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香如故 文 / 十三酥
安儂轉身往內室裡繞進來,和齡正將可憐的碰碰香盆栽扶正,又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一瞬間她腦海裡彷彿閃過什麼,因而指著安儂的小香囊,道:「拿來我瞧瞧。」
這話說的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縱然面容蒼白,她神情裡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子頤指氣使的驕矜意味,眼睫輕抬,全然不見病弱之人應有的虛弱模樣。
安儂心裡暗道不對勁兒,但她又不能具體說出來是哪裡,過去和齡才變成帝姬的時候亦擺出過帝姬的架子,只是和眼下的狀態有鮮明的不同,前者是虛浮在表面的貴氣,而後者,此時此刻,卻叫人感受到她身上渾然天成的使人低頭的氣勢。
安儂不敢遲疑,連平時散漫下的規矩都不覺重視起來,她雙手捧著香囊呈遞上去。
這是一隻天水色的香囊,香囊表面沒有精美的花紋,甚至是毫無紋飾的,和齡坐回床上捧著上下細看,一時反倒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舉著這小香囊放到鼻端嗅了嗅,一道若有似無的清香鑽進脖子裡,彷彿清晨太陽還未升起時露珠停留在綠葉尾端時空氣裡的味道。
怪好聞的。
「真的是篤清給你的麼?」和齡將香囊還給安儂,她記得安儂是自己個兒暗自托付芳心來著,什麼時候到了和篤清交換「定情信物」這般兒的程度了,她竟渾然不知。
說起篤清,安儂明顯扭捏了起來,「不是您想的那樣……」
和齡眼裡露出一抹笑意,看著安儂面頰上氤氳開的一層細紅,評價道:「嘴上說著不是這樣,表情卻很誠實。」
安儂忍不住「哎呀」了一聲,愈發紅了臉,只得解釋起來。
原來她有一回從御膳房回來的路上不慎將帝姬用的燕窩粥灑在了篤清身上,這一來二往的,她本就對篤清有情義,兩人就多了交集。和齡雖然覺得灑了燕窩在人家身上有點過於巧合了,難保不是安儂成心的,可瞧安儂這麼欣喜她又覺得這真的只是巧合,因為篤清沒道理會主動想同安儂有所牽扯。
「你是個有福氣的。」和齡忽然道。
安儂低了低頭,她收起香囊,由於捨不得掛在腰上,就放進了袖兜裡,一時踅身出去叫宮人送上飯食,和齡沒什麼胃口,宮人們好歹又勸又逗得才哄得她吃了半碗粥,吃完後她就側臥進床裡不說話也不動了。
小福子照例去把帝姬的情況匯報給蕭皇后,安儂就簡單多了,她有眼力見識,帶著一眾宮人退出屋子,留得帝姬一個人獨處。總感覺帝姬這回病了醒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些,仔細想來,似乎是不那麼輕鬆活潑了,年輕的身體裡依稀透出了秋水般濃郁的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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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風涼,雨水終於停歇了,空氣中洋溢著雨後清新自然的芬香。滿弧的月在鴉卵青的流雲後載浮載沉,如同廣寒宮裡嫦娥仙子蒙上了一層迷幻的面紗,妖冶而使人迷濛。
和齡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她白日睡得夠多了,晚上便睡的不大安穩,分明屋裡一片靜寂,她耳邊卻喧囂不止,母親撐著油紙傘漫步在宮牆間的曼妙身姿時而浮現,像是在提醒她為她報仇。
她驚懼地發現自己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夢見母親了,原來夢裡的場景是她記憶深處的回憶,所以才在失憶的時候反覆出現,就像母親在提醒她。她也一度迷惑,沙漠的深邃曠遠不會有連綿纏纏的雨水,而那時每每出現在夢境裡的場景總是如此。
翻了個身,和齡面朝外閉上眼睛,她必須作養好身體,有了好身體,才能回以敵人致命一擊。
睡意漸漸襲來時,她的床前無聲無息覆上一道黑影,那道頎長的影子映照在輕薄如霧的錦帳上,似極幽幽石潭里長長水草飄展的陰影。
和齡甫一發覺眼前黑沉沉一片便睜開了眼,「誰在外面?」
來人自然不會是安儂或者小福子,他們不會不端著燭台進來,況且在她睡覺的時候沒有吩咐他們根本不敢貿然進出。
可是,能這麼無聲無息進來的人……只有他了。
不管是誰她都不能大意,和齡把凌亂鬆散的寢衣拉好,又將錦被嚴嚴實實蓋住自己的身體,然而不待她撩開床帳,外頭沉默立著的人卻探過半邊身子看了進來。
錦帳裡較之外頭光線更為晦暗,和齡緊繃的心弦在琢磨清他的面容後稍稍放鬆下來,她呼出一口氣,誇張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這個時候怎麼來了?」
