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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兩百二十一章:大結局(上) 文 / 小妖重生

    直到第三天晚上,竹林裡邊還是沒人出來。

    弦月挑選了綠珠、依藍、芽兒陪同,這三人,綠珠的身手最好,依藍反應最快,芽兒身形嬌小,最為迅速敏捷,白娉婷說什麼都不放心,一定要跟著弦月,弦月拗不過,只能帶上她,其餘兩百餘人,一部分守在原地,另外的守在無回谷。

    就算是龍潭虎穴,她們也必須闖一闖,坐以待斃,不是她的做事風格,以宮少華的性格,在得到消息後,肯定會馬上趕過來的,她已經讓人飛鴿告訴了蘭裔軒,這件事情,如果要阻攔的話,做做樣子就可以了。

    一行五人翻過竹林的巨石,竹林內,地勢平坦,軟軟的松土,踩在上邊,像是踩在沙灘上,除了不該在這個季節盛開的寒梅,和一般的竹林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都跟著,別走散了。」

    白娉婷站在弦月的左後側,其餘的人也緊跟著,走了片刻,並沒有遇到任的危險,饒是如此,幾個人也不敢放鬆戒備,暴風雨前的寧靜,她們比誰都清楚,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林子很大,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還是沒看到盡頭,越往前走,視野也越來越開闊,再向前走約莫三里路,潺潺的溪流出現在眼前,玎玲的水聲,清脆悅耳,迎面的涼風吹來,帶著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讓人緊繃的神經忍不住放鬆下來。

    「公主,有水。」

    芽兒指著前方的溪流,陽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隱約可以瞧見被打磨光滑的石頭,還有嬉戲的游魚。

    「身上都是汗,我去洗把臉。」

    依藍笑著挽起袖子,跑到了河邊。

    白娉婷看了弦月一眼,從懷中取出水壺:「公主,我去取水。」

    就只有綠珠站在弦月身後,一雙眼睛警惕的看著四周,像是黑夜的獵豹,隨時準備應對任何未知的危險。

    芽兒直接就下了水,白娉婷與依藍兩人同時蹲下,看著水面,日光反射,直入眼底。

    白娉婷拿著水壺的手頓住,而另外兩人也像是魔症了一般。

    芽兒伸手撫向水面,大大的眼睛在一瞬間盈滿熱淚:「娘,是你嗎?」

    她靜靜的看著湖面,嘴角是淡淡的笑容,突然像個小孩般大哭出聲:「爹娘,對不起,當年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們就不會被洪水沖走了,還有哥哥,他根本就不是和我走散了,那是我騙自己的,他是因為我生病去偷錢被人活活打死的,我是罪人,是罪人。」

    說到最後,芽兒已經泣不成聲,綠珠頓時發覺了不對勁,剛要過去,就被弦月攔住:「在這邊呆著,我過去看看。」

    「公主。」

    綠珠面露擔憂,弦月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容:「應該是迷幻之術。」

    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能利用水施展這**之術,就算是柳心悠也未必能做到,弦月心裡不由生出了幾分敬佩。

    相比於芽兒失聲痛哭的瘋狂,此刻默默垂淚的依藍和平日裡男人婆的形象極為不符,轉念一想,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她,她的骨子裡就是個柔弱的小女人。

    「父親,大夫人教訓母親,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就算是醉酒,可事後既然你納了母親為妾,不就該護著她嗎?我就那麼讓你討厭嗎,為什麼從來都不對我笑,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嗎?父親,母親是喜歡你的,你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嗎?看著她哭,我會心疼。」

    弦月從來不知道,平日裡天真可愛的芽兒原來一直活在自責當中,笑臉迎人的依藍會有這樣的遭遇,或許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心裡都藏著各種常人不明白的酸甜苦辣,卻又勇敢而又堅強的微笑著,弦月覺得心疼,心疼芽兒,心疼依藍,心疼她們每一個人。

    走到湖畔的弦月向前探了探身子,看著湖面,並沒有任何異常,蹲下身子,撿起茶壺,剛想著如何將她們喚醒,白娉婷卻突然開了口。

    同樣是撫摸著湖面,她的動作卻是說不出的小心翼翼,彷彿那潺潺的細流是她的情人。

    「殿下。」

    她的聲音就和她的動作一般,極盡溫柔,一直擰著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嘴角上揚,含情美目,春水蕩漾,儘是喜悅:「你真的要娶我為妃嗎?一輩子就只有我一個太子妃?」

    她驚呼出聲,下一刻,雙手摀住嘴,一臉驚喜,不敢置信的看著湖面,弦月知道,在她眼裡,那波蕩的水紋,映襯著的必定是那張如梨花般乾淨溫暖的笑容。

    這就是她的心願嗎?成為哥哥的王妃?唯一的王妃嗎?

    「殿下,代替你在公主的身邊照顧,我是心甘情願的,我會用生命保護她的安全。她很優秀,很聰慧,也堅強,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蘭國的王上對她很好,很快她就是這天下的皇后了,會和蘭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你終於可以放心了,公主那麼厲害,一定會醫治好你的,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會追隨在你身後,你永遠不會孤單的。」

    弦月拿著茶壺,有種落淚的衝動,她知道白娉婷很愛哥哥,是那種可以為了對方犧牲一切的愛,或許在有些人的眼裡,這樣的感情太過卑微,但是這樣無私的愛情才是真正的偉大。

    她覺得心疼,她相信若是發生危險,白娉婷一定會不顧一切救自己,如果兩個人,只有一個人可以存活,白娉婷一定會將所有生的機會給她。

    生死相許的愛情啊,弦月只覺得心頭苦澀,成為天下的皇后,和蘭裔軒幸福的生活,她倒是想,只是不可能了吧,就算是她願意放棄自由,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娉婷姐姐,你的願望也會實現的。」

    弦月蹲在地上,伸手替白娉婷擦乾眼淚,哥哥也需要溫暖啊,不單單是親情,可以還有愛情,等這次軒轅的事情解決,她就離開,不會是母儀天下的王后,也不是鳳國的女王,她只是她,鳳弦月,自由自在的鳳弦月,而娉婷姐姐會是鳳國的太子妃,唯一的一個太子妃,她相信她會照顧好哥哥,也相信,這輩子,哥哥會善待她的。

    弦月突然用力的掐了白娉婷一把,白娉婷吃痛,皺起了眉頭,弦月立馬湊到她的耳畔,大叫了一聲:「白娉婷,給我醒醒。」

    可白娉婷卻依舊沒有半點反映,口中還是不停的念叨著:「殿下,殿下。」

    弦月對著依藍和芽兒也用了同樣的辦法,都沒有用。

    也對,這幻像若是那麼容易,宮少華的人也不至於苦守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能見到雪蘭落。

    到底是哪裡的問題,弦月看著水面,清澈的就像是一面鏡子,弦月心頭一震,對身後站著的綠珠道:「找幾塊大的石頭來。」

    不一會綠衣就搬來了石頭,弦月單手掂了掂,直接投進那一方河水中,只聽到彭的一聲,雪白的水花如瀑布一般四處飛濺,那清澈的水面霎時一片渾濁。

    「我這是怎麼了?」

    三個人同時回過神,臉上冰冰涼涼的,全是眼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臉的吃驚,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之術,下次小心些。」

    弦月看了綠珠一眼,示意她保密,既然是她們想爛在心底的秘密,那她就當自己也不知道好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她永遠成為爛在彼此心底的秘密。

    幾個人施展輕功越過河畔。

    方纔那一遭,幾個人都知道這裡邊的厲害,更加不敢掉以輕心,緊跟在弦月的身後。

    湖畔的另一端,和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詫異,只是竹林變成了梅林,不是絢爛的五顏六色,就只有大片大片的紅,那般的艷麗,在陽光下彷彿能滴出血水來,弦月的眉頭皺起,這樣純粹而又爛漫的顏色,她忍不住就想到梨花齋的梨花陣。

    「跟著我。」

    弦月走在最前邊,每一步,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小心翼翼。

    白娉婷等人每一步都踩在弦月踩過的地方,依藍等人也是步步跟著,不敢走錯一步。

    傲梅盛開,如火如荼,血一般的顏色,刺激著眼球。

    梅花飄落,仿若血雨,地面上,也鋪上的了一層艷麗的紅色,遠遠看去,像是血海,美的動人心魄。

    前方的弦月突然停下腳步,回首,身後的梅林已經被掩於霧中,根本就辨不清來時的路,身後的幾個人停下腳步看著弦月,一臉疑惑。

    該死的,弦月的眉頭懊惱的皺起:「是落英陣。」

    若是蘭裔軒或是未受傷的白戰楓在此,聯手的話,或許能無恙出去,弦月看著其餘四人,那飄飛的紅梅似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沾染上新鮮滾燙的英魂。

    「公主,你不用管我們。」

    依藍等人沒接觸過五行八卦或許不知,百娉婷卻是知道一些的,落英陣內埋英魂,若是進來了,便只能葬身於此。

    依藍等聽白娉婷這樣說,再見她一臉焦灼擔憂的神情,便知道事情絕非想像的那般簡單,跟著附和道:「公主,大人說得對,不用管我們。」

    她們本就是隻身一人,就算是死,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能護公主周全,便是不惜一切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關鍵時刻棄自己的同伴於不顧,我若是那種人,今後還如何服眾,又憑什麼讓你們效忠,坐下休息半刻鐘,容我想想,我會帶著你們一起出去的。」

    清幽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苛責,卻溫暖了她們的心。

    她們進來就是為了保護公主,可公主說的也對,若是公主是那種會為了自己隨便犧牲她人性命的人,她們怎麼會如此欽佩效忠?

    既然公主說了會帶她們出去,她們就相信好了。

    幾個人依言原地坐下,吃了點東西,弦月心裡有些亂,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將思緒理清。

    「不用擔心,合我們幾人之力,定然可以破陣。」

    弦月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臉上恢復了一貫隨意懶散的笑容,手指著金木水火四個方位:「守好這四個方位。」

    這次幸好白娉婷強制著跟來,不然四個人,五個方位,破陣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

    依藍等人分別依照弦月手指的方向站好,弦月腳尖輕點,縱身一躍,直接落於正中的位置,秀氣的眉頭閃過一次狠戾堅毅,她們幾人身上就只有三天的乾糧,坐以待斃,死路一條,不是她的風格,而且下邊的話,還不知道有什麼凶險,身邊有人陪著,她才更有走下去的力量和勇氣。

    半空之中,白色的身影仿若閃電,素帶飛揚,雪魄已經出鞘,白芒大熾,弦月看著依列站好的白娉婷等人,點了點頭,銀亮的光芒劃開盛開的梅花樹,血花四濺,直接噴在弦月身上,血地紅梅,一時風光無二。

    「公主。」

    四人齊齊的叫了聲,一隻腳已經邁出,弦月揮舞著手中的雪魄,急喝了一聲:「別動。」

    那原本嬌美的梅花,像是磨礪鋒利的刀鋒,藉著風割在臉上,劃開一道道的口子,潺潺的鮮血,她們已經分不出是從梅花樹中噴湧而出的,還是自己臉被割開後的血水。

    沒有多餘的時間驚慌,明淨蔚藍的天空被鮮血的紅浸染,陰冷的風,像是烈士的英魂,忽然間,地動山搖,腳下劇烈的震動,弦月置身半空之中,就算是極力的控制,身子還是有片刻的失衡。

    相比於依藍幾個人來說,弦月這個位置受到的波動反而是最小的,怎麼會這樣?這個位置不是最為凶險的嗎?弦月心頭一跳,越發佩服這佈陣之人的七竅玲瓏之心,不單單是他的才能,還有人品,能破此陣,必知道此陣最為凶險的方位,可他卻偏偏在這個地方留下了活路。

    劇烈的震動,依藍幾乎已經站不住,其餘幾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髮絲被這驟然的烈風刮亂,這個時候,逃走是本能的反應,可這幾個人卻咬著牙,就是不肯離開半步,因為這是弦月的命令,她們的公主讓他們守好的地方,只要有命在,那這就是她們該呆的地方。

    「過來!」

    綠珠芽兒幾個人得令,想也不想就向弦月的方向撲了過去,動作敏捷,依藍也想離開的,可不知為什麼,整個身子似有千金重,彷彿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般,根本動彈不半分。

    晃動還沒有結束,半空之中,素白的身影恍若展翅的雄鷹,白光閃過,又是一陣海嘯般的電閃雷鳴,狂風驟起。

    「到我這裡來!」

    既然那個人有心,必定是在這個方位留下活路。

    依藍緊咬著唇,只覺得那漫天的黃土像是要將自己掩埋,細小的顆粒,攜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打在她的臉上,身上,渾身上下像是被針紮了一般,在這樣的時刻,想動卻動不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來。

    眼前,所有的梅樹從中間割裂,血花四濺,遠遠的,像是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塵土飛揚,彷彿什麼都看不見,刀木撞擊發出的聲響,乒乒乓乓的,那麼近,又那麼遠,原來,梅花可以這麼美。

    那一片片的紅,彷彿能扎進人的骨子裡,然後刻在心上,就只有飄舞的裙裾帶著點點的白,這是要破陣了嗎?

    「依藍!」

    「公主!」

    弦月大叫了一聲,身子更快的做出了反應,其餘的人也跟著驚呼出聲,想要上前,卻被弦月大聲喝止:「別添亂!」

    幾個人剛邁出的腳頓時收了回去,她們或許不怕死,但是都不想給弦月添任何的麻煩,她們站在這個地方,都覺得自己的身子那被飄飛的梅花帶走,如果衝進那個漩渦,肯定控制不住。

    依藍只覺得地在崩塌,天在旋轉,忽聽到弦月焦灼的聲音,猛然大震,睜開眼睛,她只看到前方,身後的數十棵梅花樹全部朝著她的背部襲來卻渾然不覺。

    「小心。」

    弦月腳踩梅花,手中的劍對著倒下的梅花數直接砍去,那邊依藍轉過身,剛好看到梅花樹倒下,瞪大眼睛,轉過身,看著飛身而來的弦月,被鮮血染紅的臉依稀可以瞧出駭人的蒼白,驚呼出聲:「公主,別過來。」

    那邊,弦月右手收劍,左手就要去拉,因為劇烈的震動,依藍腳下的地面已經塌陷:「手給我。」

    那是命令的聲音,帶著讓人無法違逆的氣勢。

    明明想過不要拖累,卻還是忍不住服從,依藍伸手,弦月旋身,直接就握住她的左手,弦月的動作快,那如江河般倒下的梅花樹居然也絲毫不遜色的,其中一棵,直接砸在了依藍後腦勺的位置。

    「啊!」

    依藍大叫了一聲,弦月只想著救依藍,時間緊迫,摟著依藍,直接就往回衝,驟風起,裂開的泥土帶著驚人的力量,四處飛濺,弦月一隻手抱著依藍,另外一隻手則是不管不顧不停的揮劍。

    「公主。」

    足足拳頭大的石頭藉著強大的風力,直接打在了弦月左邊胸口,弦月整個人一窒,只覺得那個地方像是被石頭擊穿了一般,生生的裂開,血液上湧,她強忍著,將嘴邊的血液生生的吞了下去,滿嘴的血腥,暗自皺眉,不知道這次要多久才能好。

    白娉婷再顧不得弦月下的命令,奔到弦月跟前,接過她手中已經昏迷過去的依藍,又回到正中較為安全的位置。

    只是短短的瞬間,整個園林被毀,一片狼藉,也不知過了多久,所有的梅花樹幹與樹根分離,形成一個環狀,全部到底,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個大大的花圈,飄飛的花瓣,真的就如血水一般。

    依藍被白娉婷接過,弦月捂著胸口,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地動山搖的晃動才止住。

    弦月胸口受了傷,再加上這樣劇烈的晃動,頭都是暈的,蹲下身子,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晃了晃腦袋,再抬頭時,芽兒指著她的嘴角,瞪大眼睛,緊咬著唇,卻還是哭出了聲。

    弦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摸了摸,黏濕的血液,她笑了笑,一臉也不意外,如果剛才衝過去的是白娉婷她們,這一下,肯定就沒命了。

    「公主,你受傷了。」

    白娉婷將依藍交給綠珠,焦灼而又關切,弦月擺了擺手,將嘴角的血跡全部沫掉:「沒什麼大礙。」

    傷不致命,反正已經被折騰慣了,只要不死,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依藍她怎麼樣了?」

    弦月轉過身,看著綠珠懷中的依藍,灰頭土臉的,都是灰塵,想來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剛才我好像看到有樹打到她了。」

    白娉婷將依藍上下檢查了一番:「後腦被重擊造成的昏迷。」

    弦月不懂醫術,白娉婷也不過會些皮毛,最擅長的綠衣被她遣去處理軒轅的事情了。

    梅樹倒地,梅花滿地,就只有光禿禿的樹樁雜亂無章的立在地面,一片的破敗之色,而仰頭瞧見的天空,明淨蔚藍,也不再是讓人心驚的血色。

    「蓮城的人不是說了嗎?要是有任何難解之症,他們都會將人送到這裡來,帶依藍進去。」

    弦月走在前邊,有風吹來,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心裡只覺得發寒,這次傷的居然比梨花齋那次還要重,真是該死,但願此行不要再遇上危險,不然就真的就完蛋了。

    綠珠背著昏迷的依藍,四個人跟在弦月的身後,一路皆是狼藉,出了林子便看到一片碧綠的湖水,幾個人再不敢像開始那樣莽撞的衝過去。

    時值傍晚,湖畔的對邊炊煙裊裊,傳來陣陣香氣,綠珠幾人對視了一眼,皆激動的笑出了聲,這個時候,剛好是燒飯的時間,聞到香味,應該是有人,看樣子就快到了。

    弦月直想一探究竟,探著脖子,恨不得立馬就能看到那個人突然出現在湖畔的另一邊,完全將此刻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拋到九霄雲外。

    湖畔彼岸是一大片的樹林,青翠的枝葉,隨風輕擺,穿過了樹林,頓有種眼前一亮之感。

    碧海青天之下,田田青荷如蓋,朵朵白蓮玉立,湖邊一棟古樸雅致的木樓,有浮橋一座通往湖心,青荷白蓮中隱有小亭一角,廊中,一白衣男子坐在桌旁,手中執著黑子,剛要落下,突然轉身看向弦月這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荷塘的對邊,是數丈山壁,細細流水緩緩而下,溫熱的山水,冒著蒸騰的白汽,弦月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那麼遠的距離,其實是辨不清五官的,傍晚的夕陽直射,有風吹來,一會模糊一會清晰,那人一身藍衫,微抿著的唇,彷彿是在微笑,高貴雍容,清華無雙,有那麼一瞬間,弦月幾乎以為自己瞧見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蘭裔軒。

    「在這邊等著我。」

    弦月交代了白娉婷幾句,縱身一躍,腳踩塘中盛開的白荷,等到了湖心亭,腳尖用力一點,雙手直接抱住了小亭的柱子,旋轉了幾圈,在雪蘭落對邊的位置坐下。

    石桌上的棋局,黑白棋子涇渭分明,不分上下,弦月單手托腮,盯著對邊的人,終於明白蘭裔軒雍容的氣質源於何處。

    甘泉殿初見蘭王,弦月就覺得蘭裔軒半點不像蘭王,當時並沒有特別的在意,直到讓人調查雪蘭落,見到他的畫像,才恍然明白過來,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宮少華不念半點親情,處處針對傷害蘭裔軒,對她來說,蘭裔軒是她愛情失敗的證明,更是她恥辱的存在。

    雪蘭落手中的黑子落下,很快他又取過另外一盤的白子,思慮了片刻,準確的將黑子攔截。

    「前輩。」

    弦月心頭猛然一震,盯著他的眼睛,墨玉似的瞳仁,完好無損,心下詫異,依照那日宮少華所說,他的雙目不是毀掉了嗎?難道他已經醫治好了?

