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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7) 初見其勢 文 / 掃雪尋硯

    (917)、初見其勢-

    「不是什麼大事。」

    對於莫葉很有些憂慮地詢問,岑遲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沒有再做解釋。這在莫葉看來,似乎有些敷衍的意味。

    這個問題很有可能關乎十幾個人將來的生計前程,由不得莫葉不謹慎對待,於是她只猶豫了片刻,便向著已經先一步去招呼馬匹的岑遲追了過去,示以鄭重的揚高了些嗓音地又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解釋?」

    問得很直接,話中連稱呼也省略掉了,便使得這話有了一絲質問的語氣。

    正卸下肩頭的包袱往馬鞍環扣上掛的岑遲手上動作一頓,轉過頭來看向莫葉,不答反問:「你很在乎這件事?為什麼?」

    直直對上師叔的視線,莫葉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那麼問有些失妥,但對於眼前這件事,她所擔憂的地方致使她在片刻的膽怯後,很快又重新振作勇氣。不過,再一次的開口,她總算整理好的情緒,語氣不再像之前那麼發硬。

    「是這樣的……」莫葉緩緩出聲,解釋了一下她真正的憂心處。

    岑遲聽完她的話,倏地一笑,只道:「你倒是有些義氣,這是一種可貴的精神,但有時也會給你自己平添麻煩。」

    「寨子原來有幾十人,現在卻只剩下這麼十幾個了,能幫就幫吧。」莫葉略為頓聲,「他們曾在我危難的時候,收留過我,現在他們要洗手從良,這事兒幾番周折,到目前已經快要水到渠成。不想中途卻忽然出了些岔子,說到底由我而起,也該終結在我的手上。」

    「你是這麼想的。倒也不錯。你盡可放心,似這等小事。我要辦起來還費不了多少心神。」微微笑了笑,岑遲本不想詳談這件事,但在察覺到莫葉眼神裡仍有一絲牽掛後,他終於再次開口說道:「莫葉,詳細的地方我不打算對你重述,你只需知道,有的時候,話說出口有沒有說服力。只需看說話人的身份。假如我今晚策動出營的是幾位將軍,那麼王哲要把我禁錮起來、甚至動刑拷問,也屬正常。但如果只是帶幾個還未正式收編的小卒出營,這事兒只要是由我親自去說了,就算我的口才再拙,也是不會有後顧之憂的。」

    莫葉聞言若有所悟,略動了動嘴角,卻又什麼也沒說。

    「你一定有些納悶,既然我有足夠的理兒擺平此事,為什麼不大搖大擺的點兵出營。而要折騰這麼一出。」岑遲回顧了一眼不遠處那座沙丘,淡笑著繼續說道:「如果今晚的行動沒能遇到正主,此事或許還真有些玄。我們拿不出事因的證據,可能王哲真要懷疑我們這幾人是不是私通青川王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倘若沒有遇上正主,我們也不可能在地下耽擱這麼久,早就照原計劃回去了。」

    莫葉終於放下心頭最後一絲質疑,攤手一笑,有些尷尬地道:「師叔一切都打算好了,倒是我。細心過甚了。」

    對此,岑遲只是無聲的挑唇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在莫葉與岑遲交談的這會兒工夫裡,另外那五人按照他們剛才從地下出來的中途。岑遲所吩咐的事項,分別仔細將先前挖過的地方重新堆土掩蓋,又鏟了一些乾土灑上,掩蓋掉挖掘的痕跡,最後收了工具縛在馬背上,如來時那樣兩人一騎,啟行回營。

    回去的路,亦如來時,莫葉與岑遲同乘。

    不知怎的,莫葉感覺她這師叔從地下出來後總有什麼地方怪怪的。直到二人同乘,靠得極近,莫葉才隱約捉摸到些許細節,那就是師叔的呼吸節奏,就吹拂在耳邊,卻是不如來時那麼平穩了。

    莫葉對此倒不是心生什麼非分想法,反而更多的是擔心。她身為習武之人,又是主練內家功的,對於吐納之法,便有著獨特且深入的理解。像岑遲這會兒的呼吸節奏,也絕非是他有什麼迤邐念頭,而更像是內腑不適所至。

    可是,在剛才的地下之行過程裡,除了遭遇一次箭矢襲擊,在及時得到制止之後,便再沒遇到過什麼波折。以及,所有的力氣活都交給另五人受累,岑遲只是動了些口舌、腦力……到底是什麼地方引起不妥呢?

