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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章 魂無據 文 / 十三酥

    話休煩絮,和齡那兒暫且按下不表,且說泊熹這頭。

    他這裡接了皇帝的旨意調查御花園女屍的案子,因打頭兒就懷疑上樊貴妃,除她外不做他想,是以目標十分明確。

    這世上,但凡發生過的事兒總會留下點痕跡,不止天知地知,如歷史上許多著名的提刑官或破案大拿,就說南宋的宋慈,那就是個能叫屍體主動「開口」說出兇手是誰的人物,真兇難逃法外。

    自然了,術業有專攻,泊熹這方面究竟差了些兒。幸而錦衣衛能者輩出,他底下人卻不弱,兜兜轉轉幾經取證,到得第四五日的時候便鎖定了當初夏令裡真正受樊貴妃之命將安倩拋屍入井的真兇嫌疑人!

    那嫌疑人喚作小安子,在景仁宮當差好些年了,事發後他還算機靈,約莫是自知自己會被滅口,便花了自己幾乎所有積蓄暗自買通了樊貴妃派下來殺自己的人。

    等被拋在了城外的亂墳崗上,小安子醒來後腳下不停,跟這就進城用藏在靴子裡的零碎銀錢置辦了些吃食,換了衣裳,坐著牛車一路是披星戴月往自己個兒老家逃去。

    錦衣衛是個在全國各地都撒滿眼線的特殊組織,小安子哪裡想到自己會被錦衣衛的大人們盯上,他只是奉娘娘的命害了個同坤寧宮的安儂有口角的宮女兒罷了啊,怎麼曉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小安子回到老家後在自己家裡炕上睡了一覺,頗有劫後餘生之感,他父母親鬧不明白他是怎麼回來的,尚不及問不出個結果,從京裡指揮使府飛鴿傳書的信件卻到了這一縣。

    常年於此地隱藏的錦衣衛番子便按著上頭指令進到鄉里拿人,速度效率之快,甚至連同鄉里很多鄉親根本就不知道小安子曾出現過,他老父母也只覺是做了場夢。

    京師,錦衣衛指揮使府邸。

    晨起後泊熹在庭院裡打了套拳,篤清待大人在石桌前坐下品茗時才上前匯報,「大人,小安子昨兒夜裡就到京了,屬下現下已派人將他看禁在暗室裡,您看———是交由底下人問訊,抑或您要親自盤問?」

    才運動過,泊熹額頭上沁出稀薄一層汗液,風裡一吹感到微微的涼意。

    他「哦」了聲,放下了茶盞,站起身抻了抻膝襴,道:「畢竟是聖意,且攸關她的清白,我早一日查清了於她只有益處沒有壞處。」

    說著便往寢屋走去,半束起的黑髮披散在肩背上,隨著他的腳步山巒一般緩緩起伏,發黑若鴉翅,光致綿延。

    篤清看著大人的背影,心下暗自納罕。他們大人可不是有耐性的人物,似小安子這樣兒小魚小蝦米的角色放在往日自有底下人處理,別說這是聖旨,過往經手的樁樁件件哪一宗兒不是皇命,也沒見這般上心的。

    這些日子來也不往宮裡去,只在府裡等著消息。說是沉著冷靜吧,卻總讓他這樣常年追隨的人瞧出不一樣的地方,其實說到底兒,掰掰手指頭數數有大半個月了,大人他都沒再見到淳則帝姬了……

    保不齊是心裡頭想人家了吧,才想快些把案子結了,好進宮面聖去。

    泊熹再出現的時候卻換上了飛魚服,腰間亦配上了繡春刀,一派莊嚴寶相。

    他邊走邊戴著官帽,表情卻顯得漫不經心,問道:「那小安子狀態如何,一路上可有給他吃食麼。」

    篤清跟在他身側回道:「一日只給了一頓,沒叫他餓死就是了。」又往皇宮的方向努努嘴,「大人,這小子是景仁宮出來的,回頭想來是要讓他在御前親口認下罪狀的。但若要紅口白牙供出樊貴妃來,您瞧…他有沒有這個膽子?」

