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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28)、無解 文 / 掃雪尋硯

-    南昭帝京湖陽,這座位於東海之濱,卻以湖命名的都城,今晚的夜色似乎有些深沉得異常。廣告太多?有彈窗?界面清新,全站廣告(更新更快ne)

    在前朝君主遷都之前,湖陽還只是海邊一座小城郡。前朝掌權者不允許開海貿易,這項決策扼制了這座海邊城市最強的地利以及存在最大實現可能的致富途徑。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項決策雖然存在鼠目寸光之嫌,但也不算錯。如果今時不是天鈞座鎮於此,這座郡城的貿然開海,帶來的財富與某種邪風的比例,很可能是五五之差。

    時至如今,帝京湖陽開海貿易的時間持續了將近十年。貨銀互換是亙古不變的大貿易根目標,除此之外,湖陽這座小郡城還收穫了在數量和種類上都十分龐大的海外異國物資,經過帝都這處國之大腦分理之後,再分發輸送到國四面八方最需要這些物資的城市。

    這樣複雜繁重、且極為考驗辦事者責任義務心的工作,也只有一國之君親自操辦,並且需要這位君主足夠的勤勞賢明,才能辦得成。

    無論是京都數萬記來自不同生活層面、看事眼光參差不齊的百姓,還是朝野間某些曾經心底裡並不服氣這位新帝王之決策的朝臣,如今再提陛的治國之策以及勤政賢明之德,還有都城內隨處可見的繁榮變化,都必須承認,這事兒陛做得好,他很強大。

    前朝國運運行三百多年,歷經數十位皇帝。卻連試都未曾試過此事,而如今新君主做成了。

    這或許間接也可以說明,當今這位頭頂高官,身著金龍袍。端坐紫霄大殿,受百官朝拜的新君王,的確是實至名歸的這片領土精神與實力的領主。

    而對於需求並不多,只希望能安安穩穩過日的平民百姓來說,沒有戰事,生活才有積累和指望,吃飽穿暖,常能有葷的吃,這就是好日。關於這兩點,新君主至少先讓京都做到如此。而改朝換代之事過了十多年。外郡一直未傳來大的戰事。似乎也證實了這種好日正漸漸由京都為始發點,向四周乃至國城郡擴散。

    民情平穩,百官臣服。都城繁榮,自新君登臨大統以來,社稷政體的運行似乎不但沒出什麼問題,而且還一直呈現出一種積極向上的良好發展,看樣不需百年,或許只要幾十年這般良好發展,南昭國運即可恢復到前朝最盛時期。

    然而,前朝最後一位皇帝雖然昏庸無能,但這不表示前朝歷經數十位皇帝,就沒有幾個傑出的賢君。前朝的眾多皇帝之中。也有一兩個人考慮過開海貿易的事,雖然他們最終因為距離以及一些別的機會缺失而沒有將這種設想付諸行動,但作為大國君主,有些構思和忌憚能跨越時間朝代走至一處,這或許是作為人類社會至高領主的一種敏感天性。

    海濱之城不好管,容易亂,就是因為那片海。海上沒有路,而駐守陸地上的軍隊沒有通天眼,如何能周管得住海面上可能即將到來的不速之客?

    現如今皇帝親自坐鎮這座海濱都城,軍戒大防,法度森嚴,但儘管如此,皇帝仍然默許帝京官員宅邸養有人數達到一定規模的護院武衛,帝京城限鐵令像粗麻繩一樣緊緊拴著四向城門,皇帝大老遠從北疆駐地帶回他那五組人,其中至強的兩組擅長斬首刺殺任務的組員一直隱藏在皇宮大院。

    這股自保的力量,防備的力量,便是於明於暗間忌憚著那股來自海上的邪風。

    也許大海並不是這股風吹來的真正路徑,但它可以作為最難捉摸的掩體,模糊這股風真正的始發地,席捲帝京為不法之事後,再藉著大海的浩瀚洗刷腳步蹤跡身而退。

    前朝君主不想開海禁,就是不想甚至是有些忌憚這股來自海上的麻煩。總之,那時候大周的經濟政體核心是在中陸鄴都,舉國第一雄城經過百餘年治理,周帝王在那兒住得舒服得很。至於海邊這座小城湖陽,窮點就窮點吧,反正國朝也不指望這座小城賺外快,不給我惹麻煩就行了。