    莫葉回想了一番,沒有收穫,下意識將思路放遠,便想起幾天前她剛剛遇上岑遲那會兒。他的氣色似乎從那時開始就不怎麼好,但那時她只以為是他風吹日曬久了,又忍饑耐渴得久了,虛脫所致。

    現在看來,似乎問題不是表面上看來的這麼簡單。

    念及於此,莫葉加快趕路,急急向左路軍大營趕去。

    早晨的天空,真是瞬息變化。儘管回去的全程都是騎馬,比來時用的時間短了不少,等七人返回軍營時,天色已然大亮了。

    遠遠的,哨樓上的兵士就看見了七人疾馳而來,他們未著軍服,這便超出了一名哨兵的辨識範疇,很快引發了戒備。營地裡數千人,莫葉這幾人又是加入不到一個月,不是每一個哨兵都熟悉她的樣子。

    「站住!」

    「什麼人?!」

    一陣衣甲拍擊聲響,頃刻間,營地大門口便聚攏了十幾名弩箭手和盾牌兵,站成一條線,分為高低架起兩排弩陣。遠距離射殺侵入的敵人,使用弩箭有著最大優勢,因而營地大門隨時戒備著十幾名弩兵。除此之外,不遠處還有更多的弩兵、盾兵往這邊趕。

    其實如果真要射殺七個未著盔甲的騎客,以那弩箭連發的作用,哪需要這多人,三個弩兵就足夠了。

    而隨著大量弓弩手的聚攏排陣,那近百數的尖銳箭矢朝著同一個方向瞄準,雖然箭未動,被瞄準的人心裡卻

    卻已是有些發毛了。

    乖乖,不久前才被瞄準射了一次,這小把式的威力卻體會得極為深刻了。這會兒再被這麼瞄準了,便讓人禁不住要背生冷汗了!

    落後莫葉幾步的三騎已經忍不住提韁勒馬了,莫葉自個兒行在最前頭。也已經是心頭發怵,但在她正也準備勒馬止步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岑遲的聲音:「放慢速度,其它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只是叫她放慢速度,卻不是叫她止步。

    儘管莫葉面對那一排排的箭矢,心裡有些忌憚,但師叔的話對她而言,則像是一股突然自心頭湧出的力量,她絲毫沒有猶豫,便繼續驅馬前行。不過。距離營地大門已經不遠了,要放慢速度倒是真的,否則可能直接衝進去,倒會激得那撥弩兵放箭,那可真就糟了。

    後頭那三騎見此情形,有兩騎仍在猶豫,本來是行在最後頭的劉八斤卻忽然動了,緊追莫葉去了。見此情形,另兩騎這才也跟著行動。

    「站住!」

    「再向前一步,就地射殺!」

    弩營指揮這時也已經趕了過來。他杵在箭陣後面,大喝出聲。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已經按在了腰上掛著的令劍劍柄上。若下一刻寶劍出鞘,鏗鏘厲嘯,那便是箭林齊發了。

    也就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騎乘在莫葉後頭的岑遲亦是昂揚出聲,卻是直接叫出一個名字來:

    「趙正渠!」

    那手按寶劍的弩營指揮頓時身形微震,因為未知身份的來人高聲叫出的,正是他的名字!

    緊接著,弩營指揮趙正渠就感覺一道微光晃過眼前,他定睛一看。就看到那個叫他名字的人,抬至半空中的手裡。握著一枚鏡狀物。說是鏡子也不準確,因為那面能反光的金屬牌其實並不能映出人的影子。只是能折射出一種帶有交錯線紋的光華。

    這種特別的光華全因鏡面的雕塑所致,卻有著類似印章的作用,專屬於軍方某個特殊部門。普通的士兵可能並不知悉,但他趙正渠身為巡防營主使,若也不識得,那可就是嚴重失職了!

    趙正渠目色微凜,未再有絲毫遲疑,立即高聲發令:「退!」

    雖然這個轉折有些突然,但已經排開陣仗的百餘名弩箭兵卻也如趙正渠那般,無令靜如山,得令則動如風,迅速從中間撇開兩路,讓到兩旁,手中弩匣也各自半垂箭頭。

    嗒嗒嗒!

