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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27、反撲 文 / 掃雪尋硯

-    當席間幾人正要就事後問題討論開來時,那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忽然制止道:「諸位,先不要討論這些。我們今天要商量的主要事項,還是幾天後動手的配合,如果配合得好,或許事情還不至於糟到你們剛才所說的那個地步。」

    中年人一語點醒眾人,席間立即有一位客人問道:「莫非梁兄心中已有定計?」

    「愚兄智敏有限,這定計之事,還得勞煩大家一同商議,才能周全。」梁姓中年人先是謙虛了一句,然後他的目光指向那最後一個到來的中年人,溫言問道:「傅兄,你徐徐而至,隨後一直安坐如山,莫非是已經心有良策了?」

    傅姓中年人聞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後,他先是「呵呵」笑了一聲,然後用不緊不慢的口吻說道:「良策沒有,拙計倒是略有雛形。刑部有句行內說法叫『法不責眾』,所以要保障諸位安全,淡化萬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須把此次參與者的圈子劃大。只有參與的人越多,這浪花被攪得夠混,日後陛下算起賬來,也不容易單捏一個人。陛下法令雖嚴,但也是有名的以證定刑的君子。」

    他的話音落下後,席間有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泛著諷意的笑容。那位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擺著一張石刻一樣板滯的臉,不過他在沉吟了片刻後,忽然輕輕拍了拍膝蓋,讚了一聲:「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只租用了小院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便出來了。走的時候亦如來的時候那樣,陸續而去。望著那連帶著主僕攏共十幾號人慢慢離開,蹲在院牆外吹了一個時辰夜風的羅老頭兒有點不捨,也有些舒了口氣的感覺。

    羅老頭兒本來希望他們以後能再來,但望著屋內整齊宛如沒動過的簡陋凳椅,以及空氣中漂浮著的薄薄一層貴重香料味,羅老頭兒莫名的又覺得有些後怕,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曲折於舊房區之間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歎。腳下步伐也慢了下來。

    他帶來與會的那個年輕人實際上是他的長子。見父親歎息,兒子很自然的關懷了一句:「父親因何事長歎?」

    中年人輕聲說道:「我有些後悔,今天走這一趟,感覺像是被框了。」

    兒子聞言附聲道:「我也覺得。父親應該不會參與這種事。」

    「可現在我是不參與也得參與了。」中年人說罷又是短促的一歎。接著沉吟道:「其實我對姓林的那人地態度。是五分好五分壞。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詐了我一下,對於那姓林的,我更願意與之兩不相干。」

    兒子不解問道:「可是看剛才那幾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們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會反過來惹咱們的,而且可能的結果像是都不怎麼好。」

    中年人平靜說道:「他們的話,本來就是半真半假和誇張過的,不過是想標明對立面,讓大家綁在一起更緊一些罷了。林杉這個人有一些書生氣,但更多的是淡闊。比起清理朝中朽類,他或許更喜歡什麼都不管,否則要麼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麼就是今天聚會的這些人全都已墳頭長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麼綁住了他呢?或許找出這個問題點,不需要我們動刀見血,他自己就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兒子忽然好奇問道:「父親,我一直想瞭解,那個叫林杉的人究竟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中年人看著自己的兒子那張年輕得見不到一絲皺紋的臉,溫和地笑了笑,說道:「這麼形容吧,以我為比較,他的腦子裡有一張網,比為父腦子裡的網要織密集多了,只是那張網的方向有點特別。我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經過他策劃改造的,雖然沒有進裡面看過,但僅在外圍看來,就已經是非常駭人,其變化特性,宛如一座龐然複雜但秩序竟然的機械巨獸。」

    兒子聽他講到這裡,不禁失聲道:「真有這麼厲害?」

    「這些只是演練兵陣時觀察到的,尚未經過實戰檢驗。」中年人緩緩說道:「總之那些人忌憚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擁有這樣頭腦的人,萬一哪天真的該行把那張網撒入官場,用那種頭腦弄權,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蘭之義、過命交情,恐怕誰被他盯上,都得脫一層皮。」