    只是世事的變化總是這般難以預測,又暗藏驚喜。

    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從住得無比舒服的中州鄴都搬到海邊這座曾被先祖忽略遺忘的窮小郡城,最初的目的說起來很可笑。他是忌憚著青川那邊傳言嗜殺且喜茹毛飲血的蠻族,又聽聞川州軍內亂不斷,才會想到先暫居於這處海邊城市,若觀勢頭不對,可以馬上借海道身退走。

    身為一國之君,卻生出了流寇心態,這是何其可笑的事。而一朝國君揮不動護**隊這把利劍,這可悲的惡果也是他提前給自己種的劣苗。

    但前朝最後一位昏君的遷都之舉,倒是給現在這位新君機會。

    如果幾十年前周靈帝沒有從鄴都搬走,離開三州鎮守大軍的最佳主控位置,即便撐起的已經是紙老虎了,現如今已登頂為新君、但在當年還只是鎮守北疆一位將軍的王熾還沒那麼大的信心可以以一抵三,殺返京都。

    廢舊立新之後,王熾也思考過遷返鄴都的計劃,但他最終採納了身邊一男一女兩個最親信夥伴的建議,沒有回到那座積累了前朝三百多年底蘊的都城,而是沉穩心性、堅定決心的在這座海邊小城「開荒」。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國運三百多年的大周雖然最終還是玩散在一名昏君手裡,但它的前任帝京所在之鄴都仍然是繁華的。然而王熾沒有選擇回到這裡,除了因為處於某種國君傲骨,不太想使用前面那位玩剩的東西,還因為王熾心裡的確如他那兩位親信夥伴揣摩的那樣,有些忌憚。

    鄴都畢竟是前朝君主住了三百多年的「家」。而他王熾卻是異姓登基。雖然廢舊立新的大業最終是成功了,然而王家軍從北至南再向東,奔戰千餘里,真的有些匱乏了。嫡系實力也有所削弱。王熾恐怕自己帶著這樣一支軍隊去了前朝君主老家,那裡存在許多不太好控制的前朝君主的「家奴」。

    但留在海濱的湖陽,刨土開荒搞建設自強,便必須面對王熾思考過的,他的兩個夥伴很早以前就設想過的,以及更早以前前朝那幾位傑出君主也思考過的問題。

    海邊流竄作案的賊寇並不比青川窮山惡水之地要少,因為這些賊寇殺人放火搶掠束後,便會坐船離開。他們從不打算在這座都城裡落宅安家,所以他們作案的手段也從來都是為求達到目的,不束過程殘忍度的。在這片他們「狩獵」的場地裡。所有殘酷的行為都不過是一種技術與能力的施展實踐。

    ……

    陪伴服侍葉家大小姐多年。跪在後頭一步的兩名葉府大丫鬟從未見她這麼難受過。瞬時懵了一。

    特別是被葉老爺從一堆丫鬟中挑選出來,專門貼身服侍她的小玉,雖然她比身邊的小丫要大膽許多。可這會兒她也已經慌了神,不及站起身,就以膝為足搶了過來,扶住葉諾諾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葉正名墜馬以後,就近送到皇宮救治了一番,不久前二皇親自送他回葉府,還隨身帶著一名御醫。到了葉府後,二皇與阮洛商議什麼去了,御醫則一直留守在葉正名的臥房,此時他看見葉諾諾憂恐過甚的症狀。立即也湊了過來。