她攏了攏耳際的碎發,別到耳後,隔著層層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夜色她也能察覺到他灼灼的視線,是以不大自在地側過了臉,「我知道你武功高,本事大,翻牆越戶不在話下,可是…這兒到底是我的寢宮,外頭有宮人上夜,廊上也有人把手,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萬一,萬一你叫人給發現了,有危險可怎麼辦。」
「對不起,」泊熹黑魆魆的眸中浮起微微的漣漪,「我擔心你。」
和齡在男女方面沒那麼講究,真要講究也是因人而異的,泊熹畢竟不同,她拍了拍床沿,「坐呀。」
泊熹垂眸看了看,她的手指在微弱的夜色裡透出淡淡的凝白,錦帳之中滿溢了她身上甘美的處子甜香,他微微揚了脖子,喉結微動,依言坐了下來。
在這靜默流淌的深夜,有他在,和齡似乎找到了可以依憑的浮木,她記得他在養心殿裡為她說話,那麼內斂幾乎不會表露出情緒的人竟然會在御前當眾為她說話,老實說,當時她心裡幾乎是受寵若驚的。
即便想起母親的死還是叫和齡的心情舒暢不起來,她卻願意為他擠出一個笑容。和齡彎彎嘴角半是笑著道:「大人擔心我呀?我現下不是好好的麼,又不是紙折的人,哪兒能風一吹雨一打就歇菜了呢!如果是那樣,我也忒沒用了。」
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比她瞧著還壓抑,緘默良久,忽然道:「……不想笑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泊熹伸手探了探和齡的額頭,指尖擦過她柔軟的臉頰,又探了探自己的做對比。他抿了抿唇望著她道:「白日裡我亦是要來看你的,只是你我身份擺在這裡,我———」窗外升起了溶溶月色,他的面貌陡然清晰起來,彷彿在溪水裡滌蕩過,出口的話卻牛頭不對馬嘴,「蕭家有意向皇上上奏,和齡知曉此事麼?」
她壓根兒沒聽明白,身體向前傾了傾,「可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潑墨一般的長髮滑過肩頭散下來,幾縷涼沁沁的髮絲落在他手背上,泊熹心頭一窒,彷彿從骨髓裡徐徐生出瑟瑟的癢,他偏了偏下巴,不容置疑地道:「我不會讓你嫁給他。」
和齡想起蕭澤,又聯想了泊熹適才的話,他的意思莫非是蕭家要向皇上請奏娶她麼?
她聽到這消息意外的程度十分之地,蕭澤是向她表露過心跡的,她坦誠問過自己的心,對蕭澤是怎樣的感覺,後來發覺那約莫是不喜歡也不討厭。
和齡轉了轉眼眸子,捲著頭髮閒閒道:「喔,你不讓我就不嫁了呀,父皇要是一定要叫我下嫁,大人待如何?」
他頓了下,也不十分清楚,也許只是會改動計劃讓皇帝死的更快吧。
「是喜歡上那傢伙了麼?」泊熹冷不丁問道,語氣裡透著股子森寒。和齡愕了下,他卻長臂一伸將她整個兒擁住,霎那間她所有的感官都滿滿感受到他的氣息。
男性低沉卻富有磁性的嗓音攜著溫熱的氣息隨之縈繞在她耳邊,「嫁給我,不要嫁給別的男人。」
話畢,泊熹如釋重負似的微微垂下肩膀,和齡不曾意識到他小心翼翼的緊張,她滿腦子只有他繾綣溫存的言語———
泊熹他,他是在表白麼?
他這樣的人也會有表白的時候?對自己??
和齡手足無措地僵硬著,她的臉更深地埋在他胸口的衣襟裡,耳朵尖尖紅得不像話。須臾,悶悶地在他懷裡拱了拱腦袋,泊熹分析了下,確定她是在點頭。
他知道她約莫是羞澀了,誰知和齡咕噥的聲音卻反對似的軟軟傳了出來,「泊熹,你這個人就是死鴨子嘴硬要面子,喜歡我的話,應該要早些說的。我行情好,我還喜新厭舊你知道麼,你不說你喜歡我,我都感覺不到,我就會去喜歡蕭澤了……便沒有蕭澤也有旁人,等用情深了,我們就再無可能了。」
他皺了下眉,和齡恰在此時抬起了臉,這皺眉落在她眼裡就顯得十分微妙了,她戳了戳他心口,「你別生氣呀,我不過說說嘛。」
泊熹眸光裡閃過一抹陰晦的光暈,「今日是我母親的忌日。」他看見她變了臉色,便微一哂笑,抬手撫上了她的側頰,無名指在頸上晶瑩的耳垂上輕輕磨擦而過。
「我原先想的是大仇得報之後再論兒女之情,可你…」他摩挲她的臉,喃喃低語,「你是我的意外。」
和齡怔了怔,她的注意力卻慢慢轉移到了他所說的報仇上,「泊熹也要報仇麼,仇家卻是誰?我能夠幫上忙麼,依我如今的身份,我可以去求父皇———」
他食指輕移掩住了她上下開合的嫣唇,打斷了她的話,「擔心我?」
和齡一點兒也不猶豫地頷首。
「不要擔心我。」泊熹面上掠過一線詭異的陰影,啟唇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辦好。」
和齡扁了扁嘴,她是關心他罷了,只是他不願意領情。她鼓鼓腮幫子垂下眼瞼,忽然間瞧見一個小物件兒自泊熹袖中露了出來,和齡微凝眸,「咦」了聲,卻見到是一隻小香囊,正散發著隱隱的清香。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傲嬌在蕭澤的攻勢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了,於是羞恥而飽含深意地表白心跡了-_-
先劇透,泊熹香囊的用途不是害和齡的,他捨不得因為他應該對和齡唱現在很流行的一首歌:「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你們也是我的小蘋果x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