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碾作塵 文 / 十三酥
身後有點響動,和齡聽見安儂低低的一聲驚呼,彷彿是什麼人來了,她轉身看過去,下一刻手臂猝然間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燒退了麼,怎麼出現在這兒?」盼朝說話的語氣不是他平日對和齡說話的和風細雨,此時探究的視線居高臨下筆直望著她,讓和齡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知道她想做什麼。
「哥哥……」和齡掙了掙,不滿道:「你弄疼我了。」即便這麼說了他也不曾鬆手,她咬咬唇,只好道:「昨兒我病了父皇去瞧過我,我那會子沒知覺,現下這不是好了麼,便給父皇請安來了,哥哥要不要一起?」
盼朝擰住了眉頭,陳述道:「樊貴妃在裡頭。」
「有妨礙麼?」
「你懂我的意思。」
他把妹妹用力地拽向一邊,眸中帶著洞悉一切的瞭然,「既然已經記起來,卻為何不願意同哥哥說?你道你直接告訴父皇父皇便會相信了?何況還挑樊貴妃也在的這時候,我看你是病糊塗了!」
哥哥覺得她所說的只是片面之詞父皇不會信,她曉得他的顧慮,可是他根本不懂她心裡的感受,記起那一日後她簡直片刻也不能等,只想衝進去一吐為快。
聽聞皇后曾在父皇跟前提過此事———為君者哪個不是多疑的,一個這麼說,兩個也這麼說,沒有的事都會變成有,何況又是樊貴妃確實做下的?或許懷疑的種子早便在父皇心中種下,只等她進去澆水灌溉促使那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接著,推倒了樹,就此將樊貴妃壓垮!
和齡拍了拍自己的臉,紅潤潤的,無聲地證明自己是真的完全退燒了,她朝裡邊看了看,壓低聲音把當年那一日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哥哥,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我所說的,都是這兒親眼看見的,我甚至能繪聲繪色描繪出當時的情景,這麼樣有鼻子有眼,哥哥以為父皇的心真的盲了?」
話不是這麼說。
盼朝相信妹妹可以很好地引起父皇的注意,她甚至能夠勾起父皇對母妃興許只是所剩無幾的感情,縱然如此,如若不能將樊貴妃一舉拿下,反倒得不償失,空逞了一時之氣罷了。
這邊正說著,西暖閣裡密果兒卻出來了,他一出來兄妹兩個都噤了聲,密果兒笑著給寧王請安,「王爺也來了,真同帝姬趕趟兒了,」他看向淳則帝姬,「皇上叫進呢,殿下隨奴婢來吧。」
盼朝既然來了就不好不一起進去,於是兄妹倆都進去裡頭請安。
皇帝倚在寶座上正看書,樊貴妃坐在邊上給皇上剝橘子,黃橙橙的橘皮在樊貴妃的手指間翩飛,煞是好看。
一時禮畢,皇帝放下書抬眸先一個就看向女兒,瞧見她氣色十分好,不由放心許多,他招了招手,「阿淳過來,父皇好生瞧瞧你。」
和齡忙乖巧地湊過去,因皇帝是坐著的,她便半跪在他膝前,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這小模樣兒十分討純乾帝喜歡。
他挑了挑唇,依稀能看到女兒小時候的影子,便伸手覆在了她頭頂心,很輕地揉了揉。
和齡恢復記憶後再面對父皇就不單瞧他是一個陌生人了,她記得小時候一樁樁一件件的回憶,哪怕是再瑣碎的小事情。
這些回憶足夠撐起她對父親的依賴和信任,甚至是一些無可名狀的思念,彷彿今日是時隔十數年父女間真正的相逢。
皇帝也注意到女兒今日的不同,也許是她眼中流露出的神采,讓他真切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這樣認真而飽含希冀的注視,是當年的小阿淳獨有的。
他心中一動,女兒莫不是……想起過去了?
