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59 文 / 茴笙
皇帝在兩盞茶之後到了含章殿,而這時候采葭剛帶著今夜值班的侍御醫白石到達殿內,連脈都沒來得及請,就聽到外面宦官通傳的聲音。
殿內的人忙不迭跪成一片,顧雲羨正要起來,就被皇帝遙遙傳來的聲音阻止了:「躺著別動。」
他剛跨進殿門,人還沒走近,就先說了這個。顧雲羨順從地躺了回去,靠在軟墊上朝他點了下頭,算是行禮,「臣妾見過陛下。」
他在她旁邊坐下,「呂川說你不舒服,朕便趕緊過來了。」仔細打量她一番,「臉色怎麼這麼白?」
她微微一笑,幾分虛弱的樣子。
「可診過了?什麼毛病?」
侍御醫白石忙磕了個頭,「啟稟陛下,臣剛入得殿內,尚來不及診治。」
他蹙眉,「剛到?怎麼腿腳這麼慢?」
負責去請侍御醫的何進見陛下一臉嫌棄,心頭叫苦不迭。陛下啊陛下,您老人家要求別太高成嗎?您也不想想,小人我是從成安殿跑到尚藥局,再從尚藥局跑到含章殿,比起您直接從成安殿過來,中間的路程足足增加了一倍!何況白御醫歲數大了,也走不快。能比您早到都是小人我有本事了!
白石見皇帝神情不豫,頓時嚇得夠嗆,以為自己耽誤了什麼大事。還是呂川看不過去,出來打圓場,「白大人,您快些替貴姬娘娘診治吧。」
他磕了個頭,「諾。」
皓腕上搭了一條白絹,白石的手指落上去,半瞇雙目沉思了片刻,再低聲詢問了一旁的女醫,這才道:「無妨,不過是天癸引發的腹痛,吃幾帖藥就好。」
「大人您說是無妨,可我們娘娘剛才痛得可厲害了,不然也不會大晚上巴巴地請您過來!還請大人快些開點止痛的藥吧,總不能讓娘娘一直熬著啊。」阿瓷道。
白石道:「臣省得,請陛下和娘娘放心。」
皇帝卻想到另一件事,「朕記得貴姬的信期不是月底麼?如今才中旬,為何提前了這麼久?」
女醫答道:「啟稟陛下,原是貴姬娘娘近幾日勞累過度,這才導致信期提前。」
她這麼一說,皇帝立刻想起就在昨夜,顧雲羨留在成安殿照看情況,差不多整宿沒合眼。想來便是因為這個,才弄得她這會兒這麼辛苦。
眼神裡帶上一絲歉疚,他溫和道:「是朕疏忽了,忘了你身子弱,居然讓你那般勞累。」
顧雲羨搖頭,「陛下無需自責,臣妾協理六宮,發生那樣的事情自然應該在那裡守著。」轉頭對白石道,「有勞大人跑這一趟,采葭,帶白大人出去開方子。」
白石行了個禮,跟在采葭身後出去了。
皇帝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冰涼的肌膚上有一層薄薄的汗,忍不住道:「怎麼回回你都這麼難受?朕見旁人也不像你這樣。」
來天癸時腹痛如絞是顧雲羨的老毛病了,從前在東宮時就這樣,每回都能鬧得身邊人仰馬翻。
顧雲羨心頭一緊,這是她最不願討論的話題,「大概是臣妾太不中用了吧。」
他瞅著她不說話。
顧雲羨心頭毛毛的。今夜拿信期腹痛當借口原不在她計劃中,只因她雖然給了貞貴姬面見皇帝的機會,卻不願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免得橫生枝節。所以她的原計劃是故意服錯一味藥,以生病為由,將他拉過來。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下午的時候突然發現天癸來了。她身子一貫不好,這種時候自然不敢胡來,加之腹中痛得要死,索性就以這個為由頭了。
可一想到她會這般痛苦的原因,心裡就七上八下的,生怕被人知曉。
急於岔開話題,她心一橫,湊上去靠在他懷中,柔聲道:「或者是老天爺覺得,陛下如今待臣妾太好了,不能什麼好事都讓臣妾佔盡了,這才讓臣妾在別的方面多受些苦楚。」
