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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2) 渾水游蝦 文 / 掃雪尋硯

-    深寂夜色下的曠野,只有一陣一陣的風掃掠在半枯的雜草上發出的「嘶嘶」聲,如客死在這片野地上的亡靈輕輕歎息。

    即見岑遲仍然不願把話說透,江砥也決定了,至少自個兒要把話問透。

    「岑先生,這寸位置是不是太小了,萬一我們失手鑿偏了,會不會給你計劃的事情造成什麼負擔?」江砥盡可能把話說得一派為他人著想的樣子,把自己這麼問的實際目的掩藏起來。末了,又裝作無知地補充了一句:「就不能把位置挪大些?這巴掌大一塊地兒,就算能鑿穿,也塞不進去人啊。」

    對此,岑遲果然如江砥預料中的那樣,不肯直接解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二位看過常山王墓葬中被破壞的『蛛網門』,對這個問題應該心中有數才對。」

    雖是聽到了預料之中的答覆,江砥心裡還是有些不爽,又被敷衍了。他偏過頭看著自己的老搭伙人,眼神閃爍了一下,流露出一種不想順從配合的表情。

    汪佑民的心思沒有江砥那麼重,他其實也不是一個思維愚鈍的人,但具體說來,他的心思大半都放在研究墓穴機關上,如果有機會得到培養,他應該會成長為靠硬手藝吃飯的那類人才。

    剛才岑遲在反問江砥時,汪佑民倒是沒有想太多,反而依著岑遲的話回想了一下一年前他進到常山王墓穴內,所見的那片被破壞掉的『蛛網門』的樣子。很快汪佑民眼神一閃,沖江砥說道:「江砥,你忘了,我們那時看見已經失去功用的『蛛網門』,每一道門附近。都會有一個不大的深孔。那時我們還爭議過,你說那是放寶藏的位置,而我一直覺得那是關卡所在。」

    經汪佑民這麼一番提醒。江砥心思的方向頓時轉了一個面,記起了什麼來。當他再看向岑遲時。臉上不禁就露出訕訕色。

    其實江砥在這行裡的手藝,與汪佑民旗鼓相當,否則兩人之間的手藝差距太大,也就難免分工不均,不可能合夥了這麼多年沒散。只不過江砥思考問題,總是先從另一個方向出發,對人心的揣度太重,還好汪佑民在這方面計較不大。才沒有鬧出矛盾。

    但是江砥的這點心思在岑遲面前卻是藏不住的。

    岑遲在相府做了多年的幕僚,相府的那些個吃白食的,身懷絕藝的人確實有幾個,但大部分人最擅長的卻是勾心鬥角,相互排擠甚至暗算的事情沒少做。這麼久了,岑遲始終能夠置身度外,除了他是不是常往外跑,自然切斷了一些人妒火焚燒的範圍,他也確是在這幾年相府生活中養出了幾分豁然心境。

    江砥的這點小算計,於大事無礙。他也就沒當回事。雖然看破,卻是淡化處之。

    倒是眼見著汪佑民與江砥合夥多年,身邊時刻伴著這麼個心思重的搭伙人。汪佑民的心境卻仍處在一種簡單環境裡,而且明顯流露出一種對手藝活的專注與熱忱,這讓岑遲動了一絲心念。

    「汪佑民。」岑遲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徐徐說道,「機關術的原理,大致框架是力與力的傳承,這樣才能造成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自行活動。也是因此,每一個機關既有觸發點。也有解除關口,這就如一條鎖鏈。去處中間某一環,那麼兩邊的力量便不能相連。」

    汪佑民很快聽明白了岑遲話裡的意思。眼中一亮,轉頭瞅了瞅那塊巴掌大的、被塗成白色的牆壁,然後轉回臉來看向岑遲,略顯驚詫地說道:「這麼說,這個點,就是陣眼了?」

    「竭盡我所能,可以算有五成把握。」岑遲平靜地開口,「但是不要緊,就算這次失敗了,我們還有別的位置可以再嘗試。」

    汪佑民沒有再問,只是「嘶嘶」倒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摸不著頭緒的表情,內心則有些莫名其妙的佩服。

