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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60 文 / 茴笙

    對於貞貴姬失寵一事,顧雲羨曾狀似無意地問過皇帝。

    「貞妹妹是做錯了什麼嗎?」白玉一般的手遞過去一盞茶,「陛下可有好些日子沒去瞧過她了。」

    皇帝接過茶盞卻不飲,挑眉瞅著她,「你希望朕去看她?」

    「臣妾是覺得陛下一貫寵愛貞妹妹,這回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

    她話沒說完,皇帝便點點頭,「既然雲娘這麼說,那朕便走一趟吧。」

    「陛下!」

    皇帝這才一臉好笑地看著她,「裝大度也別裝過頭了。」如往常那樣在她額頭輕彈一下,「嫉妒就直說。

    顧雲羨惱羞成怒一般別過頭,口氣生硬,「臣妾才沒有嫉妒。不過隨口問問,陛下也能想這麼多。您愛去哪裡便去哪裡,臣妾才不關心!」

    他本是玩笑,見她這個神情,卻忽然認真起來。仔細回憶前陣子的事情,他慢吞吞道:「新人剛入宮那會兒,朕總去看如芳華,你當時是什麼想法?」

    她一愣。

    他眼眸黑沉,定定地看著她,心頭起了一絲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

    她低著頭,好像在思索,過了一會兒才道:「有一點失落,還有一點害怕。」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看向他,目光溫軟,「因為那時候陛下雖然對新人很寵愛,卻也記掛著臣妾。臣妾明白陛下沒有把我忘了,心裡就好過許多了。」

    這樣的回答,知進退有分寸,本該是讓他喜歡的才對。可他卻在這太過懂事的回答中沉默了。

    顧雲羨見他不說話,心頭困惑。他對上她探詢的目光,倏地清醒。

    然後是茫然。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腦中忽然一陣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撕扯一樣,讓他蹙起了眉頭。

    「陛下?」顧雲羨驚道,「您怎麼了?」

    他深吸口氣,「沒事,就是……忽然頭疼得緊。」說完這一句話,忍不住又倒抽一口冷氣。

    顧雲羨素知他性子要強,從不輕易說疼。這會兒見他幾乎說不出話來,立刻明白非同小可,忙道:「臣妾命人去請御醫!呂大人!快去尚藥局!」.

    一盞茶之後,尚藥局的四名侍御醫齊聚含章殿,一臉凝重地為皇帝診脈。

    他靠在床上,已恢復了從容的模樣,只道:「不過是那一會兒疼得緊而已,此刻也好了。用不著興師動眾的。」

    「陛下!」顧雲羨瞪他,明明白白告訴他不許再廢話。

    皇帝被她眼神唬得一愣,破天荒的閉了嘴,規規矩矩接受診治。

    何進在旁邊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乖乖,元貴姬娘娘如今可了不得啊!連陛下都敢瞪!關鍵是陛下居然還就吃這一套!

    御醫仔細地診過脈之後,躬身道:「啟稟陛下、娘娘,臣等並未診出什麼大礙,想來是最近用腦過度,有些累到了吧。」

    這病因讓皇帝啼笑皆非,劍眉一挑,「還有這種事?」

    顧雲羨也有些驚訝,瞅著皇帝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

    「臣為陛下施一套針,再好好睡一覺,應該便無事了。」

    顧雲羨道:「那請快些施針吧。」見皇帝似乎有話想說,忍不住一臉嚴肅道,「請陛下聽從御醫的囑咐,保重龍體。此乃社稷穩固的第一要務。」

    「這麼認真啊……」他有些無趣地聳聳肩,抱怨道。

    顧雲羨上前,柔軟的雙手扶住他的胳膊,讓他躺下來,好方便御醫施針。他看著她雪白的脖頸,以及嫣紅的唇,沒來由心軟,順著她的動作,躺了下去.