    他的話有些突兀的一頓,然後才一字一定的說道:「兒啊,你以後無論做人還是為官,在人堆裡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樣,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讓人易動殺念。因為這樣的人,似乎唯有死這一門可以永絕後患。」

    兒子點了點頭,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後,忽然說道:「父親,聽你提起林杉與皇帝的交情,兒子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父親常教導說,做事,有時候可以高調的辦,但做人需要習慣低調。那林杉難道就不知道這個道理麼?他何必在腳還沒站定時,就惹來眾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微笑著說道:「不錯不錯,我兒的頭腦又靈活了不少。為父對此也有疑惑,只是這疑惑在剛才的席上是一點也不能說的,否則明面上他們會覺得我在退縮,先失了誠意,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動搖。共同參與的人少了,真正參與的那幾人就得多背有些責任,也更容易被查出來。」

    兒子的目光中忽然現出一絲光亮:「父親的意思是……」

    中年人臉上掛著的微笑漸漸轉為神秘:「讓別人衝在前面,水渾了,對我們自己也是一種掩護,做起事來也有緩衝的餘地。畢竟我們傅家不是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們只是跑腿的,事敗了,我們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說到這裡,他的眸色冷冽下來,語調定然的說道:「我們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裡,要另外放幾個特別的人。到了地方後,若看見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讓那幾

    幾人立即將帶去的人全部滅口,屍體偽作易家的人。這樣我們依舊能做到不對林杉動刀。也可以放著姓易的事敗後可能會抓著我們的人反咬一口。」

    兒子垂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翹起。比出了個大拇哥,沉聲一笑:「父親高明。」

    ……

    今年春天的雨水還算充足,上午一陣小雨過後,下午天上的積雲散去大半。眼看著這是放晴的兆頭。柳堤鄉水庫的沙堤上。三三兩兩走上農人。田里春種事項大多結束了。因而農人們背犁的少,多是扛鋤頭的,淺松土細除草。是為諸多農作物在幼苗期必須做好的農務。

    當然,還有挑著兩大筐牛糞、草木灰等等田肥,「嘿嘿呦呦」呼出大氣,從水庫沙堤上走過的,這大約是種菜為主產的農人。牛糞是貴重的農家肥料,大約積累一個冬天才能攢滿一窖,水田里捨不得用,多是撒些草木灰,牲口糞漿多是用來種蔬菜瓜果這類回報較高的作物。

    只是每天挑著這樣的肥料來來去去,帶上身的味兒不太好聞。好在農戶人家多是習慣了,不但不會避諱,是不是還會與挑糞經過的農夫摻和幾句。「唷,你家池子裡今年儲得足啊!」「這味兒夠熏,越熏越肥,你家今年長瓜又得豐產了吧?到時候可要給同鄉的便宜點稱啊?」諸如此類。

    行過沙堤去往農田的農人,挑肥在沙堤上大步直邁的農人,或者暫時沒農活、就拿著折了田坳裡野竹子自製的釣竿到水庫釣魚的同鄉,這些在柳堤鄉都是大家熟悉了的場景。沙堤大水庫在幾個村莊的中間,除了澆灌田野,村民日常生活裡浣衣洗菜都靠得是這大水庫,百多戶的莊稼人,因此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不見明天也得見的熟絡關係。

    在這樣和諧的生活環境中,如果有生人混入,在大傢伙的眼裡就會格外明顯。

    今天水庫沙堤上就來了兩個很顯眼的外鄉人。

    走在前頭的那位年輕人,雖是一身布衣,卻不像柳堤鄉的農夫們趿著草鞋挽起褲、袖衣管。年輕人的衣服很整潔,足踏布鞋也只有鞋沿沾有泥濘,他手裡還打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布傘。然而像此時這般春雨漸歇,只剩細微雨點稀疏降下,柳堤鄉的農夫最多只會戴頂舊草帽擋一擋,實際情形是戴草帽的也少。

    年輕人的背後,大約隔了五步距離,跟著一個蓑衣人。他頭戴闊邊的笠帽,遮去了上半邊臉,只約摸能看出,他大約要比前面那人年長些許。但蓑衣人與前頭那打傘的年輕人應該是一路的,因為他的臉雖然被笠帽遮去,可他露在蓑衣外的衣服鞋襪也很整齊乾淨。著一身淺色在這荒郊僻野跋涉,能不染塵埃真是太難了。

    不過,既是一路的,為什麼不並肩行走,一定要一直這麼拖著中間幾步路?

