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6章 霧乘星 文 / 十三酥
「我的?」
他面上表情瞧不出有什麼不同,只是眉梢微微地動了動。
和齡愈發把泊熹攬住了,但是他身上有傷,因此上,她只是把手臂照著他腰圍的弧度輕輕攏著,臉頰蹭在他肩窩裡,「讓我幫你上藥好不好,你身上有傷,我又不是死的,怎麼能看著你自己給自己上藥呢,再說了,」她的手不敢太過觸碰他的背脊,聲音低低地道:「你後背上…也有傷吧?自己卻怎麼能成呢?」
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他暖融融的愛意,鼻息咻咻地道:「我不要念繡幫你上藥,篤清也不成,泊熹有和齡啊,你受傷的這段時日有我照顧你就夠夠的了,他們都不及我貼心,真的…!」
沒見過這麼誇自己貶別人的,念繡心思不純泊熹知道,篤清卻不同,篤清心思細膩比女人也不差。
起初被抱住時還有些僵硬的身體漸次放鬆下來,她頭頂的髮絲在他下巴處輕輕地旋磨,有點兒癢。
她適才一番話發自肺腑,他是男人,不是仙人,自己心裡頭裝著的人拱在懷裡說出一番這麼樣暖心的言論,哪有不感動的?
泊熹心中暗暗思忖著,報仇不報仇是後話,認真來說他的大仇在王氏隕滅後早已了結。不過,對姬姓的恨意不及王氏,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真能忘懷的。他不是能被愛情輕易沖昏頭腦的人,和齡是他所愛,可她身後的家族畢竟容不得他們。
如此艱難的境地,到底怎樣破解,如何兩全?
窗戶和門板同時都被外頭的風吹得「匡匡匡」響聲大作,現今兒天氣著實是冷,好在還不到滴水成冰的時候,否則他們這一床被子和像是漏風一樣的窗戶這一夜指定是要受罪的。
和齡在泊熹懷裡蠻舒服,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輩子就這麼賴著他,一伸手就能擁抱住他,用她的一切讓他多笑笑。不是有個成語念作「笑口常開」嘛,泊熹臉模樣兒生得好,笑起來比冷著臉迷人多了。
再溫暖的懷抱也不能長久停留,至少現在不能。和齡就坐直了身體,她不用等他的答覆,她估摸著他還是不肯她為他上藥,這點其實很奇怪。
懷著淡淡的狐疑,和齡的視線集中在了他稍微扣起的衣帶上。本就鬆鬆垮垮的,趁他出神想著事情,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的月白色中衣剝了下來———
臉上微含著的笑意瞬間隱入皮膚肌理。
仍舊是那時候那樣奶白色的肌膚,白得讓人心疼,正是因皮膚的白皙,才更襯得那一道道橫桓在他身體上的傷口鮮明惹眼。
她不忍心看,條件反射地扭過了頭,兩眼空蕩蕩地看著殘損的牆壁,心牆彷彿也裂開了一道口子。
和齡認出的只有鞭刑,耳邊隱約具象化響起了長條的皮鞭舞動起來的「嘩嘩」聲,她汗毛都豎了起來,不可遏止地在腦海中一遍遍演練當時的場景,身體抖得篩糠也似。
「不是叫你不要看麼?」泊熹歪著頭看她,漆黑的瞳孔裡含著深刻的複雜情緒,「……你偏生要看。」
既然已經被她看見身上的傷痕,他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瑟瑟顫動的肩膀恍若蓮池內的荷葉邊,抖得他心生漣漪。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她飲泣的聲音,低低弱弱的。
泊熹眼角輕哂,主動探手撥了撥和齡的肩膀道:「你哭什麼,我都不哭,受傷的是我卻不是你。」他曼聲說著,忽然回想起了在詔獄裡的些許片段,復一笑,聲氣裡竟有幾分明顯的調侃意味,「我身上鞭傷多半拜你那好哥哥所賜,怎麼,和齡要幫我報仇麼。」
和齡只覺呼吸困難,哥哥和太子一同負責審理泊熹的案子她是知道的,只是現下聽泊熹這麼一說,她才從未如此深刻地站到了他的位置上來審視自己。()
究竟要有多麼深厚的愛意作為驅使,才能致使他依然喜歡她?