    雪蘭落輕笑了一聲:「心如明鏡。」

    弦月恍然大悟,視線尚未從雪蘭落的身上移開。

    雪羽宮的宮主,十多年前轟動江湖的人物,這般的容貌氣質,難怪宮少華會如此著迷,換成其他女子,恐怕也會執著癡狂吧,還有夜無極,那般溫潤如水的男子,滿身的傲骨,也難怪柳心悠執迷。

    「這樣盯著一個人看,似乎不太禮貌。」

    雪蘭落單手端起一旁泡好沒多久的茶水,杯子與杯蓋輕輕摩擦,他先是放在鼻尖聞了聞,輕吹了一口,這才微抿了一口,弦月突然笑出了聲,這麼多繁瑣的規矩,簡直和蘭裔軒如出一轍。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能見到前輩這樣名動天下的美男,當然要看個夠本了,最好能把前輩的音容笑貌刻在腦海,永世不忘才好。」

    弦月繼續盯著雪蘭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樣的回答,這樣的態度倒是有些出乎雪蘭落的預料之外,死寂的心難有的暢快,放下茶杯,臉上的笑容帶上了幾分趣意,多了些人氣。

    「很久沒碰上這樣有趣的小姑娘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弦月直起身子,嘴角上揚,看似無意,卻多了幾分認真:「前輩可還記得宮少華這個人?」

    雪蘭落眸光波動,臉上的笑容染上了冷峻,盯著弦月,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前塵往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雪蘭落站了起來,走到廊前,正前的方向是一大片的荷花,弦月也跟著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後,這麼大的荷花田,清一色的白,她倒是從未見過,更不要說是在這個季節。

    能盛開五顏六色荷花的石盤根本就不存在,這個地方荷花之所以能終年盛開,是因為這裡的山泉溫水。

    「我曾在王后的寢宮看到一幅畫,畫中的女子坐在小溪邊,一身素衣,梳理髮絲,她的身後是大片大片的荷花,粉色的,深紅色的,淡紫色的,想必那個女子愛極了荷花,尤其是白色的,宮主,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雪蘭落沉默不語,雪兒喜歡素雅的顏色,尤其是白色,而他最愛的便是艷麗的紅,他曾在月下許諾,將來會在他們住著的地方種上大片大片的荷花,讓它們四季盛開。

    「前輩。」

    弦月開口的瞬間,雪蘭落突然轉過身,手指著白娉婷幾個人的方向:「你和你的夥伴都受了傷。」

    弦月看著對邊的白娉婷幾人,綠珠背著昏迷的依藍,芽兒扶著她的後背,幾個人盯著這邊,焦灼而又擔憂。

    「晉墨。」

    雪蘭落的話音剛落,馬上就有一個身著藏青長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她身後,與蘭裔軒的年齡相差無幾,緊繃著的臉,鍍上了一層寒霜,那雙眼睛,冰冷銳利,就只有在望向雪蘭落時,才會收斂。

    「帶她們去休息療傷,讓人好生照顧著。」

    弦月見雪蘭落要走,飛速上前,直接扣住了雪蘭落的手臂。

    一旁躬身站著的晉墨見狀,忙上前攔住弦月,弦月早就料到晉墨會動手,低著身子,從他腋下的位置鑽了過去,剛好拽住了雪蘭落的衣袖,雪蘭落大手一揮,弦月的眉頭擰成一團,緊咬著唇,她的臉上全是乾涸的血跡還有泥土,根本看不清長什麼模樣,只有那一雙眼睛,亮若星辰。

    當年雪羽宮的雪蘭落被譽為江湖第一高手,就算是念天霸等人也不如,縱觀當今武林,人才輩出,弦月的身手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剛剛才受了傷,這一動,體內的真氣流竄,再加上雪蘭落的攻擊,只覺得胸口的那個位置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渾身冒著虛汗,別的地方都是血跡看不出來,嘴唇立馬就白了,身子旋轉,說什麼就是不肯放手。

    「你這小姑娘,倒有幾分本事。」

    雪蘭落出口稱讚,多了幾分欣賞。

    「前輩謬讚。」

    弦月邊說邊從腰間取出雪魄:「若是我能與前輩打成平手,還請您出手相助。」

    據查,當年這雪蘭落和白戰楓一樣也是個武癡,年紀輕輕,整個江湖便已經少有敵手,後來因為太過無聊,才在蘭國創建了名動江湖的雪羽宮。

    「口氣倒是不小。」

    雪蘭落一隻手出掌,也不管那出鞘的劍會不會傷到自己,不避鋒芒,直接就去奪弦月手中的劍,掌心流血,他半點也不在意。

    弦月皺眉,他沒有要傷害雪蘭落的意思,鬆開他的衣擺,向後退了兩步,雪蘭落逼近,修長素白的五指快速變動,弦月本想一搏,哪想到雪蘭落先不要命了,這場對弈,她在氣勢上就輸了,怔愣猶豫的瞬間,手中的劍已經被雪蘭落奪走。

    弦月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當下眉頭懊惱的皺成一團,走到雪蘭落跟前,雙手抱拳:「我輸了。」

    輸了就是輸了,就算是事出有因,那也還是技不如人,她不是輸不起的人。

    雪蘭落像是沒聽到弦月的話,緊緊的握住雪魄,掂了掂,高高舉起,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沉,通透的銀光照亮這一整片天地,雪蘭落右手拿劍,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劃過寶劍,眉宇間,竟帶著幾分興奮激動。

    「前輩。」

    弦月低垂著腦袋,自然錯過了那一幕,抬頭,掌心在雪蘭落跟前攤開:「把劍還給我。」

    雖然輸了,不過這雪魄與她和蘭裔軒同生死,共患難過,還是蘭裔軒送給她的定情之物,自然是要回來的。

    「這把劍怎麼會在你手中?」

    雪蘭落收劍,卻沒有將東西還給弦月。

    弦月聽雪蘭落這麼問,這才注意起他的神情來,墨玉般的瞳孔在望向雪魄時,帶著常人難有的感情,難道?

    顧不得那麼多,弦月趁著他分神,一把奪過雪魄,重新纏在腰間,雪蘭落還想再去搶,弦月連連後退避開,她身上雖然有傷,身手不比從前,不過若只是要避,並非難事。

    「自然是定情信物。」

    弦月坐在欄杆上,盯著雪蘭落。

    蘭裔軒提起過,這雪魄是宮少雪在他週歲生日時送給他的,既然是宮少雪的東西,很有可能是當初的雪蘭落所贈,難怪他就算眼睛看不見,還是可以通過觸感感覺出來,蘭裔軒的深情或許是繼承了他的吧,要麼就不愛,一旦愛上,便是深情不改。

    「氣質雍容,清華無雙,前輩和送我劍的那位朋友真的很像,方纔我在對岸,見前輩手執黑子,還以為是看到他呢?」

    見雪蘭落不再上前,這才從欄杆處跳了下來:「就連喝茶的動作都一模樣。」

    弦月輕笑出聲,靠近雪蘭落的身邊:「不過他長的倒是和我見過的那副畫中的女子更像些。」

    雪蘭落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看的出來,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呢喃出聲:「和我長的一樣嗎?」

    過了半晌,突然開心的笑出了聲:「他現在過的好嗎?」

    顫抖的聲,帶著濃濃的受傷和愧疚。

    弦月走到雪蘭落身邊,搖了搖頭,轉念一想他可能看不到,道了聲:「不好。」

    虎毒不食子,既然這樣問,他心裡肯定是在意的吧。

    「一點也不好,所以我才會來找前輩幫忙。」

    弦月從雪蘭落的身邊經過,走到石橋前,對著對邊的白娉婷等人找了招手:「娉婷姐姐,你們過來。」

    弦月走到石橋前,對站在一旁的晉墨道:「累了,帶我們下去休息吧。」

    轉身瞧了眼雪蘭落,偌大的涼亭,就只有他一個人,夕陽下,背影被無限拉長,當年宮少雪什麼都沒告訴他嗎?還是她離宮前也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

    幾個人往梅林深處走去,約莫過了半刻鐘,隱隱聽到潺潺的水流之聲,湖畔之中,大片的荷花盛開,繼續再往前,便是成片的竹屋,屋後梅花如火如荼的盛開,一半蒼翠,一半艷紅,四週一片空曠,在這樣的日落時分,仿若置身畫中。

    說是西落村,弦月卻覺得用莊園形容更貼切些,繼雪羽宮之後,雪蘭落建立的另一王國。

    為了方便照應,依藍和綠珠還有芽兒三人同住一處,白娉婷和弦月各自住一間。

    弦月剛回到房間,就退下衣裳,左邊胸口,大片大片的青紫,看著就覺得嚇人,伸出手指輕輕一點,痛的差點掉出眼淚來。

    弦月這邊剛處理好傷口,就聽到有人敲門,推門一看,原來是晉墨,他的身後跟著幾個人,弦月盯著他們手上的食盒,連笑了幾聲,馬上讓開了道路。

    沒等他們進門,弦月已經從她們手中接過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一雙眼睛瞇起,差點沒流出口水來,拿起筷子,坐在椅子上,看著進門的晉墨,邊吃邊問道:「依藍怎麼樣了?」

    晉墨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行為舉止粗俗低下,那模樣,活像是餓死鬼投胎。

    瞧那幾個人對她的態度,她應該是她們的主子,明明自己也受了重傷,卻讓他先替下屬治療,倒真是個奇怪的人。

    「短時間內甦醒不過來。」

    弦月單手摁住筷子,下巴靠在手背上,臉上的笑容被擔憂取代:「很嚴重嗎?」

    晉墨走到她跟前坐下:「調養月餘便可。」

    「是嗎?那就好。」

    弦月笑如蓮花,筷子在桌上敲了敲,將食盒裡邊的菜一一取了出來,放在跟前:「怎麼沒有酒?」

    弦月怒了努嘴,她已經好久沒喝酒了,這麼多的佳餚,要配上美酒才過癮啊。

    「你有傷——」

    晉墨的話還沒說完,弦月的臉已經由多雲轉晴,夾起兩個藕夾,張大嘴巴,直接放了進去。

    晉墨盯著她的嘴巴,他還沒見過有哪個女人的嘴巴這麼大的。

    好幾天下來都是粗食乾糧,弦月吃的不多,現在有好吃的,當然要多吃點了。

    她的動作是極快的,右手不停的反轉,那來來回回的筷子直讓人眼花,不過片刻的時間,晉墨就覺得頭暈,揉了揉眼睛,只聽到啪的一聲,弦月已經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舔了舔嘴巴,伸手拍了拍肚子,一臉的幸福知足。

    晉墨直起身子,瞧了眼送過來的食盒,空空如也,而桌上的十幾個菜也只剩下空空的碟子,他盯著弦月,看著她的肚子,他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吃的女子。

    弦月頭靠在椅子上,與晉墨的視線相對,不雅的打了個嗝,晉墨的眉頭擰成一團,弦月輕笑出聲,伸手擦了擦嘴:「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勤儉節約是我們鳳國的傳統美德。」

    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彷彿吃了那麼多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

    「手伸出來。」

    晉墨轉過身,不想面對桌上的狼藉。

    弦月繼續打了個嗝,擺了擺手,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對一旁坐著的晉墨笑了笑,沒有絲毫的羞澀:「好睏,想睡覺了。」

    吃飽了就睡,果真和豬沒什麼兩樣。

    「你不是受傷了嗎?」

    晉墨看著她的背影問道,剛才有人過來傳達了主子的意思,特意讓他好好照顧她。

    「等我睡醒了你再來吧。」

    她傷口才剛上了藥,不想再拆開,否則又不知道會折騰到什麼時候,她隨身帶著蘭裔軒給的止痛藥,用了好多了。

    皎潔的明月懸於空中,星辰閃爍,荷塘內蛙聲一片,荷塘月色,分外撩人。

    寂靜的夜裡,忽有渺渺的琴音傳來,簡單的曲調,可聽來卻覺得韻味無窮,藉著夜風,傳到弦月的耳畔。

    弦月立在走廊上,看著坐在涼亭,面對著荷田彈奏的雪蘭落,席地而坐,夜裡的涼風捲起她的髮絲,月光下,那亭亭的荷花玉立,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清香。

    琴音漸止,雪蘭落轉過身,在同一時刻,弦月也起身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半夜對月彈奏,前輩好雅興。」

    雪蘭落淡淡一笑,將膝蓋上的尾琴放下。

    片刻的功夫,弦月已經在他的對邊坐下,雙眸清亮,仿若塘中倒映的冷月:「前輩把我找來不會只是為了聽你彈奏吧?」

    雪蘭落拿起身後的酒罐,向弦月拋了過去,弦月掀開酒蓋,湊近聞了聞,笑容如花,沒幾下就喝了個精光,歎了口氣:「好酒,還有嗎?」

    雪蘭落沒料到她的酒量如此之好,一壺梅花醉下去,竟不見半點醉意。

    弦月輕笑了幾聲,哪裡能不知道他此番找自己前來的目的,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第一次遇見蘭公子的時候,他給我喝的就是梅花醉,不過前輩未免太過小氣了,才一壺就想把我打發了啊。」

    雪蘭落輕笑,眼神中流露出名為悲傷迷惘的情緒,淡淡道:「這梅花醉還是當年我與小雪一同釀造的,在地下封藏了二十多年,今日還是第一次拿出來給人嘗鮮。」

    弦月聽他這麼說,爽朗的笑出了聲:「前輩抬愛了,這麼珍貴的東西應該藏起來獨自品嚐才對,除了這梅花醉,這裡應該還有不少好酒吧。」

    弦月吞了吞,一副垂涎的模樣。

    雪蘭落微微笑了起來,抬頭仰望著浩瀚的星空,沉默不語,他靜坐不語的樣子,和蘭裔軒越發的像。

    弦月掃視著他的側臉,也不開口,封藏了二十多年,味道確實更綿長濃烈一些。

    弦月同樣仰望著星空,同一片天空,遠在蘭國的那個人在忙些什麼呢?宮少華已經動身了吧,可現在,弦月卻並不像先前那麼著急了,她相信,坐在她對邊的這個人會幫忙,因為經歷過,所以瞭解,因為瞭解,所以現在如此自信。

    當年的雪蘭落年輕有為,名震天下,這樣的天子驕子有什麼是得不到的,正因為如此,這唯一的失去才刻骨銘心。

    宮少雪死了十多年,他至今還是念念不忘,甚至為了那份糾葛,自毀雙目,隱居於此,那該是很深很深的感情,他既然會問蘭裔軒過的好不好,就不會丟下他的事情不管吧。

    「他為什麼過的不好?」

    過了半晌,雪蘭落的視線才從浩瀚的星空移開,轉而問身邊的弦月。

    「這就要問前輩了。」

    淡淡的聲音含著幾分苛責,但是事實上,她的心裡並沒有責怪雪蘭落。

    當年的事情,他也是受害者吧,深愛的女人離開,如果不是自己,他至今還不知道宮少雪是懷著他的孩子離開的。

    當年宮少雪是為了宮少華才離開雪羽宮,離開雪蘭落的,沒過多久就嫁給了蘭王,必定被宮少華按上貪圖榮華的罪名吧。

    不過無論是什麼原因,那樣的背叛,對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男子來說都是不能接受的吧。