    沙堤上扛著鋤頭經過的農夫、以及堤下正夾著釣竿在串魚餌的賦閒農人時不時瞟那兩人一眼,本是有些提防,怕這兩人是外鄉來破壞水庫的歹人。柳堤鄉這一帶百里範疇內都沒有河流,這個水庫是幾個村裡的族長召集百戶莊農合力挖了半年才修成的,算是附近一帶蓄水大工程,但再大的水庫也怕決了堤口,這可關係到上百戶人家的第一撥夏收。

    水庫裡還有禾生、大年和六喜一併三家合了錢養的鰱魚,每年捕魚時還能給四下鄉里分些價格實在的,可不能讓人一把藥給害了去。

    然而大傢伙盯了好半天,也沒見著沙堤上那兩個人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人家真就是路過的。

    放下心來的農戶們就忍不住心裡又冒出那個念頭:既然不是來害人的,卻又不像朋友,那這兩個人到底來這裡做甚?

    一前一後行過大水庫一側沙堤的烏啟南與蕭曠什麼也不想做,他們的確純粹就是路過。烏啟南很想甩掉背後那個頭生短髮的僧人。蕭曠不想跟丟前面那個已經沒有能力動武的殺手,兩人不緊不慢走著,但內心其實都很急躁。

    他們腳下踩著的這條堤面,看起來雖然已算農鄉建設中的大工程,大約能有七十丈長。身邊這個倚堤而建的水庫溢滿一半,便足夠四周幾十畝農田春夏秋三次大型灌溉,當初籌備建此水庫的人的確可算目光遠大。但是,比起烏啟南腳下走過的崇山峻嶺、比起蕭曠腳下走過的北雁王府、南昭京城,這水庫頓時就顯得單薄渺小了許多。

    這裡,不過是他二人前為甩脫跟蹤、後為窮追不捨的這場漫長旅途中的一個段落罷了。

    走過了水庫沙堤。走過了沙堤前的那片田壟。走入了一條山道,烏啟南緩緩停住腳步,將手中撐開的黑布傘收攏,慢慢轉頭看向後頭那蓑衣人。揚聲說道:「閣下就準備這樣一直跟下去麼?」

    蕭曠微微抬首。他的雙眼仍在闊邊的笠帽掩蓋之下。只見他唇角挑了挑,似在微笑,接過話頭說道:「咒罵你有損我斯。毆打你致死也不會鬆口,便只好這麼跟著了。」

    烏啟南偏頭看向遠處,這是他表達厭惡的方式,接著他慢慢又道:「那我一輩子不回去,你也就這麼跟著一輩子?」

    如果換一個環境,換一對男女,在說出這句話,現場氛圍應該瞬間就會變得頗為曖ミ昧。

    然而這種情ミ調絕不會在此時發生,因為烏啟南此時一字一頓說的是一個現實得有些殘酷的事情。

    對於烏啟南問的話,蕭曠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認真回答道:「就目前情形而言,也只能如此了。」

    這話說完,他略微頓聲,就語含笑意地又說道:「在蕭某看來,此事應該沒有你說得那麼麻煩。因為你有組派,所以要查你或許很難。可正因為你不是一個獨人,我總能提早遇到認識你的人,他卻未必能像你這麼頑強。」

    烏啟南雙瞳微縮。

    這世上很少會有一個如此

    厲害的人,願意做跟蹤這樣無比乏味的事情,但他有幸而又極為不幸的遇到了。

    被這個人如影如魅跟了幾天,烏啟南時常覺得困惑。

    從常理而言,一個能力強大的人,必定也有著廣遠的志向,為了做成某件事,才可以不停的學習磨練自身。

    然而緊跟在自己後頭的這麼一個思維嚴謹、智力不俗,而又武功如此強大、已經能做到內勁外放的高手,他做什麼不好,卻選了這麼無聊的事情?難道他辛苦將自己的能力提升至此,內心理想卻這麼短淺?甘願為此小事受人奴用?

