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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8) 隱瞞 文 / 掃雪尋硯

-    焦躁忍耐了幾天後,德妃又收穫了一個讓她再次欣喜起來的消息。林杉回京後不與皇帝聯繫,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萬德福那個馬蜂窩。

    這蜂窩一捅破,好戲就可以開鑼了,而且還不怕聲響弄得大。

    德妃將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資料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萬德福家世後頭的那幫正在磨刀的門人。做到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將自己幾天前召回的那群殺手再搬出來,摻在了準備替萬德福報仇解恨殺林杉的那群殺手裡頭。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天羅地網撲就的剿殺陣仗,仍然沒能給林杉致命一擊,就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孽障也沒少掉一根頭髮。

    這一切都是因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臨陣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還倒打一耙地把來自萬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織的捕殺網撕了道口子。

    事後,他告訴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這麼過去了,她也終於再覓到了一個機會,先了結了在京中舒服過了三年小日子的那個孽障。至於林杉那邊,三年前他雖然沒死,但經青夏打探回來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頭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還需要臥床休養,對於這樣一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可現在史靖竟然還要阻止她!

    這叫她怎能不憤怒?!

    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裡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麼!」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只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複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麼?」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裡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里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只是在說到這裡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只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裡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只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污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面,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面具。那面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面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裡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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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面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在宮裡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醜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對你說的只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麼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於看厲蓋什麼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彷彿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裡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略作停頓後,他又補充說了句:「即便不說五小組會不會在內生出錯步,只說厲蓋一走,就是對五小組實力最大的削弱,連陛下那邊可能都要受影響。」

    想到夫君的安全問題,德妃也不禁感慨一聲:「算起來,這是厲蓋隨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錯肩分別。」感慨完了,她才望著史靖問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看來你也不是全然不知曉。」對德妃的問題,史靖微微一點頭表示確定。他很快接著說道:「等那邊戰事一起,京都再發生什麼,只要不是與陛下有直接關聯,那麼無論林杉還是厲蓋,就都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半路撤回來。」

    「你確定麼?」在史靖這裡連番被耍,德妃對他說的話也不再是全然相信。

    「但凡涉及軍方之事,都是號令一出即不可收回的,要管理數萬兵卒,就必須做到紀律如鐵號令如山。只要他們出發了。便絕難半路復返。」史靖徐徐說到這裡,語調漸漸又清肅起來。「但在他們將要出發還未出發的時候,京內的各路隱衛都處在最敏感的階段。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碰他們,否則為了斬斷後患,在此期間陛下會對一切異端下手更為狠絕。

    要知道,你等除去那個人的機會等了十來年,陛下戰青川的決心卻是從他還在北邊時就擱在心裡了,此時他比你更急迫,便更不可允許有一絲旁的干擾。」

    德妃漸漸地真正體會到,萬一今天自己貿然出手,事情敗露,自己可能將得到多麼淒涼的結局。她不禁覺得後背陡生一團陰寒,並正在向上生著一簇極細的觸鬚,刮掃著她的脊骨,令她幾欲止不住顫抖。

    也許王熾念在與她蕭婉婷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並不會予她施加刑罰,但蹲冷宮的結果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一旦被禁錮起來,她失去了地位,她養的那些殺手失去了控制,那麼她在此之前做過的種種事情,恐怕很快會被那五小組的組員摸透。

    若到了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住冷宮,而是可能會被丟到天牢與老鼠為鄰——這卻還是比鴆酒賜死稍好些的結局。

    細細想到了這些,德妃已在不自覺間將牙口咬緊,甚至還可以聽到她口中上下兩排銀粒般的牙齒在「格格」打磨的聲音。

    史靖看著她這個驚恐的樣子,知道她總算聽得了他的勸,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下。

    在略微猶豫後,史靖自邁進這廳中說了這麼多話後,第一次將語氣擺得柔和了些,安慰了德妃一句:「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個時候住手還不至於令陛下疑心到你頭上。」

    德妃忽然長聲一歎,喃喃道:「說起來,我應該感謝青夏,如果不是她擅自改了我的命令,現在我的人就都發出去,要收也收不仔細了。」

    她這句話說出口,聽勸收手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史靖見德妃這邊的事已經辦妥,他公務繁重,也沒有時間在此多留,便準備告辭。