    汪佑民的茫然感受,實在屬於正常反應。不僅是他,在場負責挖鑿事項的其餘四人,除了劉八斤之外的三人都明白了岑遲話裡的那個「竭盡我所能」是個什麼能力,但也正是由此,他們才會既驚訝又莫名其妙。

    在場之人裡頭,真正於心底摸清楚了這重玄妙的人,怕就只有距離了數步外,依了岑遲的吩咐守著時間水漏的莫葉了。莫葉在修行乾照經內家功法後,耳力、目力也都得到了不弱地提升,只是隔了這幾步遠,那邊六個人說過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

    她依著他們的交談,已然察覺到那個叫江砥的盜墓老手,話語中總有著一種對岑遲的不信任。

    至於岑遲的演算過程和結果,莫葉自然是相信的,這不僅是因為他與她有著那麼一絲師門關係,還因為倘若岑遲對這道機關屏障的演算是準確的,那便多了一重證明,更近一步的證實岑遲的身份。

    儘管有著蕭曠那邊的證詞,然而莫葉與這位大師伯緣分太薄,這位突然露面的小師叔在此之前又失蹤了那麼久,另外,遙想當年,師父竟叮囑過,叫自己不要特意去找師叔,恐怕對自己不利,雖然不知這其中出於何種緣故致使師父做了這麼個有些古怪的囑咐,可出於莫葉一慣的謹慎性子,她沒法真的那麼快與這位師叔親善起來。

    但在此同時,莫葉心裡又有著一種期盼,希望這個師叔是真的。因為,若有這位師叔的幫助,那麼距離接下來她的探究計劃,將會省卻許多負擔。

    按照那位頗為叫人感覺親近的大師伯所言,他那師門這一代的傳人中,與林杉的所學最接近的就是她的這位師叔了。曾經,師父也說過,只有這個人能演算出自己的某種設計呢!

    現在,旁聽著岑遲道出「五成把握」這幾個字眼,莫葉心裡突然就升起一絲興奮。

    這土丘,龐大。卻完整得近乎毫無參詳突破口,岑遲憑

    什麼能演算五成把握?若非他與師父出自同門,知曉對方的所學與慣用手段。憑什麼而算?

    而如果岑遲所言非虛,那麼他的身份可說也再無需要質疑的地方。並且眼前這件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也大致能定下來。這關卡再神秘也能破了,需要的只是時間。

    莫葉臉上滑過的興奮激動神色,並未被另一邊那暫停挖鑿的幾人注意到,否則他們一定會感到新的一種詫異:這姑娘遠遠蹲著,到底是見著了什麼,居然一個人對著清涼的月色咧嘴直笑,跟中了邪似的?

    他們幾人雖然暫時停止了挖鑿。但全部注意力仍停留在手頭的事情上。

    汪佑民在驚訝又茫然了一小會兒後,雖然仍是不知眼前這位先生演算出這六成把握遵循的是什麼套路,但就是自然的選擇了相信,並輕輕點了點頭。

    這種念頭的轉變,可能是由於岑遲之前對「蛛門大陣」的那番講解,算是給汪佑民小小的開拓了一下他在這種機關上的某種見識屏障,使得汪佑民下意識地將岑遲看做他的同道,而且還是那種高他一籌的同道。

    ——儘管岑遲自己沒有在明面上承認這種身份,這算是一種共鳴吧!