    並且,思及此處的烏啟南早有另一個使他覺得頭疼抓狂的覺悟,正是因為他看不透這個生著短髮的僧人是何心境,所以他無法用他能掌握的利益,反過來試圖收買其變節。

    這僧人武功極高,自己就算一人能變作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除此以外,此人不缺錢,雖說有還俗的意思,但依舊飲食清淡,無不良嗜好,對女人也無甚興趣……這簡直就是個無縫的蛋啊!

    不僅自己想反攻破不成,此刻聽他這一句話的來意,倒是自己的處境將會變得越來越狹窄。

    烏啟南歎了口氣,側過臉又看向那蓑衣僧人,淡淡說道:「有你這麼明顯跟著,我派中人就算再愚昧,也不會明知故犯。」

    「你這是在給我提建議麼?」蕭曠依舊語含笑意,「我也是藏頭露尾得久了,有些累,便先這麼跟一會兒。這片鄉野民風淳樸,應該沒有你的同門吧!待會兒到了人多的地方,我自然會匿了,你不用掛念。」

    烏啟南扯了扯嘴角,表面上一個字未說,心裡則已經罵了句:我掛念你個球哦,這是什麼僧人啊這幅德行,難怪要還俗。

    忍了忍心中怨怒,烏啟南也乾笑了兩聲,然後又道:「我若不走了呢?你想怎麼跟?」

    蕭曠溫和說道:「如果是你覺得累了,我可以雇輛馬車帶著你走,沿途你可以陪著車伕一起,看看路邊的風景。」

    有那麼片刻工夫,烏啟南真想一掌掀了那僧人頭上的笠帽。然後撲上去,摁倒他,掄起拳頭將那張淡定含笑的臉龐捶爛了,再一腳踩進泥裡,最後碾上幾腳。

    然而實際情況是他根本做不到這些,這種場景最多在他腦海裡虛幻縹緲地停留片刻。

    此時他的體力耗損得嚴重,即便他沒有在牢裡吃那些苦頭,憑他全盛時期的武功,也拿這僧人無能為力。

    別說迎面給這僧人一拳,要走近此人三步距離。都極有可能被他近乎能隨手操起的掌風震裂骨骼。

    烏啟南嚥了口唾沫。咬咬牙,最後又只能無力地鬆開。他長聲一歎,再開口時毫無預兆的換了個話題,氣氛迥異:「閣下一身所學皆屬上乘。尤其在武道修為。隨便去哪裡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為何甘願在南昭帝京、青燈古卷默默無聞這麼久?」

    「隨便去哪裡都能混得風生水起……」蕭曠的語氣裡少有帶上一絲疑惑,「你是指打家劫舍的行當?」

    烏啟南愣了愣神,旋即心生一絲惡念。順勢點點頭,開始煽風點火:「也算是吧!呼朋喚友、吃香喝辣,夜夜有美在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搶……」

    「你的想法很好,憑你的本領,完全可以勝任。」

    烏啟南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人忽然出聲打斷。這個冷不丁開口的人,當然就是那個跟蹤他的笠帽僧人。