    臨走之際,他又想起一事來。滯住腳步回頭說了一句:「你說的那個影子人,我回去後會重點留意,統領府裡有我的人。這個你也不用太憂慮。但你那個叫青夏的丫頭,她與那人正面對視過。所以最近就不要出去活動了。對於五小組的人來說,有時候蒙面跟不蒙面沒什麼差別,一樣可以從人堆裡查出來。」

    史靖說完這話,便一抬手將斗篷上的角帽掀起,蓋在頭上,遮去了半截眉眼,微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十家將中在這一趟跟來的四個人見老爺出來了,不需指令。立即鬆開了手中鉗制的德妃的侍衛,四人兩組跟在史靖身後,一行五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待他們都走了,德妃才慢慢從廳中走出來,望著那五人離去的方向,幽幽出了一會兒神。

    遠遠看著丞相走了,剛才廳中德妃身邊最後一個被揮退的女僕人青夏此時是第一個走近過來,恭請問道:「主子,您需要婢女做些什麼?」

    「不需要了。」德妃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前院那幾個站得有些歪扭的侍衛。竟還有兩個人暈在地上還沒醒,她的心緒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這都是怎麼了?」

    侍立在一旁的青夏連忙恭聲解釋道:「他們只是受了些挫傷。問題不大。相爺的侍從已經手下留情了,他們的那點挫傷在外表上並沒有表現,不會引人疑心。」

    青夏本身武功不俗,又是德妃非常信任的心腹侍女,聽了她這麼一番解釋,德妃當然不會質疑,也省卻了心裡一個沒有說出口的隱憂。

    如果這些侍衛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還見了血,她還真有些

    頭疼怎麼帶著他們回宮。

    「罷……」德妃長出了一口氣。準備結束今天這一趟並不愉快的宮外之行,緩緩對身畔的女僕人青夏吩咐道:「叫侍衛長去請沐夫人。準備回宮了。但你傳了話就立即過來,跟在我身邊別再管其它事情了。」

    青夏當即應諾。又朝德妃躬躬身,然後就轉身朝守在院外的侍衛長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丞相的侍從在與守在最前頭的侍衛長打照面時沒有手下留情,把他結實地打趴下了還是怎麼著,從丞相來這裡到其離開,那個武功還算不錯的侍衛長一直不見人影。

    控制不了的阻撓,就只能直接摧毀啊!

    青夏在心裡默默說道:只望主子這趟宮外之行一切順利,所以希望他無事。

    ……

    ……

    德逸樓,丙字三號間。

    當折劍從清風館那邊回來時,他就看見丙字三號房裡居然開席了。

    何謂開席?簡單說來,就是屋中幾張精緻的雕花小桌被湊到一起,拼成了一個高低有些不平的大桌,然後上頭擺了三十多碟各式各樣的精緻小菜,滿滿當當,連酒盅都沒地方放下去了。

    「喲呵,看來這次主尊給你們發的外出經費不少啊!」折劍關上房門,在說著話的同時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下意識裡就要伸手去找酒,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一大桌子的美味佳餚之間,不是擺不下酒,而是根本就沒上酒。

    他有些自覺無趣地擺了擺手,然後垂下手臂將手掌平平擱在膝上,這坐姿在不自覺間流露出一些大將的氣場。

    望著桌邊圍坐的幾個年輕人,折劍笑了笑後又說道:「是不是你們兩個裡頭的誰私吞了賞金啊?」

    孫謹和烏啟南都沒有理他。他們兩個人一個正晃著手中一把鋒利尖銳的匕首,望著面前那一盤芙蓉雞,似乎在考慮先掰哪隻雞腿;另一個人手執竹箸,正在與他的師妹金玲分食一條清蒸桂花魚。這樣一來,連金玲都沒有空暇理折劍了。

    「瞧你們的吃相,是在搶著吃斷頭宴嗎?」折劍的目光在面前拼桌上的三十多碟精緻菜餚上掃過,就見這些菜大多是油膩肥厚的葷食,他有些後悔之前吃那麼多豆糕了。

    這樣豐盛的一頓飯,就是宗門主辦的新年宴也達不到這個標準。折劍又有些懷疑,自己習慣口無遮攔的一句話,會不會真的一語成讖?