    太陽灑下的光線透過樹葉層層鋪陳,樹杈間有悅耳的鳥鳴,泊熹抬手在眉骨遮了遮,提了提唇,作出笑的模樣,「我使他有,他便不敢沒有。」

    這聲音寒浸浸的,篤清不寒而慄,垂首應了聲,便不再多嘴了。

    快到暗室前,泊熹忽然想起什麼來,頓下步子打量篤清一眼,曼聲道:「密果兒那頭都疏通了不曾?也有個大半年了……」他沉吟著,眉梢稍許耷拉下去,「他若不從,便只好將他妹子舌頭割下來送到他跟前了,何必如此?你原話告訴他,叫他心裡有個底,別因自己一時執念害了家人。」

    密果兒是柑橘公公的徒弟,近兩年開始在純乾帝跟前得臉兒了,日後準是要接替他師傅在御前伺候的,現今兒在養心殿裡數得上號。

    篤清心中打了個突,知道這件事耽擱了太久,大人近來心情又委實不大好,稍有不稱意便要拿人發作的,忙抱拳回道:「都妥了!這密果兒初時還咬死了不肯答應,等後來聽說要動他家人,這小子才把心橫了願意按咱們的話做。」

    買通御前的人向來不容易,何況是有頭有臉來日必有大好前程的內監,人憑什麼為黃白之物折腰?進而以身犯險?

    泊熹推開暗室的門緩步踱進去,目光透過光線裡飛舞的粉塵,看向了此刻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裡的小安子。

    不過人麼,總歸是有感情的動物,親人情人友人,哪一樁感情不是牽絆,執著到底反害了曾經朝夕相處的家人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只望這小安子能同密果兒一樣上道。

    篤清關上門,屋裡黑壓壓一片,壓抑的氣流在空氣中流竄,牆上掛著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刑具。膽子小些兒的一看見便要浮想聯翩,烹煮、開顱、凌遲、刖刑、腦箍、割鼻、灌鉛、挖眼……凌厲的刀鋒在窗逢漏進的光線裡更顯得無比鋒利。

    室內候著隨時準備執刑的下等差役,陰森森站了兩排,巍然不動。那小安子早便嚇破了膽,泊熹本以為他該更有骨氣些的,事實上小安子自己原先也是這樣認為。

    可形勢逼人,還不待審問開始呢,他就狗兒似的爬到屋子正當中直磕頭,「咚咚咚」一會兒額頭就破了血,鼻涕淚流道:「小的招了,甭管是什麼都招!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