    岑遲在頓了頓聲後,又補充說道:「除此以外。你還可以放心一件事。就算你們真的不慎鑿偏了,至多只是這處關卡啟動防備,徹底封死。到時我們換一地兒,另外幾處挖鑿點我已經標記出來了。」

    話說到這裡,岑遲的目光微移,卻是明顯落在了一直在若明若暗質疑著他的江砥身上,平靜地道:「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那我就自己動手吧!只是在下自慚力弱,可能做活會慢上許多。」

    他的話裡雖然用了「你們」這稱謂,但在江砥看來,這話很明顯只是特意說給自己一個人聽的。

    其他人卻沒想那麼細。直心腸的劉八斤第一個跳出來,憑著他那天生粗糙的嗓音叫道:「先生這說得什麼話。我劉八斤粗人一個,卻也知道好鐵用在刀尖上。挖土鑿石這種事就讓我們來吧!要是讓我們思考這什麼彎彎道道的機關,還不得想炸了腦殼,幹不得、幹不得……」

    一旁的二娃子忽然踹了劉八斤一腳,笑罵道:「你自個兒腦殼笨,別隨便扯上我們。」

    劉八斤頓時就一腳踹了回去,直接把二娃子踹得倒退了兩步,這還是他腳上沒使全力的結果,「難道不是?你是比我腦子靈光些,但也不可能雞賊到能破開眼前這大土疙瘩吧?」劉八斤雖然罵了回去,卻是笑著開口,吼了自家兄弟,但不會真傷了和氣。

    終於,習慣沉默的另一個同是山寨出來的弟兄,姚甲出聲了,他沒管旁邊體型胖瘦差異極大的兩人在互相笑罵損人,而是看向岑遲,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先生,我聽你的安排。」

    說罷,他率先拎起鐵鎬,轉過身,開鑿。

    一鐵鎬下去,鑿得倒准,卻似乎沒在那牆壁上留下多少缺損。夜幕下,月光極淡,也致使鐵鎬的尖端與那牆壁碰撞濺出的火花格外的顯眼。

    這下,姚甲不禁也愣了愣,沒有立即揚起鐵鎬鑿第二下,而是忍不住喃喃道:「這……這竟不是磚嗎?」

    岑遲這時也已察覺到異樣,叫了聲「慢」,旋即湊近過來,躬身伸出手指摸了摸姚甲剛才鑿過的那個點,觸手微溫,他忽然就輕歎一聲,站直身微微搖頭道:「這塊已經廢了,是我失察,換這邊。」

    在他的帶領下,幾人換到另一側。就如剛才那樣,幾人先在岑遲用匕首標記的位置,以鐵鍬鏟開一層三尺深度左右的松土,並在岑遲的叮囑下,這一次下鏟放輕了手腳,隨後,松土之下又露出一面修砌得無一絲痕跡、固若整體的牆壁。

    接著,岑遲卻沒有再在上面畫九格進行演算,而是直接用匕首在上面輕輕敲擊起來。

    靜夜曠野,絲毫的聲音都顯得那麼清晰。

    骨子裡酷愛機關術的汪佑民聽著那敲擊聲,忽然開口道:「先生,這裡面根本是砌實了的啊!」

    不久後,岑遲停止了敲打,轉過臉來微微搖頭說道:「這面也廢了。再換一面。接下來你們動鏟子時,需要再輕一點。」

    江砥這時忍不住問道:「先生剛才不是說,這機關不會輕易觸發麼?」

    「這次是我失算了。」岑遲輕輕歎息一聲。「這些機關都設置得非常敏感,但是觸發反應在內裡。外面看不出來,卻只要輕輕一動,裡面就封死了。」

    江砥遲疑了一下,然後又問了一句:「不會有例外吧?」

    他這句話算是一語雙關。一方面指,這機關可能存在某一面不容易被觸發,而他還有一項意思所指,仍是質疑著他最初的那個心防,怕這數個牆面裡。存在一道滿含惡意的、輕碰後即會迸射出整面箭林,致人於死地的機關。

    離得這麼近的鑿牆,萬一中招,只需要一次,就是在劫難逃,毫無躲避死角的被射殺。

    岑遲沒有再開口,只是神色平靜的臉龐上,左邊弧度較硬的眉毛難以察覺的挑了挑。

    蹲在不遠處守著計時水漏的莫葉,看見這邊的對話忽然停止了,雖然憑她已經有所提升的目力。並不能精準到在夜幕中隔了這麼遠還看清岑遲那輕微的一挑眉,但她一路旁聽下來,此時卻由著這一瞬間的全場安靜而感受到了一種不太友好的氛圍。

    既然她已經在心裡放掉了最後一絲對岑遲的質疑。那麼再以她的視角看見江砥一次又一次的質疑岑遲,她便感覺有些不痛快了。

    所有人都沒有動過異議,就這個江砥態度一直如此,再任他攪和下去,可能接下來其餘四

    人也要受影響了。

    霍!