    烏啟南不說話了。

    又一次的試探,再一次的失敗。

    蕭曠這時卻也忽然一歎,斂了臉上笑意,平靜而緩慢地說道:「為了不做北雁王府的上賓,我才來的南昭,這裡有我的朋友。然而為了不沾染南昭國事,我又只能青燈古卷啊。」

    烏啟南好似忽然抓住了什麼,當即眼神裡閃過一絲狠意,說道:「可你現在想還俗了,是誰逼得你連和尚都做不成?」

    「你這挑撥之詞太明顯了,就算有人逼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是誰。」蕭曠臉上又起笑意,話語只一頓,就接著說道:「何況沒有人逼我,是自己不想繼續青燈古卷了,做僧人的確不如做普通人過得快活。」

    烏啟南慢慢握緊拳頭,一字一頓說道:「我想自殺。」

    「你不想自殺。」蕭曠微微一笑:「就算你想,我也能讓你想不成,你會相信的。」

    烏啟南又被噎了一道,他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也不再停步原處,便握著收起的黑布傘繼續前行。

    不知道歸路在何方的旅途,沒有盼頭,就總是比較容易讓人提早感到疲累。

    在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的山路後,烏啟南在一條淺溪面前停下,蹲身掬水洗了把臉。

    然後他側目看了看不遠處,就見那笠帽僧人安靜站在溪流邊,依舊與自己保持五步距離,什麼也沒做,只是定定向這邊看過來。

    烏啟南忽然說道:「你是屬蛇的嗎?」

    蕭曠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回答這個問題有無必要和益害,然後他果然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憑何覺得我屬蛇?」

    烏啟南伸出一根手指頭,點點足下,道:「五步啊!你總是離我五步遠,準得不像個人。」

    「蛇也沒這麼準,人乃萬物靈首,只有人能如此。」蕭曠淡然開口,話意不知道是在自誇,還是在糾正烏啟南的錯誤,「並且,所謂的五步蛇、七步蛇,指的是中此類蛇du的du發時間,而不是距離。倘若你被五步蛇咬傷,就算不邁五步,也不能倖免無事。」

    />烏啟南抿了抿嘴唇,淡淡說道:「這個我當然也知道,剛才我故意那麼說,只是想罵你。」

    蕭曠也很平靜,慢慢說道:「你問我屬相,最多算是試圖向我套近乎,不算辱罵,然而這次你也失敗了。」

    烏啟南嘴角一顫,道:「你能不能別這麼有耐心?」

    蕭曠思忖了一下,然後說道:「可我也不屬虎。」

    烏啟南再次別過臉去,今天他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

    洗完臉,他就準備再掬一捧水,潤潤咽喉。走了大半天,他也是渴得狠了,只是因為職業緣故,習慣了忍耐,所以才沒有一絲表露。此時眼見了清澈的溪水,再忍也沒意義。

    然而就在他掬起一捧水正準備往唇邊遞時。忽然就感覺一道凌厲之風從側臉襲來。

    他再熟悉不過這感覺了,撒了水,毫不猶豫一個閃身避開,自溪流邊向後倒退了數步。

    然後他就睜目瞪向那凌空揚起手刀、還未完全收回手勢的笠帽僧人,眼裡蘊著怒意說道:「你若是氣我在言語上冒犯了你,也不用使偷襲這種下作手段,你之前不是還很愛惜自己的斯形象麼?」

    「不啊。」蕭曠慢慢抬起左手,帽沿有繫繩,他將笠帽掀到背後斜挎,同時慢慢說道:「我要殺你。不會急於一時。但有的人卻很急著想殺你。」

    烏啟南立即抬頭環顧四野,但並沒有任何發現,接著他似乎想起什麼來,瞟了一眼腳邊的溪流。最後目光又挪回到蕭曠臉上。疑惑著道:「你是說。這水有問題?」

    「這我可無能確定。」蕭曠攤攤手,似是一個隨意的舉動,但手心不知何時。已經覆了一排四枚銅錢。他繼續說道:「只能確定來人殺氣畢露,念及蕭某到了京都後,一直都是過著與人無鑲的生活,所以這些殺手應該是衝你來的。」