    七人四騎,再無絲毫阻礙,直接入營,一刻未停向營地中心位置奔馳而去,只席捲起一溜淡白煙塵縈繞在經過的半空中。

    「沒事了,各自歸位。」趙正渠也沒有在原地多停留,留下一道簡單命令,便也扶劍朝那三騎去的方向行去。

    事實上,只要過了外圍這道最為嚴格的哨卡,在營地的內部,行走起來倒不是特別的嚴格了。岑遲剛剛在營外那一聲大喝,也算是輔助表明了身份輕重,他們這幾人,可是趙正渠親手放進來的,誰敢阻攔?

    有敢阻攔的,也得是頭銜比趙正渠高的,然而再往上看,數位裨將就算記不住岑遲的臉、也肯定都認識莫葉。

    四騎在自己的營房面前勒停,七人剛剛下馬,就聽見營房裡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語氣卻趨於嚴厲。

    「還有六個人去哪兒了,你們到底說不說?」

    「你們進來也有大半個月了,雖然還未接受正式的操練,但基礎的軍規還是知道的吧?私自出營是什麼罪,你們不知道嗎?」

    「若再裝傻包庇,本使將憑軍法從事!」

    營房內,十幾個衣著粗陋的漢子站成一排,大部分人微微低著頭,有一兩個人硬著脖子抬著,但見臉上表情已是有些不耐,怕是即將發作。

    莫葉一眼就認出,站在眾人面前訓話的,乃是軍法隊監軍使譚縱。在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人,雖然看起來面相陌生,但不難推測他的錄事吏身份。

    譚縱監察軍營法度,他的名字裡雖然有個縱字,對自己的職能執行得卻是極為嚴格,是個稱職的軍法隊監軍使。但是他的這種稱職,這會兒在莫葉看來卻似乎是個麻煩。

    自己若是晚回來半個時辰,沒準留在營地的其餘九名山寨弟兄已經吃完一通板子,趴在床上哀嚎了。

    好險!

    莫葉心裡正輕輕歎息了一聲,身後又是岑遲忽然喝令。聲音直指譚縱:「譚監軍使,你找我等,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

    譚縱本也已經聽見了營房外傳進來的腳步聲。正轉頭看過來,緊接著就對上了岑遲的直視、以及隱約帶著質問意味的話語。譚縱禁不住愣了愣神,喃喃道:「岑先生,您這是……」

    岑遲來到南昭左路軍大營雖然不過幾天工夫,可在軍中主將王哲的特意安排下,每逢軍中行走都要帶領同進出,很快便將岑遲在軍中的聲望提升起來。作為軍中法度監察官,經常要與兵士接觸,譚縱對岑遲的印象當然也早已熟悉了。

    這位突然到來的博學之士。雖然目前未擔任何職能,卻有一項大將軍口頭授意的特權——知情權。

    逢問必得答覆!

    片刻的怔神後,譚縱很快平靜下來。身為軍中法度官,除了做好本職工作,對自身儀態的塑養也是很有必要的,譚縱就算心頭驚訝,也很清楚的知道,不可太過於表露在臉上。

    乾咳了一聲,譚縱認真回答道:「大的事情沒有,但本使例行隔日一次的營房名冊清查。發現少了人,當然得訊問清楚。」

    「譚監軍使辛苦了。」對於譚縱的職務,岑遲心裡也很清楚。先是揖手行禮,打過招呼,然後他接著就解釋道:「這幾人是岑某帶出去的,因為有一件必須低調處理的事情,所以事前沒有到你那裡申明記錄,還請譚監軍使見諒。」

    譚縱微微一笑,也是揖手回敬,然後他收斂笑容,用公事公辦的態度一字一鑿地問道:「本職公務不敢怠慢。還請岑先生告知,所謂『需要低調處理之事』究竟是什麼事情。需要夜半私自帶兵出營?」

    ……

    ……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京都。那間民宅裡的交談,也快到了矛盾爆發的境地。

    望著德妃臉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滑過,史靖忽然語氣淡漠地開口道:「你今天似乎過得還有些高興?」

