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0章 今在否 文 / 十三酥
「恨我?」
盼朝平日微微上翹的唇線此刻因和齡的話繃得直直的,他睃了眼站在邊兒上低眉束手的安儂和小福子,那兩個立時會意,福了福身告退離開,只留下他們兄妹兩個。
長街盡頭沒有在這初冬的季節顯得有幾分荒蕪,天氣冷了,宮人們情願縮在自己宮裡頭,倒不比別時在外頭走動的勤快。
饒是如此,盼朝仍是擔心他們的對話落入有心人的耳朵,便猛地拉過和齡站到了拐彎的陰影處,紅牆斑駁,頂上一蓬草隨著嗚嗚咽咽的風寥落地搖擺,連天空都是陰鷙的,連著數日不見晴天。
和齡被扯得手臂微痛,但是她也不躲,只抿著唇倔強地看著哥哥,語氣裡甚至含有濃烈的質問意味,「為什麼要騙我?你不是答應我不會告訴別人麼?!」
「倘若這就是阿淳恨我的理由,會不會太膚淺了?」盼朝倥著一張臉,他平日對和齡好是真實的,此刻對她嚴厲亦是發自內心,他負手在後,淡淡地道:「權泊熹其人如何我一早便提醒過你,是你甘心為他沉淪為他所騙,就連我也險些兒著了他的道,不得不說,他騙人很有一手。」
和齡咬緊了唇,貝齒下下唇被咬得泛白,彷彿天地都是無望的,哥哥冷漠的一字一句敲擊在她心頭,都是在提醒她她不能再見到他了。
就這麼沒有機會了。
向不向泊熹解釋不重要,泊熹可以誤解她…可以的吧…她現在只想要他平安無事,然而哥哥的態度卻強硬得如同一塊頑石,不給她絲毫喘氣的機會。
盼朝見妹妹臉色一陣陣發白,到底心有不忍,聲氣便稍許溫和下來,「權泊熹是禍害,他處心積慮為的是什麼?我能明知道他的身份還佯作不知麼,我成什麼人了,是不是?」
他愛憐地輕撫她的臉頰,被她側頭躲開,他怔了怔,目光向遠處眺望,「你就不要再糊塗下去了,今後再不許提起他,免得父皇生氣。你只消露出一丁點兒異樣,闔宮裡就會產生諸多非議,阿淳都考慮過麼,難道要讓別人以為你對前朝餘孽仍有舊情———」
和齡直愣愣望著哥哥,上下唇微微翕動,眼眸綺麗卻空洞洞。
她捏著衣角,胸臆裡鬱結難書,「可我就是喜歡他,」她嗓音啞啞的,眼圈漸漸紅了,「我有什麼辦法呢?」
盼朝聽妹妹聲音不對,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半晌兒,他歎氣道:「咱們家不興出情種子。你覺得權泊熹好,是你見過的男子太少,世間好男兒千千萬,阿淳貴為帝姬,還不是緊著你挑選駙馬麼?哥哥也可幫著物色,再有就是那蕭澤,我進來同他多有接觸,一則是你太子哥哥作保,二則,我瞧他也不是外界傳聞中那樣風流……」
「蕭澤風流與否干我什麼事,」和齡鼻頭泛酸,她用力吸了吸氣,面上籠著失望的神情,「哥哥竟為蕭家做起說客來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說著好像轉身就要走的樣子,盼朝「噯」了聲,忙拉住她的手臂,「阿淳這麼大的人了,是非曲直還分不清麼,歸根究底,你難道不是為了權泊熹要同我置氣?!」
和齡垂著眼睫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微光,須臾她輕輕牽住哥哥的手,在他手心捏了捏,弱聲弱氣道:「儀嘉來鬧了一場,我不大痛快,哥哥,其實我心裡不是滋味,我怎麼會真的生你的氣呢,你是阿淳唯一的親人……」
她環住他的腰,伏在他胸口上,嗡嗡道:「還記得小時候你總是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母妃和哥哥是真心待我好,便是父皇,他因為有太多兒女,也不能一直把我放在心尖尖上。我都記得的,如今母妃早已不在,這世上阿淳所能依附的,只有哥哥了。」
盼朝眼角一哂,她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省卻他多少口舌。