一邊的樊貴妃心裡不稱意,她面上瞧著還算淡定,把剝完的橘子慇勤地往皇上嘴邊送。純乾帝一頓,見兒女在場便假作不見不曾理睬她,樊貴妃有點尷尬,悻悻地垂下了手。
皇帝抬頭問了兒子幾句,諸如昨夜住的好不好之類,沒別的話,父子倆到底是生疏的,硬是用熱絡的態度說話雙方反倒不自在。盼朝並不在意皇上對他的態度,他時刻注意著和齡,就怕她當眾把樊貴妃揭出來,到時候打草驚蛇。
擔驚受怕著,直到要離開了,和齡竟然隻字未提。
她施施然告退出去,盼朝尾隨而上,不確定道:「我以為你要…怎麼改了主意?」
和齡驕傲地翹了翹唇,拿手指點自己的腦袋瓜,「哥哥別瞧不起人了,這兒是什麼?是智慧,可不是草包,老實說,我才兒確實是想說來著,可是看見樊貴妃吃癟的模樣後我忽然就不那麼氣了,自然了,這不是頂重要的原因,真正叫我放棄的理由是———」
她壞壞地拖長了尾音,盼朝不得不感慨,這恢復記憶了就是不同了,妹妹整個人一下子好像都淘氣起來,和自己有種說不出的親近。
正走出大殿,和齡倏地一揚指,指向了在外等盼朝的祁欽,她扭頭問:「哥哥,祁欽這會兒去司禮監麼?」
「怎的問起這個?」盼朝蹙起了眉頭。
和齡道:「萬公公,萬鶴樓會在裡頭吧,我找他談點兒事。」她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搖了搖,「就不要問太多了,那一日的情形我沒法仔仔細細說與哥哥,可哥哥想想,那時候萬鶴樓因何發現了我,最後卻留我活口,單是以為我年紀小不知事就饒我一命麼?只怕不是。」
他是才知道她是因萬鶴樓手下留情才逃過一劫,之前滿以為妹妹並不曾被發現,只是她把腦筋動到萬鶴樓身上卻不大妥當,萬鶴樓效忠於樊貴妃,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思及此,盼朝拉住了和齡,他看了眼祁欽,語意綿長道:「即便真要同他對話也該是我,怎麼好讓你去。」
和齡搖頭,「哥哥不要和我爭了,當年的事情我是親歷,你又不曉得情況。」心裡知道他不同意,她說完了就拔腿跑到祁欽面前。
祁欽一怔,忙掀起袍子下跪,和齡笑容滿面的,她記得這人當初還在酒肆裡想要殺了自己,人生的際遇當真妙不可言。
此一時,彼一時。
和齡抬了抬下巴,不覺露出身為帝姬的威儀,她道:「祁大人,您猜猜我可是個心胸狹隘之人?」
分明是脆脆輕軟的嗓音,聽在耳裡卻叫人胸口發涼。祁欽把頭向下低了低,「殿下是人上人,想必……心胸寬廣,不會與臣下一般計較。」
和齡「唔」了聲,「怎生是好?大人這般說,我倒想跟你計較計較了。」
祁欽張口不能言,盼朝正好過來,他叫祁欽起身,拉了妹妹一把,小聲訓道:「不要胡鬧,司禮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卻充耳不聞,笑瞇瞇眼巴巴地望著祁欽,「祁大人,這樣如何,你帶我一同去司禮監找你們萬督主,我便不把你過去要殺我的事抖露出去,成不成?」
不成也得成啊,她這話裡脅迫的意味太過濃厚,祁欽拿眼瞥寧王,心道這妹妹他是管不了了,自己還是聽從為上。
不只祁欽有這種感覺,盼朝自己也覺察了,他負手跟在兩人身後,臉上陰陰的,也不知在思想些什麼。兩眼一直盯著妹妹的背影,無奈地回想起先前至少在自己面前是乖巧聽話的小和齡。
到了司禮監外,不待人通稟萬鶴樓便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的消息果真靈通,和齡抿抿唇,看到萬鶴樓的一剎那她居然有一絲懼意。
許是幼時這個男人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和齡搖搖腦袋決定不去理睬,她掉過頭看了哥哥一眼,給自己鼓了鼓氣,打頭進了明間。
帝姬這一進去,裡頭值房裡當值的秉筆、隨堂太監們便都告退出來,見到院中的寧王俱是一愣,須臾後,一片請安問禮之聲。
盼朝的心思卻全在屋裡,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他覺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正要進去,誰知這時門開了,他尚未來得及跨出的步子便停在那裡。
門內。
和齡回身看著萬鶴樓,面上滿是鄭重,「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公公今日做了正確的決定。」
不期然間,萬鶴樓有種預感,不可一世的樊貴妃,終究是要栽在良妃的兒女手上。不是寧王,便是眼前的淳則帝姬。樊貴妃容顏不在,秉性不純,若是淳則帝姬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加之先時皇后振振有詞的懷疑,便樊貴妃不會被打入冷宮,卻也離被冷落不遠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可能在樊貴妃這棵樹上吊死。
「大約是什麼時候?」萬鶴樓問道,他側了側身望見外頭的顧盼朝,不…現今兒的寧王,暗道自己眼拙,竟沒防住自己底下人。
寧王是個有耐性的,同這樣的人為敵不是什麼好事,想到此,益發認同自己答應與淳則帝姬合作的決定。
和齡抬手比出個「二」,纖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輕晃,意為兩日之後。
忽而道:「我答應的說到做到,當年公公饒我一命,而今你只消在父皇跟前認同我,我便保你全身而退。」她說著,把門掩了掩,聲氣有幾分微妙的上揚,「公公當真不準備告訴我緣由麼,那時候…輕而易舉便可殺了我。」
萬鶴樓不防她突然這麼問,「呵」了聲,道:「帝姬不明白吧?咱家也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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