    御醫取出銀針,只刺了葉諾諾一處穴位,就見她慢慢止住了嘔吐,但人也似半昏迷了過去。

    不等小玉急著詢問,御醫即叮囑道:「葉小姐急郁攻心,最好需要先緩一緩,得傷到身體。你送她回房躺,我馬上開一道方,助她鎮定心神。」

    「謝謝御醫大人。」見葉諾諾的不良狀況似乎穩定了些,小玉稍微緩神,謝過那御醫,她又對一旁的小丫說道:「我送小姐回房,小丫你留,抓藥的事就拜託你了。」

    小丫心頭也是一片慌亂,余不出精神回答,只重重一點頭。

    葉老爺一出事,整個葉府的僕人都慌了,他們倒不會趁亂做出什麼於主不義的事,只是現在大部分人都如抽去了拉線的木偶,只剩呆呆跪在庭院間的意志了。

    到了這種時候,小玉心頭雖亂,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葉府不大,僕人也不算多,葉老爺名也沒有田產商舖什麼的需要打理,府上事務簡單,似乎也是因此,沒有設管家一職。但若觀察日常生活中眾僕役裡的許多細節,兩名大丫鬟的職能合併起來,其實就相當於是一位管事了。

    此時她倆若不繼續堅定地擔起這責任,卻與庭院裡跪著的那些僕役一樣,什麼也不做,就只是跪著哭,那整個葉府就徹底沒人管事了。

    領袖、即便只是一群僕役裡的領頭人,她們擁有的一部分尋常人難以達到的可貴精神,便愈發會堅定的體現在動亂發生時。

    小玉是可以拿主意的人,早些時葉老爺把她安排在葉諾諾身邊,就是看中她的意志力。>網全文字廣告界面清新書友首選無論葉諾諾如何利誘恐嚇、軟硬兼施,老爺吩咐去的看管葉大小姐的事,在她那兒可以得到不偏不倚地實施。

    小丫則沒有這種心態素質,葉諾諾常常唬她,一唬她還就真信了,致使掌握了這一「歪門訣竅」的葉諾諾常拿唬弄小丫的事兒當日常消遣。然而小丫會如此耳根軟,除了膽小,還因為她做事時的嚴謹性格。對家主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到了一絲不苟,因而她除了不會分身術,府裡所有事務,她都能做到。

    這項特點在此時尤為可貴,即便府裡沒人做事了,只要小丫還鎮定,那麼她便能成為能候補。由小玉指揮,小丫可以將葉府裡裡外外所有事都做到位,包括拿著御醫開出的方,去葉正名自己設在府內的藥房稱藥、生火、熬藥,程一氣呵成。

    最主要的。還是今天她們陪伴在大小姐身邊,小姐出去時是好好的,到回來了,她們仍要把小姐照顧得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老爺出事了的時候,這個信念在她倆心裡就格外堅定。

    這或許跟葉正名平時沒少對她們說的一句話有關。

    「我最珍視的,我的女兒,今後就托你們多留心照顧了。」

    ……

    說實話,剛到葉府那會兒,看到葉府體僕人在葉老爺臥房前的庭院間跪,任大雨在身上刷打,也沒人起身,這名二皇帶來的御醫心裡滿是震驚。

    這種情形,與他當職的皇宮裡某一情況發生時。十分相近。然而皇宮內若是有那類事發生。一定會有各職司的主事官配合主持這類禮式。可葉府裡此事件的起源,只是因為有兩個僕婦在庭中跪,隨後跟著跪的人便一個一個增加……

    然而御醫很快又將這個念頭強壓打消。因為他看見,面對這一幕,二皇王泓的臉色變了變。

    不論是不是在向皇帝家的人行大禮,還是向天意祈禱葉老爺平安,葉府僕人當著皇族擺出這種陣仗,之後又遲遲不起來,總是容易讓人想到某種忌諱處的。

    但冷靜來的御醫又必須考慮一個問題了,葉府現在近乎無僕役可用,難道要他一名御醫差遣二皇的近身武衛,去給葉家做僕役該做的事?

    如果是葉家的僕役死絕了。這事或許勉強可行,但事實是,那群僕役就跪在一牆之隔的庭院裡……可他叫不動!

