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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40) 遲往 文 / 掃雪尋硯

-    吳擇好像失手落了錯子,臉上表情裡既有些失悔又有些不甘。可能這一招損棋屬於他意料之外,所以他的情緒起伏有些大,一時忘了儀態,在石凳上坐不住了,就跳起身來並足蹲在石凳上,把原本擱在石凳上防硌的夾棉團墊都踢落在地。

    他那樣子有些像頑猴爬上假山,再向山下眺望,然而他這居高臨下的視角依然改變不了他在棋盤上一子失誤釀成的敗局。

    吳擇有些焦慮地搓著手掌,連著叫了幾聲「回天乏術」,與他對弈的林杉終於忍不住提醒了一聲:「吳醫師,這種口頭習慣可不能養成了。你是醫師,碰著去哪戶人家行醫,忽然順口一聲『回天乏術』,再好脾氣的人家恐怕都要變臉拿笤帚趕你出戶了。」

    「這我知道……」吳擇盯著棋盤,口頭答應得快,臉上卻沒什麼『我知道明白』的意味。琢磨了片刻後,他忽然抬頭看向對面那攏手於袖中微笑端坐的男人,惱火說道:「你就知道催,你看,催得我落錯子,這下我又敗給你了!」

    林杉失笑說道:「一盤棋能街著擺到這個程度,您老也是雖敗猶榮。」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怎樣我都認。」吳擇極為認真的說道,「哼哼,敗中有得,我總算看清你次次得勝的狡詐處了!再來,這次我一定足夠平心靜氣,要勝你一次!」

    話剛說完,他就準備收揀棋子。

    林杉眼角爬上一絲苦笑,再來一盤,少說又得耗進去半個時辰。心念急轉,他忽然說道:「醫師,你認敗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還沒輪到下一盤。」

    吳擇聞言。揀棋子的手剛落指就又鬆開,神情微訝說道:「不可能吧,看這陣勢我絕難復得反勝了。」

    「就這樣。我與你換弈手。」林杉凝起目光來,認真地道:「三子定勝負。如果我替你扳倒局面,今天的手談就到此為止,你覺得如何?」

    吳擇遲疑說道:「三子……」

    林杉點了點頭,又道:「再想多也不成了,棋盤上就這麼點餘地了。」

    吳擇不再遲疑,立即應道:「那你就看好了,我一子拿下你的最後領地!」

    他也不在乎因為換弈手。自己現在的那些優勢其實全是得自林杉上半場的步步為營,自己所謂的「最後領地」其實正是自己折騰出來的。他只是頓時就面色得意起來,心想這下自己可以穩勝,既能在精神上圓滿一次。又可以有理由與林杉再戰一盤。

    只是令他萬分驚詫的是,他一子落下,接著前面幾手落子造起來的勢,給對手棋陣造成了極強的衝擊,但卻沒有如他所言。真正做到憑一子拿下對手所有陣地。

    林杉彷彿早就於心中琢磨好了落子之處,在吳擇落子後,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即身形略微前傾,一直攏在袖子裡的手探出。拈一子擱下,然後就又收回衣袖裡去了。

    吳擇看了看棋面,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不僅自己沒有達成剛才那句狂言,此時受林杉這一步棋,雖然對方的劣勢未完全逆轉,但殘朽的陣勢彷彿被剔剮掉一截,使得一組棋子隱隱有了生機。

    蜈蚣腿多不頂用,蠍子一尾毒死人。

    望著吳擇在驚訝之餘,彷彿又要進入那種漫長的思索之中,林杉忍不住說道:「落子太慢了也不好,你的對手有時間將你思考的佈局看破。棋陣斂含天機算式,但也有一些深諳此道的軍官,面對兵陣可比棋陣多變,遲疑可能就是錯過機會。」

    吳擇擺擺頭怔然道:「莫催,我就快來了。」

    林杉慢慢舒了口氣,然後伸手拈一子擱下,便站起身來。

    吳擇疑惑道:「我還沒落子呢?」

    林杉含笑說道:「不論你接下來落子何處,總之你也只有那幾個位置可選,我也同理,誰先誰後對結局的影響甚微。你繼續,接下來怎麼落子,我那一子落處都不會改變。」

    「別走。」吳擇雖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仍不肯放鬆,連忙叫道:「誰叫你讓我,剛才我們可說好了,如果這盤我勝了,你要再奉陪一盤。」

    「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林杉一臉的無奈,「只是暫時離開一會兒。」

    吳擇望著林杉離開石桌旁,目光隨著他的走動而轉向,接著他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並未出聲打攪他們手談的陳酒。

    他微愣之後便心下了然,不再多言,背對著那正互相走近的一對人默默坐回棋桌旁,視線重新融入硝煙瀰漫的棋子戰陣中。

    走出陰涼的松蔭,走向漸趨耀眼的陽光下,林杉望著對面也正緩緩走來的纖**子,微微一笑說道:「你來了,怎麼一直站得那麼遠,也不提示一聲?」

    陳酒溫聲細語說道:「其實我也才剛到,怕打擾到你們。我知道吳先生下棋時最喜靜,怕他生惱。」

    剛才在松蔭下看他還不覺什麼,此時他走近過來,站在陽光下,就見他臉色依然有些蒼白,陳酒只覺得有些心酸。前段日子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血氣,只一天工夫折騰掉了大半,過了這幾天也沒收回來多少。