    弦月盤腿坐著,看著雪蘭落靜靜道:「我不清楚當年你與宮少華還有宮少雪之間的感情糾葛,想必當年前輩是愛慘了母后的吧。」

    如果不是深愛,怎麼會在她死後自毀雙目,她剛剛出來的時候,瞧見成排的竹屋前的荷畔旁有一處墳墓,清理的十分乾淨,當年宮少雪之後,屍體突然不見,想必是被他帶到這個地方埋了吧。

    「宮少華對你的感情也極為偏執,或許是太愛你,也或許是想為自己的失敗尋找一個理由,她至今都還將當年的事情推在母后身上,覺的是母后對不起她,她無法憎恨你,就將所有的怨恨發洩在蘭裔軒身上,她的手段前輩還不清楚嗎?蘭公子怎麼可能會好?身為蘭國的皇子,卻淪落的遊蕩江湖。但凡是蘭公子看上的東西,她就不擇手段的摧毀,她曾經派人刺殺我,不過沒有成功,來楚國之前,蘭國的二皇子蘭少宸莫名被殺,宮少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所有的責任推在蘭裔軒身上。天下人都以為她是蘭裔軒的生母,溫柔親近,蘭公子若是有絲毫的違抗忤逆,就會被天下人冠上不孝的罵名,就算是他小心謹慎,可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雪蘭落沒有說話,他如何能不知道宮少華的偏執瘋狂,少雪對少華那麼好,她還能做出那般殘忍的事情來,為了報復,她又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你想我怎麼做?」

    沉默思量了半晌,雪蘭落問出了聲。

    「我不想他忍著痛苦,繼續認賊作母,既然他不方便動手,就由我來。」

    自那晚之後,弦月再沒看到過雪蘭落,問晉墨,他也說不知道。

    都過去一個月了,估摸著宮少華那邊就快要到蓮城,弦月不免有些心急,幫不幫忙,都該和她打聲招呼,這樣她也能早作準備。

    這一日,弦月剛吃了早飯,正準備出去走走。

    這個地方的環境很好,尤其是清晨,空氣清新,早起運動,一整天精神都是好的。

    剛走到門口,迎面白娉婷突然走了過來,手中拿著的白燕,弦月再熟悉不過,是她們傳信的飛燕。

    「公主。」白娉婷取下綁在白燕腳下的紙條,遞給弦月,弦月打開,先是一喜,很快又皺起了眉頭。

    「公主,怎麼了?」

    弦月將手中的紙條揉成一團,直接扔進門前的池塘:「王后已經到了楚國徐州,按照她的這個速度,最多再過三天的時間,她們就能到蓮城了。」

    但是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雪蘭落了,這是他的地盤,他要是不想見自己,就算她把這個地方給掀了也沒用啊。

    「綠珠留下來照顧依藍,叫上芽兒和我們走。」

    若是現在佈陣,五天的世間,應該足夠。

    「這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呢?」

    淡淡的聲音,帶著點點的笑意,如朱玉一般,那一瞬,弦月還以為是蘭裔軒,轉過身,看著站在墳前的雪蘭落,鬆了口氣,及時出現,應該是有戲了。

    雪蘭落對著弦月身後站著的白娉婷和芽兒兩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白娉婷低著頭,芽兒轉過身,全當沒看見。

    雪蘭落輕笑出聲:「她們對你倒是中心耿耿。」

    弦月挑了挑眉,自信而又驕傲:「那是自然。」

    邊說邊揮了揮右手:「你們先離開。」

    白娉婷和芽兒看了弦月一眼,芽兒臨走前對雪蘭落吐了吐舌頭,在她看來,依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他害的,白娉婷死死的盯著雪蘭落,覺得眼前這個人怎麼看都覺得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前輩有話要對我說?」

    雪蘭落突然扣住弦月的手,兩人並立著站在那墳墓前:「小雪,這是軒兒的妻子——鳳弦月,她來看你,你高不高興?」

    聽雪蘭落這樣說,弦月並沒有太大的意外,甩開雪蘭落的手,蹲在了地上:「母后,我來看你了,之前經常聽蘭公子提起你,他說你是個善良溫婉的女子,是個好母親,這些年,對您的死,他一直耿耿於懷,至今都沒能釋然,但是事實上,我心裡並不是很喜歡你。」

    「弦月。」

    雪蘭落重重的叫了一聲,明顯不滿,弦月轉過身,目光冷然,如水一般,卻又真摯動人:「前輩,難道你對母后就沒有一點怨恨?我覺得自己說的一點也沒錯,蘭公子不能像尋常孩子那樣擁有快樂的童年,小小年紀就要隱藏自己的情緒,背井離鄉,隻身闖蕩江湖,吃住無憂卻睡不好覺,這些不正是因為她的婦人之仁嗎?如果當年她能堅定一點,不盲目的成全親情,蘭公子這些年也不會背負那樣沉重的包袱,不得安寧,前輩你也不會自毀雙目隱居於此。」

    「若是母后現在還在人世,知道蘭公子吃的那些苦頭,也一定會不捨吧,就算是在意妹妹,也必定不會任由她傷害自己的孩子,前輩,你覺得呢?」

    弦月站了起來,微仰著頭看著身邊的雪蘭落,半晌,聽到一聲歎息。

    「身為父親,這麼多年,我什麼都沒為他做,還讓他吃盡苦頭,少華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讓人心寒,若是小雪在世,也一並不會容忍她繼續傷害軒兒的,二十年多年的恩恩怨怨,是該瞭解了。」

    雪蘭落垂首看著弦月:「一切的事情既是因我而起,就讓我親自解決吧,你不用動手。」

    弦月點頭恩了一聲,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

    雪蘭落笑出了聲:「軒兒能遇上你這樣的女子,是他的福氣,他比我幸運,月兒,你能和我說說他的事情嗎?」

    弦月握住他的手,又恩了一聲:「我扶你過去,我們坐下慢慢聊。」

    兩個人從清早開始,一直到傍晚,弦月的嘴巴都還沒能停下。

    她多少是有些明白雪蘭落的,就像她之前一直呆在梨花齋,總想從別人的口中知道哥哥過的好不好,想知道他每天做了什麼事,就算是不能見面,也能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弦月能說會道,口齒伶俐,邏輯思維也強,可以說的上是繪聲繪色。

    從據英山初遇到他嫁給蘭裔軒,中間兩人經歷的事情,事無鉅細,所一一告訴了雪蘭落,獨獨保留了她中了情花毒之事,也沒有告訴他,她和蘭裔軒與他和宮少雪一樣,就算是相愛,到最後,還是逃不了悲劇收場的結局,這或許就是宿命吧,命中注定,這樣的男子天生便被人仰望,因為給了他們所有人羨慕的一切,所以變剝奪了他最想要的一切。

    逃避了十多年,現在願意為了蘭裔軒出面解決所有的事情,他該是希望蘭裔軒幸福的,那就這樣吧,讓他覺得蘭裔軒是會幸福的。

    「他想得到天下?」

    弦月這邊嘴巴剛停,雪蘭落就將倒好的茶水遞到她。

    「男兒志在四方,六國之中,蘭國與軒轅並立,蘭公子是蘭國的皇子,有這樣的宏願並不奇怪了,前輩當年年輕不是也一樣嗎?想有一番作為。」

    弦月知道,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這錦繡河山對他來說其實是可有可無的,只是太過寂寞空虛,所以拚命的想要捉住權利,想讓自己的掌心拽住那些可以握住的東西,但現在,無論是他想不想要的,她都會不顧一切,雙手奉上。

    「依你的意思,軒轅和蘭國旗鼓相當,少華在蘭國這麼多年,要是此刻發生了意外,引起蘭國動盪,豈非得不償失?她素來爭強好勝,又野心勃勃,若是能聯手一直對外,不是更好嗎?」

    「相比成為尊貴的太后,享受尊榮的**,宮少華更希望看到蘭裔軒痛苦難過。與其在身邊放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還不如將這顆毒瘤徹底摘除,永除後患。攘外必先安內,前輩聽說過這句話嗎?只有國內大家團結一致,才能對抗強大的外敵,若是蘭國自成兩派,到時候各自為政,不等軒轅來攻,我們就已經敗了,軒轅也是一樣,我相信蘭公子,蘭國有他在,必不會亂。」

    雪蘭落眸中的亮光大熾,對弦月越發的讚賞。

    他覺得放心,他和軒兒經歷了那麼多,一路上始終不離不棄,她能為了軒兒找到這裡,就足以說明她的心意,有這樣心智堅定,又聰慧剔透的女子從旁扶持,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軒轅昊並非池中之物,雖然這一戰大敗,不過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白戰楓的身手雖然不差,但論行軍打戰相差甚遠,你孤身前來,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若是軍心不穩,豈不是給軒轅可趁之機?」

    弦月輕笑了一聲,像只狡詐的狐狸:「軒轅昊現在楚國,他哪裡都去不了,哪裡也不會去。」像軒轅昊那般心高氣傲的人,如果不扳回一局,他是絕對不會回軒轅的,雖然軒轅的實權掌握在他手上,但是這樣的敗仗,他還有何顏面面對軒轅的百姓和群臣?

    弦月笑的越發開心:「軒轅就只有一個軒轅昊,就算他再怎麼有本事,再怎麼有王者霸氣,也還是會有人不服,會有異心,更何況這次軒轅昊在畢羅江大敗,忍心越發騷動,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就只有永恆的利益,權利這東西,誘惑性太大,有幾個能會不要呢?我和軒轅昊戰場已經對峙過一次,軒轅死傷數十萬,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的戰爭,更不想讓自己的手上沾染上更多的殺戮,讓他們自己拚殺個你死我活,狗咬狗,我再來坐收漁人之利,不是更好嗎?」

    雪蘭落一震,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為蘭裔軒覺得幸運,幸好這聰慧的女子是他的王后,她不會害他,如若不然,以她的身份,智慧和手段,想要在這天下為鳳國謀取一席之地,並非難事,幸好,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能有你這樣的女子為妻,是軒兒的福氣,是他的福氣。」

    雪蘭落大笑出聲。

    弦月轉身,看著湖心亭外的血空,又是一天過去了,等解決了宮少華的事情,就只剩下軒轅了,綠衣已經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也不知進展如何,軒轅昊不在,應該會順利吧。

    等那邊的事情一了,她和蘭裔軒就只剩下欺騙世人的夫妻之名了。

    遇上她鳳弦月,真的是他蘭裔軒的福氣嗎?弦月的笑容蕩漾著苦澀,也不盡然吧。如果沒有自己,以他蘭裔軒的本事,這天下遲早也會收入囊中,就算她能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他的心裡永遠都有無法填補的缺憾。

    「我說過會幫他的,既然這是他想要的,我當然也要盡力,再過幾天,宮少華就到了。」

    雪蘭落點了點頭:「我的人已經探到了,隨行有數百人,都是雪羽宮的,身手不錯,可惜——」

    弦月歎了口氣,那麼多的人,來了就只是給她陪葬而已。

    「月兒,他知道嗎?」

    雪蘭落猶豫了半晌還是問出了聲:「他知道我的存在嗎?」

    弦月愣了片刻,據實答道:「蘭公子從未對我提起過此事。」

    雪蘭落似有些失望,很快釋然:「也好也好,他是蘭國的皇子,身邊有你,這樣就好。」

    五天後,弦月在西落村的入口瞧見了坐在轎攆內的宮少華,果真如雪蘭落說的,上百人簇擁,全部騎著上等的駿馬,難怪這麼多人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

    三日前,弦月的人全部從西落村的入口撤離,隱身藏在無回谷中,宮少華見弦月從裡邊出來,從攆車上走了下來,褪去高貴華麗的宮裝,換上了輕巧簡單的羅裙,梳著少女的髮髻,保養的宜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遠遠的,對著弦月微微一笑,像是個未出閣的天真少女。

    這樣的裝扮,是特意為了雪蘭落吧,因為深愛著雪蘭落,所以不願意以蘭國王后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縱然是別人的女人,卻還固執的想成為當初的那個少女。深愛著雪蘭落,年輕清白的宮少華。

    「月兒。」

    宮少華由徐嬤嬤攙著,一步一步,就算是換了衣裳和髮型,走路的姿勢,貴氣逼人。

    當年的宮少華,走路的時候必定不會讓人攙著吧。

    「他在哪裡?」淡淡的聲音透著幾分迫切。

    跟著弦月的白娉婷見宮少華這幅模樣,不由好奇,那個他指的是雪蘭落嗎?

    驀然想到什麼,眼睛陡然瞪大,難怪,難怪一直覺得那個人熟悉,她一直只關注長相,沒想起來,若不細看長相,那雪蘭落和駙馬有八分的相似。

    「母后,你跟我來。」

    弦月接過徐嬤嬤手中的宮少華,身後的數百人尾隨其後。

    弦月望著前邊的梅林笑了笑,她若真的提前有所準備,就算她們身懷絕技,這般險峻之地,她們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宮少華也是知道的吧,知道此行會有危險,但是她還是來了,因為這裡有她朝思暮想了十多年的愛人,另外一方面,她在蘭國,雖然數次與她意見相左,有過衝突,但是大多時間還是十分乖巧的,對她這個母后也是極為的親近,如果不是那樣,她怎麼會來呢?

    沿途暢通,沒有任何的危險,過了湖畔,繞過樹林,隔著偌大的荷塘,對邊的涼亭,雪蘭落一身青衫,手中執著白棋,聽到腳步聲,側身向這邊看來:「有客人到了。」

    淡如水的聲音,仿若清水濺落在石上,清越悅耳,冰冷無溫,讓人覺得心下一寒,有種浸身寒潭之感,與前幾日那個溫和親近的雪蘭落截然不同。

    對於宮少華,他心裡必定是恨極了,當初自毀雙目,就是因為不想看到那和自己愛人一模一樣的臉,就算是現在是為了蘭裔軒,也做不到和顏悅色。

    對於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宮少華恍然未覺,十多年的時間,那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她的心咯登一聲,撲通撲通的開始劇烈跳動,她盯著坐在湖心亭內的雪蘭落,眸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深情,她骨子裡偏執瘋狂的愛並沒有被時間沖淡,反如發酵的酒釀,越發的香醇濃烈。

    「宮主。」

    她輕叫了一聲,含著點點的羞澀,臉上的笑容如花綻放,那般的癡迷,嬌俏可人,當真就和天真的少女一般。

    腳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她單手扶著拱形的石橋,一步步走了過去,身後的徐嬤嬤等人也要跟上去,弦月快步走上石橋,展開雙手,將她們攔住:「這個時候,母后應該不願意有人打擾她和老朋友敘舊。」

    徐嬤嬤盯著宮少華漸行漸遠的背影,片刻的功夫,她已經走過了石橋,到了湖心亭,兩邊的荷塘,清晨的水汽蒸騰,再看不到宮少華的身影。

    弦月坐在石橋的欄杆上,白娉婷站在她的對邊,背靠著石橋。

    能成為宮少華的貼身嬤嬤,除了忠心耿耿,更要學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這個時候,她確實還是迴避的好,其實,她心裡也有幾分畏懼弦月,不敢在她面前妄動,其餘的人見徐嬤嬤不動,也乖乖的站在原地。

    不多一會,晉墨從湖心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四個身高年齡相差無幾的女子,從白娉婷弦月的身邊經過:「我家主子說了,各位朋友從蘭國遠道而來,一路風塵,想必累了,讓我帶你們下去休息。」

    徐嬤嬤滿臉狐疑,沒有動作,轉而將視線投向弦月,似在徵詢她的意見。

    她們這些人,從來都是唯宮少華的命令是從,現在宮少華不在,晉墨於她們來說是和陌生人無異。

    「徐嬤嬤照顧母后這麼多年,對她的脾性應該瞭解,是什麼都沒瞧出來,還是覺得自己活膩了?」

    弦月的身子微微後仰,伸出右手,陽光下,雪白修長的指甲,色澤瑩潤,她放到嘴邊,輕吹了一口,雙眸微閉,慵懶而有隨意,那半彎的弧度,如利刃一般,冰冷而又無情,讓人的心底寒意陡升。

    見徐嬤嬤的臉色變了,弦月這才滿意的笑出了聲,轉而看向一旁的晉墨:「晉墨,既然徐嬤嬤那麼不放心,你就帶她去母后那邊好了。」

    弦月的話剛說完,晉墨還沒動作,徐嬤嬤已經搖頭擺手:「不用了。」

    這個時候過去,就算娘娘不生氣,若是惹惱了另外一個人,她也是死路一條。

    「各位跟我來吧。」

    晉墨從弦月的身邊經過,對著她躬身作揖,自那日她與雪蘭落暢聊過之後,這西落村的每一個人都對她特別客氣。

    晉墨走在最前邊,原本緊跟在他身後的四個人站在兩邊,隨同宮少華前來的那些人則是跟在中間。

    「世子妃不和我們一起嗎?」

    弦月從石橋上跳了下來,哈欠連連,伸了個懶腰:「一大早的就起床去接母后了,現在困死了,你們隨意,我去睡覺。」

    弦月閉著眼睛,從徐嬤嬤的身邊經過,握拳的手不小心打到徐嬤嬤的臉,徐嬤嬤吃痛的叫了一聲,瞪了弦月一眼,弦月睜開眼睛,徐嬤嬤捂著臉立馬垂下了腦袋。弦月揮了揮自己的拳頭,湊近徐嬤嬤:「徐嬤嬤,不好意思,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站在這個地方呢?」