    御醫施完針之後便出去開藥了,顧雲羨坐在榻邊,盯著從方才起便閉目不語的皇帝試探道:「陛下,怎麼樣?可有覺得好些?」

    他仍閉著眼睛,聞言慢吞吞道:「嗯,好點了。」

    她手指撫上他的額頭,微微的涼,「御醫適才說陛下頭疼是因為累著了。臣妾可否文一聲,是何事令您煩憂?」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雲淡風輕,不要顯示出緊張。他此刻心神放鬆,興許會說出一點有用的事情。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也沒什麼,朝堂上的事情而已。朕還當自己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原來竟還是會覺得累。」

    她微笑著說道:「臣妾前些日子操持宮務累著了,今日陛下因為朝事累著了,咱們也算是前赴後繼地鞠躬盡瘁了。」

    他被她的話逗得一笑,拉過她的手直接覆在自己額頭,深吸了口氣,歎道:「你這樣陪在朕身邊真好。有你在朕整個人都放鬆了,可以百事不想。」

    「難道在別的妹妹處,皇上不放鬆麼?」

    「她們麼?」皇帝唇邊的笑有淡淡的譏諷,「和有些人相處,與駕馭朝臣也沒多少區別。」

    她心頭一顫。

    「是這樣嗎?那,陛下可喜歡如芳華……不,是薄庶人?」她輕聲問道。

    「她?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和別人一個樣。」他懶懶道,「朕那會兒寵著她,不過是因為朕應該寵著她。」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翻了個身,直接把她拽到床榻上,摟住她的腰,「陪朕睡一會兒。」

    「可陛下……」她看著自己尚未除下的絲履,有些無奈。

    「別說話,有什麼事睡醒了再說……」他的聲音含含糊糊地低下去,似乎已經進入夢鄉。

    她不敢再吱聲,只得給采葭使個眼色,對方立刻跪到榻前,為她除下絲履。

    她躺在他身邊,看著他安靜的睡顏,怔怔出神。

    他的呼吸平緩,眉頭卻微微蹙起,她以前從未察覺,原來他睡著時眉頭也是微蹙的。

    有什麼事會讓他連睡覺也無法安心?夢中的他又在想些什麼呢?.

    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去年中秋時因太后駕崩不到半年,陛下沒心情過節,是以只和六宮嬪御舉行了一場家宴,今年卻不能再這般馬虎。

    宮宴在慶安殿舉行,除了邀請三省六部的高官之外,還特別召了今年的進士三甲入宮。

    這樣的事情是很少見的。

    慶安殿因規制宏偉、結構奇特,從建成之日起,就一直是大晉設宴百官的最佳場所,而百官也一直以能入慶安殿赴宴為榮。除了皇親貴胄之外,尋常官員都得苦熬到四品以上,才有榮幸踏足此地,然而此番陛下卻破例邀了三位新科進士。他們雖已在各部做事,官職卻十分卑微,最好的崔朔也不過正八品。

    困惑歸困惑,陛下的意思也無人敢去阻攔。所以中秋當夜,近年來名動煜都、最近更是風頭如日中天的崔朔出現在了這場帝國最尊貴的宴席上。

    御座設在九階之上的正當中,左右兩側的珠簾之後是各位嬪妃,九階之下則是諸位官員,按官職依次列座。崔朔三人的案幾在最末端,一個十分不起眼的陰暗處。

    然而這樣的位置並不能阻止眾人把視線投向他。

    亮如白晝的宮殿內,絲竹陣陣,歌聲曼妙,舞姬身段婀娜、腳步蹁躚。可這所有的旖旎風情加在一起,都不如那淡然飲酒的男子更加動人。

    他身著青色官袍,頭戴漆紗籠冠,面如白玉,明明是坐在熱鬧的宴席上,卻如同禮佛的居士一般,端的是超然瀟灑。

    「看到如璟這樣,倒讓朕想起煜都小娘子們的一句戲言,說這全天下的秀麗河山加起來,也不比君的風姿動人。」皇帝懶洋洋地笑道,「煜都的小娘子們一貫眼光過人,口才過人。這話甚是貼切,甚是貼切。」

