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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章 翠眉斂 文 / 十三酥

    和齡說著就從青葫蘆瓷瓶裡倒出了兩顆拇指大小的藥丸子,這丸子便是昔日裡邊關的時候她在沙堆裡扒出了渾身是傷的他,爾後偷了她掌櫃的為他治傷的藥丸子。

    和齡一直懷疑掌櫃的過去也許是江湖神醫來的,否則他這藥丸子不會這麼奇效,只是可惜了,她當時走的時候帶的不多,也是沒想到還真有要用到的時候,且還是用在同一個人身上。

    這算不算一種悲催的緣分?

    她唇角彎起一抹微澀的弧度,一個人蹲在那裡搗鼓,身體小小的一團像個圓球,腦袋不時動一動,讓人知道她在做正事而不是蹲在地上數螞蟻。

    泊熹抬手繫上腰間的帶子不再看和齡,走到床邊坐下,拿起篤清帶來的傷藥預備自行塗抹。他脖子上有一道兒傷痕,從衣領子裡籐蔓似的攀爬出來,頓在了鎖骨向上的位置。

    倒了些在手心,粘稠的藥膏接觸到皮膚時泊熹蹙眉抿緊了唇角,卻還是有細微的抽氣聲傳進了搗鼓藥碗的和齡耳裡。

    和齡警覺地扭過腦袋,在她的想像中即便泊熹羞於在自己跟前脫衣裳也不至於這麼快就自行上藥的,她以為他會板著臉孔站在原地皺眉盯著自己呢,怎麼真就不等她磨好藥沫兒了。

    她喊了一聲,迅速把手頭的藥沫兒都倒進小盒子裡,一陣風似的刮到了他身邊,「泊熹……」和齡糯糯喊了聲,兩眼瞅住了他,迸發出隱隱的璀璨流光來。

    泊熹偏過身體,面上籠著一層酷似極地的嚴霜,「我自己便可,無需你操心。」

    和齡抓著小盒子,指尖因太過用力而泛白,低下頭道:「我知道你不肯諒解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代替你受這些傷痛……」

    「傷痛?」他突然打斷了她,冷然而笑。

    笑完了,指了指自己心口,薄唇微微向上吊起,「身體上的傷痛再多,終究有癒合的時候。這兒呢,你能體會我那時候的心情麼?我當時問起你你回答的我什麼,自己可還記得?我在詔獄每一日都在想你,想你是懷著怎樣的動機將我如此珍視的秘密告訴你哥哥,又是懷著怎樣的心理在我問及時隱瞞下來,害我如此措手不及。」

    和齡指尖益發顯得蒼白,泊熹很少像這樣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更可怕的是他說的都是對的,她毫無招架之力。

    屋子裡的光線暗了些,和齡坐如針氈,她像被父母教訓的孩子,鵪鶉一般埋著頭,叫人瞧不見她此刻神色。

    和齡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騙你,如果我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我必定不會告訴哥哥。」她的脖頸有美好的弧度,幾撮碎發懨懨地垂在脖子上,伴著燈影顯得凌亂而落寞。

    「哥哥是頂天立地的人物,他答應過我不說出去———」

    「是我太天真了,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

    「那時候告訴哥哥是因為恐懼,我…你在竹林發現了我卻不露面兒,我親眼看見你殺了密果兒,我以為你接近我不過是別有用心……我很害怕,正巧那天哥哥回來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我只是怕你會…我應該考慮到的,如果連我都會疑心你,視你為大患,何況是哥哥,他必然不會放任你這樣的威脅存在。」

    她不停地解釋,又彷彿只是喃喃自語著說給自己聽,給自己一個理由,越說頭越埋得深,都快鑽進脖領子裡去了。

    泊熹身體向後仰了仰,沉默地注視著和齡———他在詔獄牢房裡有一瞬間是真的起了殺意,他恨死她,恨她的隱瞞欺騙,更恨自己會喜歡上姬家的人。

    如果殺了她,興許就不會再有痛苦和抉擇,也不用為了遷就她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其實從沒有真正怨懟過她,他怨的只會是自己的大意和輕信,以及在這之後依然割捨不下的所謂愛情。

    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形無像,卻時時刻刻蠶繭一般攏住他的心,叫他見不到她時恨意凜然,她在他身邊時卻溫暖如春。

    一陣氣血上湧,泊熹抬袖輕咳,和齡立馬從自責糾結的心態裡撤出來,她放下小盒子抓住他肩膀,「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咳嗽呢?是不是在牢裡寒氣入體?」

    她霍的站起身來,原地繞著圈子踱了踱,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一敲,道:「我出去問老鄉家借用一下灶間,受了寒就該喝薑湯,熱熱的一大碗灌進去,保不齊第二日就好了啦!」

    他叫住她,「老鄉都睡了,這會兒出去不合適。」

    和齡「哦」了聲,騰挪著步子又重新在他身邊坐下來,兩手絞著衣角,溫溫吞吞地開了口,「就讓我照顧你吧,好不好?我會做飯、洗衣服、略通醫理。」

    她歪頭掘地三尺地想自己的好處,掰著手指頭道:「我還會打絡子,這個過去不會,是入了宮後安儂教我的,我覺得我心靈手巧什麼都一學就上手,我現在還會寫很多字兒,和我在一處,你又不虧的咯……」