    「吳醫師今天心情確實不怎麼好,因為一上午的工夫他已經敗了四盤,倒不是有誰打攪到他的緣故。」

    看見林杉行至眼前頓足,陳酒已經不想理會下棋的事情了。她握住林杉一邊小臂,將他攏在袖子裡的手抽了出來,用自己的手掌心貼了貼,然後她未及拂掃的雙眉就微微蹙起,幽幽說道:「這吳先生也真是個大意的人,一入棋境就丟魂了麼?這時節還未入夏,濃蔭地裡涼風陣陣,哪能久坐?」

    她的話剛說到這裡,就見不遠處正沉思著棋招的吳擇忽然回頭叫道:「想了三步棋,全是和。和局怎麼算啊?」

    林杉正要回答,忽然就覺得腕部一緊。原來是陳酒拉著他的手要把他拽走。

    他略生遲疑,轉瞬又是釋然,並不理會背後不遠處等著他回復的棋癡。只任隨眼前這情癡緊握的力量,一併小跑出了東角院。

    直到停下腳步。陳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有些過於大膽了。

    但當她對上那雙也正看過來的明亮眼瞳,她頓時又覺得,剛才那片刻工夫裡的肆意,實際給人多麼美妙而躊的感受。

    真想總能像這樣,隨時都握得到你的手,我牽著你到哪裡,你都願意跟著我的腳步到哪裡。

    陳酒默然在心裡這樣一字一句想道。

    林杉一直靜靜看著她。能明顯觀察到,她雖然離開居所靜心休養了幾天,可眉眼間仍然挾著倦怠與憔悴。即便是在她微笑著的時候,那笑意也未完全舒展開來。

    如此對視了良久。終是林杉先一刻出聲,打破了這種如沐溫水的寧靜:「在想什麼?」

    陳酒當然不會將剛才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愣神了一瞬,她只埋怨道:「還不是在憂心你,都不知道小心照顧好自己。」這話說罷。她就握著他的手呵了口氣,然後搓揉起來。

    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自從幾天前廚屋裡那件事情過後,再到面對林杉的時候,她已長了許多主動。

    「冰融雪消春意正濃的時節。這些許的寒涼只是掠膚即過,你憂慮過重了,這樣對你也不好。」林杉習慣性的出言反勸。

    不過,在最近這幾天發生的一些事裡頭,他固有的一種心境也起了些微變化。念頭微轉,嗓音一揚,他喚了個侍衛近身,吩咐了幾句。沒過一會兒,那侍衛便捧著一件裌衣回來,他自己撐袖著衣,又理了理襟口,然後看向陳酒微笑說道:「你看,其實我不論學什麼都是很快的。」

    陳酒見狀先是微怔,旋即忍笑說道:「學得快,忘得也快。」

    「有麼?」林杉聽得此話,眼中少見地流露出一絲無辜表情,又逗得陳酒樂呵綻笑。

    話說到忘性快,陳酒忽然想起來,她來這兒是有一件事要告訴林杉的,連忙斂了笑容,將剛才在客棧裡遇到的那個書生的全過程仔細講述了一遍。

    林杉聽完她的推測,神情頓時也鄭重起來。

    陳酒注視了他片刻,忍不住小聲問了句:「有什麼棘手的地方麼?」

    林杉並不直接言明,只是緩慢說道:「其實在去年我的傷勢大體好轉之時,就收到了我那師兄從京都遞來的秘信,知道師弟他準備去川西附近尋我。依你剛才所言,那個帶刀的青年無異正是相府十家將的頭兒,至於那個道士模樣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大致能猜得,應該是北籬學派偏門的傳人。」

    ……

    石乙得了四娘的囑咐,離開東風樓去找易文,自然是回了他三年前養病住過幾個月的那處宅子。

    今後這宅子便會成為謝漣漪的私宅了,走在路上的石乙心裡有些感慨,儘管謝漣漪以後不住東風樓了,住在這處私宅裡也不是長久之計。

    在易文即將回梁國之前的最後幾個時辰裡,謝漣漪約他一聚,地方卻不是在東風樓,而挑了這麼個比較隱秘的所在,擁有兩世生活經驗的石乙大致能猜到謝漣漪的打算。

    他倒不會因為她的身份特別而因為這種事去看清她,在他前世生活的那個時代,未婚先孕的事就已不少見了。只是一想到她這麼做,東風樓今後可能又會出現一個類似他這樣尷尬身份的人存在,不知是喜是憂。

    希望易文不要讓謝漣漪等太久。

    當然,若易文敢做東風樓裡排在他父親後頭的第二負心人,石乙有這個自信,把這第二份「討債」工作也繫在自己頭上。

    房子雖然是死物,但這死物又有些特別,不像酒是越放越陳,一處長期沒有人住的房子是會漸漸自然破敗下去的。私宅裡有幾個人常住,主要是為了做一些宅所的日常清潔維護工作,見石乙回來了,連忙招呼他進院。