    崔朔聞言微微一笑,「陛下取笑了。諸位小娘子這句話說的還有盧家五郎,可不止微臣一人。」

    盧五郎之父吏部尚書盧朗知笑道:「犬子哪比得過如璟你?二十八歲就能考中進士第一,這樣的才學,放眼我朝歷史,也是不多的。」

    「說得是呢!這樣出色的品貌才學,也難怪傾倒了整個煜都的女子。」盧朗知的夫人管氏在一旁笑道,「妾來之前還好奇呢,說不知哪家閨秀有這個福氣,能陪伴在崔郎身側?」看看他空蕩蕩的身側,「怎麼今日不曾見到尊夫人?」

    中秋佳節,闔家團圓,但凡赴宴的官員,皆可帶正室夫人出席。是以整個殿內全是夫妻同坐,形單影隻的唯崔朔一人。

    昆山玉般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黯然,片刻後,才聽到崔朔平淡的聲音,「內子已於六年前過世。」

    盧夫人一愣,歉然道:「妾不知,勾起了大人傷心事,還請恕罪。」

    「夫人言重了。」

    見自家夫人神情尷尬,盧朗知忍不住出來打圓場,「大丈夫何患無妻,如璟你不要太過悲傷。」提高了聲音,「今日這樣的好日子,不如便請借陛下的地方結一樁喜事。」

    「哦,聽盧卿這話,是打算把自己女兒嫁給如璟了?」皇帝聲音慵懶。

    盧朗知哈哈一笑:「臣若有適齡的女兒,自然巴不得。奈何微臣微臣的女兒皆已婚配,沒這個福分。」頓了頓,「不過在座哪位同僚家中有未嫁嬌女,大可以趁此機會為她找個好歸宿。相信能嫁給名滿天下的崔郎,定是小娘子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話一說,引來不少附和之聲。家裡有待嫁女兒的大臣都不免心思活絡起來。

    這崔朔如今雖然官職低微,但很明顯是個前途無量的。二十八歲得中進士狀頭,連歷任左相也比不過。雖然他已有原配妻子,自家女兒過去只能當續絃,但好在原配不曾留下嫡出子女,也就名分上差了一點,旁的影響不大。

    這麼一想,已有官員笑道:「本官記得諸大人家中不是正有適齡女兒,何不請陛下做主,為令嬡擇此佳婿?」

    「高大人別只記得幫自家世兄,本官可還想推薦許大人的千金呢!」

    「我說,德升君你也太過分了吧。不就是當年同榜登科,我排在了你前頭,從此你便事事都要與我爭個高低!如今我想做個媒人,介紹一下小兒女的婚事,連這機會你也要搶?」

    這話說得眾人都忍俊不禁,連一貫嚴肅的左相徐慶華也不住搖頭,皇帝更是撫掌大悅,「好說好說。諸位愛卿不妨先爭個高低,你們分出勝負了,朕才好做主賜婚啊!」

    眾人的笑聲更響。

    從盧朗知提出續絃起,崔朔便一直沉默。周圍的人為了搶他這個女婿,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他卻端坐原地,神情疏離,彷彿此事與他半分干係也無。

    就在眾人即將分出勝負之際,他深吸口氣,慢慢起身行至殿內,朗聲道:「陛下恕罪!諸位大人恕罪!」

    殿內頓時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唯有皇帝笑意不變,「哦,如璟你何罪之有?」

    「臣之罪,在臣不得不辜負陛下與諸位大人美意。」崔朔抬頭,目光直視前方,不去看某幕珠簾之後,是否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然而內子過世後,臣便立下重誓,此生都不會續絃。此乃臣對所愛之人的諾言,還請陛下與諸位大人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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