    莫葉突然站起身,還未走近,她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字字透著堅毅:「江哥,你若有憂慮。那就換我來吧!這巴掌大的地兒,也用不了多少力氣。」

    眼見二當家過來了。山寨劉八斤目色微凜,一向腦子不太能轉彎的他。這會兒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粗嗓門立即暴了出來:「這都怎麼了?五個大老爺們,鑿一個碗大的坑,這點活兒還要女……哦不……還要咱們二當家幫忙?」

    他這話說出口,頓時山寨出來的三人一齊將目光投向旁邊!

    雖然二娃子和姚甲沒有說話,但看這架勢,怕是雙方已經自然分成了山寨派和盜墓派了。

    這卻是岑遲不想看見的,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配合可不行。

    他也是這時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幾人不能完全與他以前打交道的那群相府幕僚相提並論。相府那群人大體擅長耍陰招暗算,而眼前這三位,可能一個細節沒注意,很快就會發展成一場明刀明槍的爭端。

    一念至此,他不禁扶了扶額,暗叫麻煩。

    就在這時,「盜墓派」的汪佑民發聲了,不過,他說的話倒是叫「山寨派」目光隱隱投射慍意的三人感到一絲意外。

    「江砥,你休息一會兒吧。」汪佑民伸手輕拍江砥肩膀,其中某一下刻意的重了些,算是一種暗示,「劉哥說得在理,碗大塊地兒,那需要這麼多人一齊上?而且,每個人下力的習慣不一樣,也許少些人參與,失誤也會少些。你先歇一會兒,等會再換我好了。」

    這話說得漂亮,既應承了劉八斤的話,又給了江砥台階下。

    「山寨派」那邊三人見「盜墓派」自個兒都出聲趕人了,心裡憋著的火也消了些。

    事態發展到這個境地,眾人的矛頭明顯指向自己,就連自己的老搭伙人也開始有些排離自己,這是江砥所料不及的——一直以來,汪佑民與自己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無利不往,今天這傢伙怎麼認事態度改變得這麼大?自己如此的小心謹慎,除了防備自己中招,不也是怕連累了他也一同中招麼?

    但……江砥看著面色平靜的汪佑民,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說什麼,此時他也只能順台階下了。

    至於莫葉,則在下一刻被岑遲趕去一旁,繼續守著水漏去了。

    即便沒有劉八斤的話,岑遲也會趕莫葉,這倒不是因為他如劉八斤那般,視莫葉為弱質女流。他對莫葉的確有特意分工。但那也是因為看管計時水漏這項事情,還非得要個細心且信得過的人擔著。現在表面上看,這件事似乎沒什麼重要性。然而時間一旦被打亂,影響的將是後頭更為關鍵的幾件事。

    事前。每一個步驟岑遲都思考推敲過,各有關聯,當然不允許絲毫錯亂。

    二娃子和姚甲雖然也被安排暫時休息,卻不願去一邊呆著。曠野的深夜,四周黑乎乎一片,他們待在一旁只會覺得無聊,倒是看著別人幹活會有趣許多。而且這會兒多看看前面的人是怎麼做的,後頭輪到他們上手。也有助益。

    至於江砥,他這會兒倒又沒想這麼多了,只是時刻感覺到兩個「山寨派」對他隱隱約約的不待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之他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還是決定走遠些。

    於是,這會兒看管水漏的莫葉身邊多了一個江砥,她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江砥時不時與莫葉搭話,也是想在得罪了三個「山寨派」成員後,巴結一下他們的頭兒。緩和一下雙方的情緒。待會兒大家還得回到南昭軍大營,沒準明天編入番號的軍令就下達了,什麼「盜墓派」「山寨派」的都成一個隊裡的戰友。鬧情緒可不是長久之計。