    弦月輕笑出聲,對身後的白娉婷道:「娉婷姐姐,你扶著我,不然我閉著眼睛,指不定又打到誰了,困死我了,困死我了。」

    弦月繼續嘀咕抱怨了幾聲,直到聽不到她的聲音,徐嬤嬤才捂著自己被打的右臉,死死的盯著弦月的背影,恨不得在她的背上戳出個洞來。

    弦月是出了名的除了吃就是睡,她這個樣子,徐嬤嬤絲毫沒有起疑。

    弦月跟著晉墨等人,在竹屋前分開,弦月和白娉婷二人去了依藍修養的小竹屋,另外的上百人則由晉墨帶著,分別進了其餘的屋子。

    「公主。」

    弦月剛進門,芽兒和綠珠就迎了上來,這段時間,綠珠一直照顧昏迷的依藍,她們二人姐妹情深,依藍沒醒,她倒是瘦了一大圈。

    弦月走進屋內,等白娉婷進了屋,便將門合上。

    「公主,王后的人怎麼會來,她和那個雪前輩到底是什麼關係?還有——」

    弦月的視線似有若無,落在白娉婷身上,頓時讓她住了嘴。

    「娉婷姐姐,我讓你跟著是因為信任你,你的那些問題從我這裡得不到答案,在西落村發生的一切事情,你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管,只管把他們爛在心裡,永遠都不要對外人提起,知道了嗎?」

    白娉婷盯著弦月,有些被她的認真嚇到,點了點頭。

    「好了,我困了,先去睡覺。」

    弦月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閉著眼睛,走到床邊,橫身一躍,直接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一個時辰後叫醒我。」

    宮少華癡癡的望著坐在對邊的人,十多年的時間不見,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雍容高貴,神聖不容侵犯,就像那池塘中不謝的白荷,他只知道姐姐最愛的是白蓮,卻不知那也是她的最愛,他與白荷是多麼的相似,高高在上,不容褻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無論她多麼認真,多麼努力,雪羽宮的那些人,她們都只誇讚姐姐,他的眼裡看到的也就只有姐姐,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她到底是哪裡不如她了。

    她不服,真的不服氣。

    「宮主,少華終於又見到你了。」

    宮少華盯著那熟悉的容顏,深刻的彷彿是刻在心間上的烙印。

    十多年的時間,自姐姐離開之後,他也跟著從人間蒸發,這些年來,她動用了一切的力量,卻始終未能見到他一面,現在真的見到了,反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知道,他自毀雙目,是因為痛失了姐姐,她真的就那麼好嗎?說她宮少華爭強好勝,心狠手辣,比起自己,宮少雪又好到哪裡去,愛慕虛榮,不然又怎麼會嫁給蘭王。

    雪蘭落沒有應,執起手中的白子輕輕落下,又執起黑子,思索了片刻,遲遲沒有下手,半晌,無奈的歎了口氣:「見到了如何?沒見到又如何?十二年了吧,少華,你何故還要如此偏執?」

    淡如水的聲音,依舊不帶丁點感情,彷彿對他來說,見與不見,並沒有任何的差別,事實上,確實就是如此,相見不如不見。

    「我偏執?」

    宮少華的眉頭擰成一團,天真含笑的眼眸似有狂風暴雨,突然襲來,頃刻間染上暴戾的冷意,剛才回暖的心像是被人潑了一把冷水,被這狂風一吹,頓時凝結成冰。

    「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還不是因為你?宮少雪到底有什麼好?功夫沒我好,辦事也沒我利落,還膽小的要命,說到底,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在她看來,你根本就比不上權利地位,為什麼你會愛上她,卻對我的付出不屑一顧?一隻守在你身邊對你不離不棄的人是我啊?十年啊,姐姐離開你之後,我陪在你身邊十年啊,為什麼你的心裡眼裡還是沒有我?」

    宮少華歇斯底里,說到最後,幾乎是怒吼出聲。

    在她眼裡,宮少雪根本就是個廢物,怕苦怕累怕痛,什麼功夫都學不好,見不得血,不敢殺人,看到蛇蟲只會害怕的躲在她的身後,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些男人都喜歡她?宮主是這樣,蘭王也是這樣,她隱隱能感覺的出來,蘭王其實是知道些什麼的,知道那個窩囊廢心裡沒有她,知道她不是那個窩囊廢,卻還是給了她無二的榮寵,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倒是對別人的兒子寵愛有加,這樣的男人不但是笨蛋傻子,還是個瞎子。

    「見到了又如何?不見到又如何?宮主,既然我找到了你,就算是綁,我也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的身邊,你不是為了那個窩囊廢自廢雙眼嗎?現在就為了我把腿給廢了吧。」

    就算什麼都瞧不見,雪蘭落依舊知道,此刻的宮少華必定是雙目圓睜,猙獰不堪的。除了爭強好勝,對於自己想要得到的,她從來都是不擇手段,這也是他一直不喜歡她的原因,她的性格還有手段,和年輕的他太像,就像是一面鏡子,只要看著她,彷彿就能看到自己,為達目的,滿手血腥。因為經歷了太多殺戮和血腥,所以希望身邊能有一個冰雪似的乾淨人,安撫那顆不安煩躁的心,和小雪在一起,他覺得很輕鬆。

    「這就是小雪和你的差別。」

    雪蘭落歎了口氣,取過一邊的茶水,還沒送到嘴邊,就被宮少華搶了去,宮少華放在鼻尖聞了聞,淺嘗了一口,唇邊的笑容蕩漾出幾許滿足:「是蓮子茶。」

    宮少華輕笑了一聲:「十多年了,宮主的口味始終沒變。」

    她繼續品嚐了幾口:「和姐姐當年泡的一模一樣。」

    「宮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個時候,周朝剛發生了鼠疫不久,我和姐姐不得已賣身葬父,就在蘭城的街頭,你給了我們一片金葉子。我還記得那天你穿的是一身紅色的衣裳,上邊繡著梅花的圖案,那個時候我就想,這輩子我一定要嫁給你,所以在葬了父親之後,我拽著姐姐一直跟在你的身後,你帶我們回了雪羽宮,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房子,就像傳說中的皇宮,當時,我和姐姐就像個叫花子,那個時候我心裡自卑的要命,我發誓要讓自己變的更優秀,不然就算只是一個小妾,我也沒有資格,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處處要強,爭做第一。」

    雪蘭落歎了口氣,是呀,他以前最喜歡的是紅色,可自從小雪離開了之後,他就從來不穿那樣艷麗的衣裳了。

    「我和姐姐跟著你一起習武,那個時候並不是很討厭姐姐,她天生膽子就很小,父親臨死前,我答應了會好好照顧她,宮裡的人說她善良乖巧,我雖然不舒服,但還是接受了,但是最不能讓我接受的是,宮主你居然會看上她,文不成,武不就,她哪裡能配得上宮主?」

    「所以你逼著她離開。」

    雪蘭落並沒有因為宮少華說的那些話,放軟態度,那拔高的聲音,越發的冰冷僵硬。

    亭內,小爐子裡不停的冒著熱氣,繚繞的香氣,撩撥神經。

    「你當真以為小雪那般無能膽小,不過是讓著你罷了,只要是你想要的,她何曾與你爭過。」

    雪蘭落歎了口氣,弦月說的沒錯,善良並沒有錯,但正是因為她的過於善良,對少華的過度包容忍讓,才造成悲劇,如果當初她能自私勇敢一點,或許現在他們一家三人可以過的很幸福,少華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讓著我?我宮少華需要她讓嗎?沒和我爭?沒和我爭宮主你會喜歡她?這些都是她告訴你的吧。」

    宮少華一臉鄙夷:「我就是見不慣她假惺惺的模樣。」

    宮少華越說越興奮,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大笑出聲:「她的東西原本就是屬於我的,她在意的我要通通摧毀,她不是在寶貝她的兒子嗎?到最後,還不是被自己一心呵護,唸唸不捨的寶貝兒子給殺了嗎?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又怎麼樣呢?還不是要認賊作母?這輩子他注定不會幸福的,哈哈!」

    宮少華大笑著站了起來,繞著小亭轉了一圈,四周的美景宜人,可對她來說,卻太過偏僻荒涼了。

    她走到雪蘭落的跟前,跪在地上,握住了他的手:「宮主天生便該高高在上,受人膜拜,怎麼能住在這個地方?」

    雪蘭落想也不想,揮開他的手:「你既對我有情,又是軒兒的小姨,為什麼不顧念舊情,讓他好過一些?宮少華,小雪處處為你著想,你卻說她假惺惺,你總是如此,無論別人對你有多好,若是有半點沒有順到你的心意,便心存嫉恨,恨不得將他徹底摧毀,你太過極端。」

    面對宮少華的哭訴吶喊,雪蘭落十分的平靜,十二年了,還是恨的,卻早就不若當初的刻骨銘心,若是當年的雪蘭落,說不定早就動手了,哪裡還願意聽宮少華說那麼多廢話。

    「宮主,只要你今後陪在我身邊,我一定把軒兒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好好待他。」

    宮少華跪在雪蘭落的身旁,大哭出聲,二十多年的執念,哪裡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對於雪蘭落的勢在必得,早就不是愛情那麼簡單了。

    「一切的事情皆因我而起,二十多年了,是該有個瞭解了。」

    雪蘭落突然伸手,宮少華以為他是要擁抱自己,擦乾臉上的淚水,手遮擋住眼的那一瞬,雪蘭落掙開的右手成拳,手肘的位置突然打在宮少華胸口的位置,宮少華大叫了一聲,捂著胸口,臉上精緻的妝容已經哭花,那面若桃粉的臉霎那間變的蒼白,她盯著雪蘭落,體內的真氣流竄,從正中的位置,完全不受控制的蔓延,渾身痙攣,她倒在地上,四肢抽筋,顫抖的厲害,盈滿淚水的眼眸滿是不敢置信。

    十二年前,姐姐死的時候他沒對自己動手,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現在。

    「宮主。」

    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啃食蠕動,分筋錯骨般的疼痛。

    為什麼會這樣?瀕臨死亡的掙扎,讓宮少華恐懼,以她的功夫,剛才那一掌根本就不至於如此,是哪裡出了問題?

    宮少華艱難的撐起身子,不期然的看到桌上放著的茶杯,瞪著雪蘭落,雙手緊握成拳放在地面,死死的撐著,不讓自己的倒下:「宮主,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一字一句,忍著巨大的疼痛,疑惑,不解,悲痛,還有怨恨不甘。

    雪蘭落轉過身,墨玉般的瞳孔,是大石落地的釋然,上揚的嘴角,整個人彷彿鬆了口氣:「當年你折磨小雪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你現在所承受的,不及當年她的十分之一,心痛嗎?那你可曾為雪兒考慮過,她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為了你,明明懷有身孕,卻還是離我而去,她該是有多在意你啊,卻落得那般下場?」

    雪蘭落大笑出聲,那沒有焦距的眼眸遙望著天空,潸然淚下,她善良,卻為何對他那般心狠?

    「哈哈!」

    「哈哈!」

    宮少華也跟著大笑出聲,趴在地上,一點點爬近雪蘭落:「原來宮主都知道了。」

    對,心痛,左邊胸口被擊的位置,像是破了個大洞,流竄的真氣像是噴湧的鮮血,完全超出了她的負荷,當年姐姐也是這個樣子的嗎?但是她還是恨。

    宮少華輕笑出聲,淚如雨下:「宮主,你可曾愛過我?」

    哪怕只是一丁點,或者只是感動的一瞬間。

    「沒有,一丁點也沒有,或許有過瞬間的感動,但那並不是愛,這輩子我愛過的女人就只有你姐姐一個人。」

    沒有任何的猶豫,也沒有任何的遲疑,斬釘截鐵的讓人心寒。

    「是嗎?」

    宮少華笑了一聲,向上吊起的鳳眼是寒冰般的鋒利和堅毅,緊咬著牙,右手撐著地面,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抽出匕首,銀亮的光芒掩在衣袖之下,左手用力拍打地面,凌空而起,身如靈蛇,飛撲而去,手中的匕首正對著雪蘭落胸口的位置。

    「宮主,小心!」

    那邊,宮少華帶來的人已經全部被晉墨解決,弦月放心不下雪蘭落,也想要親自替蘭裔軒報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決定過來看看,沒想到剛遇上了這驚險的一幕,一瞬間,心提到嗓子眼。

    「主人。」

    晉墨也趕了過來,嚇了一大跳,尖叫出聲。

    弦月想也不想,右手直接抽出纏在腰間的雪魄,縱身跳到走廊的台階上,身子前傾,手中的雪魄直朝著宮少華拿著匕首的右手刺去。

    「哼。」

    「啊!」

    悶痛的聲音和吃痛的尖叫聲同時響起,弦月手中的劍直刺宮少華右手肩肘,將她狠狠你的推開,接住倒地的雪蘭落。

    「前輩。」

    「前輩,你怎麼樣了?」

    弦月連連叫了幾聲:「我給你止血。」

    弦月飛速封住雪蘭落的穴道,噴湧的鮮血止住,弦月瞪著怔愣在原處的晉墨,怒火頓生,大聲吼道:「晉墨,過來。」

    晉墨左看看,右瞧瞧,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在弦月的另外一邊蹲下。

    「沒用的,沒用的。」

    「哈哈!」

    宮少華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大笑出聲:「劍上有毒。」

    弦月將雪蘭落交到晉墨手上,走到宮少華跟前,掌心攤開,雙眸冰寒似千年的玄鐵:「把解藥交出來。」

    地上的宮少華看了她一眼,別過頭去,笑的越發開心。

    弦月蹲在地上,甩手就給了宮少華一個巴掌,緊拽住她的衣袖:「把解藥叫出來他,聽到了嗎?」

    宮少華緊抿著唇,盯著弦月,此刻的她,髮絲凌亂,臉色蒼白,身上的衣服也被鮮血染紅,看起來十分嚇人:「沒有解藥。」

    她晃了晃腦袋,十分得意。

    「騙人。」

    弦月雖然嘴上這樣說,可心裡卻知道宮少華說的是實話,她隨身帶著的匕首淬著的毒藥,怎麼可能說解就能解的。

    這個女人,和柳心悠一樣,瘋狂偏執的要命,也從不會給別人留下退路。

    宮少華甩開弦月的手,整個人趴在地上,一點點慢慢向雪蘭落靠近:「宮主,就算是那樣,我還是喜歡你,愛著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弦月看著趴在地上不停爬動的宮少華,明明都已經痛的站不起來了,甚至快要死去,但是她還是在不停的動著,每一步那麼艱難,只是為了能和雪蘭落更近一點。她應該真的是很愛她的宮主,失去了原則,更沒有任何的尊嚴可言,那麼高貴的一個人,對於君王的愛尚且可以做到榮辱不驚,難道這就是愛情嗎?卑賤的沒有自我。

    愛一個人或許沒有錯,只是她和柳心悠一樣,用錯了方式,所以終其一生,她們都沒能和心愛的人一起,最後甚至被心愛的人仇恨。

    因為愛情,放棄一切,甚至是親情,那真的值得嗎?

    「你喜歡姐姐,那又怎麼樣?我才是最後的贏家,我們生不能在一起,死我也拽著你,黃泉路上,我繼續糾纏著你,再不會讓你從我的身邊離開。」

    弦月抽出插在宮少華右肩的雪魄,鮮血噴湧,然後直接對著她的胸口,直接插了過去。

    「啊!」

    宮少華驚呼了一聲,整個人倒了過去,眼前的視線恍惚,白茫茫的一片,迷濛蒙的,像是迷迭的雲端。

    累,真的好累,而且好痛,想要閉上眼睛,永遠的沉睡過去,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少華,你怎麼了?又受傷了?」

    模模糊糊的,她好像聽到了熟悉的關切的聲音,那個人,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細心的為自己包紮傷口,流露出濃濃的心疼:「少華,是姐姐沒用,沒能照顧好你,下次不要那麼拚命了,看到你受傷,姐姐會心疼的。」

    「少華,這是宮主賞賜的百花凝露膏,聽說用了這個,傷口就不會留下疤痕了,給你。」

    「原來少華也喜歡宮主啊。」

    「我是你姐姐,怎麼能搶妹妹喜歡的東西?」

    「少華,姐姐就只有一個請求,不要傷害軒兒。」

    身上的力氣已經耗盡,宮少華閉上眼睛,那熟悉的音容笑貌縈繞在腦海,想要將她們驅逐出去,卻發現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力氣。

    弦月看著地上血流不止的宮少華,盯著自己的右手,遙望著蘭宮的方向,突然輕笑出聲:「蘭裔軒,我說過會幫你的,我代替你為母后報仇了。」

    「月兒,你過來。」

    雪蘭落捂著胸口,臉上的笑容十分虛弱。

    「前輩,你放心,晉墨一定會醫治好你的。」

    雪蘭落輕笑,輕咳了兩聲,牽動左胸的傷口,痛的皺起了眉頭。

    「晉墨,你快想辦法。」

    雪蘭落握住弦月的手:「你別難為他了。」

    弦月心裡酸酸的,吸了吸鼻子,有種想哭的衝動:「前輩,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她的話,他或許還能在這個地方,安靜的了此餘生,不是或許,是一定一定可以的。

    「傻瓜。」

    雪蘭落伸手擦掉弦月眼角的淚水,臉上是滿足的笑容:「月兒,是我該謝謝你,二十多年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鬆過。」

    小雪離開的二十年,他從未有過的釋然輕鬆。

    這裡的生活簡單,那是小雪喜歡的,這麼多年來,他根本就是行屍走肉,他的心早就隨著小雪一同離去了,每天一個人對弈,那是因為他真的太無聊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我能感覺的到,軒兒他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又有你陪在他身邊,我沒什麼不放心的,這麼多年來,我從未盡過為人父的責任,臨死前能為他做些事情,我覺得很開心。」

    弦月點頭,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我知道的前輩,你和母后一樣愛他。蘭公子他其實很孤單的,他一定希望你能陪在他身邊。」

    她扣住雪蘭落的手,略有些粗糙和乾燥,這一瞬,他不再是當年江湖上那個鼎鼎有名,威震四方的雪羽宮宮主,只是一個父親而已,一個關心兒子的父親。

    「晉墨。」雪蘭落輕叫了一聲,越發的虛弱。

    「主子你說。」

    除了一開始有些被嚇住了,晉墨倒是十分冷靜,這些年來,他一直跟在雪蘭落的身邊,他的生活,除了下棋便是對著竹屋前的荷塘那座矮墳發呆,無論何時他的臉上都掛著平靜溫和的笑容,但是那笑容就像是一潭死水,冷冰冰的,不起波瀾。這樣的結果,對主子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吧,他終於可以去找那個叫宮少雪的女子了。

    「當今蘭王他是我兒子。」

    雪蘭落輕笑出聲,眼底的落寞也跟著消散,帶著愉悅,還有驕傲。

    「這是我的兒媳。」

    他看著弦月,面露讚賞。

    「今後她就是你的主子,要是她遇上任何麻煩,你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她平安,告訴村子其他的人,這是我的意思,明白了嗎?」

    晉墨握住雪蘭落的手,點了點頭:「晉墨明白,今後見少夫人必定如主子一般,忠心耿耿,絕不會有二心。」

    「月兒,我能為你們做的就只有這些了,我死之後,你將我和小雪葬在一起,我們分開了這麼多年,現在我終於可以去見她了,今後再也不要和她分開了,就算是她要走,我也不會讓的。我要親口告訴他,我們的軒兒已經長大成人,而且是世間優秀無雙的好男兒,他有一個聰慧賢良的王后,她可以放心了。」

    弦月垂淚,不停的點頭:「前輩,等事情結束了,我會帶蘭公子來見你們的。」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月兒,我有一個請求。」

    左邊的傷口,黑色的鮮血順著青衫一點點流了出來,弦月嚇了一大跳,想要用手去止住,被晉墨攔住:「你會中毒的。」

    弦月狠狠的瞪了晉墨一眼,吸了吸鼻子,胡亂將臉上的淚水擦乾:「前輩有什麼請求,只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

    雪蘭落抬頭,看著天空,那雙常年被黑暗包裹著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些什麼,甜美乾淨而又溫柔的微笑。

    弦月一愣,和她的父皇一樣產生幻覺了嗎?是不是看到那個叫宮少雪的女子來接他了?

