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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45夜宴 文 / 茴笙

    貞婕妤晉為貴姬的消息傳遍六宮的那天,顧雲羨邀了莊令儀一起去梅園折梅。

    梅園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景醉人,粉白碧艷,冷香陣陣。莊令儀身穿豆青色大氅,在梅樹間看來看去,終於挑中一支枝幹遒勁有力的檀心梅。

    轉頭想詢問顧雲羨的意見,卻見花木扶疏,顧雲羨身穿藕荷色雲錦大氅,手執綠梅,皎潔的容顏在梅花的映襯下,顯得柔美動人。

    察覺到莊令儀的視線,她回頭,莞爾一笑,「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莊令儀回過神來,微笑道:「臣妾是覺得驚訝,往日怎麼沒發覺姐姐容色,原來動人至此。」

    「繁素你這是在笑話我了。」顧雲羨笑著搖頭,「論容貌,這宮中當屬明充儀最盛。」

    「明充儀過於艷麗,不比姐姐清靈秀婉,自有一股出塵之姿。」

    「你再說下去,我便要臉紅了。」顧雲羨道,「可惜我手裡捧著的不是一束紅梅,不然好歹還能擋一擋。」

    莊令儀忽然想到一事,笑意不由一頓,「不過說到容貌清麗,成安殿那位,也是極動人的。」

    顧雲羨不語。

    「臣妾聽聞半月前臘八節,她在冰湖邊彈琵琶,被陛下給撞上了。兩人說了會兒話,陛下當夜便幸了成安殿,這幾日也時常召見她。」莊令儀道,「這不,今日一大早,晉位的聖旨都下了。」

    「你不用太擔心,不就是從婕妤晉到貴姬,意料之中的事。」顧雲羨淡淡道,「她的婕妤之位是永嘉二年封的,算算時間也有一年多了。便是今日不晉,翻過年也一樣要晉一晉。時間早晚而已。」

    她的反應出乎莊令儀預料,猶豫了片刻,還是道:「臣妾聽聞,陛下在臘八當日,曾來過含章殿。可後來沒坐一會兒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

    「是。」不同於莊令儀的吞吞吐吐,顧雲羨十分乾脆地答道,「我說錯了話,惹得他不快,所以他拂袖而去。」

    見她承認,莊令儀眉頭緊蹙,「難怪陛下這半個月都沒去過含章殿,臣妾還奇怪呢!姐姐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呢?如今宮內都在傳,說姐姐失了寵,景氏又重佔上風了!」

    「噢,她們是這麼傳的?」顧雲羨神情不變,「那便先讓她們高興一會兒吧。」

    莊令儀愕然。

    「行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快看看我摘的花。這些是要送去長信殿擺放的,可馬虎不得。」.

    除夕當晚,按例在慶安殿舉行夜宴。

    這是宮中新年的一個重要項目,不僅有六宮嬪御參加,還會邀請回京述職的諸位親王及其家眷,有時甚至還會請一些陛下親近的大臣,十分熱鬧。

    這樣重大的夜宴,顧雲羨自然不敢馬虎,從半個月前就與毓淑儀一起,為它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忙碌也有忙碌的好處,至少她不用去面對明充儀以及旁人的刻意挑釁,耳根子清靜不少。

    慶安殿是位於灼蕖池西高地上的一座大殿,由四座殿堂高低錯落地緊密結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體量較小的建築,各以弧形飛橋與大殿上層相通,使整個宮殿看起來十分壯麗。

    此刻夜幕低垂,慶安殿屋簷上燃亮了九九八十一盞翡翠琉璃宮燈,屋脊上的鴟吻在這沖天亮光中,仿若浴火而生。大殿內觥籌交錯,歌舞昇平,一片熱鬧非凡的太平景象。

    顧雲羨坐在九階之上,聽著殿內絲竹聲陣陣,沉默不語。她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正在長信殿陪著太后說笑取樂,和柳尚宮一起剪窗花,等待著他的到來。