    烏啟南冷笑一聲說道:「我也過得挺與世無爭的,你怎麼就能確定來人是衝著我的?」

    「雖然這確實挺難以置信的……派一群殺手來殺另一個殺手,這在你們殺手界應該是件很尷尬的事情吧!」蕭曠攤開另一隻手,又是橫排四枚銅錢,「即便沒有我在場,憑這幾個殺手的能力,碰上你也必得賠本。」

    烏啟南立即又道:「你不覺得,是你們的人裡頭出了內賊麼?沒有人知道我現在的狀態,擒隻雞都吃力,只有你們的人知道……」

    他的話音剛落,溪流對岸的一塊大石頭後、他背後十來步外的樹蔭以及身左四步外的荊棘叢中,便分別躍出三個黑衣人,套索、揮劍向他襲來。

    與此同時,蕭曠右手四枚銅錢閃電般投射而出。

    其中三枚分別平平刺向那三個殺手的頸、肩、胸,還有一枚的飛行軌跡迥異,是立了起來,投射方向也迥異,竟是撞向烏啟南的膝頭。

    面對武功出神入化的蕭曠出手,烏啟南無力避讓,膝蓋與那枚立著飛來的銅錢一碰,即如遭了重錘一擊,即時跪倒在地。與此同時,那三個向他撲來的殺手也皆倒地,但他們人雖然倒了,手中的利刃卻脫手而出,依舊帶著主人的奪命意志,從烏啟南頭頂飛過。

    蕭曠的左手略遲一步揮出,三枚銅錢如星矢逆行,砸飛了那兩把向跪倒在地的烏啟南削來的利刃。

    蕭曠手裡還有兩枚銅錢未發,他並指懸空,看著更遠一些的兩棵大樹,朗聲說道:「自己出來的不殺。」

    他這話說完,兩棵樹依然靜靜立著。

    烏啟南從地上艱難爬起,皺眉忍痛說道:「看不出來,你的暗器功夫,手法如此之爛。」

    「我故意的,你現在待在原地,比較方便我保你性命。」蕭曠掃了烏啟南一眼,繼而回看向那兩棵大樹。

    烏啟南也側目看向那兩棵大樹,同時微嘲說道:「你投擲失准,是否因為眼神也有問題?」

    蕭曠沒有應他,只是對著那兩棵大樹,揚聲又道:「不安分的,即便再遠十步,蕭某殺爾等也只需多出一分力。」

    有時候在某些事情上頭,直接放狠話的確比和和氣氣說話更管用。

    ……

    眼見著大路在重巒疊嶂之間隱約可見,莫葉心下輕鬆了些,尋了一處隱蔽地稍作休息,然後按照自己腦海裡記住的圖段落,反覆斟酌了數遍後,得出一條自認為相對安全的路線。然而在上路後沒過多久,她就覺得,沿途的風景似乎變得越來越眼熟。

    奇怪,這片地方自己明明沒有來過呀!

    難道又被某個前輩的錯筆給誤導了?

    長長幾個呼吸過後,莫葉將心頭漸起的焦躁情緒壓下,耐著性子繼續走了一段。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確是走錯路了,但錯得很喜感。

    在不知不覺間,她居然回到那個盼了許久想回到的地方。

    裕縣、停雲鎮、邢家村……這三個地點,如果畫在一張紙上。相互之間連成一線,大約是個三角形。莫葉在邢家村住了十年,雖她顯然不屬邢氏族譜中子嗣,但這仍不影響她在心裡將那個寧靜小村莊當做故鄉看待。禮正書院位置正在裕縣,她在那裡有過五年學習生活,裕縣的街頭巷尾,她亦是再熟悉不過。