    「月兒,你能不能叫我一聲父親?」

    雪蘭落的嘴角上揚,雙眸在陽光下染上了點點的暖意:「每次你叫我前輩的時候,我都在想,你要是叫我一聲父親該有多好?」

    弦月從晉墨的懷中接過雪蘭落,伸手整理著他額前的髮絲,動了動唇,才發覺喉嚨幹幹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那邊,雪蘭落放在她臉上的手一點點慢慢垂下,弦月驚慌,捉住她的手:「父親。」

    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可叫了一聲以後,所有的障礙統統消失,弦月握住雪蘭落的手,又連續叫了幾聲,粗糙的大掌,餘溫消散,冷冰冰的,最後垂下。

    雪蘭落一點點慢慢的閉上眼睛,嘴角上揚,那笑容,是晉墨從未見見過的溫暖。

    臨死前,他笑的那麼開心。

    「宮主。」

    宮少華大叫了一聲,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爬到雪蘭落的腳跟,轉頭看向弦月:「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弦月轉身,有些震驚,宮少華居然還沒死。

    「果然都知道了啊,不愧是軒兒看上的女人。」

    「宮少華,這樣的結果,你後悔嗎?」

    後悔?宮少華盯著弦月看了半晌,後悔嗎?

    姐姐,少華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很愛很愛宮主。

    「若是生命重來,如果還能在蘭城街頭與宮主相遇,我依舊會這樣做,至死不悔。」

    宮少華邊說邊撐起身子,手向後,將雪魄用力的刺穿胸口,瞪大眼睛,向著雪蘭落的方向倒了過去。

    若有來生,但求擦肩而過,不要相識。

    按照雪蘭落生前的遺願,弦月將他與宮少雪葬在了一起。兩人生前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都沒能在一起,生不能同寢,死後能同穴,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今後,沒有宮少華,他們兩個再不會有任何的顧忌,宮少華也是一樣吧,生前做了那麼多,偏執瘋狂,可到最後,依舊沒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死前雖說至死不悔,但心裡其實是後悔的吧,不然就算是希望渺茫,她也會開口求自己將她和雪蘭落葬在一起。

    人生苦短,何苦執著,放開了也好。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月餘時間,嫣紅梅花再次盛開,隨風起舞,和闖陣時的一模一樣,那日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弦月卻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晉墨,依藍才剛醒,我和綠珠她們不在,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她了。」

    「是。」

    晉墨躬身,雙手抱拳,態度恭敬。

    弦月拍了拍晉墨的肩膀,輕笑道:「隨意一點,不用這麼拘束啊。」

    晉墨的腦袋垂的越發的低,耳根發燙,沒有說話。

    「公主。」

    依藍走到弦月跟前,挽住她的手,許是昏迷了太久,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我已經好了,你就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依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脊背挺的筆直,一副我沒半點問題的模樣。

    弦月摁住她的手背,四處看了一眼:「這個地方山好,水好,空氣也好—」

    一旁的綠珠看著楞頭低腦的晉墨,對依藍擠了擠眉,輕笑出聲:「人更好。」

    依藍偏身瞧了眼身後站著的晉墨,臉紅了大半:「綠珠,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弦月拽住依藍的手,也跟著笑出了聲,故作認真的點了點頭:「綠珠說的很有道理。」

    「公主,連你也笑話我。」

    依藍提著嗓子,有些些的惱意。

    弦月抿著嘴,握住依藍的手,搖了搖頭:「晉墨是不是好男人,你自己清楚,如果覺得他就是你想要的,就勇敢去追,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男人也是需要自己把握的,別怪我這個做公主的沒提醒你,不要讓自己後悔。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這個地方修養,等傷好了,就和晉墨一起回去。」

    依藍看著弦月,又瞧了瞧身後還低著頭的晉墨,微抿著唇:「公主,我明白了。」

    「依藍姐姐,你要快點好啊。」

    芽兒走到依藍跟前,哭出了聲,兩人抱在一起。

    綠珠和白娉婷也走了過去,白娉婷拍了拍依藍的肩膀,而綠珠則與她和芽兒抱在一起,三人垂淚。

    弦月交代了晉墨幾句,轉身見那三個人還抱著不肯放,笑出了聲:「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麼,依藍有晉墨照顧,很快就會好的,該走了。」

    卻不想,一語成讖。

    守在西落村入口的月影等人見弦月出來,鬆了口氣,笑著迎了上去。

    「其餘的人呢?」

    白娉婷看著眼前的四十餘人問月影。

    「綠幽等人見公主遲遲未歸,去勘察地形了,其餘的人,在無回谷呢。」

    弦月點了點頭:「我們也走吧。」

    弦月一臉笑容,走在前邊。

    宮少華已死,至此蘭國再無人能對蘭裔軒造成威脅,剩下的就只有軒轅了,想到軒轅,弦月勾唇,那個地方,該亂了吧。

    追風谷前,數十條分叉入口蔓延,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不過月餘的時間,兩邊的草木長的越發茂盛了,青黃相間,有風吹來,黃沙飛捲,空氣中,有小心而又厚重的呼吸聲。

    弦月停下步子,揮了揮右手,雙眼戒備的看了兩邊一眼,向後退了幾步,白娉婷取出彎刀,站在弦月的身旁,綠珠等人也跟著將弦月護在中間。

    「走。」

    弦月大喝了一聲,其餘的人跟著向前衝去,身後的蒼青山一定也有埋伏,這個地方,就只有一線天一條路,必須衝出去,不然就只能被困死在這個地方。

    「殺。」

    埋伏在兩邊的人騎著馬突然從草叢中衝了出來。

    手中的雪魄在燦陽下奪目璀璨,柔軟的劍鋒蘊藏著劈開山河的力量,帶著勢不可擋之勢力,弦月縱身衝出保護圈,手中的長劍一揮,劍氣橫掃,黃沙飛揚,淒淒荒草拔地而起。

    銀亮的光芒,光華絢麗,騎在馬背上的將士紛紛閉上眼睛,馬兒嘶啼了一聲,抬高的前腳頓時與身體分離,那些勇猛彪悍的將士失去了支撐,倒在地上。

    白娉婷等人見狀,疾速衝了上去,倒在地上的勇士們剛準備將蓋住臉的頭盔取下,只覺得脖子上一涼,手中的動作也跟著頓住,成為了永恆的定格。

    「保護好自己。」

    弦月衝在最前方,手中的雪魄眨眼變成了死神的彎刀,快狠準的收割生命,攝素白的衣裳濺滿了鮮血,銀亮的劍鋒是滴答滴答的滴血聲,冷峻的面色,沒有絲毫慌張,而她身後的那些女子,也是有條不紊的。

    「鳳王,果真是名不虛傳。」

    季允禮站在軒轅昊的身後,看著弦月,驚歎出聲,上一次畢羅江邊上,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只看到傳說中那個女子,白衣飛揚的模樣,還有那男子也折服的自信篤定,若這個女子是軒轅的世子妃,他們何愁大事不成,可偏偏啊,這個人要與他們軒轅為敵,不費一兵一卒,便讓他們軒轅損失慘重,在天下人面前丟盡了顏面,此人不除,軒轅便永無機會。

    「公主,有埋伏。」

    綠幽的身後就只有三四個人,全身上下都是血,臉上也是一樣,見到安然的弦月,蒼白的嘴唇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整個人就像是沒了氣的皮球,手中的長槍撐著地面,跪在了地上。

    一路過來,她們遇到了重重的堵截,其餘的姐妹為了保護綠幽,幾乎全部犧牲。前方有埋伏?是誰?

    手中的雪魄揮砍,她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一番爭鬥下來,損耗了不少真氣,幸好是左胸。

    「弦月姑娘。」

    洪亮的聲音,那人天生一副王者霸氣,高傲而又自信,站在一線天的斷壁之上,揮了揮右手,寬大結實的手臂彷彿能舉起整個天下,那些圍困弦月的人很快停止了進攻。

    一線天兩邊的懸崖上,象徵軒轅的黑風旗幟飛揚,那麼多的人,那黑色的盔甲彷彿能將此刻碧藍的天空渲染成黑色。

    弦月盈然落地,緊握著手中的雪魄,那如潮水般黑色讓她有種絕望之感。

    軒轅昊,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時隔一個多月,她從未想過,他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面,所有的一切逆轉,她鳳弦月成為了軒轅昊甕中的鱉。

    弦月心跳的飛快,冰冷的視線掃過跟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那一張張臉,和她一樣,沾滿了鮮血,那一雙雙眼,在望向自己的時候,忠誠而又充滿了愛戴,她們一步步的靠近自己,如鐵桶一般,將她保護在中間,明明知道危險,卻還是義無反顧,這樣的人怎麼會背叛自己呢?

    「照顧好綠幽她們,若是有任何情況,撤到無回谷。」

    西落村的探子沒有查到,她也沒有收到任何關於軒轅昊來到白楚的消息,更不要說到這個地方了,如果之前有人在這個地方勘察地形,她的人不會毫無察覺,軒轅昊一定是剛來不久,對周圍的地形並不是很瞭解,前後都有埋伏,現在就只能先躲進無回谷了。

    弦月仰頭,望著遠處高高在上,身姿挺拔的軒轅昊,伸手將髮絲撩撥到耳後:「軒轅公子,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含笑的聲音,任誰都能聽出這其中的火星味。

    「弦月姑娘,追風谷沒有第二條出路,你身後的蒼青山也有軒轅的士兵埋伏。」

    這樣的結果雖然早就已經猜到,可現在由軒轅昊親口說出來,讓她越發覺得絕望。

    軒轅昊,豈會給敵人留下退路?畢羅江戰役大敗,他一心想要的就是這樣雪恥的機會吧,可這個機會,到底是誰給的?到底是誰將她的路線告訴了他?

    「哦?」

    弦月拖長聲音,輕笑了一聲:「這麼說我今日是插翅難飛了?」

    清眸如弦月山上沒有溫度的冰雪,與那黑褐色的眼眸對上,坦然而又無所畏懼。

    「軒轅昊,怎麼說你也喜歡了我一場,就忍心殺我嗎?」

    軒轅昊盯著弦月,靜默了半晌,突然大笑出聲。

    忍心嗎?這樣肆意飛揚的女子,誰不想要?可惜她不屬於自己,若她只是鳳國的女王,他還能夠容忍,可是偏偏,這樣有著濟世經緯之才的女子成了蘭國的王后,她的手上有軒轅將士數十萬的生命,就連岑參也死在她的手上,不過短短數月,軒轅便被她攪的天翻地覆,這樣的女子,若是不能歸順自己,留著便是大患,捨不得嗎?這段時間的日日夜夜,便是做夢也等待這一天,想要贏她一次,一定要贏一次。

    「若是你乖乖和我們回軒轅,書信一封,讓蘭王和鳳國乖乖歸順我朝,我們保證你不會有事,還有你身後的那些人,她們今後也可享盡富貴榮華。」

    「我呸。」

    綠珠一臉鄙夷,啐了一口:「說什麼正義之士,那麼多人圍攻我們一群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我們都是些粗人,習慣吃苦了,怕是享不了你們給的榮華富貴。」

    月影手指唐季禮:「我們是希望天下一統,但必須是你們軒轅對我們公主俯首稱臣,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比一場。」

    軒轅昊並不辯解,望向弦月:「考慮好了嗎?」

    歷來天下之爭,只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是贏了,便是下三濫的手段大多也會被史官美化,為後人稱頌,但若是輸了,不是死就是俯首稱臣,讓他軒轅昊對蘭裔軒俯首稱臣,還不如一死,手段卑劣又如何,比起弦月的殘忍,這又算得了什麼,他們軒轅死了數十萬將士,就算讓這些人陪葬,也不過分。

    「你們呢?」

    弦月轉身問向身後的四十餘人。

    「能算是死,我們也不會投降的。」

    「能和公主並肩作戰,就算是死,我們也甘之如飴。」

    「公主,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

    弦月輕笑了一聲,勾唇,望著軒轅昊:「軒轅昊,聽到了嗎?她們都不同意。」

    雪魄直指軒轅昊:「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就來取好了。」

    她是鳳弦月,鳳國的女王,蘭國的王后,是鳳蘭兩國百姓的楷模,就算是死,也不會束手就擒。

    聲落,手上的雪魄劃破飛捲的黃沙,長虹如芒,在地面上劃開一道口子,飛揚的塵土,迷亂了那些追兵的眼睛。

    「走!」

    弦月大喝了一聲,如月等人攙住受傷的綠幽等人,朝著無回谷的方向奔去。

    弦月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伸手取出懷中的兩個竹筒打開,就算是白天,那繽紛多彩的顏色還是絢爛異常,砰砰的聲音響徹天際,連續不斷的,彷彿能藉著這風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隔著飛揚的黃沙,軒轅昊還是看清了那張被鮮血染紅的臉,滿臉的污垢,襯的那雙眼睛越發的光彩奪目,讓人險些不敢直視。

    「弦月,弓弦的弦,明月的月。」

    軒轅昊閉上了眼睛,奇怪的是,他的腦海居然還能浮現出初遇時她的模樣,那般的隨意自信,就像一個發光的球體,無論身處何方,你的視線都會完全不受控制的被她吸引。

    「世子。」

    身後的季允禮扯了扯他的衣裳,有些焦急,這個女人,留下來就是個禍害,三十萬大軍,折損了大半,可如果有鳳王的性命來償,他們就不算輸。

    「射!」

    冰冷的聲音,從齒縫間溢出。

    捨得捨得,他從小便勵志要得到這天下,成為一個勤政愛民,賞罰分明的君主,親賢臣,遠小人,創出一個太平盛世,任何阻攔他的絆腳石,他都會清除,毫不猶豫的。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這樣的結局,或許,這個世界,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卻並不是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注定了相互殘殺。

    「求救信號,出事了。」

    無回谷中的欣悅猛然從冰涼的石頭上坐了起來,取出長槍,直接跑了出去,其餘的人見狀,也急急的衝了出去。

    鋒利的箭從四面八方襲來,密密麻麻的,徹底阻截了各個方向的去路。

    「盾牌。」

    此次是秘密前來的,根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弦月怎麼也料不到,有人會在她回去的時候設下埋伏。

    「砰砰砰。」

    鋒利的箭打在盾牌上,發出劇烈的撞擊聲。

    「公主,我們走。」

    白娉婷拽著弦月的手,不停的往無回谷的方向撤退,明明是不遠的距離,可此刻,竟覺得好似隔開了千山萬水。

    「啊。」

    「啊!」

    她們不過只有數十人,那幾面盾牌根本就阻擋不了這沖沖的來勢,而那些追隨在她的身邊的人,不停的有人倒下。

    「月影。」

    弦月大叫了一聲,想要衝過去卻被白娉婷拉住。

    「公主。」

    月影倒在地上,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她笑了笑,抬頭仰望著天空,碧藍如洗,那般的明淨,她記得被大人帶回去的那天,就是這樣的好天氣,那時她多大,好像才只有五歲,被人販子拐賣進了戲班,吃盡了苦頭。

    「月影。」

    「月影姐姐。」

    芽兒等人尖叫出聲,滿是悲痛。

    月影笑著,向著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落在弦月的身上。

    她伸出右手,捂著胸口,不能再和昔日的姐妹說笑,不能再跟在公主身邊隨時保護她的安全,她也好難過,深吸一口氣,身上的疼痛因為麻木有些緩和,雙手撐著地面,拿起地上的盾牌,努力想要爬起來,紛亂而下的箭直接插在她胸口的位置,一灘鮮血灑在地面,月影直接倒在了地上,她背對著弦月,手中拿著盾牌,身前,鋒利銀亮的長槍抵在胸口,被鮮血染紅的嘴角是淡淡的笑容。

    自從進了女子軍營之後,她每天的生活都與箭有關,十多年的苦練才有了今日的百發百中,沒想到居然是喪生在他人的箭下。

    那十多年,雖然辛苦,但是沒人會拿著鞭子抽她,也不會沒有飯吃,也不會睡不好覺,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陪在身邊,真的好幸福啊。

    「月影姐姐。」

    「芽兒!」

    弦月大叫了一聲,捉住想要上前的芽兒。

    「世子。」

    季允禮看著月影,驚訝的叫出了聲,他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她,明明已經身負重傷爬都爬不起來了,可她居然還能站了起來,不但如此,臨死前還拿著盾牌,就那麼想要保護那個人嗎?