    敲響那處房門時,石乙想了想,還是隔著房門先打了聲招呼。

    「五姨,我是小乙。能進來麼?」

    面對屋內可能發生的事,原本最好的對待辦法是,今天一天都不要來打攪了。但如果有必須打攪的原因。石乙想不出來,除了這麼做。還能如何委婉。

    「進來吧。」

    有婿乎意料的,屋內的人居然應了,聽那聲音語氣,說話之人精神應該還很清醒。

    輕輕推開門,石乙就看見易文站在屋內窗旁,目光投向開著的窗外,不知焦點定在了何處。謝漣漪就站在他的身後。正在給他梳理髮絲。

    這兩人的衣服雖然已經穿整齊了,但都披散著頭髮,不用細想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石乙內心輕輕一歎,暗道自己來得還算比較恰時。但他只要轉念一想。又會明白了,如果這兩人的事兒還沒完,留守在宅子裡的那幾個人應該會給他提示。

    聽到房門推開的響動聲,易文與謝漣漪一齊側目看來,站在房門口的石乙看見這齊整的一幕。心裡暗道一聲:這一見,倒還挺有序妻相。

    謝、易二人都不愚笨,知道石乙一來,就是兩人要告別的時間了,這一刻二人的心情一齊低落下來。方纔那不到半個時辰的溫存反使得這臨別前的惆悵更為讓人難以承受。

    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已全部釋放在剛才的那場交融彼此的**之中,謝漣漪出了一身憊,但她一想到過不得多久,心印情牽的男子就要與自己分別,再去那相距千餘里的異國,她便不捨得用掉一縷半寸能見著他的時光,簡單擦了把臉,也還未描那已經褪淡了的妝容,就又與他廝磨到了一起。

    聽到門外石乙的聲音,兩個緊緊相擁的人才鬆開了彼此,卻忘了彼此拆散開來的頭髮,依然直白袒露了兩人方才在屋內的那一場春景。

    不過,謝漣漪心裡只尷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心緒。

    石乙已經不是孝子了,他回京後在東風樓住了幾個月,樓裡的眾人平時也常拿那種旖旎無限的招式試探他,早就摸清了他的底。這小子在那方面的事上懂得可不少,但幸好他的定力又是極強的,否則難逃天天被教育,哪能像現在這麼清閒散漫。

    再在他面前遮掩什麼,似乎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相比起來,易文此時心裡的想法倒顯得偏於女子姿態了。沒想到謝漣漪竟不避諱,直接讓石乙進來了,易文在與石乙對上目光時,眼底有一絲訝異滑過。

    石乙知道易文心裡引為尷尬的事是什麼,但現在場間三人當中,如果有兩人都不介意,也未揭破,這事便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要易文與謝漣漪彼此間是真心相待,石乙也擔著支持的態度,那這事除了是有些來得早了些,便不存在什麼瑕疵了。

    倒是看見解發披肩的易文臉龐看起來顯得更削瘦了些,襯著他離別在即浮於臉上悵然情緒,讓人旁觀心生憐憫。

    儘管如此,石乙也沒有在他現在所見的事上贅言什麼,只是直言說道:「燕少當家要走了,姨父也快些準備吧。」

    雖然石乙沒有多言其它,但這稱謂上兩個字的變化,還是讓易文聽出了一層別樣意義。

    「謝謝。」易文也不知道此刻他能說些怎樣漂亮的話,去感謝石乙的信任與體諒,遲疑了一瞬,只是道出最本義的兩個字。

    易文忽然口齒遲鈍起來,還好此時謝漣漪面對石乙沒那麼多不自在情緒,略作思酌之後輕聲道:「小乙,你先到外面等一會兒吧,讓我再安靜為他梳理一次頭髮。」

    從石乙的思考觀念出發,這話應該是從易文嘴裡說出來才應景,但他看著屋內的兩人,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此時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變成了多餘的東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細心的把門關緊了。

    易文繼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窗外繞於老樹根那條新生的籐蔓上,他心裡也漸漸攀爬起一邪,想要說予身後正輕輕為他梳發的女子聽。

    他正在等一個他覺得適合開口的時機,卻忽然發現,身後的女子手指間的動作雖未停,卻是良久無話。

    漸漸的,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屋內這安靜的氣氛,似乎存在著某種古怪,讓他心裡隱生不安。

    待他終於忍不棕看了一眼,恰巧讓他看見,謝漣漪微微垂著的眼眸中,滑落了兩大滴晶瑩。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麼時候從內向外劃開一道口子,看著她垂淚,他心裡的那道口子便裂開了,她微鹹的淚水溢在上面,刺得他胸口隱隱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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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祝大家兒童節快樂,即便如今成年了,但只要曾經擁有過兒童的身與心,就永遠擁有過兒童節的資格。另,今天做黃鼠狼的人太多了,全家出動變身黃鼠狼的人更多,肯叔、麥叔家的雞我都沒吃上,沒位置坐啊啊啊,真是太凶殘了!!!咆哮完畢,下去寫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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