這世上什麼好男兒沒有,難道偏偏要在權泊熹這一棵樹上吊死的麼?父皇命自己同太子一同查審權泊熹,若不是還不曾從他嘴裡撬出更多前朝餘孽的據點,這會子他早便死了一千一萬次了,妹妹假使當真的一顆心撲在他身上,不是要傷心死。
盼朝順著和齡的背脊,感慨地道:「阿淳能瞧明白是最好,你記住,哥哥會永遠保護你,不叫任何人有傷害你的機會。」懷裡的人動了動,揚起含著水光的眸子看著自己,他唇角噙笑,想點她的鼻子,手卻伸不過去,只得作罷了。
「權泊熹的事兒阿淳也別再關心了,只當是做了一場夢吧!」他領著她往回走,想起煩心事,無意中道:「說起來,權泊熹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辦,父皇命我同太子審他,我們用了多少刑罰,權泊熹卻跟鐵打的似的,硬骨頭一個,傷成那樣了還什麼都不肯招,不知道在想什麼。」
和齡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撲到地上。盼朝狐疑地掃了她一眼,「擔心?」
她臉上血色褪了個乾淨,腦袋卻極為緩慢地搖了搖,「不是很擔心,就是…一時還不能適應。」他「喔」了聲,也不是那麼在意,只要妹妹知道對待權泊熹該是怎樣的態度就成。
峭寒的風吹得她瑟瑟縮起了肩膀,和齡從沒有踏進過監獄,她只知道詔獄是犯了錯的官員才進的高級監獄,裡頭折磨人的器具五花八門,能叫人生不如死———
她不敢想像泊熹身上任何一處流血的畫面,只要一想渾身就抑制不住想要顫抖,而那股思念擔憂的狂潮卻一**打來。
和齡嚥了咽喉嚨,極力控制著瀕臨崩潰的思緒,忍不住詢問道:「哥哥,他…有沒有提起過我?」尾音都發顫了。
盼朝腳下微頓,面色不自然道:「他而今昏迷不醒,怎會想到你?便是之前清醒的時候,也從不曾問起你,」他好像要斬斷她最後的念想,「你道權泊熹是真的喜歡你麼,他不過是為了復仇一直在利用你,想博得你的好感,阿淳現今兒差點對他死心塌地,他可不就達到目的了。」
他摸摸她的腦袋,「他不愛你。或者曾動過心,你想現在知道你告發了他,他還會喜歡你麼?」
「他不會了。」和齡靜靜地道,話畢低頭沉默地看著自己的鞋面。
縱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她心裡想是一回事,被這麼直白地說到點子上卻是另一回事,但是幸好,她從心底裡慶幸他還活著。這一回是她害了他,她一定會救他出去。
泊熹,你再耐心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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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和齡就讓全宮的人相信了她如今對權泊熹一點想法都沒了。
皇帝更是親自來看過女兒幾次,見她雖然沉寂寂的恍如一潭死水,但到底不曾如他想像中的大哭大鬧,他便有些覺著是自己前番看走了眼,還道他們情比金堅,原來也不過如此,小兒女的情腸罷了,今日你明日他,不值一提。
只是可惜了兩個女兒的婚事,權泊熹的事實在叫他措手不及,他關了進去,原先給他和儀嘉的賜婚便相應做不得數了,連預備給他和淳則的賜婚旨意都可省卻,真真世事難料。
和齡要見泊熹的話,第一步就是離開宮廷。那天她回去琢磨了一整個晚上,後來終於有了主意。
她以宮中無聊為由要跟著住到自己親哥哥寧王的府邸裡去,皇上當時和寧王對了眼色,對視之下都覺得可行。沒準兒淳則表面上瞧不出端倪,實則心裡難受呢,放她出去鬆快鬆快也好,反正是在寧王府上,又不是別處,沒什麼可不放心的,便做主同意了。
寧王府同皇宮相比自然又有不同,首先,她想出去就方便的多,終於不再是籠子裡關著的金絲鳥了。
和齡知道出入詔獄需要腰牌等信物,再不然就是看臉判斷身份,她的臉用不上,但是哥哥此次負責泊熹的案子,他身邊定是有腰牌的!