只怕,他對她的好感早在詔獄裡就被消磨乾淨了……
突然連哭的心思都滅了,和齡用力地絞著手指頭,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愕著一張白生生的臉轉回來看他,喃喃問道:「我這麼死皮賴臉硬要跟著你,是不是叫你很為難。」
泊熹轉動拇指上的羊脂玉戒指,一下又一下,面上卻是淡漠的,「或許吧。」
他這話落在她耳裡就好像他說的是「你趕緊走吧」,帶給她的刺激完全一式一樣,和齡不知道別的姑娘這時候會怎麼做,自己又應該怎麼做,她兩片玫瑰瓣兒似的嘴唇顫顫地陡起來,女孩兒麼,再堅強再學著別人厚臉皮也做不到傷心的時候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和齡抬手摀住了臉,淚珠子像是東海龍王在降雨,汪汪直流,「……你不喜歡我了…你再也不會喜歡我了,你討厭我———」
她是真的傷心得不能自已,可這全然不是泊熹想要的效果。他沒想惹她掉眼淚,只是想揶揄她,叫她尷尬一番也就是了。
不想只是這麼一句話能引起她這樣大的反應。
泊熹蹙了蹙眉,他也不是很懂得怎樣哄姑娘家,他大她八歲,在他眼裡她現下這般兒竟然跟個小孩子似的,哭得沒有章法毫無道理。
泊熹忖了忖,伸手過去撥她捂在臉上的手指頭,透明的淚珠子源源不斷從她蔥白似的指尖溢出來,順著她手背滾進了半滑至手肘處的袖子裡。
那兩截嫩藕看得他瞇了瞇眼睛,遂轉移開視線,一根一根將她頑強的手指頭從臉上撥開來,若無其事道:「有工夫哭鼻子,卻沒有工夫為我上藥麼。」
「唔……?」
和齡小臉上淚痕斑駁,眼睫濕答答地黏在一處,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抬眼呆緻緻地瞅著他,眼眸子裡濕漉漉的,小鹿一般如洗過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倏然驚喜道:「我…我可以嗎?」
泊熹在這點上終於是妥協了,他略略頷首,把上身的整個兒中衣全部脫了下來,隨手拋在了床裡。
「來吧。」他揚起了弧度悠揚的下巴,示意她,「這兒痛,我自己瞧不清楚,先抹這兒。」
和齡是個簡單的姑娘,剛兒泊熹那樣回答,她就會覺得自己被討厭了,可現在他這麼坦誠相見,她突然又覺得春暖花開,覺得自己是被信任的,頓時打了雞血一樣重重點頭,抬袖粗魯地抹了把臉,眼淚倒是擦得七七八八,就是弄得臉頰上紅得很不均勻。
她跑到水桶邊用巾櫛沾了水,適才水桶裡的水還是剛剛好,這麼會兒耽誤下來卻有些涼了,不過也不是特別涼。
和齡攪了攪水再試水溫,勉強還能湊活,就擠干巾櫛重新坐了回去。他脖子仰得有點兒酸,喉結滾了滾,催促道:「好了麼?不成的話我還是自己來。」
「哦,好了好了!」
和齡一眼不錯地盯著他脖子上凸出的喉結,又摸了摸自己,倒是沒說廢話。
她把半幹不濕的巾櫛先在他傷口上溫了溫,撅著唇對著那裡湊近了輕輕地呼呼,察覺到他身體微有緊繃,她忙做出聲明,「我會很輕很輕的,肯定不會弄痛你,泊熹盡可放一百顆心在肚子裡。」
挨得近了才能看清楚那些傷口週遭兒的淤痕,和齡嘴上說得俏皮,其實心裡十分在意。
哥哥也是心狠,他就不怕她難做人麼,抑或他以為她今生再也不能見到他了,以為她很快就會把泊熹忘記———
並不是這樣的。
和齡低頭從小盒子裡挖出一塊藥沫兒,瞳孔深處藏著些許悲慟,極其輕柔的、溫和的、慢慢地把藥沫兒抹上他脖頸上的傷處。
傷口蔓延下去,她的指腹也一直向下,扭扭曲曲頓在了他心口。
「怎麼了?」
泊熹見和齡不動,便低下頭望著她。
她的臉孔在昏暗的燈影裡越發顯得小巧玲瓏,此際眼瞼低垂,眼睫仍是濕潤的,尾端掛著細小的水珠。
和齡喉嚨裡哽咽難言,入目所及都是他身上清晰的傷痕,還有未擦去的早已乾涸的暗紅色血跡。
她搖搖頭,迅速地又往小盒子裡挖了藥沫兒往他身上塗抹,眼底淚意朦朧,吸了吸鼻子道:「往後天氣真是要越來越冷了,我都,都沒帶什麼保暖的衣裳呢,可真愁人……!」
說的好像自己真是在為過冬的衣物發愁一般。
和齡的手指在泊熹各處傷口上小心翼翼地移轉,動作卻時快時慢,顯然情緒不佳。
泊熹忽的向後靠了靠,她的手指便落了空,抬眸不解地望住他。手指縮了縮,掉下簌簌的白沫子落在他盤起的小腿肚上。
泊熹輕輕撣去,眼波微漾,沉沉與她對視道:「其實…我沒那麼痛。」
你不必過於自責。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兩口」互相關愛
泊熹也怕和齡太難過,還是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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