    有了這一轉念,折劍不禁暗暗有些心驚。

    就在這時,鄰座的伏劍停止了咀嚼,將口中食物嚥下。然後從衣袖裡取出一隻信袋,遞向折劍的同時還說道:「這是剛才宗門使者傳達的命令,你也看看吧!」

    折劍從伏劍手裡接過那信袋。剛剛將信箋倒出來,還沒打開。他就聽伏劍又說道:「同這封信一起由宗門使者遞來的,還有五張一千兩的銀票,我們五人估計會在這裡再待十來天。」

    「噢……」聽伏劍這麼說,折劍手上拆信的動作微頓,他先含糊地算了一筆賬,「那就正好是一個人花一千兩,宗門都把銀子先分配好了。不過,若只是要待在這裡過十幾天小日子。一人一千兩未免浪費了點。」

    這話說完,他才打開了手中那張對折了三次的信紙,視線在紙上那簡短的兩行蛇扭一般的細字上掃過之後,他抬起目光又將圍桌而坐的四人掃了一眼,然後咧嘴笑道:「信上說要我帶著你們玩,花盡那五千兩,不得不說,主尊這可算是找對人了!」

    伏劍瞪了他一眼,幾個好不含感情的字眼如同從嘴裡擠出來一樣:「你注意點。」

    折劍知道伏劍是在訓他不該拿主尊說笑的事情。對於伏劍在宗門規矩上過於刻板的作態,折劍早就見慣不怪了。雖然每每碰到伏劍犯這種臭個性,折劍總想說些什麼,但他有每每都是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一笑置之。

    這封信在座的四人都先看過了,並早在折劍回來時,就因這封信上的內容在心裡有了自己的打算。此刻聽折劍這樣開口,金玲第一個回過神來,少女心境總是活躍許多,她緊盯著折劍快語說道:「我要去逛首飾店,據說京都的首飾店要屬西城區三柳街的店子賣得最貴。」

    「三柳街主要賣金飾,當然貴。卻未必是最漂亮的,那都是成婚後的婦人藉著首飾攢私房錢才去那裡。那種沉甸甸的首飾根本不好戴的。你雖然叫金玲,難道真要用金子打幾枚大鈴鐺掛在頭上身上才顯貴重?」對於金玲的意向。折劍直接搖了搖頭給予否定。

    金玲撇了撇嘴,表示不滿。

    折劍望著金玲這撇嘴的小動作,忽然嘿嘿笑了兩聲,又說道:「不過,女孩子要出去玩,首飾店當然是首要得去的,但我要帶你去的不是三柳街,而是五柳街。你可見過碧玉被切割成指甲大小的薄片,再用五彩錦線串成一朵梅花簪?你可見過一塊白銀被拉成頭髮一樣的細絲,再與珍珠一起編織成星河髮箍?還有用琥珀石雕成的簪子,對著陽光看,是剔透的……」

    金玲撇著的嘴慢慢放鬆,眼中漸漸綻現亮彩。

    折劍嚥了口唾沫,接著說道:「總之等你去了五柳街,自然不會再記得三柳街,五柳街賣的那些精緻髮飾才是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會喜歡的嘛!而你只需要把五柳街裡的每一家店都逛一遍,把每種飾品的製作結構瞭解一遍,我保證你在京都玩的這十天一天都不會覺得悶。」

    金玲高興地拍了拍手,不過她很快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便懦著聲問了一句:「每家店我都去,每樣飾品都要問仔細,別人會不會嫌我煩?」

    「咦,你剛才蹦著要去三柳街的膽氣這會兒又飄溜到哪裡了?」折劍逗了金玲一句,然後他才整

    了整面容,認真說道:「只要你手裡有銀票,別人做生意的就要把你供起來。再說,你手裡的銀票若是不夠,不是還可以找你那兩個師兄討的麼!」

    「哎,不可啊不可!」提起找師兄借銀子的話題,金玲那兩個師兄裡話比較多的孫謹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即擱下手中正要刺向一塊燒牛尾的竹箸,然後沖金玲連連搖頭,「我也有我的計劃呢!」

    「你有什麼計劃?」

    金玲和折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朝他問道。

    被這兩人同一時刻直刺來的視線逼迫,孫謹差一點就要說漏了嘴,他的嘴唇一陣輕煽,還好忍住了,伸手提筷插起一片醬肉塞進嘴裡,再不管那兩人的目光監視。

    金玲與折劍見此情形,先是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的目光又一齊指向孫謹身邊的烏啟南。