    不停重複著乞求饒命。

    泊熹臉上無甚波瀾,「你卻做錯什麼了?」

    小安子急道:「小的不該私下買通旁人違逆了娘娘,小的…小的知錯了,大人饒命啊,求大人……」

    他雙股戰戰,卻顯然還不明白他們真正的意圖。

    泊熹哂然,起身圍著掛滿刑具的牆壁走了半圈,指了指一把奇粗的斧頭,踅身吩咐道:「就這個吧,給他提個醒兒。」

    篤清道「是」,泊熹不愛看這樣的場景,兀自出門去了。

    門外秋高氣爽,日光燦然,他像是猛然才想起自己有些日子沒見著和齡了似的,思念在一個瞬間隨骨而噬。

    抬袖聞了聞自己,只覺這進了暗室的片刻就沾染上了污穢的酸味,心道和齡聞了定要不喜。

    泊熹蹙著眉頭,令人備下香湯,沐浴過後換上了新的衣裳,這才施施然出門,揚鞭向皇宮策馬而去。

    *****

    和齡這些日子是有叫安儂出去掃聽泊熹那案子查得怎麼樣了的,只可惜安儂顯然沒那通天的本事能夠打探到錦衣衛的事。

    這也罷了,和齡鬆一口氣的是權泊熹並沒有將哥哥的身份稟報給皇上,是因為他忙著?她不願意花太多心思想這些,因為往往沒什麼結論。

    這一日在宮裡頭閒逛,無意之中瞧見一座宮室牆頭伸出了結著黃橙橙柿子的樹枝,她不知自己為何看到樹上有果子就手癢癢,仰著脖子在牆根下瞧了大半日,委實是饞得慌。

    安儂提議道:「回頭使人來摘吧,咱們先回去!」她就怕帝姬自己上樹,規矩不規矩的另說,只上樹摘柿子這個就夠叫她提心吊膽了。

    「也好。」

    和齡知道自己現下的身份,拚命忍下了摘果子的渴望,腦海中甚至閃過些零碎的畫面。

    陽光,青色的果子,飛揚的裙角,面色平板的小小少年……

    她恍神的工夫不覺走到了這處宮室門口,鬼使神差向那門一推,沒成想門就這麼給推開了。

    和齡往掉漆的宮門裡探脖子,這是一處廢棄多時的宮室,庭院裡荒草叢生,用滿目瘡痍來形容也一點兒也不為過,唯有牆角上那棵柿子樹,掛著星星點點的橘色燈籠,瞧著便喜人。

    安儂見和齡進去了也只好跟進去,臨進門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只覺著遠處有一道視線一直直勾勾地投射在背上,心下狐疑看過去,四下裡卻空空如也。

    幻覺吧?

    安儂不再多想,提著裙角跨過了門檻,然而她才進去沒幾步,身後竟陡然響起「卡嚓」落鎖的聲音!

    這聲音清脆,連打量著宮室的和齡也聽見了,她愣了愣,須臾飛快地跑了過去,拿手推宮門紋絲不動,連條縫隙也不見,可見外頭被人鎖得多緊。

    安儂慌神地湊過去也推那門,想起才進門時感覺到的視線不安道:「殿下…有人把咱們鎖在裡頭了!」

    這還用說麼,和齡不去管安儂,她也不是個會惶急的性子,繞著牆根子走了一圈兒,目光落定在牆邊那棵柿子樹上,要出去的話,看來只能爬那棵樹了。

    這樣的報復似的小伎倆一瞧就是儀嘉帝姬做出來的,和齡磨了磨牙,相安無事怎麼就這麼難?儀嘉帝姬打算將她困在這兒多久,天荒地老么,以為沒人來尋她…?

    正尋思著,那邊宮門前驟然響起安儂殺豬般的嚎叫,說嚎叫一點也不誇張,不知牆外怎麼躍進來無數只黑黝黝的耗子,大小不一,大的有兩個拳頭合起來那麼大,小的卻只有兩根手指頭似的,此刻紛紛落在安儂腳邊頭上,圍著她這活物團團轉。

    看著都起雞皮疙瘩———

    這群耗子顯見的是被人有意倒進來的,和齡擼了擼胳膊,恍惚間聽見牆外傳來儀嘉帝姬得逞的笑聲,「淳則,耗子的滋味可還好麼?別玩得太高興,天黑了早些回宮方是,皇后娘娘會著急呢!」

    儀嘉略嫌尖利的聲音漸漸遠了,和齡氣得恨不得腳踏風火輪立時出去把儀嘉按倒胖揍一頓。

    腦子裡再天馬行空,眼前的局面卻得收拾。

    門前安儂狼狽不堪,爆頭亂竄著向和齡衝過來,邊跑邊道:「您快跑啊,別管奴婢了!」

    和齡心說你把耗子們都引過來了還叫我往哪裡跑,她太陽穴抽了又抽,眼角餘光裡掃見一把掃把,一時也來不及多想,當即抄起那把掉了毛的掃把就朝烏油油密集的耗子群橫掃過去,耍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跟孫猴子玩兒金箍棒似的。

    但也只是花式好看,倒了一隻耗子,「千千萬萬」只耗子站起來,唧唧叫個不住,聽得人牙疼,和齡見勢不好趕忙兒拉著安儂往柿子樹下跑,兩人跑得嘿咻嘿咻的,停在了柿子樹下。

    安儂喘著粗氣看著帝姬,見她滿臉的躍躍欲試,不禁道:「您,您還會爬樹啊?」

    「哦…小時候應該是爬過的,現下手生了。」眼見那波耗子東竄西竄滿庭院的亂跑,兩人都頭皮發麻,和齡把安儂往樹上推,興奮地鼓勵她道:「孔聖人說過『該出手時就出手』,你只別怕,上了樹就沒事啦!」

    安儂頭腦發脹,卻懷疑道:「這話是孔聖人說的麼,味兒怎麼不周正?」

    和齡沒時間解釋,她在安儂屁股上拍了一下,「快爬快爬,你想我因你而被耗子咬麼?」

    安儂一聽這話果然手腳並用奮力東踩西抓,竟然奇跡般地站到了樹桿上,底下和齡鬆了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柿子朝幾隻正在自己腳邊的大耗子砸下去,同一時間腳就往上踩。