「胡說八道。」他忍不住斥道,「照你的說法,朕對你好竟是禍不是福了?」
他口氣雖嚴厲,但顧雲羨知道他並沒有生氣,也就不慌不忙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臣妾一直覺得,一個人一生的福氣都是有限的。臣妾在這個方面佔盡了好處,自然會在別的方面有所虧損。」笑著看向他,「如今這樣,臣妾覺得很好。若是每日都順風順水的,臣妾反倒會不安了,天天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一生的福氣都一口氣花完了。也許哪一天,陛下就不再喜歡臣妾了。」
她藕臂輕抬,環住他的脖子,「臣妾想跟陛下長長久久的,臣妾不要和陛下分開。」
他愣愣地抱著她纖瘦的身子,神情頗受觸動。良久,慢慢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眼中是滿得彷彿要溢出一般的愛憐,「真是個傻姑娘。」一聲喟歎,「朕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過得快活。」
「陛下這樣抱著臣妾,臣妾就很快活了……」她的聲音如同夢囈,傳入他耳中,讓他整顆心好像泡在蜜水中,軟得不像話。
殿內的宮人看到兩人相擁而坐的身影,彼此對視一眼,拿不準主意是不是要退出去。
在眾人滿心糾結的時候,顧雲羨及時解救了大家。她用一種彷彿忽然想起來的口氣道:「對了,陛下去看了薄徽娥了,她怎麼說?」
皇帝下巴抵著她的頭頂,閉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哦,她因為顧忌姐妹之情,所以幫如芳華頂罪。朕已經斥責過她了。」
果然。
顧雲羨心道,皇帝果然在暗中籌劃著什麼事情。與朝堂格局有關,與天下大勢有關。
「臣妾看薄徽娥也是一時糊塗。雖說她此舉有些是非不分,但能捨棄自己的性命去維護親人,這種純孝之心也難能可貴。陛下便不要怪她了。」
他既然要抬舉薄徽娥,她就幫他一把吧。順著他的心意,才能更讓他覺出自己的貼心。
果然,她的話一說出,皇帝便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嗯,你說得對。朕明日便放她出來。」
顧雲羨笑道:「那臣妾先替薄妹妹謝過陛下了。」
兩人正說笑著,那廂采葭已端了熬好的藥進來,「娘娘,藥來了,快趁熱喝了。」
皇帝伸手接過,柔聲道:「朕餵你。」
顧雲羨臉一紅,「陛下……」
她面皮薄,總覺得餵藥這種行為太過肉麻,難以接受。他明知她的脾氣,卻偏偏要捉弄她。
見他一臉堅定,顧雲羨無奈,只好強自鎮定地接受他的「服侍」,臉頰紅紅地喝完了整晚藥。
沒過多久,藥效逐漸發作,她覺得腹部暖暖的,十分舒服,一陣倦意也隨之湧上來。
皇帝見她的神情,笑道:「困了便睡吧。」
她躺下去,腦袋枕在瓷枕上,眨著眼睛問道:「陛下您呢?」
「自然是在陪你一起睡了。」他挑眉,「這麼晚了,雲娘你不會還要攆我走吧?」
她眄他一眼,翻身背對著他,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三分迷糊:「臣妾乏了,就不招呼陛下了。您請自便。」
他被她的話說得一愣,半晌才搖搖頭,無奈地笑了。
殿內的宮娥見到這個情形,正要去準備盥洗用具,卻被皇帝的手勢制止。
「去外面吧。」
宮娥們一愣。眼見陛下已率先出了內殿,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這是,怕吵到了貴姬娘娘吧?
倒真是貼心.
