透點口風與她知道。
搖了搖撒金川扇兒,蕭澤道:「聽聞聖上近來在為儀嘉帝姬挑選駙馬,可有這回事麼?」
和齡應了聲,會錯了意,「你別想了,儀嘉心儀之人可不是你,我父皇預備將她許給那位指揮使大人。」
蕭澤怔仲了下,他詫異的不是和齡誤會他想求娶儀嘉帝姬,而是在經過方纔他那麼一連串的示好之後,她竟然感受不到他對她的心思…!
「殿下別開玩笑了,」蕭澤莞爾,不加掩飾的渴求目光自她面上流淌而過,語聲卻清晰鮮明,「蕭某不妨直說了———實不相瞞,某心儀殿下已久。」
和齡瞳孔放大了一圈。
「自那日一別某便對殿下見之不忘,甚至是第一回在宮裡迷了路遇見殿下,您的容貌便深深刻進我的腦海之中……」
說真的,蕭澤這麼文鄒鄒說了一串和齡聽得並不真切,只覺一腳踩進了棉花堆裡,整個身子不上不下。這是她人生中頭一回有一個男人說喜歡她,所謂的剖白心跡。
從來沒被人表白過,和齡一時之間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擺放,連這麼實打實看蕭澤一眼都覺得臊得慌。她左右看了看,也不知是羞澀還是怎麼,一隻腳跨出了門檻,只轉頭道:「你不准跟過來…!」她想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說著,噠噠噠跑了開去,凌亂的裙擺輕薄如天邊的浮雲。
蕭澤是真正的路癡,他追出去幾步怕自己回不來,只得放棄了。不過帝姬這樣羞赧的小模樣兒他還是很滿足的,嗯,回頭就告訴母親,於自己是再好不過,連家族也受益,委實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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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起來的時候風在耳邊響動,一停下來慢慢走了風聲便止息了。
和齡不住地扭絞著手帕子,她前前後後聯想一番,又撫了撫自己漂漂亮亮的臉蛋,很是篤定蕭澤說喜歡自己的話不是杜撰的。
本來她對蕭澤僅限於欣賞的層面因他的表白一下子昇華了。
沒法子,就是個實在的人,沒法兒對這麼有眼光的人不生出好感來。況且他又長得很俊俏,幾乎和權泊熹比肩了。
和齡走著走著恍惚間聞到了柿子的味道,這味道叫她聯想到了那棵樹,再然後,她猛然記起來,安儂還站在樹上看風景呢!
連聲念佛,和齡不敢遲疑向廢宮跑了過去,萬萬沒想到的是,竟然一眼就瞅見了那抹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認出的背影。
掐指算了算,從她送蕭澤去坤寧宮,到她亂轉,再到她回到這兒,其中起碼有一炷香的時間,兩盞茶都夠喝完了,他很閒嗎?
泊熹顯然是知道和齡過來了,他慢慢轉身,臉上表情沉沉如水,「……等到你了。」
和齡本來不想和泊熹說話的,架不住心裡好奇,側頭飛快看他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的?」
他伸出纖長的食指,指指柿子樹的方向,「那兒還有一個,我記得那宮人是你身邊伺候的。」
好麼,他就這麼等著她來也不救人嗎,和齡無言以對,在牆根下跳了跳,卻怎麼也看不見安儂,她又喊她,詭異的是居然得不到回應。
「喔…殿下別急。」泊熹幽幽陰惻的聲線飄過來,「我叫她先走了。」
和齡咬著唇,聽見他的聲音覺得自己很壓抑。既然安儂不在了那她也沒必要再留下和他大眼瞪小眼。
轉過身要走,面前卻突的覆上一團陰影———
泊熹的膽子素來大,他不知是早已佈置好了四周還是當真無所畏懼,兩隻長長的手臂撐著牆壁把她困在了臂彎之中。
幸而,除此外再沒旁的出格動作。
他不高興起來整個人就顯得特別安靜,只直勾勾地看住她倔強的眼睛。
薄唇動了動,聲如撥弦,帶著抹克制後的寥落,「倘若是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我改。」語意微窒,「…和齡,不要騙自己假裝看不見我。你變得這樣,我不能專心去做別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和齡:「那你跟皇上說你要娶我。_(:3へ∠)_」
泊熹:「哦。」
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蕭澤和泊熹根本就不是一個畫風-_______-
看那和齡喜歡哪個了泊熹要吃醋吃很久,可能需要隨身背著一缸醋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