    「箭。」

    軒轅昊伸手,瞇著眼睛,盯著弦月離開的方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留不得你。

    你沒有野心,但是你身邊的男人卻有,為什麼,你不是我的女人,為什麼不和我站在一邊,為什麼如此狠心,燒死他軒轅數十萬男兒。

    「公主,小心。」

    綠珠轉過身,剛巧看到軒轅昊朝著弦月直髮的三箭,想也不想,張開雙手,整個人直接撲了上去,弦月大驚,瞪大的眼睛,不安恐懼如流水般傾斜。

    「不要!」

    弦月上前,全身的力量灌注於右手,劃開攜沖天之勢而來的利箭,另一隻手扶住了綠珠的肩膀。

    正值晌午,依藍剛用了午餐,正準備去休息,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午休的習慣,可為了讓傷口早點好,早日回到弦月身邊,必須要好好修養,剛在床邊躺下,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心裡也慌慌的,她輾轉難眠,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忽聽到那刺耳的煙火聲。

    低低的聲調,像是拖長的音符,若不是熟悉,根本就不會發現。

    依藍一驚,仰頭,天邊一抹不合時宜的艷紅,像是流淌的鮮血,依藍蒼白的臉頓時毫無血色。

    「怎麼了?」

    晉墨剛走到這邊,見依藍臉色不對,走上前,輕聲問道。

    「公主出事了。」

    依藍握住晉墨的手,冰涼的掌心,冷汗涔涔,還有些顫抖。

    「不行,我要去保護公主。」

    依藍回房,將隨身帶著的飛刀插在腰間,顧不得手上其他的東西,轉身就走。

    「你身體還沒好,現在不能出去。」

    晉墨攔住依藍,不讓她走:「主子武功高強,聰慧機智,一定不會有事的,如果她不能解決的事情,你就算去了,也只是送死。」

    聽到送死二字,依藍的臉色越發白的厲害,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

    「她不是你的公主,你當然這樣說了。」

    依藍心焦,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到弦月身邊,那是鳳軍的急求信號,至今還沒用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是不會用的。

    依藍心急,口不擇言,見晉墨臉色也跟著陰沉了下來,才發覺自己說錯話了,不過這個時候,她不想浪費時間在道歉上,繞過晉墨的身邊,去意已決。

    就算去了只是送死,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因為她們的命早就已經是公主的了,更何況綠珠芽兒她們都在那裡,要是身邊沒了她們,就算是她遇上了白首不相離的愛人,她也不會快樂。

    「她是我的主子。」

    晉墨握住依藍的手臂:「我先讓人前去打探,如果真的遇上了危險,與其去做無謂的犧牲,還不如去找人幫忙。」

    依藍看著晉墨,平靜了不少,沒錯,如果是公主無法應對的危險,她這樣只身前去,也不過是多個人犧牲,蓮城有三萬的白家軍,應該來得及的。

    雪蘭殿內,熏香繚繞,輕紗曼舞。

    血,到處都是鮮血,那鮮紅的顏色,蔓延了整個世界。

    染滿了鮮血的旗幟,分肢的戰馬,還有被鮮血染紅的黃沙,兩邊的芳草已經辨不出原來的顏色,那一個個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插滿了箭,那是女子才有的嬌小,那一張張臉,有些是他熟悉的,而有些,卻不曾見過。

    「弦月。」

    「弦月。」

    蘭裔軒有些慌了,將那些背對著藍天的屍體翻開,胡亂而又迅速的將她們臉上的鮮血抹乾,那一雙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是死不瞑目,可嘴角,卻似帶著滿足的笑容。

    不是弦月,不是弦月,蘭裔軒快速的掃了四週一眼,只有堆積如山的屍體,還有匯聚成河的鮮血。

    他奔跑著,大叫著,忽看到一抹白色,只是零星的一點白,其餘的位置,全部都是艷紅,背上,肩上,還有腰上,全部都是箭。

    「月兒。」

    蘭裔軒蹲下身子,輕叫了一聲,有些不敢動手,猶豫了片刻,還是動手去翻。

    「公子。」

    「公子,你怎麼了?」

    蘭裔軒陡然睜開眼睛,伸手才發現額頭上全部都是冷汗,夢中的一幕幕歷歷在目,讓人心寒,那是由心底而生的寒意,比當年母后離開還要讓他心顫。

    「雷雲,我要去鄴城。」

    蘭裔軒接過雷雲遞過來的毛巾,伸手將臉上的冷汗擦乾。

    「公子做噩夢了。」

    只是噩夢嗎?那個夢,好真實,真實的讓他的心到現在還無法平靜,如果不能親眼看到弦月安好,他怎麼都無法放下心來。

    「鳳國有使臣前來。」

    「鳳國的?宣!」

    雷雲接過蘭裔軒的毛巾,浸泡在水中,從袖中取出信箋:「那人只留下一封信,讓我交給公子。」

    蘭裔軒看了雷雲一眼,接過他手中的信箋拆開。

    這是雷雲第二次瞧見蘭裔軒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泰山崩於前也不變的淡淡笑容被蒼白取代,那溫和的眸光滿是震驚,還有惶恐擔憂。

    「公子,怎麼了?」

    雷雲擔憂的問了一聲,這樣的蘭裔軒讓他有些擔心,除了弦月姑娘的事情還有誰能讓公子如此,難道是弦月姑娘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不對啊,這是鳳國的使臣派來的。

    「雷雲,我要去鳳國一趟,蘭國的事情暫時交給你處理,還有,讓雷安去鄴城一趟,我要確定弦月是不是安全。」

    「綠珠,你怎麼了?」

    弦月與芽兒兩人一左一右攙住受傷的綠珠,一直退到無回谷。

    「綠珠姐姐,你不要嚇我啊。」

    綠珠由弦月扶著,坐在一塊大石上,漆黑的山洞,她的臉透明而又蒼白,沒有絲毫的生氣。

    綠珠笑了笑,輕輕的撫摸著芽兒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一雙眼睛灼灼的盯著弦月:「公主,我覺得很開心。」

    如果那一箭是射在公主的身上,她簡直不敢想像,她們這些人,誰都可以死,但是絕對不能讓公主有事,這些年來,這一直是她們的信念,對於讓她們重生的公主,她們一直心存感激,而她的那些事跡,更讓她們佩服不已,為公主而死,那那也是死得其所。

    「你先不要說話。」

    弦月想哭,而事實上,她也那麼做了,哽咽的聲音,兩邊的眼淚掉的飛快,她知道現在大家的性命都在她的手上,她不應該那麼脆弱,但是看著那麼多人為了自己而死,她的心裡真的覺的好難過。

    本來都可以活的,只要她按照軒轅昊的吩咐去做,只要她書信一封給蘭裔軒,鳳蘭兩國投降,但是她不能,她已經很對不起蘭裔軒了,在他和哥哥之間,她選擇了哥哥,難道現在還要讓他失去江山,對白戰楓俯首稱臣嗎?他那樣高傲的人,如果鳳蘭兩國真的投降,軒轅昊會怎麼做?如果是之前,他還可以善待,但是畢羅江戰役之後,鳳蘭和軒轅已經結仇,這不是爭奪天下的問題,而是他為了平息軒轅的民怨,一定會對鳳蘭的人下手,她不能讓兩國的百姓置身水火之中。

    「娉婷姐姐,你給綠珠看看。」

    弦月將自己的位置讓給白娉婷,退到了一邊。

    「欣悅該死,未能及時救駕。」

    欣悅等人也退回了谷中,單膝跪在弦月跟前。

    「欣悅,你已經做的很好的。」

    若不是她們出其不意,及時趕到,她們就連撤退的機會都不會有。

    「公主。」

    白娉婷看著弦月,她為難的表情已經告訴了她結果。

    「大人,你再給綠珠姐姐看看,她的身體一直很好的,以前我怎麼打她她第二天都是活蹦或跳的,不就是一箭嗎,她一定能挺過去的。」

    芽兒大哭:「綠珠姐姐,月影姐姐她們都走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今後我再也不會偷吃你楊梅干了,我讓你欺負好不好?」

    芽兒和綠珠是宿在同一個營帳的,芽兒年紀小,綠珠待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什麼事情都讓著她,她們兩個還有依藍,平日裡總是喜歡打打鬧鬧,感情十分的要好。

    其餘的人聽她這樣說,也不由的跟著垂淚。

    十年朝夕相對,打打鬧鬧,因為曾經吃過苦,知道人情冷暖,所以更加珍惜那來之不易的感情,彼此之間真真是比親姐妹還要好,這一下子失去了那麼多人,如何會不傷心,現在,現在還要看到至親的人,慢慢的從身邊離開,這般痛苦的掙扎,比那箭射在自己身上都還要難受。

    一時間,這無回谷全部是傷心的嗚咽聲,她們捨不得,卻又無奈,她們隨時也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與其病死老死於床榻,倒不如像現在這樣,轟轟烈烈,她們從不是膽小怕事的弱女子,只是看著自己昔日的姐妹一個個離開,那種剜心之痛。

    弦月背過身,對於這樣的結果她並不意外,軒轅昊的箭法她在詔安就已經見識過,三箭齊發,任何一箭射在身上都足以致命,就算是她,也照樣沒命。

    傷口失血過多,未能及時處理,就算是君品玉在,也無力回天。

    深吸了幾口氣,迅速將臉上的淚水擦乾,轉過身,白娉婷重新將位置讓給弦月。

    「綠珠。」

    扯了扯嘴角,弦月知道,此刻的自己,那笑容看起來一定十分勉強,或許和哭沒什麼兩樣,但是這個時候,她怎麼能自亂了陣腳?她要堅強,越到這個時候,她更應該承擔起肩上的責任,不然身後的那些人該怎麼辦?還有那些已經死去的姐妹,不是白白犧牲了嗎?

    「綠珠,謝謝你。」

    淚水在眼眶打轉,卻倔強的不肯流出來,她伸出手,溫柔的替綠珠擦乾嘴角的血跡。

    「公主。」

    綠珠握住弦月的手,蒼白的臉上,笑容暖暖,快樂而又滿足:「是我們要感謝公主才對,要不是公主,我早就死了,這些年,我認識了芽兒,依藍,月影,欣悅,綠衣,我們親如姐妹,打打鬧鬧,一起走到了現在,有些時候夢裡想到這些,我都會笑醒,我真的很感激公主,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公主的恩情,現在我終於為公主做了件像樣的事情了。」

    弦月抱著綠珠,一個勁的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想說什麼都說不出來,從一開始,她讓娉婷姐姐找這些人目的就不是純粹的,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弦月只覺得整個人心酸酸的,像是被利箭穿破了身體一般,她也在留學,心在滴血。

    「以前大人總會向我們提起公主,我一直在想,公主一定是個善良的女子,不然怎麼會收留我們這些人呢?後來知道公主和在磐城大會奪魁的弦月是同一人,我就越發佩服公主了,後來親眼見到了,發現公主和我想像的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是不是我的覺得我行為粗俗低下,除了吃就是睡,和豬沒什麼兩樣。」

    綠珠笑出了聲,搖了搖頭:「才不是這樣,公主是這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任何女子都不能與你相提並論,就像是個發光的球體,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視線的焦點,讓人移不開眼,就算外邊有千軍萬馬,我相信公主還是可以安全離開的。」

    綠珠一臉堅定,充滿了信心,她相信,其他的姐妹一定會誓死保護公主安全的。

    弦月也跟著笑出了聲,盈在眼眶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噴湧而出,一滴一滴落在綠珠的臉上手上:「對,就算外邊有千軍萬馬,我也會帶著其她的人安全離開這個地方,因為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沒做,我不會倒下,我還沒有打敗軒轅,還沒統一天下,我要讓養育你們的鳳國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我不能讓你們的血白流,還有你們的仇,我要那個將我們的行蹤洩露給軒轅昊的人。我知道,綠珠的夢想是像我那樣闖蕩江湖,路見不平,懲奸除惡,做個快意江湖的俠女,還有依藍她們,我要讓你們的夢想都變成現實。」

    「對呀,公主一定可以的。」

    綠珠點了點頭,看著弦月淚流不止的臉,想要伸手將她的眼淚擦掉,抬起的手,還沒碰到弦月的臉,就已經無力垂下。

    聽說,公主曾經想當一個俠女,但是後來迫於肩上的責任放棄了自由和夢想,所以我想要替公主實現夢想,我的人生就是飄零的浮萍,正是因為公主,才有了親人,有了家,有了歸屬,但是可惜,現在不能夠了,所以下輩子,她想當俠女,懲奸除惡,快意江湖。

    「綠珠姐姐。」

    芽兒看著閉眼的綠珠,上前將她抱住,失聲痛哭,其餘的人衝到綠珠的跟前,跪在她的身旁,跟著哭出了聲。

    「有水嗎?」

    弦月撕下裡衣打濕,替綠珠將臉清理乾淨,芽兒靜靜的沒有說話,一邊掉眼淚一邊替她梳理頭髮,白娉婷取下她胸口的箭,然後止血。

    「這裡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弦月低身,抱起了綠珠:「帶我去。」

    「鳳國的女王,我王惜你是個英雄,你最好現在出來,還能有一條活路,不然可別怪火下無情。」

    芽兒等人聽到季允禮的聲音,當場就要衝出去,為什麼上次的大火沒把這些殺千刀的人燒死?

    「誰都不許去送死。」

    弦月死死的盯著那些想要衝出去的人,垂在腰間的雙手緊握成拳,一臉悲痛。

    季允禮盯著山洞的入口,那個地方已經堆滿了柴火,他的身後,數十個將士手中正舉著火把。

    軒轅昊擺了擺手,歎了口氣:「為何你是蘭國的王后?」

    可現在,就算她不是蘭國的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不了,軒轅的將士還有那些功勳卓著的將軍不能白死了。

    「公主,他們的人已經追來了。」

    白娉婷望著入口,回頭看了弦月一眼,十分平靜。

    「我知道。」

    弦月放下身上的綠珠,讓她平躺在原來的大石上:「綠珠,對不起。」

    「他們是想用火把我們逼出去。」

    出來的兩百多人,現在只有兩百人不到,她們身姿筆直,站在弦月的身邊,目光沉靜。

    弦月抽出雪魄,又從裡衣割了塊布下來,其餘的人也跟著,倒了點水在布上,跟在弦月身後:「往前走,就算是這無回谷有來無回,是個絕境,我也要絕處逢生。」

    外邊,軒轅昊已經下令點火,山洞本就幽閉,煙霧迅速竄動,四處瀰漫,眾人捂著口鼻,腳下走的飛快。

    「前方有光。」

    弦月手指著前方,快步跑了出去,其餘的人聽到弦月的聲音,頓時大喜,煙霧繚繞的漆黑山洞,那微弱的光芒,真的讓她們有種絕處逢生喜悅感。

    「公主。」

    走在最前端的弦月被白娉婷拉住:「我先去探探。」

    弦月搖了搖頭,握住了白娉婷的手:「若真的有危險,娉婷姐姐就不重要了嗎?」

    她不想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有事,尤其是娉婷姐姐,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她擔心自己會承受不住,先她們倒下。

    洞外,是一大片的斷壁,深不見底的山崖,是繚繞的白煙,一眼望不到盡頭,而對邊,相隔數十米的位置,應該也是個山谷,荒涼的一片,就連那山壁也是破敗的黃色。

    明明外邊是溫暖如春的四月天,草木復甦,可這裡,卻沒有丁點生命的跡象,只有一棵葉子已經完全脫光的古樹,扎根在土裡。

    「公主。」

    白娉婷掃了眼四周,果真就像那個人說的是個絕境啊。

    這個地方,地勢空曠,雖然不會被煙熏死,但若有追兵,她們照樣難逃一死。

    「把你們腰上的天蠶絲取下來。」

    「是。」

    眾人放下手中的長槍,從腰間將蠶絲取出,只有髮絲的粗細,銀亮如兵刃,堅韌牢固。

    「欣悅,娉婷姐姐,你們負責把蠶絲編起來,芽兒,給我搭弓,我負責把東西射到對邊。大家不要著急,這山洞幽閉,那些煙短時間內應該散不了,軒轅的軍隊暫時不會進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大家先原地休息一下。」

    「公主,編好了。」

    弦月接過白娉婷手中編好的蠶絲繩,用手拉了拉,點了點頭,一旁的芽兒將箭遞到她的手中,弦月將編好的天蠶絲的一端牢牢綁在箭頭上,向後退了幾步,灌注臂力,悶哼了一聲,左胸疼痛的實在厲害,要是月影在就好了。雙箭齊發,朝著對邊的山崖的壁石直射了過去。