    因沒有皇后,皇帝獨自一人坐在上座,手執玉觥,自斟自飲。偶爾有大臣向他敬酒,他也含笑回敬,看起來倒是群臣和睦。

    一支柔軟曼妙的《綠腰》跳完之後,殿中忽然換了樂聲,上來了八名舞衣艷麗的女子。皮膚白皙、高鼻大眼,皆是異族人的模樣。

    眾人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應是今年教坊司作的新曲。

    皇帝姿態閒適地坐在那裡,看著身姿曼妙的舞姬,手輕輕打著拍子。

    他神情太專注,引得眾人也紛紛看向殿內,原本不過是個陪襯的舞姬,忽然變成這殿內的主角。

    有略通歌舞的宮嬪已經認出,那八名舞姬跳的舞,喚作「拓枝」。

    「拓枝舞」是源自西域石國的一種樂舞,以鼓聲為主要伴奏,節奏鮮明、氣氛熱烈、風格健朗。唐人的詩篇中有很多描寫柘枝舞的佳句,如「平鋪一合錦筵開,連擊三聲畫鼓催」,「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等等。

    顧雲羨從前在宮外,亦曾見過西域舞姬作拓枝舞,此刻也不覺得多麼新奇。只是她記得「拓枝舞」原是習慣單人表演的,這八名舞姬竟把它變成了群舞,配合默契卻又不失個人的魅力,倒是新鮮有趣。

    正思考間,卻見眾舞姬動作一變,當中一名舞姬款款而起,輕啟檀口,開始曼聲歌唱。

    「怎麼還唱上了?」莊令儀低聲道。()

    顧雲羨微笑解釋:「這原是拓枝舞的一個特色,表演間隙要由舞者歌唱。所謂『緩遮檀口唱新詞』之句,描寫的正是這個。」

    「原來如此。」

    一旁明充儀壓低了聲音,對泠貴姬道:「鏡娘你看,這唱歌的女子長得甚是不錯呢。也不知陛下會不會順水推舟就收了她?」

    「宮中宴飲,回回都有舞姬獻舞,以前怎不見你在意?」泠貴姬疑惑,「陛下要是見著個美貌舞姬便收了,這宮裡何至於今日才這麼幾個人?」

    「要是尋常人我肯定不在意,不過你看看毓淑儀的臉色。這舞姬多半與她有點干係呢!」

    泠貴姬聞言,果然見毓淑儀看著殿內,眼中隱有期待之色。

    「前些日子我便聽說,毓淑儀手下的宮人出入教坊司,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泠貴姬垂眸不語。

    所以,這舞姬其實是毓淑儀安排的,來助她爭奪陛下的寵愛?

    「即使是那樣也沒什麼。這些舞姬都是教坊司的樂戶,屬於賤籍,身份低微,就算入宮也難成大器,你不用擔心。」泠貴姬淡淡道。

    「我才不擔心呢。」明充儀道,「我現在巴不得陛下收了她,好讓有些人嘗嘗失落的滋味。」

    泠貴姬無奈搖頭:「噤聲,當心被人聽見了。」

    一曲終了,皇帝率先鼓掌,「好一曲『拓枝』,西域風情果然妖嬈動人。」

    適才唱歌的女子款款拜倒,「奴婢謝陛下讚賞!」言罷期待地看著他。

    皇帝笑了笑,轉頭吩咐:「賞。」

    那舞姬沒料到他說完這句話,便又自顧自端起了玉觥,再也沒看她,不由愣在那裡。

    毓淑儀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明明聽聞陛下這些日子突然轉了風格,喜歡上了妖嬈艷麗的女子,這才特意準備了這麼一出舞蹈,投其所好。誰料他看的時候倒是興致盎然,可看完就算,提也沒提要帶一兩個回去!

    這是怎麼回事!

    容不得她們困惑,宦官已經上前讓舞姬們退下。那唱歌的女子猶自不甘,一步三回頭,只求陛下能突然改變心意。

    見她們走遠,貞貴姬這才素手執杯,曼聲道:「歌舞看過,該輪到臣妾敬陛下一杯了。臣妾在此恭祝陛下福壽安康,願我大晉國運昌隆!」

    皇帝舉杯,「承愛妃吉言。」

    她開了頭,眾人紛紛起身敬酒,輪到柔婉儀時,皇帝的聲音帶了幾分憐惜,「綰兒你前陣子受苦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柔婉儀恭順道:「多虧了令儀姐姐悉心照拂,臣妾身體早已康復。」

    皇帝頷首,看向莊令儀,「繁素你有心了。」

    「臣妾不敢。」莊令儀忙道,「臣妾與柔婉儀同住一宮,照顧她本屬應當。」

    「陛下。」顧雲羨忽然開口。

    微不可察地,皇帝擱在案几上的手微微一動,玉觥內琥珀色的液體輕輕晃動。

    隔了這麼多天,他終於再次聽清楚了她的聲音。

    臘八那天,他從含章殿出來,下定決心要懸崖勒馬、保持理智,所以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去看過她。