想到了這個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她為了抓緊時間便不敢耽擱,到得寧王府的第二日便在午後無人的時候潛入了盼朝哥哥的書房裡,據她所知一般性重要的物件兒都是存放在書房裡的。
和齡從書櫃開始翻起,提心吊膽的,還不敢發出多大聲響怕引來府裡下人,一路翻到了多寶格,又去開書桌的抽屜,一層一層又一層,她幾乎絕望了,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在最底層的抽屜裡找著了一隻黑楠木的小匣子。
看大小,她猜測裡頭就是腰牌了,欣喜之餘忙去開匣子,但是臉色在看到匣子上的鎖時瞬間變了。溜門撬鎖向來不是她的強項。
門口傳來「卡嗒」一聲,和齡悚然,還沒來得及躲,一個萬萬沒想到的人卻進入眼簾。
「念…繡?」
「和齡?!哎喲,瞧我這嘴,你現在是帝姬了。」念繡顯然十分驚訝會在這個時辰這個地點碰上和齡,「您這是在做什麼?」
和齡起初還有些慌亂,片刻後就放鬆了神態,「哥哥今晨出門前囑咐我取這只匣子裡的物事,可他糊塗了,竟忘記將鑰匙交付與我,我這會兒正煩著呢。」
「鑰匙啊———」念繡話尾裡拖著長長的音調,笑微微道:「原是這樣,您別急,我這兒正巧有鑰匙。」
念繡說著就走過去要幫她打開,和齡閃了她一眼,惑道:「我竟不知,哥哥連這樣機密的物件兒都肯告訴你了麼?」
她施施然將耳鬢的髮絲勾到耳廓後,「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同以往早便不同了……」曖昧之意顯露無遺,和齡砸了砸唇,准許她拿出鑰匙開了匣子。
有點古怪的是,她似乎同她一樣害怕,不時往外頭看,好像生怕哥哥突然回來似的。
不過眼下情形容不得和齡細尋思,她把匣子關起來放回最底層的抽屜裡,連匣子傾斜的角度也沒變,就像從沒人動過她一般。
跟著,便走出了書房,壓根兒不去管念繡。
回房換了身文士常穿的直裰,青灰的顏色,似極了頭頂的天空。安儂幫她綰頭髮戴髮冠的時候手都在抖,帝姬什麼想頭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和齡對著銅鏡照了照,昏黃的鏡面裡映出一張巴掌大的人面———幾日裡只是吃了幾口粥湯,如今瘦得可憐巴巴的,寬大的直裰罩在身上更顯出她的纖纖和瘦弱。
臨跨出門檻前不忘吩咐安儂,「換上我的衣裳睡床上去,叫小福子在外頭堵人,誰來了都不見,只說我心情不好在休息,聽明白嗎?」
安儂哪敢說沒明白,她更是不敢勸阻,只能看著帝姬扶正了發上的淺金色髮冠,大步而出,轉眼便消失在眼前。
有錢能使鬼推磨,寧王府裡渾水摸魚的不在少數,有小福子遮掩著,又給了後門門首上看門的婆子幾弔錢,只說是「殿下的侍女要出去採買胭脂水粉,扮作男裝,半日便回。」那婆子也從未見過帝姬不是,當下裡收了銀錢喜不勝收,歡歡喜喜放人出去了。
和齡站到了街面上,堅毅地握了握拳。她終於靠他近了一步,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身後角落裡卻閃過一抹人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就見面啦……沒事的,不那麼虐的,為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