    可莫葉這會兒卻沒有閒聊的心情和時間,她更情願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對於江砥的搭話,便回應得很是漫不經心。

    這讓江砥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人排異,心裡不免有些窩火。

    終於,他忍不住發表了一聲不滿:「我也是怕大傢伙出事兒,才會刻意小心些,沒想到好心卻遭了你們的厭煩,真是枉費我的一番好意。」

    莫葉注意到江砥這番感慨的後面半句。她忽然心生一個不太愉快的念頭,想要反譏一句「這大夥兒裡也有你一份……」

    然而話到嘴邊。她又覺得刻薄了點,便嚥了回去。危機感是人之本性。這江砥雖然有些疑心過重,但他這種作態,大致也算人之常情,既然於大事無礙,自己太計較就沒意思了。

    不過,她還是另擇了不鹹不淡的一句話作回應:「江哥可知道,為什麼我這師叔對你的建議似乎毫不理會,哪怕事涉大伙的安全,他也做出一意孤行的樣子?」對方套近乎了好幾回,她若是一句也不理,也是不太好啊。

    莫葉這話表面上是站在江砥的角度,貶了岑遲一道,實際卻是為她即將說下一句做了埋伏。

    但這話落入江砥耳中,卻使他彷彿遇到知音,眼看被所有人孤立,這會兒總算有個人與他意見相同了,於是他連忙應聲道:「對啊,我也正費解這事兒。莫姑娘,你既是岑先生的師侄,可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我實是不想因為這件事,繼續與大家拉大隔閡。」

    「你真想知道?可這個秘密,其他人也尚未知曉,如果你想提前知道,得拿點東西來換才成。」莫葉微微一笑,順著自己提前預備好的思路,接著說道:「其實我也不要多的,就是特想知道,剛才在營房裡,我師叔悄聲對你說了什麼。哎喲,那時候我見你們眼露興奮,偏偏我卻不知道,便好奇得不行。」

    「這

    ……」江砥乾咳一聲,臉上浮現一絲尷尬神色。

    說實話,直到此時,江砥才漸漸有些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岑遲騙了一道。什麼王公大墓,財寶無數,他怎麼就被一個財字給迷了心?如果真有什麼大寶貝好掘的,即便岑遲自己體力有限,要拉兩個內行幫忙,那也不至於還要帶上山寨那三位。

    幹活雖然人多越好,但分財卻是人越少越好。掘墓盜寶這事兒主要考驗的還是腦力,外行越少參與越好,否則只要有一個步驟拖後腿,大家可能就全玩完了。

    而到了這荒野大墳丘面前,更詭異的事情接踵而來。看這墓葬的規模,小山似的,怕是得有帝塚的等級了,只是此地的風水如此貧瘠,哪位皇帝死後願意葬在這裡?前朝十幾位皇帝的墓地,江砥雖然沒有幸運機會去開鑿,但地點所在早已不是秘密,全都安在中州故都,跟西陲這荒蕪沙地八竿子打不著的。

    被人當槍使。是江砥在到達目的地後的第一感覺。心裡墊了這麼一重異心,他賣力幹活的勁頭頓時削了大半,如果這趟活兒還要押命去幹。那他心裡就更是一百個不情願了。因此,他剛才才會一再的分心在別的事情上。

    這個覺悟。剛才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老搭檔汪佑民透口信,便壓了下來。現在,莫葉問他這個問題,無異於間接揭露他心裡這個小九九。

    什麼王公大墓,這話在莫葉這個外行人面前抖開,她也能識出真假。如此一來,江砥財迷心竅的形象豈非更加高漲?這實在太掉臉面了。而要江砥親口轉述岑遲的話,更是相當於直接揮巴掌抽自己臉。