    所謂不近則不亂,他覺得與她保持距離,會對自己安全一點。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逼著自己不去見一個女人,是這麼折磨人的事情。

    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她雪荷般柔美的面龐,然後手中的折子就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他過得實在有些終生難忘。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做到了。

    可今晚這樣的場合,原是避無可避的。他作為一個有原則的男人,只好拚命控制自己,不要她的方向瞟一下。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固定在殿內,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欣賞完三支大舞。舞姬妖嬈艷麗、風情醉人,可他看著這樣的動人風姿,腦海中卻還是那個該死的、揮之不去的影子。

    此刻她忽然開口,他整顆心都忍不住輕輕一顫。

    其實這一晚,他雖不曾看她,耳邊卻不時傳來她與身旁人談話的聲音。低低柔柔,夾在絲竹聲中,聽不分明,卻更讓他心煩意外。

    她怎麼能這麼自在?

    自己這麼久沒理她,也不見她來解釋,或者做點什麼。偶爾聽宮人談論,也是說元貴姬娘娘打理宮務多麼多麼能幹,彷彿她壓根兒不曾受此事半點影響。

    「何事?」思及此,他緩緩開口,口氣冷淡。

    顧雲羨對他的冷漠仿如未覺,柔聲道:「臣妾覺得,吹寧宮住著兩位生有皇子的宮嬪,卻還沒有一個主位宮嬪,實在不妥。」

    「所以你的意思是?」

    「臣妾覺得,可以讓宮中哪位姐妹遷到吹寧宮去,好照拂兩位妹妹以及皇子。」

    「如今宮中的主位宮嬪就那麼幾個,敢問元貴姬,你覺得誰搬過去比較合適?」明充儀嗤笑,「再說了,大家都在各自的住處住慣了,誰會樂意突然搬到吹寧宮去。」

    「如果需要,臣妾可以搬過去。」顧雲羨淡淡道。

    「吹寧宮福引殿可遠比不上妹妹你的含章殿,怎麼妹妹竟捨得?」毓淑儀笑道。

    「臣妾又不是淑儀娘娘,對含章殿沒那麼大執念,自然捨得。」

    毓淑儀聽出她話裡的諷意,心頭一滯。再想起自己今夜做的事情,又有些心虛。無論如何,她搞來幾個舞姬,想獻給陛下,不管成功與否,都已經違背了兩人互不為敵的約定。

    難怪顧雲羨會生氣。

    皇帝沒理會宮嬪們的你來我往,心思轉到了另一個地方。

    太寅宮含章殿是他特意給她選的住處,華美寬敞,配得上她的身份。離大正宮又近,自己見她也方便。

    這些考慮她原是知道的,今日卻忽然提出要搬走,是什麼意思?

    吹寧宮住著兩個宮嬪和她們的孩子,不比太寅宮一人獨居來得清靜。她若真去了那裡,自己見她一面都不知要當著多少雙眼睛,想想就沒勁。

    她這麼做,是又想避開他了?

    這麼一想,他只覺心頭彷彿堵了一塊巨石,早忘了自己的本意便是要避開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讓她如願,「你這麼說朕倒反應過來了。不需要搬宮那麼麻煩。繁素你的令儀也當了一年多了,正好趁著今日過年,晉為婕妤吧。以後你便是吹寧宮的主位,管教宮裡人也方便一些。」

    莊令儀一愣,忙起身謝恩。

    皇帝說完這句,覺得心頭的煩躁未消,瞟到泠貴姬,順口道:「還有鏡娘,也晉為充媛。」

    泠貴姬起身,平靜地謝恩,不見喜色。

    連著晉了兩個人,週遭的宮嬪詫異之餘,都連忙開口賀喜。

    明充儀拉著好友的手,微笑著說了句什麼。一轉頭看到正與週遭人談話莊婕妤,以及她旁人神色淡然的顧雲羨,眼神又冷了下來.

    席散之後,眾人各自回宮。往年這個時候,皇帝要麼去椒房殿陪皇后,要麼去長信殿陪太后,怎料今年皇后太后都沒有了,他一時竟沒了去處。

    轎輦順著灼蕖池抬向大正宮,他忽然聽到呂川「咦」了一聲,遂問道:「怎麼了?」

    呂川不語。

    他蹙眉,「說。」

    呂川無奈,只好湊到轎旁,低聲道:「臣看前面的,好像是元貴姬娘娘與柳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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