    蹲下身子,將另外一端在樹上連著繞了幾圈,弦月向後扯了扯,確定沒有問題,這才轉過身:「芽兒,輕水,你們兩個先過去看看,那箭頭是不是已經固定在那邊的石壁上了。」

    「公主,還是我去吧。」

    欣悅看著臉上還掛著淚痕的芽兒,不放心道。

    「她們兩個人最合適。」

    那兩根天蠶絲都不粗,這個不單單需要功夫,還考驗膽量和身手,這下邊是萬丈懸崖,若是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天蠶絲還有嗎?」

    「就只有一根了。」

    欣悅將僅剩下的天蠶絲遞到弦月手中。

    「芽兒,你先過去。」

    弦月邊說邊將手中的蠶絲遞到她手上,像是對待自己的妹妹一般,拍了拍她的臉:「不要害怕,目視前方,緊拽著繩子,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公主,我先過去吧。」

    輕水輕聲道,剛要去拿芽兒手中的蠶絲,芽兒已經走到懸崖口:「我來。」

    「芽兒,目視前方,不要看下邊。」

    就算沒有恐高,看到這萬丈懸崖,心裡應該也會覺得害怕吧,她還那麼小,比自己還小,可就算害怕,也要繼續走下去,就像她一樣,就算難過壓抑,也不能讓自己沉浸在傷心頹廢的情緒之中。

    芽兒雙手平攤,她的平衡性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個子嬌小,十分的靈活,她按照弦月說的,晶亮的大眼只注視著前方,一點點的靠近目的地。

    以前,比這還細的鋼絲她都走過,夜晚的篝火燃燒,底下站著她的好姐妹,在她可能發生危險的時候,隨時將她接住。

    不是不害怕的,一旦摔下去,那便是萬劫不復,芽兒緊緊的拽著蠶絲,不停的深呼吸,她想像著,下邊站著的是她的好姐妹。

    有依藍姐姐,綠珠姐姐,月影姐姐,還有好多好多的人,她們看著自己,為自己加油打氣。綠珠姐姐為了公主連命都沒了,她這些算得了什麼,為了公主,她也可以很棒的,無論怎麼樣,公主必須活著,為那些死去的姐姐報仇。

    其餘的人站在身後,死死的盯著芽兒,近了,一點點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輕握成拳的掌心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弦月只覺得一顆心都是提著的,挺直的脊背已經有些僵硬,雙手緊緊的握住蠶絲,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公主。」

    芽兒轉過身,對著對邊的弦月揮了揮手,稚嫩的臉上是大大的笑容,弦月吐了口氣,心裡的大石慢慢放下,雙腿發軟,還有些顫抖,險些就倒在地上。

    「公主,我也過去。」

    用同樣的方法,輕水也跟著走了過去。

    「公主,沒有任何的問題。」

    弦月點了點頭,道了聲好,指著那兩根就只有拇指粗細的蠶絲:「搭橋。」

    眾人依照弦月的命令,有條不紊的趴在天蠶絲上,用自己的身體在這絕境搭建了一座橋樑:「娉婷姐姐,欣悅,你們帶人過橋。」

    「公主你呢?」

    「我隨後就過去。」

    白娉婷站在弦月的身後不動:「我等下和公主一起過去。」

    弦月沒有反對,欣悅走在前邊,大家緊跟在她的身後,齊齊目視前方,每有一個人安全抵達,弦月臉上的笑容便濃一分。

    「轟。」

    驟然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卻引起了弦月的注意,弦月轉過身,看著身旁繫著天蠶絲另外一段的枯樹,那蔓延的根系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土地。

    弦月大驚,站在她身後的白娉婷也發現了異狀,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兩人齊齊跑了過去,將動搖的枯樹抱住。

    這邊剛有人要過去,看到一前一後抱住枯樹的弦月,也跟著過去幫忙,對面的人也發現了異樣,兩根繩子劇烈的晃動,走在正中的人不意會有此變故,身體突然失去平衡,有幾個從樹上掉了下去,整個無回谷頓時尖叫連連。

    那些搭橋的人,面對著深不見底的崖谷,大多是閉著眼睛的,這忽然的晃動,讓她們睜開了眼鏡,茫茫的霧氣繚繞,像是終年都不會化開的雲層,那恐慌的叫聲,曾是她們最熟悉的聲音,害怕,本能的覺得害怕,還有失去夥伴的心痛,握著蠶絲的手也跟著劇烈的顫抖起來。

    一下子,就有那麼多的夥伴離開了自己。

    「大家別慌。」

    弦月極力壓制住內心的恐慌,故作鎮定大喝了一聲。

    「公主,你快過去。」

    白娉婷迅速回過神,看著弦月,嚇得叫出了聲,其餘的人聽了,也跟著回過神來。對,必須讓公主過來,到安全的地方去。

    「大人,你和公主一起過去,我們能撐得住。」

    大部分的人已經隨同欣悅過了人橋,這邊還有二十多人,弦月發現的早,底下的樹根還沒有徹底出來,她們還能再撐一會。

    「公主,快點過去。」

    「公主,你快點過來啊。」

    那邊的芽兒欣悅等人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娉婷姐姐,我們走。」

    弦月拽著白娉婷的手,看了那些緊咬著唇,一心只想著那枯樹慢點破土的年輕女子,眼底是濃濃的悲傷和歉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不能死,她也不能讓娉婷姐姐死,才一天的時間,太多太多的人從自己的身邊離開,花一樣的生命,一下子就沒了,全部都是因為自己,她快承受不住了。

    「不要放手,從這邊蕩過去,欣悅,捉住蠶絲,拉她們上去。」

    弦月雙手微張,身如輕燕,走的飛快,她是在和死亡賽跑,如果不能贏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但是這個時候,她還不能死,她不能讓自己就這樣死了。

    「啊!」

    枯黃的樹,像是噴湧的底下泉水,頃刻間破土而出,呈拋物線向半空中拋了出去,而那些抱著樹幹的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也跟著飛了出去,那些鋪橋的人依照弦月的吩咐,拽住蠶絲不放,卻還是有人因為無法承受這麼大的晃動,摔了下去。

    「拉。」

    弦月大喝了一聲,聲音已經哽咽,腳下借力一彈,直接跳到了對邊。

    死亡,一瞬間距離她那麼近,那種驚魂之感,比死亡谷還要來的強烈,更讓她心驚,這些人,都是為自己而死。

    對於蘭裔軒,她能回報自己的真心,自己的感情,而這些人,她該如何回報?

    「公主。」

    這邊的人還沒來得及為弦月安全抵達目的地開心,弦月猛然一震,恍然有種如置冰窖之感,娉婷姐姐?

    猛然轉過身,看到的就只有白娉婷不停下墜的身體,她望著自己,嘴角是上揚著,溫婉如水一般的笑容。

    「娉婷姐姐。」

    弦月大叫了一聲,才想起自己的天蠶絲已經給了茹月,剛才搭完橋之後就沒拿回來了。

    白娉婷仰頭,什麼都沒看到,閉上眼,手中緊緊的握著鳳久瀾送給她的玉珮,剛要拋上去,身子突然停止了下墜,腰上的位置被人捉住。

    「公主!」

    「公主!」

    白娉婷和其餘的人同時驚呼出聲。

    弦月右手的雪魄插進石縫,左手拽著白娉婷的腰帶,因為石壁大多是黃土,承載不了太大的重負,弦月與白娉婷一路下滑,半天兩人在定在半空。

    「公主。」

    欣悅和芽兒看著下滑的弦月,一顆心也跟著她們一路下滑,好像已經沉到了谷底,一個失神,手上一鬆,而那些鋪橋的人好些也跟著掉了下去。

    「保護好公主!」

    悲壯的聲音,繚繞在耳畔,久久不散。

    「欣悅,你們不要管我,茹月,把天蠶絲扔給娉婷姐姐,拉她上去。」

    弦月向下看了白娉婷一眼,她整個人平躺在半空,被弦月拉著的腰帶根本就堅持不了多久:「娉婷姐姐,你還好嗎?不要害怕,等會看到茹月扔下天蠶絲,你就捉住,她們會拉你上去的。」

    「那公主呢?」

    白娉婷身子平仰,根本就看不到弦月的臉,只知道情況危急。

    「我能堅持的住。」

    弦月咬牙,還沒說完,只聽到發出卡嚓的聲響,弦月咬牙堅持,西落村時,為破落英陣,她左胸受了傷,雖然休養了月餘好了許多,但是根本就沒有痊癒,方才一番爭鬥,真氣折損了大半,現在傷口徹底裂開了。

    「公主,你騙我。」

    白娉婷的聲音平靜。

    弦月矢口否認:「沒有,我能堅持的住,茹月,快把東西扔下來。」

    「大人,很快就好了。」

    茹月站在懸崖邊,低著頭,正努力解開腰上的天蠶絲,因為焦急,她的手是顫抖的,聲音也是哽咽的。

    「公主,你傷口流血了。」

    「沒事的,一點小傷,娉婷姐姐,你堅持住。」

    「公主,就解開了。」

    弦月嗯了一聲:「娉婷姐姐,聽到了嗎,就解開了。等我們從這裡離開之後,我馬上就讓人送你回鳳國,哥哥他心裡是有你的,只是放心不下我,你這次回去之後,他一定會納你為妃,我們鳳國唯一的一個王妃,蘭國會一統天下,到時候我就是這天下的皇后,會和蘭裔軒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到時候,我會找天下最好的大夫,替哥哥把病看好,你們就能長相廝守了,會有自己的孩子,也會很幸福很幸福的,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很幸福的。」

    白娉婷不停的掉落淚,取下發上的金簪,有用力的扯下了幾根髮絲,與右手掌心滾燙的玉珮放在一起,緊緊交纏,忽然癡癡的笑出了聲,滴答,又一滴血落在她的身上。

    「公主,好了。」

    「娉婷姐姐,聽到了嗎?」

    白娉婷恩了一聲,緊握著手中的金簪玉珮:「公主,如果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那個人一定是你。」

    她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崖頂兩丈都不止,公主渾身上下都是傷,又流了那麼多的血,怎麼可能等的了那麼久。

    失血過多原來是這樣的,弦月整個人有些迷糊,恩了一聲,只是本能的捉住白娉婷不肯放,意識到白娉婷說了什麼,猛然回過神,驚呼了一聲:「娉婷姐姐,你要做什麼?」

    「公主,我們這邊已經好了。」

    欣悅已經將天蠶絲上的那些人都拉了上去,看著還在山崖的弦月,叫了一聲:「我們這就來救公主。」

    白娉婷將右手掌心拿著的玉珮和纏著她髮絲的金簪塞到弦月的左手中,弦月緊緊握住的腰帶突然斷裂。

    「娉婷姐姐。」

    「替我交給殿下。」

    「娉婷,這是我的妹妹,漂亮嗎?」

    梨花樹下,七歲的殿下哄著尚在襁褓的小公主,搖籃內,飄落著白的不染纖塵的梨花。

    「娉婷,今後你要替我好好保護月兒,不能讓別人欺負她,知道嗎?」

    「嗯。」

    公主,那一年,我四歲,和你離開皇宮時一樣大。

    那麼小,就喜歡上了殿下,乾淨如梨花般的殿下,還有一顆慈善悲憫的心。

    「公主。」

    芽兒蹲著,看著坐在地上,對著白娉婷的玉珮和纏繞著髮絲的金簪發呆垂淚的弦月,握住她的手,哭出了聲。

    「公主,大人看到你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欣悅跪在地上,顫抖的聲音,哽咽的厲害。

    弦月靜靜的,沒有說話,身後站著的其他人,也跟著掉眼淚,無回谷,她們失去了數十位姐妹,另外還有十幾個人在對邊,根本就過不來了,那麼多的人,這一次,真的有來無回。

    「我知道。」

    弦月抬頭,看著欣悅,伸手將芽兒攬在懷中,溫柔的拍著她的肩膀,轉身看向身後那一張張傷心心痛的臉。

    她知道,她們心裡的痛苦絲毫不比她的少,但是為了自己,咬牙堅持。

    「公主!」

    站在對邊的星空等人看著弦月,齊齊叫了一聲,向著她的方向,突然跪在了地上。

    「星空,水綠,凝碧。」

    弦月邊說邊不停的吸鼻子,仰著頭,不讓眼淚從眼眶流出來。

    「如果軒轅的軍隊衝進來,你們就投降好了。」

    希望軒轅昊念在舊情,放她們一條生路。

    「如果他們利用你們威脅我,我是不會妥協的,到時候你們不要怪我。」

    弦月邊說邊捂著臉,哭出了聲。

    「怎麼會?」

    星空邊笑邊掉眼淚,對著弦月的方向連續叩了三下:「公主,謝謝你。」

    星空說完,雙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笑著呢喃道:「黃泉路上,不會孤孤單單的,真好。」

    星空連連向後退了幾步,向著懸崖的方向,突然跳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弦月驚呼了一聲,站了起來,眼睛一驚被淚水模糊:「做什麼?你們這是做什麼?」

    水綠、凝碧還有其餘的人也跟著起身,對著芽兒她們笑了笑,也跟著跳了下去。

    沒有驚恐,沒有尖叫,那樣的平靜。

    「星空姐姐。」

    芽兒衝了過去,跪在懸崖邊上,哭出了聲。

    「凝碧姐姐。」

    她不停的哭著叫著她們的名字,弦月看著一個個人奮不顧身的從自己的跟前,毫不猶豫的跳下了山崖,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惶恐的,不安的,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其實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她們這些人怎麼會拖累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珍惜性命,卻更感懷她這份恩情,所以一個個都這樣決絕嗎?

    那邊的芽兒聲音已經哭啞,她還是跪在懸崖邊上,不停的哭著,弦月背靠著身後的石壁,抬起疲倦的眼,對一旁站著的欣悅:「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嘶啞的聲音,滿是懇求。

    「公主。」

    芽兒撲在弦月懷中,哭的越發傷心,弦月拍著她的肩膀,唇腔間的鮮血流竄:「不用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弦月坐在地上,雙腿曲起,下巴靠在膝蓋上,被淚水盈滿的眼眸是空洞而又茫然的,可裡邊,那代表著決心的火焰卻在燃燒。

    「我不能讓綠珠月影還有娉婷姐姐她們白白犧牲,我不會丟下你們不管,芽兒,我要活著,我也會活著,為了報仇,還有她們的心願。」

    弦月一拳重重的擊在地面,鮮血,從指尖一點點蔓延,她跪在地上,怒吼出聲,那是悲痛而又淒絕的怒吼,像是受傷的猛獸,恨不得將那些傷害同類的敵人撕成碎片。

    所有的人都走了。

    弦月背靠著身後的大石,膝蓋上,放著的是白娉婷最後留下的玉珮和纏繞著髮絲的金簪,貼在臉上,還有點點的餘溫,她悶著頭,大哭出聲。

    「娉婷姐姐。」

    她哭叫出聲,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難受而又忐忑。

    「你知道嗎?哥哥他一直都喜歡著你,還記得上次你受傷嗎?我告訴哥哥之後,他當時著急壞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弦月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其中的深意,那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如盛開的花兒一般美好,為了自己,眨眼的功夫屍骨無存,而下邊到底還會死多少人,弦月也不清楚,她不敢去想。

    她才和她們剛建立了關係,她也真心喜歡上了這群人,這些年來雖然不曾在她的跟前出現過卻一直默默支撐著她走到現在的人,這段時間,她們在身邊陪著自己走過了人生的低谷。

    「娉婷姐姐,這些年你辛苦了,你為我做的,為哥哥做的,為整個鳳國做的,我鳳弦月都銘記在心上。」

    弦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受傷的地方鈍鈍的痛。

    「我說過的,你會是我們鳳國唯一的太子妃,我發誓,我會將這些東西親手交給哥哥,還有星空,月影,綠珠,這裡的每一個人,就算是為了你們,踩著堆積成山的屍體,我也會活著,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弦月跪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四肢都已經麻木,胸口的位置,疼痛蔓延到身上的每一個角落,臉上的淚水與那飛揚的黃土融成一體,她坐在地上,將白娉婷留下的東西小心的放在懷中收好。

    重新靠在石壁上,閉上眼睛,腦海閃過的就只有那淒絕而又悲痛的笑容,還有縈繞在耳畔,怎麼都消散不去的尖叫聲。

    有這樣一群人,為了她,放棄了生命。

    她的肩上,背負的比原來更大的擔子,她的命不再只是屬於鳳弦月自己。

    「公主。」

    芽兒等人走了出來,在弦月的身邊蹲下,那般的乖巧,稚嫩的臉上,出現了原本不該出現沉重悲痛和絕望。

    「我沒事。」

    弦月伸手將芽兒攬在懷中,讓她在旁邊的位置坐下:「你們也坐下休息。」

    嘶啞的聲音,冷凝的臉,堅毅的眸,恍若磐血的鳳凰。

    「乾糧還能支撐幾天?」

    「還有三天的乾糧,勉強能支撐五天。」

    弦月點了點頭,臉色有些發白,有太多太多的悲痛,卻沒有沉淪的感傷,那雙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眸,乾淨明亮,就像是啟辰的明星。

    弦月背貼著牆,站了起來,從人群的正中走過,那明亮的眼眸就像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溫暖而又充滿力量。

    「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很難過,如果想哭,就大聲哭出來,你們的身邊還有可以擁抱依靠的人。」

    其餘的人聽她這麼說,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氾濫,抱著身邊的姐妹,哭出了聲。壓抑了那麼久,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但是她們卻不敢哭,就像芽兒說的,大人離開,公主心情肯定比她們都還要難過,要是她們一起哭的話,公主的心裡一定會更自責的。

    弦月靜靜的看著她們,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等著她們將悲傷的情緒發洩出來。

    「白家在蓮城的百里屯駐紮了三萬的大軍,我剛才已經發出了緊急的求助信號,依藍一定看得到,我相信她一定會想辦法的,百里屯距離我們這邊不遠,三天之內,一定會有救兵前來的,我另外發出了信號,那是長天山莊的人給我的,白戰楓也會馬上知道我們在這邊的情況,就算百里屯的白家軍沒有趕來,從鄴城晝夜兼程,到這邊也就五天左右的時間而已,我們的乾糧是足夠的。」

    「公主。」

    芽兒出聲,頭靠在弦月的大腿上:「我相信依藍姐姐。」

    「公主,他們不來也沒關係,就算我們拼了性命,也會讓你安全離開這個地方的。」

    「對,大不了就是一條命!」

    其餘的人也跟著附和。

    弦月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希望你們都能繼續活著。」

    她的聲音很輕,可眾人卻忍不住掉眼淚。

    她們也希望身邊的好姐妹能活著。

    「都累了,先休息一會。」

    軒轅昊遠在千里之外,好端端的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她這次是秘密前來,所以只帶了兩百多人,肯定是有人將她的行蹤告訴了軒轅昊。到底是誰說的?有什麼目的?這麼多軒轅的軍隊,能安然進入楚國的蓮城不被人發現,肯定是有人接應,而且那個人本事還不小,軒轅昊不是燕宇樓之輩,若他真的在白戰楓的身邊安插了人,白戰楓還能及時趕到嗎?