    「咳,」折劍乾咳了一聲,提了提嗓子。然後就注視著烏啟南徐徐說道:「小烏,你不必像小孫那樣刻意隱瞞,因為我知道如果你半個月裡有了一千兩的開銷。而且這是宗門發給你不用還的銀子,你大約只會做一件事。」

    像提前準備好的雙簧戲似的。金玲在一旁搭腔說了兩個字:「下棋。」

    烏啟南果然微挑眉尾,顯然是金玲說對了他準備拿那一千兩去做的事情。

    折劍沖金玲打了一個響指,然後轉過眼來看著烏啟南,笑著繼續說道:「京都有能力擺中堂大盤棋的棋館只有兩家,這兩家長期對著槓生意,雖然借此機會,有時候其中一家棋館在擺大盤棋的時候費用會收得便宜點,但一盤下來。仍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小烏啊,你的銀票夠不夠玩十天呢?」

    烏啟南的眉頭開始有些在結疙瘩了,他習慣半磕著的眼皮忽然睜得開了些,天生有一點剔透如冰的眼瞳泛著寒意,盯向折劍:「師叔,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折劍乾笑了一聲,「我的一千兩可以無償贈送給你八百兩,但你必須……」

    不等折劍將他的話說完,烏啟南就咳了一聲,然後他就恢復了習慣微微垂眸的樣子。淡淡開口說道:「小孫一直暗喜一個姑娘,但這姑娘是『來儀樓』的紅牌,卻還是個雛。所以一千兩是不夠贖的,但夠……啊……」

    烏啟南來不及將後頭那半句話說完,就被身旁的孫謹抬起一腳狂踩,幾乎要把他的踝骨踩裂了。因為動作太生猛,本來就不算高的桌子被震得抖動起來,桌子最邊沿的一碟蒸肉、一碟醬肘子毫無懸念地滑下桌去,油膩而且顏色較深的湯汁淋了烏啟南半截褲腿上到處都是。

    烏啟南的雙眉又擰起疙瘩,但與剛才不同,這一次他是被小孫踩得痛成這樣的。

    悶悶嚎了兩聲後。烏啟南目露憂傷地望著折劍說道:「師叔,你一定要兌現剛才的承諾啊!八百兩。立即給我,不許事後賴賬。」

    折劍正想趁勢再耍烏啟南一次。可就在這時,眾人就見伏劍忽然一巴掌拍在桌沿上,沉著嗓子喝了一聲:「都夠了!」

    眾人皆驚,舉座皆靜。

    伏劍側過臉看著折劍,問道:「信看完後,就可以交給我銷毀了。」

    折劍本想說,燒信的事他也可以代勞,然而他看見伏劍那臉色,一副稍微沾上點就會爆炸的樣子,他最終選擇什麼也不說,默然將手中的信交還。

    伏劍收回信箋後,並沒有立即取出火折子燒燬,而是調轉目光看向孫謹和烏啟南,沉聲說道:「我很早就告誡過你們,別碰歡場女子,特別是京都的歡場,你們知道那裡頭有幾家是皇家著手辦的嗎?你們知道她們當中誰是眼線?去玩大盤棋的打算也別想了,我們都是需要低調的人,不要去惹眼。」

    孫謹與烏啟南二人眼中都流露出沮喪的神色,但必須承認,對於像他們這樣身份另類的人而言,伏劍的叮囑都是對的,所以他們只得一起點了點頭。

    在剛才得知孫謹拿著那一千兩是準備去買歡,在場五人當中唯一的女子金玲就禁不住對他心生一絲排斥,此時見他去不成了,她心裡正大呼一個「該」字。

    不過,反觀烏啟南下不成大盤棋的結果,金玲則有些心覺遺憾。在宗門裡頭,烏啟南極好下棋之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烏啟南因為眼睛裡天生有那一點剔透,有些異於常人,因為這一點他從小就被同齡人排斥,便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後來他得逢機緣進了羽天宗,他被人當做異類排斥的這個情況才稍微好轉,因為羽天宗裡的人本就過著與常人不同的生活,這種歧視被削弱許多。

    不過,在他進羽天宗之前,他的棋藝就已經有較高水平了。後來在羽天宗生活的大幾年時光裡,他不僅練就一身不俗的武藝,通過了宗門的考驗開始替宗門做事,他還以一塊板上的博弈將宗門裡所有的棋手全都勝過一次。宗門裡唯一缺了這一次的人只有滄浪師叔,那也是因為她根本不給烏啟南在她那兒擺棋的機會。