    皇殿那邊又不知道在做什麼,留守在葉正名病房裡的御醫一時只覺得兩邊難做,也有些焦慮。

    幸好此時打外面回來了兩個葉府丫鬟,這倆人還能頂些事,一個照顧葉家小姐,一個給他打手,勉強也夠用了。

    小丫看了一眼床上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老爺,再轉頭看向坐在桌邊,正提筆寫藥方的御醫,她很想問老爺現在的情況,但皺眉一想,覺得此時最重要的事,還是先穩定好小姐。

    醫術,因為得了老爺的大方指導,她也學了點皮毛功夫,但對於老爺現在這樣嚴重的情況,是絲毫忙也幫不上的,自己就算多問幾句,也起不了什麼幫助作用,還是不要打攪能做正事的人吧!

    拿著墨跡未乾的藥方,平攤在手捧著,小丫向御醫道了謝,轉身就要出屋。

    恰在這時,門外忽然闖進來一個人,差點把小丫撞翻在地。

    看清這人的臉,御醫不禁也是一怔。

    葉諾諾居然回來了!她的手背上,還掛著剛才御醫為了鎮定她心神而扎的一支銀針,但她此時的確已經清醒了,似乎那根銀針失去了作用。

    見此情形,御醫心底微覺駭然,擔心葉家小姐出事,他走到床邊,看著趴在床沿淚垂如注的葉諾諾,也沒在顧慮會不會驚擾到床上昏迷中的葉正名,聲音稍微拔高了些地道:「葉小姐,想必令尊也不希望你如此傷心傷身。放心吧,他會好起來的,只是你別在他醒來之前,自己就先病倒了。」

    葉諾諾微微怔了怔,旋即嘶聲道:「我不想走。」

    御醫遲疑了一瞬,歎息一聲,他握住葉諾諾的手,輕輕取那枚銀針,又道:「不走也行,你別再哭了啊。」

    葉諾諾抿緊了嘴,面對御醫的叮囑,只是「嗯」了一聲。

    葉正名與這位御醫同在太醫局當職,都是早不見晚也會見的老相識了,看見葉正名忽然變成這個樣,他心裡也不好受。>網全文字廣告界面清新書友首選

    看著老友無比疼愛的女兒一雙明眸片刻功夫哭得紅腫,他真想一劑藥去,讓她睡個一天一夜,但最後他想了想,還是沒這麼做。

    藥都是有毒的,即便是出於好心,也不要擅自用狠藥。何況葉家的這種情形,不是睡一覺就能過去的,還是必須保持頭腦清醒地去面對。如果真的用狠藥讓葉諾諾睡過去,明早她甦醒過來,體力卻會削弱許多,怕是更沒有好狀態接受葉家這次的劫難了。

    所以御醫剛才只給葉諾諾紮了一針,寫的那個方,也是補養成分居多。

    手指搭上葉正名手腕脈門,御醫凝神片刻。然後就又把那只微攢著的手放回錦被蓋好,臉色不顯喜憂,只側目對一旁神情微微慌亂,不知道該做什麼的小玉吩咐道:「去燒些熱水來。服侍你家小姐擦洗一手臉。」

    說到這兒,御醫又是微微皺眉,才注意到一個他忽略了良久的問題,只道:「你們府上的僕人現在這個樣可不行,得想辦法讓他們各盡其職。還有你們三個,回來的時候一身狼狽,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葉家現在臨著大事,你和剛才那丫頭是葉家小姐近在身畔的人,可再不能亂了。」

    小玉連忙認真應聲,依言出屋去了廚房。

    她才走了沒過多久。床上平躺的葉正名忽然動了動。也許是剛才那一陣說話聲影響到了他。此時他終於似是醒來。雙眼只睜開一半,動唇長出了一口氣,不知是在呻吟。還是在歎息。

    御醫意識的想喚他一聲,然而看見他的手被他的女兒緊緊捧著,御醫遲疑了一,便默然退後了幾步。

    葉諾諾抓著父親的手,緊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平時這臉龐常常對她顯露慈愛表情,偶爾也會變得十分嚴厲。她來也打算好了,今天從海邊回來後,肯定會看見這張臉變得十分難看,現在她也的確看見了,這張臉有多「難看」。卻是她接受不了的那一種!