    編謊敷衍更是不成。莫葉隨時可以找她的師叔岑遲對證。

    正當江砥感覺為難,思考著該找個怎樣合適的由頭敷衍過去時,他就聽不遠處傳來兩聲驚呼。

    「啊!」

    「喲!」

    頭一聲嗓音尖細,充滿驚訝,後一聲則吃痛的意味更加明顯些。但是稍後的那一聲,聲音有些變了,彷彿是聲音盛在了一個容器裡,顯得有些沉悶。

    莫葉像是被那突然而來的兩聲驚叫劃痛神經,霍然起身,但在她將要提步飛奔過去時。她又生生頓足,朝腳邊地上的水漏深深盯了一眼。注意到水漏槽子還有約摸一半的量,足夠延續不短的時間。她這才轉身向似乎是出事兒了的那邊跑去。

    江砥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妙,跟著也追了過去,但與此同時,他心裡竟還生出些幸災樂禍的念頭,好似有些「不聽我的勸、活該吃大虧」的意思。

    「怎麼了?」剛跑了幾步的莫葉就看見沙丘一側,岑遲安安穩穩站在原地,她心裡先是略鬆一口氣。而隨著她的喚聲,接下來她就看見同樣安穩站於原地的二娃子和姚甲一齊睜大眼睛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直往腳下比劃。嘴唇張合數下,卻沒能說幾個連貫的字。

    莫葉的腳步未停。在這瞬息之間,她又向前邁了幾步。

    就在她快要跑到岑遲跟前時。她就看到原本側著身的岑遲慢慢轉過臉來,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吃驚表情,然後竟朝著她撲了過來。

    咦?

    莫葉心下微驚,眼見要被撞上,她這才生硬的止住腳步,緊接著就被岑遲按倒在地。

    似乎是硌在小石子上了,莫葉頓感背後傳來一陣鈍痛,壓抑著悶哼一聲,然後她就看見近在咫尺的那張面貌普通的臉龐,此時眉間卻擰起了極深的皺痕。

    「師叔?」莫葉先是怔了怔,再才下意識地出聲喚道。

    岑遲沒有什麼練武的底子,扛擊打能力也普普通通,這般重重撞在地上後,鈍痛立時傳遍全身,帶來一種麻痺的感覺,隔了一會兒,痛楚才緩和了一些。他動作顯得很笨拙的伸手撐起半邊身體,朝一側翻滾半邊,然後才坐起身來,微微皺著眉頭看向莫葉,慢慢說道:「你看看腳下。」

    ……

    ……

    夜空無月星稀、街道無人風薄、看上去整體一派寧和氛圍的南昭帝京,彷彿一夜間回到了幾十年前還只是一個海濱小城時的模樣。但這種見識和感覺,只會出現在城中普通百姓入睡前的感知世界裡,以及少數自詡才情風流,因而半夜三更還不睡,倚窗觀星酌意的書生會吟誦幾句這種調調的詩詞小令。

    城建三次擴寬,連以前那片「殺人泥沼」都被填平了,都府四平八穩,皇宮高聳鎮壓,城郭厚重堅實,街道橫來直往……湖陽已成帝臨之勢,真的不再只是幾十年前那個貧弱狹窄、因人少城小而一到入夜就荒僻寧靜得像是一處村寨的海濱小城了。

    然而,今夜城中如此寧靜,讓人彷彿生出一種回到從前的錯覺,除了因為白天城內大部分商戶都收到都府分發的秘帖,不到傍晚就開始打烊關店,城中居民無處娛樂也就早早歸家歇息,各處街道行人減少自然清淨,還因為今夜城中最大的動盪源,都被關進了那處最接近皇宮的狼牙圍城之內。

    看似比京都最外圍那道城牆單薄了不少的狼牙圍城,實際上它的堅韌度並不低弱,只是能力表現的層面與外城略有不同。外城如厚盾,內城似衣甲。外城排重陣,內城列劍圍。

    一般情況下,只有京都最外那面派重兵把守、自身也是修築得無比寬而厚的城牆被攻破。內裡這道狼牙圍城才開始發揮最後的抵禦護君作用。狼牙圍城近乎是皇家大院,但當今天子已經把開門放狗關門打狗的這一套遊戲玩了幾遍。無比熟絡。