    而停雲鎮,莫葉對之則比較陌生了,但這種陌生也只是相對於邢家村、裕縣而言。

    停雲鎮的前身是一個驛站,除了供官方使用。開辦幾十年來。人們漸漸發現,因為地理上的某些特殊原因,這個驛站占的地方亦是來自不同方向的旅人會交錯路徑的

    的一個集中點。便有行商眼光獨到的商人,首在此地修建客棧。緊接著養馬的、賣果子的、打鐵的、賣菜的……荒郊路上孤零零的一個驛站。漸漸聚攏起了鎮子的規模建設。

    停雲鎮離裕縣不遠。因而早些年莫葉也曾有幾次機會,到此地一遊,原因皆是受了書院師兄弟的邀請。到他們在停雲鎮的家中做客。

    站在鎮頭那家外貌沒怎麼改變的客棧門前,莫葉環顧四周,不禁輕輕感慨了一聲。相比於三年前,現在的停雲鎮又加建了幾棟樓舍,來往經過的行人好像也多了些。

    就地理特性而言,方圓百里的範圍內,西面的人要往東或南,以及東南方向的人要向西行,好走的路徑就那麼幾條,貫通停雲鎮的這條路徑是最短的。縮短路程就是縮短趕路時間,乃至節約耗損在路上的盤纏,這筆賬很容易盤算。堅定不移省錢省時的觀念,外加上停雲鎮如今已經擴展成物資供應面接近完美的規模,長途跋涉的人們當然更願意選這條路了。

    客棧夥計第一眼看見門前來了位年紀輕輕,卻衣服皺巴巴、頭髮也亂糟糟的客人,原本並不怎麼把他放在眼裡。像這樣的尋常遊客,或者說他連尋常也稱不上,應是個窮到只有幾塊銅板傍身的遊客,也許根本住不起他們家這種大客店,在門前看看,過過眼癮罷了。

    然而當這個客棧夥計視線略移,看見那清貧遊客手裡牽著的馬,霎時他又是眼中一亮!

    好馬!

    不過……看這小哥兒衣著糟亂的樣子,他養得起這種馬麼?或者這馬是偷來的?那也不像,如果是偷來的馬,怎麼會拿來扛柴禾?但這樣的好馬用來干苦力,這古怪行徑,就更不符合它應該有的用途了……

    莫葉此時的形象的確存在很大問題,她若不開聲,旁的人還真是難於辨別她到底是個白面少年,還是韶齡少女。

    不過,此時的莫葉可沒有閒工夫管別人對她的看法,她站在這家客棧門口,也的確沒有住進去的意思。她只是因為看見了這眼熟的店面,由此進一步判斷自己確是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停雲鎮,而非像那太桓山對面的望子石似的,地圖上某年月又多了個重名的鎮界牌坊。

    確定地點無誤,莫葉就牽著黑馬,摸索著向鎮子上馬販所在的店面走去。

    她要賣馬。

    ……

    蕭曠在「停雲驛」與厲蓋留下的三十名騎兵商議好任務分配,也沒多作停歇,自己親自帶了兩隊人,再加上一個熟悉環境的驛卒,一起去往邢家村。

    十三年前,林杉帶著襁褓中的莫葉隱居到邢家村,期間一直沒有斷過與京都往來信箋。他的大部份信箋當然都是通往皇宮,遞交給皇帝的,但還有幾封是送去了城南小廟,交給了蕭曠。信的內容,對於他的隱居地址,也提到過一次,他對於蕭曠這位同門大師兄是非常信任的。

    在沒有聯絡上林杉所掌握的那兩隊部下之前,選擇到他在邢家村住過的宅所看看,這是個明確的選擇。莫葉的行蹤在這附近出現過,如果真是她回來了,也有著極大可能,想回「家」看一看。她在邢家村住了十年,這裡有著她太多的記憶,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最容易想到家和家人。

    只是蕭曠終究是追來得慢了一步。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青川王派出劫人的速度太快!

    當蕭曠一行十四人來到邢家村時,就見幾十戶房屋簇擁在一起的村落,大白天的卻靜得可怖。不止是村落間的小路上不見一個村民,就連雞犬之聲也無,家家門戶緊閉,整個村落跟死去了一樣。

    蕭曠看向身邊的那名驛卒,平靜地說道:「裕縣囊括帝國兩大書院,又是嚴醫正的老家所在,這附近如果發生戰亂,不會瞞而不報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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