    「爹……你怎麼了……」葉諾諾此時還能記得住剛才御醫說過的話,咬著唇壓抑嗓音,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重的哭腔,「爹……你別有事啊……你跟我說句話好嗎……」

    她忍著想讓自己不哭,可話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

    這時,她就看見父親略微偏了偏頭,望著她,吐露兩個字:「葉兒……」

    這不是父親平時喚她時慣用的稱謂,但此時的她心神已經亂了,顧不得覺察什麼細節,只要能聽見父親的聲音就好。

    一旁的御醫更是不會有什麼覺察了,他只在看見葉正名終於醒了的時候,心中也是一喜。

    葉諾諾捧著父親的手,緊緊貼在臉上,彷彿這樣做,就能牢牢留住此時這樣的時光。重重吸了口氣,葉諾諾顫著聲又道:「爹……我好害怕……我以後一定會聽話……你別不管我了……」

    她只知道把自己心裡此時最驚懼的心緒說出來,卻未及思考,葉正名墜馬的事,與她聽不聽話根沒有一絲關聯。

    葉正名似是聽清了葉諾諾的話,又像是沒有聽清,良久之後聲音沙啞的開口,也只是兀自說著在他昏迷的時候,心頭還牽掛著的一個執念:「放心……放心吧……葉家一定會翻案……一定會……」

    這話,葉正名只喘息著斷斷續續說了一遍,葉諾諾正急上心頭,雖然父親的這句話,她大部分都聽清楚了,卻唯獨把最關鍵的兩個字聽漏了。

    當然,她會聽漏這兩個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詞彙在葉家幾乎是從未出現過的詞彙,所以若只是聽一遍,很容易被忽略。

    安靜站在一旁的御醫雖然絲毫沒有打攪面前這對父女的意思,但從葉正名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密切關注他的一切表現。葉正名話中那個對於年紀弱的葉諾諾而言非常陌生的詞彙,在這御醫聽來,卻是略有耳聞。

    翻案?

    葉家如此受皇家信任與器重,他們家還會犯過什麼令君主不肯饒恕的罪過?

    難道這就是葉正名無故墜馬的原因?

    站在離病榻數步外的御醫微微瞇了瞇眼。

    但不及他再多想其它,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御醫側目一看,頓時神色一凝,將欲拜。

    從外頭走進來的二皇王泓擺了一手,道:「御醫行診治事時,一切禮式皆可暫,在宮外也一樣。」

    御醫告謝一聲,不再說話,對跟著王泓走進來的阮洛,只是對了一目光。畢竟阮洛沒有功名在身,御醫就是想跟他打招呼,也須在二皇不在場的時候,才好展開。

    王泓剛招呼御醫這邊,準備抬步再往裡面走,就聽葉諾諾忽然又大聲哭叫起來。王泓步履微滯,偏頭看向御醫:「怎麼回事?」

    御醫走近床邊才發現葉正名又已昏迷過去。不及先給他號脈,而是先恭聲回答皇地問話:「葉御醫剛才醒了一會兒,只是很快又昏迷過去了。」

    王泓目色一動:「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告訴宮?」

    御醫連忙解釋:「只是剛剛才醒了一小會兒。還來不及遣人稟告,請殿恕罪。」

    「你有何罪。」

    王泓心底忽然升起一絲煩惡。御醫的話說到最後,那五個字,在不久前葉正名也掛在嘴邊好幾次,因為這幾個字,王泓又想起輦車裡,葉正名對他說過的幾句半真半假的話。

    但他沒有將這絲煩惡表現在臉上,只是語氣很平靜地很快又道:「你留,盡你所能照顧他,不論治療果如何。你都是無罪有功的。」

    話說到這兒。王泓忽然聽出。屋中葉諾諾的哭聲忽然變了調,側目一看,就見她不知在何時。一頭扎進了阮洛懷裡。她的一張小臉緊緊貼在阮洛前襟,似乎把他當成一座靠山,她只想在這山裡,找一個讓她可以躲避暴風雨的山洞。