    主僕兩個真真是一敗塗地狼狽萬狀,安儂彎下腰拿手去拉和齡,和齡卻踩了好久腳下只是打滑,她隱約都覺得自己聽見那些耗子磨牙的聲音了,頭皮又麻了麻。

    安儂都快哭出來了,使出吃奶的勁兒拉和齡,和齡適才推她上樹時卻把力氣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幾乎精疲力竭,最後到底怎麼爬上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樹杈搖晃,「啪啪啪」好些柿子都從樹上砸下去了。一牆之隔就是另一個平和莊重的世界,裡頭卻滿院子老鼠亂竄,和齡心有餘悸,一手攀著樹枝往更高的地方爬,試圖上牆後再跳下去,或是呼救。

    丟人就丟人了,這是給逼到這份兒上了。

    她還是有些小時候爬樹遺留下來的經驗的,身體自己有記憶,速度雖然慢,到底也踩在了高高的樹桿上,可以用俯視的角度看直哆嗦的安儂了。

    這就是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啊,和齡摸了摸鼻子,她這人有苦中作樂的精神,覺得自己安全了身體就逐漸放鬆下來,還笑著問安儂要不要趁機吃幾個柿子,她們也用不著一會子使小太監來摘了。

    安儂不敢說話,想來是對身在高處有所恐懼,和齡表示理解,自己探手去夠枝頭一隻黃燦燦的大柿子。

    柿香撲鼻,她一時大意,腳下冷不丁就踩了空———!

    左腳的繡鞋呈弧線狀墜了下去,正巧砸在了蕭澤肩膀上。

    他今兒是尋了機會特為進宮瞧和齡來的,一路打聽著尋摸至此,不想被個鞋子砸著了。

    蕭澤一把拿住了那精巧的繡鞋,還來不及研究呢,不期然望見抱著樹枝搖搖欲墜的,淳則帝姬???

    她那只繫著絹絲布襪的小腳在空中輕輕搖曳,不盈一握,像極春日裡柳樹上抽出的鮮嫩枝條兒……

    蕭澤不自覺幻想了自己握住那隻腳的情景,身上起了層躁意,接著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就接住了從樹上墜下來的她。

    受衝力腳下略有踉蹌,蕭澤穩了穩靠上了宮牆,把蜷縮著的帝姬抱得緊緊的,不讓她被撞到。

    「還好麼?」他低眸看向懷裡的人,英挺的劍眉微微蹙起,臉色映襯在天光裡竟透出幾分擔憂的煞白,眼眸卻幽深有神。

    和齡兩手抓著他的衣袖,驚魂稍定,怔仲地凝著蕭澤。

    「…謝謝你。」

    她意識到自己在個幾乎陌生的男人懷裡十分不自在,小幅度地掙了掙,蕭澤卻裝傻似的沒有放她下去。

    和齡的臉漸次就紅了,白嫩嫩的面皮猶如抹了一層胭脂。她日常縱然大大咧咧,其實內裡還是知道害羞的,更別提蕭澤是這樣一副皎若秋月,叫人怦然心動的堂堂相貌。

    「……」

    他們兩個對視著,街角卻猝然走出一抹長身玉立的身影。

    除了泊熹沒別人了。

    甫一看見蕭澤抱著和齡他臉色就變得鐵青,都不明白自己突然之間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壓都壓不住,幾乎想把蕭澤碰到和齡的兩條手臂都砍了才舒坦。

    那邊和齡腳著了地尚有些虛軟,蕭澤見狀正要扶一把,不想一人先他一步扶住了帝姬,不知有意無意,竟站定在他們中間,生生阻斷了他全部的視線…!

    「發生什麼事了。」

    泊熹上下仔細察看和齡,確保她安然無恙,薄薄的唇緊抿著,全沒了往日威風八面的神氣。

    和齡乍一看見是他著實呆住了,眼睛裡黑漆漆一片。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面無表情地一甩手,像碰到了髒東西似的,不肯和他有所接觸。

    作者有話要說:和齡這樣會不會太狠了……傲嬌會傷心的——,我好像有點捨不得虐泊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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