    聽泊熹沒聲響,和齡暗道他是在聽自己說話,便鼓足了勇氣,把話說到了點子上,「我在宮裡也沒閒著,我明裡暗裡偷摸著掃聽過了———當年你爺爺是皇帝,你是皇太孫,我還不曾出生,唔,這不重要…我的意思是那會兒你也不過是個小豆丁,我不知道你所瞭解的真相是什麼,和我的有沒有出入。」

    泊熹面色微動,黑魆魆的眸光裡閃過什麼,快得叫人難以捕捉。

    和齡咬了咬唇,說道:「當年造反的事,不全是我們姬氏的錯,頂多,頂多就是個推波助瀾。我知道這裡頭還有個王氏一族,不過王氏前幾年犯了罪滿門都被抄家問斬了,你也不能尋到他們報仇。」

    她說到這裡小心地覷了他一眼,見他面不改色便繼續道:「當年我爺爺被推到了明面兒上,暗裡其實是王氏和別個黨羽在操作,最後我爺爺自然不幹了,就坐收漁利取而代之。認真論起來,『聞人氏一個不留』的命令是打那時還大權在握的王氏口中出來的…我知道,我不該為爺爺辯白,他那時候必然也有反心,其中做了什麼已不得而知了,可我爹爹,我哥哥都不曾參與,考慮到這些,你還是執意要尋仇麼?」

    和齡以為泊熹會對自己的話提出質疑,沒成想他輕飄飄地彎了彎眼睛,「王氏滿門處斬,你道只是偶然?」

    當年泊熹完全掌控了錦衣衛,辦下的頭一宗案子便是處死王氏滿門。

    朝中眾人因此都道權泊熹是個陰狠毒辣的,又有人認為他是拿王氏做筏子殺雞儆猴才羅織罪名。那時的王氏已比不得前朝,他家本來是存心要篡位的,卻沒成功反為姬氏做了嫁衣,自然而然便收斂許多。甚至族中子弟都少有在朝中為官了,怕的就是遭到現今坐在龍椅上的姬氏報復。

    他們萬萬也想不到在如此低調的情況下還是逃不過去,臨到死了也只以為是權泊熹受了上頭的暗令才致他王氏滿門於死地。

    和齡打了個機靈,瞳孔放大看著泊熹,訝然道:「原來你知道,那你為什麼———」為什麼在報復完王氏後還要一心一意向姬氏下手?

    這話突然卡在了唇邊,她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人和人的相處,有時並不是其中一方話不說囫圇了就真猜不到的,何況是和齡之於泊熹。

    他把和齡的小盒子拿在了掌心,指腹在邊沿緩慢地摩挲著。農家的窗戶不牢固,外頭風吹得急,屋子裡從剛才起就響起悶長的「卡嗒卡嗒」聲,和著外頭的風聲,真鬼哭狼嚎一般。

    和齡也不知真害怕還是假害怕,藉機往泊熹身上湊了湊。他沒有躲開,反而意味深長地低頭對上她的眼眸。

    「你想知道?」

    「嗯,想知道!」和齡急急點頭,典型的給點顏色就敢開染坊,她輕輕環住他的腰,「…天兒冷,我暖著你。」

    泊熹反常地低低笑了起來,蒼白孱弱的面色竟因他的笑容回轉了幾分。和齡看得癡了,仰著臉一動不動。

    他不以為意,握住她冰涼的兩隻小手,面上神情又變得極為寡淡,眸光裡卻蓄著淺淺的迷惘,低聲道:「設計屠盡王氏滿門後,我突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為了什麼。你祖父的所作所為決計不會乾淨,否則他坐不上那把叫人爭得頭破血流的龍椅。

    然他早便進了棺材,你父親…為政無功無過,誠如你所說,他並不曾參與當年的血雨腥風。他不過如你一般,恰巧投生在姬氏,恰巧繼承皇位,享受前人種下的惡因結出的果實。」

    泊熹囈語一般輕輕說著,驀地抬起和齡的下巴,語氣忽而變得陰鷙,「我的親人一個不留都死絕了!若你是我,你待如何?」

    她怔忪地看著他,張口結舌。

    他過早品嚐了人世間最深沉最苦寒的孤獨,一路長大從仇恨中汲取養分,好像一株常年不見陽光的植物。

    和齡抖著唇,捧住他的臉顫巍巍地吻了上去,她生澀地摩挲著他的唇瓣,逐漸將臉貼在了他心口。

    「今後你不會是一個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等我們成了親,我就是你的親人,好不好?」

    她用哄孩子的口氣和他說話,手臂在他僵硬的身體上微微圈緊,溫暖的笑花在嘴角漾開來,「泊熹,我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泊熹有一顆脆弱孤獨的心,暖妹子來暖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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