    開門放狗,不是放自家圈養的鷹犬出去獵殺,而是把院子外凶殘狂吠,不知從哪幾個方向聚攏來的野狗群放入宅內,之後的關門打狗如何操作,不言而喻。

    陛下多

    次這麼做,擅長這麼做,也喜歡這麼做。主要還是因為不想擾民,省事,以及方便自己掌控。如果野狗群受驚了,四下逃竄,京都這麼大,要一一找出他們,可就有些擾民費力又傷財了。但把這樣一群凶殘的傢伙放入自家大院,似乎對自己的家人的安全問題也存在一種威脅,不過若不如此,那群狗又怎麼會因為聞到肉香而上套呢?

    但總的來說。還是因為陛下足夠自信,相信自己收拾得了這群狗,或者說是收拾得了這群在外野久了、心性已經磨練得接近狼群的黑暗力量。他相信自己能妥善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即便這群不知經過多長時間的商議聚攏而自行組成的殺手團隊已經殺到自家門口。

    陛下有如此自信穩勝的強大精神和強硬倚仗。

    狼牙圍城內的打狗行動從未失手,首先便是這座圍城在放狗通過後,圍城上的守衛者先會以遠距離武器對黑暗群體進行一次強力清洗。

    或許有人要問,明知道這座圍城上有這樣一股守衛力量,為何那些殺手們還敢深入?策劃者是白癡嗎?

    但如果某位白癡策劃者願意公開他策劃刺君行動倚靠的資料,也許就不會有人再如此發問了,因為刺殺當朝皇帝的唯一路徑,似乎就只有這麼一條、險中求勝的一條。

    ——若在平時。狼牙圍城森嚴守衛,別說殺皇帝。就是想進去都是近乎無路之事。今夜的圍城開啟一縫,對於將行刺殺之事的某群人來說。就像是踏著獨木橋奪寶,因為目標實在太誘人,獨木橋難走也得走了!

    殺手有千百人,其中也不乏好手,狼牙圍城上的守衛者使用的遠程武器覆蓋面積雖大,可也總會有沒有瞄準的時候……但,皇帝只有一個,若能殺死他,即是成功。

    這項掩映在無月黑夜裡的刺殺與反刺殺行動,殺手一方秉持的信念便是:城破猶可建,人死莫復生。

    在總體而言屬於人治為重的社政時局裡,一國之君,還是一名賢君,一個還沒有立太子的皇帝,他如果突然死了,帝國大廈將受重創。

    而令殺手、或者應該說是殺手卒子們身後的策劃者久久不肯湮滅刺殺信念的理由,就是這個皇帝姓王,說到底他就是個篡逆者,只要他死了,擁有三百多年貴族底蘊支持的大周正統皇帝要回歸帝位,再帶著一應嫡系旁系的貴族重登榮耀,並不是難事。

    當今皇帝明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這樣一群數量龐大、前赴後繼的殺手,他還敢打開自家大院鐵門,放這群行兇者進來,除了他自信自家院牆上佈滿的鐵蒺藜夠密夠鋒利,還因為院子裡他的身邊有兩個好幫手,以及就算他自己親自動手打狗,也有著一身好手段。

    在今夜這次開門放狗之前,當今皇帝王熾就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對這次行動進行了周密的策劃。

    以前近乎每年都要在狼牙圍城內血洗一次的行動,因為三年前林宅血案的發生,突然壓抑下來,一壓就是三年。於是王熾認為,憋了三年的這群黑暗力量,一定已經盤踞得頗為龐大,裡面一定不乏三年前他斬了的那位吏部尚書大人身後勢力的再生根籐,所以他沒有大意此事。

    雖然想要自己命的這群人這一次到來,實力可能已經聚集到有些可怕的程度,但在這位有過多次應對經驗的君王眼裡看來,這或許是個機會,殺破凶人膽的機會。

    每年都要殺一場,他也有些殺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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