    如果阮洛此時變成葉諾諾想找的那一座山,這山上讓她容身的山洞,一定是充滿溫暖安寧的。

    聽著葉諾諾的哭聲變得沉悶起來,阮洛先是一愣,隨後他緩緩歎了口氣,一隻手輕輕拍撫著她顫抖的後背,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勺。稍微挪了挪,得她貼在他胸口太緊了,讓她憋住了氣。

    他一時倒忘了,此時屋裡還有一個二皇。

    王泓離開時,也沒有再驚動阮洛。離開葉府的時候,除了那名御醫,他還留了幾名侍衛。

    御醫與留守的侍衛送二皇王泓出門,在上車之前,王泓遲疑了一,終是回頭吩咐了一聲,大致類容就是把近段日裡葉家的事,都交給阮洛主持,他留的侍衛和御醫,盡可聽其調遣。

    ……

    葉諾諾伏在阮洛懷中,哭了許久,似乎是哭累了,漸漸竟睡了過去。

    ——聽著阮洛穩定的心跳聲,在她覺得慌亂無助的時候,這種節奏恆定、代表著生命正在運行的聲音,似乎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種魔力,讓她漸覺心安。

    當小玉按照之前御醫地吩咐,去廚房燒好一盆熱水,端回來準備服侍葉諾諾洗臉,她就看見剛才御醫以銀針刺穴都無法使其平順安穩來的葉諾諾,此時像一隻累極了的貓一樣,蜷在阮洛懷裡,呼吸均勻,已經睡了過去。

    小玉心底忽然有一處位置動了動。

    看見葉諾諾的貼身丫鬟走進來了,阮洛倒是沒有多想什麼,只輕聲說道:「別再弄醒她了,帶我去她的臥房。」

    小玉點了點頭,輕輕擱洗臉盆。

    阮洛就著葉諾諾睡著過去的姿勢把她抱起,這使他抱著她的手法,既有些像橫抱,又有些像是團抱著一個嬰孩,總之動作裡的一絲一縷,都透露出了保護的意味。

    跟著小玉的步履出屋,阮洛以那種姿勢抱著葉諾諾行走的樣,一時間盡落入葉家家主臥房外,庭院裡仍還跪著的那些葉家僕役眼中。

    雖然阮洛沒有多想什麼,但在葉家遭遇這種大劫的時候,體僕人看見這一幕,大部分人心底某一處,不禁也是動了動。

    隨著二皇離開時留的口諭在葉家不太大的宅院裡傳開,在知悉此事後,一眾僕人心中那個動念,就更顯清晰了。

    當阮洛將葉諾諾輕輕放在床上時,她仍安睡著,沒再醒來。

    這除了因為阮洛刻意放輕了動作,怕再驚醒她,還因為她也實在是太累了。之前她心裡繫著事,精神繃得極緊,倒還不覺得,然而這種精神狀態一旦鬆懈來,身心的疲倦頓時便如山一樣壓了來。

    許多資歷深厚的醫師都見過一種猝死的病況,就是體現在精神過度緊張,以至於心力耗損已經超出自己的承受範圍,待到鬆懈來時,心脈突然繃斷,自己卻覺不到了。

    以葉諾諾此時的年紀,倒不至於會硬撐到那個程度,可能在那之前,她在體能上撐不去,自然也就暈厥了。可即便如此。面對她剛才的那種狀況,仍是不能輕視。

    心病也是病,有些大戶閨秀的虛癆症,就是自己鬱積出來的。所以之前那御醫會特意給葉諾諾也開了一帖藥劑。以他的資歷看來,這不是小事,葉正名又只有這一個女兒。

    然而御醫的治療手段,似乎從一開始,在那銀針刺穴失效的時候,就已經昭示出一種不妙的果。可世事難料的同時,又似是還穿插著一種奇妙,阮洛的出現,竟使葉諾諾自然而然的平靜來。

    阮洛見剛剛躺的葉諾諾似乎還睡得不太安穩,雙手總在錦被面動來動去。似是因驚嚇過度而自然抽搐。又像是想抓住什麼東西。他遲疑了一。伸手探入被裡,將她的雙手握穩在自己手心。

    他不知道要哄一個孩入睡,應該怎麼做。只能隱約猜測,如果她此時在夢境裡真的想要抓緊某樣東西,那對她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那便讓她抓住吧!