    想起今天的事情陡生變故,以此依稀可見史靖會突然現身此地的目的,德妃臉上那一絲笑很快變得寒涼起來,她冷笑了一聲後說道:「沒人規定發笑非得是高興所引。」

    史靖沒有與她繼續這個話題,他剛才會問這麼一句,除了因為他真的在德妃臉上捕捉到了笑容,還因為那可以算是老友見面時理應存在的一聲寒暄。

    話引到此結束,史靖再開口時,便是直接在德妃面前挑明了他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我來這裡,是要勸你停手。」史靖說話時一臉肅冷,「如果你不願聽勸,那麼我只有著手直接阻止。」

    過於直白的話總是容易引人不悅,何況史靖用這種語氣說的話,是要阻止德妃等待了三年、也準備了三年的一件事。他竟還不肯稍加委婉,這令她心底陰火漸升。

    「為什麼?!」德妃仍然姣好的面容很快結成一塊板,她清悅的嗓音也變得有些硬耿,「現在你只是用一句話,就要解散我花了三年時間的準備?你必須給出一個能叫我信服的理由,但我想這恐怕很難,因為你在三年前又騙了我一次!」

    因為情緒漸趨激憤,德妃連那個可以提升身份、但說出口時總顯得有些累贅的二字自稱也扔卻一旁,並對史靖一口氣連用了三個「你」字直稱。她雖然還能端坐在椅子上,心緒之躁起早已暴露在了言辭斷句間。

    史靖並不因她地動怒而有絲毫動容,他只是表情依然一派平靜嚴肅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你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必須停止下來。」

    德妃終於坐不住了,她「噌—」一下從雙扶手圓椅上站起身,「登登…」向史靖快速邁出三步,在他面前咫尺範圍裡站定,然後盯著他的雙眼嗓音微有些尖銳地叫道:「你不是說,只用再等三年就夠了麼?可現在如何?你又要改?為什麼我的行動就永遠只能聽你的話去改?」

    史靖忽然笑了。在他此刻浮現臉上的笑意裡,並不存在什麼溫暖的東西,明顯滿是嘲諷。然而就是這樣嘲諷的笑,他也不打算對眼前這女子表露得長久一點兒。

    嘲諷笑意隱沒時,史靖沒有理會德妃那一通近同石塊劈頭蓋臉砸來般的質問。而是挑眉反問:「你剛才說的,三年前我騙了你的事,就是指這個三年之期?」

    德妃既猜不透史靖會這麼反問一句的用意。又隱隱覺得他又要畫圈讓她鑽,所以她沒有再多言。只是恨聲征討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噢……」史靖沉吟一聲,然後他負手於背,從德妃幾欲將他看穿的視線籠罩中偏身挪開幾步,走去了一邊,只將側臉留給了她。片刻的沉默後,他才又開口,慢慢說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清,三年前我說與你的話裡頭。除了『三年』二字,還有些什麼?」

    德妃聞言微微愣神。

    三年,對於尋常人婦人而言,日子可以過得有些辛苦、有些繁瑣,因而必須從大腦裡忘卻一些東西,才能接納記住新的東西。但對於她這個住在宮中的皇家「貴婦」而言,三年時間或許驚險得是一個生死劫,又或者平淡如水掐指即過,而她明顯屬於後者。

    過著時常重複著模式因而顯得平淡的宮中貴族生活,許多事情不需勞心。但也是因此,只要有稍微的波瀾,便會在心湖裡留下不容易淡去的痕跡。

    德妃當然記得三年前她與史靖在那一場夜談裡說過的每一個字。但她很快也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仍是史靖在畫圈,要利用她自己的嘴承認他說過的話。

    而她當然不甘於這麼聽他地「使喚」。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與史靖的那場夜談,當時兩人之間的話語氣氛也似今天這樣劍拔弩張,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談中,至少還是給了她一個比較準確的時限,但……今天這場交談算得上什麼?