    宗門裡頭已經玩膩了,烏啟南當然想去外頭試試,但那些有大名的棋手是他試不得的對象,因為這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

    他能去的只是環境比較開放的棋館,但這種地方一般難逢真正的高手。只有京都或許是個例外。

    京都的棋館都偏商業化,但也只有具備一定規模的大棋館,才有能力支持主辦中堂大盤棋。

    在可以容納百座的棋館大堂中。築起一個室內高台,但也只能是高過人的膝蓋。讓堂下在座的棋人全都能看見高台上那張巨大的、立起的鐵板棋盤即可。鐵棋盤上銀粉鑄線格,磁石鑄棋子,大盤棋每開一次,都會有六名棋童代手侍棋,下棋的人直接叫位數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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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中堂大盤棋每開一次,需要的經手費大約都在三十兩銀子左右。像折劍剛才說的,這個價格或許會在某個時段,因為兩家棋館的競爭而稍有削減。但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這還是太貴了。

    不過。大盤棋有它不可取代的優勢,那就是它破除了「觀棋不語」的規矩,允許旁觀,允許多人對弈,還允許押注買勝負。所以儘管它貴,玩的人還是有不少的,因為它的貴與特例,經過多年經營,衝著大盤棋來的棋客還形成了幾個較為固定的流派。

    人都愛棋。不論是真還是偽,棋盤上的博弈都是較量智力但又互無損傷的一種有趣遊戲,很能提升個人的形象。

    而開中堂大盤棋則是一個顯擺身份的好辦法。

    一個剛剛踏入京都的外地生人。如果能連續在大棋館開幾次大盤棋,他的樣子就會被幾百號人至少記住半年。如果他能夠在大盤棋中連勝幾場,此人或許就能與某個名門貴族鉤掛上關係。

    但這個看起來是開了鴻途捷徑的地方,路卻並不容易走,否則棋館的門檻豈非早就被人踏爛了。

    橫在這條通天捷徑上最大的阻礙也正是這個中堂大盤棋的特例規矩——允許旁觀者評棋,允許多人參與——這也就意味著,看起來是兩個人的對弈,實際上卻是兩群人腦力的對弈。

    這樣下棋的方式,表面上看著熱鬧。細思即會發現對弈者在心理上可能隨時會面臨困窘,而事實上。這種規矩還有些不,有些……無恥。

    即便如此。烏啟南也非常地想這麼玩一次。

    在宗門下棋的時候,他也曾想著模仿京都中堂大盤棋的方式,約上幾個或者十幾個師兄弟,同時與他對弈,但這樣還是比不了大盤棋的百人對弈。而且在宗門裡這麼玩了幾次後,那些師兄弟漸漸又懶得與他下棋了,十幾個人也是輸,太掉面子。

    如果是到了棋館,鐵打的棋盤流水的棋客,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關鍵一點還是在於,對於烏啟南而言,棋館裡的棋客都是陌生的人,他們有著各種新鮮的棋招套路,這些新的嘗試令烏啟南只是想一想就覺得興奮。

    所以他興奮得為了能拿到折劍的那八百兩多下個幾十盤,不惜把孫謹信任他才告訴他的小秘密給賣了。

    然而他無法預料,他想開大盤棋的想法這麼快就被伏劍拍飛了,他雖然不捨,卻很清楚伏劍說出的話斷難收回。

    只是……為了下棋,他做了辜負師兄的事,這可是虧上加虧。

    想到這裡,他已經拋卻了下棋的念頭,還悄悄看了孫謹一眼,卻見孫謹彷彿被他的一絲靈魂附體了似的,也擺出低眉垂眼的樣子,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伏劍看見他這個樣子就有些不悅了,他又伸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聲說道:「孫謹,不要再想那個女子了。我們這類人,斷然不能沾染情字蠱惑,必須斬斷與宗門之外的一切聯繫,否則這種關係對你只是百害而無一利。」

    像這種話,包括伏劍在內的屋中五人在宗門裡都是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

    但不是所有的命令都能說到做到,所以伏劍仍然不時的要行使高一輩師叔的職能,時刻提醒他的同門後輩們,特別是要管好他教出來的那幾個人。

    孫謹抬起雙手拱成橋狀覆在自己額頭揉了揉,然後才微澀著聲回應道:「師叔,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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