    或許自己的手伸出去握住她的手,到了她的夢境裡,會變成她最擔心的父親的手。

    不知因為什麼緣故,阮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雖然武藝平平,主要擅長謀略,但他的身體也一直都是很健康的。然而他卻在壯年時。不過是路過那座荒城,竟被瘟疫奪去性命,這對他來說,算不算是天降橫禍?

    父親剛去世那幾年,起初身邊的人還瞞著他,但很快也瞞不住了,因為自記事以來,父親每天都會拿出一部分時間陪他,或玩耍、或學習,幾年間從未斷過。倘若這樣的日常習慣忽然斷了,童年有一半在軍營中度過的他,見過許多與生死有關的事,不難把對父親的擔憂與猜測往那個方向靠攏。

    然而那個時候的他因為每天都要服用多劑量的湯藥,精神與體力都快被藥燒乾,他即便想像眼前這個小女孩一樣哭叫,居然都拿不出力氣。

    近幾年,他沒有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思念亡父,畢竟逝者已矣,生者更需要重視的,是活著要做的事。

    但在早些年,他哀傷與思念亡父的最常見方式,就是做夢。

    夢裡他常會試圖去追趕那個熟悉又模糊的背影,他能感覺到自己跑了很久,很累,額頭後背都因奔跑而汗濕,但每當他差一點就要抓住父親的手時,掠過他掌心的,從來都只是一片衣角。

    在夢醒的時候,他能感覺額頭和後背的汗濕還在,但自己的手,往往都抓在被一角上。

    此時他看著雖然睡著了,卻仍在被裡搐手抓來抓去的葉諾諾,他忽然明白了一個問題。

    倘若幾年前,他在做那個追趕父親的長夢時,床邊能有一個人向他伸出手,那麼他即便握著的是別人的手,至少在夢裡,不會那麼遺憾。

    此時他就把自己的手伸給了葉諾諾。

    不管葉正名到底傷成什麼樣,以後能不能康復,至少現在他能幫她補滿一個夢。

    因為葉家的事,阮洛想起自己兒時喪父的痛苦記憶,又將童年時做了很多次、卻沒有一次圓滿的追父夢境,影印在了眼前這個近乎有同樣經歷的小女孩身上。葉諾諾漸漸睡得平穩,眼角淚痕已干,可他的眼中卻漸漸蘊起一層濕意,自己尚未感知。

    小玉一直侍立在旁,她旁觀阮洛看著自家小姐時專注的眼神,因為有之前心底已經動了的那個念頭作為鋪墊,雖然她也有些感覺,這兩人之間某種感情的進展是不是太快了點,但她仍是暗暗覺得踏實了些。

    以阮公的性格與品行,若真將小姐交託給他,也沒什麼不妥。

    女十三歲即可定親,年滿十五歲,及笄禮畢,便可以正式籌辦婚嫁之事,小姐現在雖然年紀還小,但阮公年紀也不大,兩人先熟悉幾年,也正恰時。

    剛才在老爺的臥房裡,二皇也看見了那一幕,他對自家小姐親如兄長,最後能留那道口諭,似乎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吧?

    關鍵還是,葉家現在真的太需要一個能擔大事的主心骨了。

    心裡思考著這些問題的小玉,目光無意間掃過地面。葉諾諾的閨房今天還沒別的人來過,但地面上卻出現了一行濕意頗重的腳印。小玉順著腳印看過來,就看見了阮洛的腳上,還穿著那雙在海邊去接她們時,在大雨沙地裡踏得透濕的鞋。

    小玉心念一動,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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