鬧得轟轟烈烈的貞貴姬中毒一事最終以如芳華落罪收場,兩日之後,如芳華被廢去一切尊號,打入永巷,從此消失在眾人面前。
從炙手可熱的新寵,到被囚幽宮的罪婦,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眾人感歎之餘,不免更深切地體會到,帝王情,當真是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
五月底,皇帝召幸了如芳華之妹薄徽娥,並在次日擢升其為從五品穆華。
一次升兩品,這個晉陞幅度之大,闔宮罕見。認真盤點起來,恐怕也只有當初顧雲羨從瓊章升到美人的壯舉可以一較高低吧。
但是顧雲羨本是廢後,她在妃妾的位置上怎麼升都不出格,薄徽娥卻是一朝得幸的新人,這樣的隆重不免令人咋舌。
「恩寵雖惹人羨慕,不過仔細想想,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明充儀對此曾似譏似嘲地評價過,「只消看看她兩個姐姐的下場,就知道這薄氏大抵運氣不好,生不出中用的女兒。也不知這僅存的薄三小姐,能撐多久?」
相比起明充儀的刻薄陰損,元貴姬就顯得寬宏多了。眾人聽說陛下原本只打算升薄氏為正六品瓊章,還是她覺得薄家連損兩個女兒,害怕薄將軍吃心,不如厚待薄熹微,好顯示陛下對薄氏並無成見,這才又提了半品。
陛下見她考慮得這般周到,很是讚賞,索性讓她將薄氏的封號也一併擬了。元貴姬在仔細思考之後,選了「瑾」字。
「瑾者,美玉也,亦喻美德。臣妾覺得這個字很配薄妹妹。」顧雲羨笑道,「她能為嫡姐捨身,也算是有德行之人。」
皇帝聞言頷首,「《屈原列傳》裡說『懷瑾握瑜兮,窮不得所示』1。朕看熹微碰上你,倒是遇到知音了。她的好處,你倒看得明白。」
對他的誇獎,顧雲羨全盤領受,還十分不客氣地說道:「臣妾眼光好。」
然而對這個封號,旁人卻不像皇帝那般認可。
瑾穆華受封次日,明充儀與她在灼蕖池畔相遇。彼時瑾穆華一身孔雀藍雲錦齊胸襦裙,臂彎秋香綠披帛,烏髮高挽,斜插三支步搖,已非從前樸素低調的薄徽娥,端端是個不俗的美人了。
明充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以扇掩唇,輕笑道:「妹妹好容色,簡直像變了個人!」
瑾穆華含笑道:「充儀娘娘笑話了,臣妾不過是突然撞了好運,哪裡能比娘娘!」
「妹妹自謙了。運氣這種東西,也是要看人的。你兩個姐姐何嘗沒有好運氣,可如今是什麼下場你我都看在眼裡。」明充儀聲音懶懶,似有無限關切,「前車之鑒,妹妹切勿掉以輕心啊!」
瑾穆華道:「多謝娘娘關懷,臣妾省得。」
明充儀笑著點點頭,便欲離開,然後步子還沒提起來,卻又轉頭道:「聽說你這封號是元貴姬給擬的?」
「然。確實是貴姬娘娘所賜。」
「瑾。景。這個字總讓本宮想起成安殿那位……」話頭就此打住,明充儀輕笑一聲,「不過字的意思倒是極好的,妹妹可得好好謝謝元貴姬了。」
瑾穆華神情不變:「這個自然。」.
比起瑾穆華的春風得意,成安殿的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在宮中眾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貞貴姬已悄然失寵。
這樣的變故實在令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一貫的思路,貞貴姬此番無端被害,陛下該更加憐惜才是。可他卻在貴姬醒來當日去看過她之後,不再踏足成安殿。
宮人們私下裡揣測,大抵是當日貞貴姬病中無狀,說錯了什麼話惹惱了陛下。
從大晉二年五月入宮開始,貞貴姬一直是備受聖寵,即使這一年來顧雲羨搶盡了風頭,陛下也並未多麼冷落她。然而如今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景氏數月不得幸,確實已失了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