    別再想更改時限了,她已經被他耍弄了幾次,很難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帶著那小孽障離開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機會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殺手。

    若在那個時候動手。不僅可以比較輕鬆地一次性解決掉兩個人,並且是將人殺死在離京已有幾百里的郊野。在皇帝那邊交差時只需說是遭了山匪劫殺,完全不用擔心留下什麼會牽扯到自己的麻煩——因為在那個戰亂稍止卻亂火未滅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還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沒有同意她的這個建議,並解釋說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圖稿交上來,再才好擇機行事。

    五年之後,這機會終於來了,史靖設法半路截獲了從那遙遠山村飛回京都的四季鴿,先於皇帝一步,將那短訊看了,得知林杉的圖稿已繪至末尾,即將完工。與此同時,史靖安插在禮正書院一眾夫子教習裡的某一個人也開始著手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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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們卻在約定圖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圖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燒燬的消息。

    當這個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達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氣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禮正書院的那個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面前行為失誤露了武功,幾天後此人就擇了理由辭別了書院,以後怕是也不能再啟用了。

    面對如此破局,遠在京都的德妃只能選擇再乾等幾年。

    可能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又是一個五年過去,天意再次給了他二人一個最佳刺殺機會。相較這多等待的五年時光,為了這個機會倒也值價了。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林杉居然帶著已經長出那賤人影子的小孽障回來了。

    他本來可以不必親自走這一趟的,或許也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吧!經過將近十年的經營,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縝密的京都裡,史靖若是想殺一個人,要做到乾乾淨淨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而令德妃激動期待萬分的是,林杉這廝或許真是吃錯什麼藥了,他回京後並不立即與皇帝王熾聯繫上,他自己也沒有多帶一個侍從,就與那小孽障,還有一個年邁乾瘦的老管家住在他很早以前買下的那個破落院子裡。在這樣的環境下。要殺一個人,附帶解決一個弱質孩童,簡直簡單得近乎去自家菜園子裡割一把韭菜、稍加掘幾根小蔥。

    忌憚於林杉的劍術。據說頗有些厲害,德妃在安排伏擊人手時。放了一個幾乎可以洗劫一處村鎮的人手上去。

    就在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她一聲令下,這些殺手就會狼刺虎撲搬撕了那兩個人時,變故陡然再生。

    原來林杉返京並非真的一個幫手也沒帶,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後沒過幾天,院子外圍就出現了兩個類同影衛的男子。這兩個人一個看著非常年輕,但也陌生得很,另一個則有二十老幾了。樣子看起來很落魄,但依稀得辨,正是失蹤多年的二組雙燕之一。

    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只落單的燕子突然蹦了出來,德妃卻不敢小覷於他,怕自己養的殺手不清楚此人的厲害,露出馬腳拖累自己,她只得又憤憤不甘地將埋伏在那破落院子外的殺手們暫時全都召回。

    不過,天意雖然幾經捉弄,但最終好像還是靠向自己這邊的。

    焦躁忍耐了幾天後。德妃又收穫了一個讓她再次欣喜起來的消息。林杉回京後不與皇帝聯繫,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萬德福那個馬蜂窩。

    這蜂窩一捅破,好戲就可以開鑼了,而且還不怕聲響弄得大。

    德妃將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資料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萬德福家世後頭的那幫正在磨刀的門人。做到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將自己幾天前召回的那群殺手再搬出來,摻在了準備替萬德福報仇解恨殺林杉的那群殺手裡頭。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天羅地網撲就的剿殺陣仗,仍然沒能給林杉致命一擊,就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孽障也沒少掉一根頭髮。

    這一切都是因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臨陣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還倒打一耙地把來自萬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織的捕殺網撕了道口子。

    事後。他告訴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這麼過去了。她也終於再覓到了一個機會,先了結了在京中舒服過了三年小日子的那個孽障。至於林杉那邊,三年前他雖然沒死,但經青夏打探回來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頭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還需要臥床休養,對於這樣一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可現在史靖竟然還要阻止她!

    這叫她怎能不憤怒?!

    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裡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麼!」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只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複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麼?」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裡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

    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里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只是在說到這裡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只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裡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只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污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面,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面具。那面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面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裡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面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在宮裡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醜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對你說的只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麼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於看厲蓋什麼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彷彿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裡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略作停頓後,他又補充說了句:「即便不說五小組會不會在內生出錯步,只說厲蓋一走,就是對五小組實力最大的削弱,連陛下那邊可能都要受影響。」

    想到夫君的安全問題,德妃也不禁感慨一聲:「算起來,這是厲蓋隨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錯肩分別。」感慨完了,她才望著史靖問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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