    弦月疲倦的閉上了眼睛,一顆心亂如麻,她也不確定,白戰楓的人會不會到,但是現在,她只能選擇相信。

    白戰楓,但願這一次,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百里屯三面環山,一面環水,最適合屯兵操練,也因此,蓮城雖非兵家重地,在這樣的亂世甚至無人顧暇,這個地方仍有三萬的大軍駐守。

    依藍與晉墨二人從西落村出發,兩人抄近路,快馬加鞭,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百里屯。

    夕陽西陽,松林蒼翠,鍍上了一層迷濛的光彩。

    白色的帳篷,一個連著一個,夜色降臨,軍營燃起了篝火,營內一片安靜,來往巡邏的就只有兩三人。

    依藍瞧見那連綿如雪山的帳篷,頓時心頭一喜:「終於到了。」

    正要上前,晉墨突然攔住,他看著營帳外空蕩蕩的一片,眉頭皺起,輕道了聲:「等等。」

    依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疑惑而又不滿:「還等什麼?公主那邊等不及了。」

    晉墨緊拽住她的手不放,他們二人站在後山之上,粗壯的大樹剛好擋住他們的身體,再加上她們穿著的都是和樹葉能色的臉色,隱藏在這裡,很難察覺的出來。

    「你不覺得奇怪嗎?」

    晉墨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手指著下方,依藍探身,這個位置是極好的,下邊的人發現不了,但是他們卻能將底下的一切盡收眼底。

    「這不是軍營嗎?這個時候,怎麼沒有巡邏的人?」

    依藍微仰著頭看向晉墨,也覺得有異,白天與黑夜交接,敵人一般會選在這個時間段偷襲,也因此,更要加強戒備,以前在鳳國的時候,大人就曾安排過這樣的演練,這樣的告誡自己倍加深刻。

    「說不定有埋伏。」

    依藍重新退回樹後躲好,對於晉墨的懷疑,心裡已經認同。

    公主此番秘密前來,時間緊迫,她們也是臨時被召集起來的,事先根本就一無所知。

    公主離開西落村的那一天,也是事先通知了外邊的姐妹,她們才知道的,這荒僻的地方,以前根本就不會有人關注在意,怎麼會有人在公主回去的時候突然有人埋伏,一定是出了奸細,說不定此刻她就在裡邊等著自己,但是——

    「晉墨,公主那邊支撐不了多久,我必須盡快搬援兵去就她,就算是有埋伏,我也必須試一試。」

    沉思了片刻,依藍做出了決定,剛起身又被晉墨拽著蹲下。

    他早就知道依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未阻止,手指著在夕陽下泛著昏黃光暈的水面,那刺目的金色微微的有些扎眼:「你會水嗎?」

    依藍點了點頭,她們鳳軍的女子,全部都是識水性的。

    「你悄悄潛進去,若是有任何異常,你就跳水,我在湖邊接應你。」

    依藍盯著水面,緊緊的握住晉墨的手,點了點頭:「謝謝你,晉墨。」

    她笑著,看了晉墨一眼,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夕陽已經西下,天色漸漸暗沉,篝火在風中燃燒,明明滅滅,黑白交替的瞬間,依藍嬌小的身子一躍,已經飛上了營帳。

    四下看了一眼,最後將目標鎖定在正中最大的營帳,縱身而下,果真就如晉墨說的,安靜的有些異常,巡邏的人少也好,這也為她帶來了不少便利。

    「我聽說軒轅世子心繫蘭國王后,你確定他能下得了手?他當初可是答應我的。」

    剛到主營帳,正準備掀開簾子進去,忽聽到裡邊有說話的聲音傳來,依藍小心的蹲在地上,頭貼著營帳,仔細一聽,竟是女子的聲音,溫柔如水,卻帶著幾分狠勁,隱隱覺得有幾分熟悉。

    「大丈夫,當以家國為重,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我們世子素來一言九鼎,說到做到,更何況鳳王害死我們數十萬的同伴,世子一定會替他們報仇的,既然答應了夫人,就一定會做到,你若不相信,就不要與我們合作,當初可是夫人找上我們的。」

    世子?依藍心頭一震,聽晉墨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說,那些士兵個個凶悍魁梧,難道是軒轅?軒轅的軍隊怎麼可能進得了蓮城,夫人?夫人?這個聲音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呢?

    「我聽說楚國的白大公子與蘭國的王后私交甚篤,曾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宣告所有權,這次蘭國的王后前來,更發出詔告,要與白楚共患難同進退,若是蘭國奪得天下,白家居功至偉,夫人到時候也可享受無上尊崇,怎麼會願意與我們合作?」

    白夫人?居然是白大公子的妻子,怪不得覺得聲音耳熟,是她出賣了公主?

    難怪,難怪軒轅的軍隊能安然進入蓮城,難怪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一個人都沒有。

    「只要有她鳳弦月在,公子永遠都不會注意到我陳若熙的存在,無論我做的多好,他都看不到。」

    竟然是這樣的理由,依藍覺得好笑,卻又氣憤不已。

    下邊說了些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心慌慌的厲害,恨不得衝進去殺了那個女人。但是不行,說話的兩個人應該是軒轅昊派來的,這個時候進去,無異於束手就擒,白公子一定還蒙在谷裡,她要去鄴城,告訴他真相,然後讓他派兵去救公主她們。

    依藍單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心裡卻因為擔心弦月的處境,慌亂的厲害,一個蹌踉,不慎摔在了地上。

    「誰!」

    依藍的心猛然一震,慌忙站了起來,朝著外邊跑了出去。

    陳若熙聽到聲音,迅速掀開簾子,從裡邊跑了出來,看到那抹熟悉的聲音,嚇的臉色蒼白,手指著依藍消失的方向:「那是鳳弦月的人,不能讓她跑了。」

    她一隻手捂著嘴,另外一隻手捂著肚子,一定要把她給殺了,絕對不能讓公子知道這次的事情。

    想到白戰楓有可能知道這件事,陳若熙只覺得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很快又爬了起來,急急的向著外邊的方向跑去。

    依藍跑的飛快,不過身後的兩個將軍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二人是軒轅昊為了防止有人前來求助,特意安排的,身手當然是極好的,兩人追著依藍,距離有拉近的趨勢,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直接在依藍的身前停下。

    「受死。」

    渾厚的聲音,手中的斧子帶著驚雷之勢向依藍劈來,依藍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抽出飛刀,朝著她的手飛射而去。

    「啊。」

    那人中了飛刀,吃痛叫了一聲,手中拿著的斧子掉在地上。

    依藍四下看了一眼,這個地方距離逃生的湖泊並不是很遠,身子左旋,另外一個人很快衝了上來,依藍連連後退,堪堪避開,右邊的腰上還是受了傷。

    身後的陳若熙趕到,手指著依藍:「把她給我殺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白夫人,你的所作所為,白公子很快就會知道的,那個時候,你的下場你一定比沒得到他的心還慘。」

    依藍冷笑了一聲,心裡的怒火燃燒,這個該死的蠢女人,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我和你拼了。」

    被依藍飛刀射傷的人倒在地上,而另外一個人手拿著斧子,正向她靠近,依藍這樣說,原以為她是準備和自己拚命,揮刀砍過去,依藍腰間的飛刀已經飛出,直對準那人胸口,那人嚇了一條,慌忙躲開,依藍轉過身,最後看了陳若熙一眼,縱身一躍,只聽到撲通一聲,跳進了水中。

    陳若熙被依藍的眼神嚇了一跳,傻傻的愣在原地,直到依藍跳進湖水,才回過神來,看著軒轅的兩個將軍:「兩個大男人,居然讓一個女孩子跑了,真是沒用,給我追。」

    蒼白的臉,那原本明亮溫柔的眼眸因為恐懼和惡毒顯得有些猙獰,說話也喘息的厲害。

    「我們是軒轅的將軍,並不是你們楚國的人,還請白夫人認清這一點。」

    這命令的口吻,聽起來著實讓人心裡不快。

    「白夫人放心,她腰上受了傷,這百里湖畔水勢雖然平穩,這百里的長寬,她一定堅持不住的,這麼重的傷,她根本就不可能去的了鄴城,我馬上帶人去搜。」

    「你受傷了。」

    依藍渾身濕透,腰上的一大片全部被血染紅,其他的地方也變成了玫紅色,背靠在樹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顫抖的厲害,雖說已經快入夏了,可她卻覺得那湖水冰冰的。

    晉墨邊說邊準備將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也濕了,根本就不能取暖:「我去生火。」

    依藍握住晉墨的手,手腳冰寒:「我沒事。」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麼可能沒事?

    「晉墨,我求你一件事,這次的事情都是那個叫陳若熙的女人做的,他是白家大公子的夫人,她想害死我們家公主。」

    因為擔心,依藍直掉眼淚:「她已經知道我發現了她的陰謀,很快就會派人來追我,我這個樣子,動都動不了,根本就去不了鄴城,白夫人是認識我的,就算我去了鄴城,也未必能見上白公子,所以麻煩你,麻煩你跑一趟。」

    沉重的呼吸,彷彿隨時都有可能上不來,依藍冷的瑟瑟發抖,牙齒都在發顫。

    「我先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

    依藍握住晉墨的手,遠遠的,那邊忽有人影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依藍瞪大眼睛,搖了搖頭,灼熱的眼淚滴在晉墨手上:「已經來不及了,你要盡快,一定不能讓公主有事,我相信,她不會讓我和姐妹們白白犧牲的。」

    滴答一聲,最後一滴眼淚打在晉墨的手背上,依藍起身,突然吻上了晉墨的臉頰:「公主她是你的主子。」

    抬頭,帶淚的臉是悲壯而又滿足的笑容,鬆開晉墨的手直接跑了出去。

    「在那邊。」

    所有人的視線被突然衝出去的依藍吸引,想也不想朝著她的方向追了過去,晉墨緊咬著牙,蹲在遠處,忽聽到那邊有淒厲的聲音傳來:「公主,要為我報仇!」

    他閉上眼睛,一拳用力打在樹上,鮮血直流:「主子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鳳王,我知道你在裡邊,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們可就衝進去了。」

    五天的時間已經過去,弦月口中的救援始終未到,隨身帶著的乾糧也已經吃光。軒轅昊他們之所以在外邊等那麼久,就是希望不費一兵一卒,在她們糧絕的時候,乖乖投降,卻沒想到她們這些人身上隨身帶著夠吃三天的乾糧。

    現在的話,就算外邊的人不衝進來,她們也不會繼續呆在這個地方,援兵不知道會不會到,沒有食物,她們早晚會餓死在這個地方。

    「公主,怎麼辦?」

    芽兒坐在弦月的旁邊,明亮的大眼,沒有對未知死亡的害怕恐懼,只有仇恨,火焰一般燃燒的仇恨。

    「我們衝出去。」

    若是到了外邊,放手一搏,儘管逃走的機會微乎其微,但至少還有機會,要是晚了,她們一個個餓著肚子,更加不是對手。要是讓他們衝進來,堵住所有的出口,前方圍堵,身後絕境,那才是真正的糟糕,就算是死,她也要拉幾個人墊背。

    弦月從地上站了起來,緊握成拳的雙手咯咯作響,咚的一聲響,她已經跪在了眾人的跟前:「對不起,我鳳弦月發誓,絕不會讓你們的血白流。」

    弦月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痛苦,難受,自責,她看著自己的掌心,第一次對自己如此的深惡痛絕,胸口怎麼會那麼悶?她都快痛的無法呼吸了。

    她說過,她會活著,不惜一切的代價的活著。

    追風谷外,大批的軒轅士兵圍在洞口,銀亮的長槍,將九天之上日頭的光芒遮掩,周圍的空氣凝結,冰冷而又血腥。

    「世子,她會出來嗎?」

    一線天的斷崖上,季允禮看著身旁偉岸的男子,躬身問道。

    不愧是鳳國的女王,他原以為她們這些人早就葬身無回谷,沒想到她居然有辦法絕處逢生,其實畢羅江戰役之後,他就已經知道,這個女人的智慧,比之任何一個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好在世子妙算,在對邊的山洞也有大軍把手,不然就讓她們跑掉了。原以為她們餓了幾天就會乖乖出來投降,那樣的話他們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所以才在此守株待兔,沒想到五天過去了,裡邊居然沒有一個人衝出來。

    那麼多的人,就一點也不怕死嗎?

    「會。」

    如果不出來,對她來說,那就是等死,她鳳弦月怎麼可能會坐以待斃?衝出去還有一線生機,就算是要死,她也會拉上軒轅的人墊背,為那些人報仇,她一定會想要報仇。

    「殺!」

    沖天的叫喊聲,似攜帶著千軍萬馬之勢,來勢洶洶。

    欣悅率領五十餘人衝了出來,與軒轅的士兵廝殺成一團,凌亂的髮絲,剛好可以擋住額頭,身上的衣裳,早就被鮮血染紅,明明是狼狽不堪的,卻讓人心生佩服,還有惋惜,如果這些驍勇忠心的女子是她們軒轅的人,該有多好。

    快狠準的動作,飛快的劃向敵人的頸項,招招致命,鮮血噴濺,她們卻沒有絲毫的畏懼,越戰越勇,她們要為死去的姐妹們報仇,她們要為公主殺出一條血路,她們的公主必須活著。

    潺潺的鮮血,漸漸的在追風谷匯成了小溪。

    「果然勇猛。」

    被困了數天,救兵未到,士氣原該是低迷的,可她們卻氣勢如虹,嬌小的身軀,是以一敵百的氣勢。

    軒轅昊不知道她們曾經的遭遇,自然無法明白,這些人對弦月的忠心,對那些死去的姐妹的感情,她們早就抱著必死的決心,破釜沉舟,只求弦月能活。

    「退。」

    軒轅昊揮了揮手中白色的旗幟,那些原本還在作戰的軒轅士兵紛紛後退,有條不紊,並未被衝出來的人打斷了秩序。

    「撤!」

    欣悅大喝了一聲,所有的人也跟著後退,比起軒轅訓練有素的軍隊,動作要快上許多。

    「放箭!」

    軒轅昊揮了揮手中黑色的旗子,很快,洞內也有人衝了出來,手中拿著銀色的盾牌,將欣悅等人護在身後。

    「弓箭手!」

    欣悅大喝了一聲,身後很快就有人拿著弓箭衝了出來,前方是密密麻麻如雨點的箭羽,步步危機,每前進一步,身邊就會有人倒下,但是這個時候,沒人在意,更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去心痛。

    犧牲,已經無法避免。

    「取箭。」

    欣悅喝了一聲,那些飛射而來的箭羽很快就會成為她們的武器。

    她們迅速取過地上的箭,搭弓,抬頭,瞄準方向:「射!」

    前方持著盾牌的人蹲下,身後一排二十名女子傲然而立,她們拿著弓箭的手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繭子,長箭劃過空氣,發出哧哧的聲響,那是男子都難有的凶悍,衝破一切的阻力,最後紮在了目標的胸口,一箭斃命。

    這些人是月影親自調教出來的,與她相比,雖然有些不及,不過比起那些孔武有力的軒轅士兵,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

    連綿不絕的尖叫在一線天幽閉的峽谷來回飄蕩,不少軒轅士兵摔下山崖,**與銳利的石頭撞擊,似乎還能聽到鮮血噴濺的聲音。

    「公子,好精妙的箭法。」

    季允禮邊擋箭邊驚歎出聲,五十米遠的距離,沒有絲毫位置上的優勢,身為女子,她們如何有那麼大的臂力,更讓他佩服的是,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她們居然還能如此的鎮定自若。

    季允禮遠遠的看著那一張張堅毅的臉,那是任誰都無法撼動的決心,這一役他似乎已經可以遇見結果。

    「必須殺了鳳王!」

    他大喝了一聲,他從她們的眼底讀出了仇恨,還有對他們的嘲諷,那樣的冰冷,彷彿靈魂深處的吶喊。

    「衝!」

    欣悅舉著手中的刀,大喝一聲,所有的人從山洞裡邊衝了出來,凌亂的髮絲,帶血的衣裳,遠遠的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

    軒轅的軍隊已經撤退,她們只需應付那紛亂的箭羽,弦月隱在人群之中,身旁,是剛和她換了衣裳的諾嵐,兩人的身形差不多,除了眉間的硃砂,臉部的輪廓也是一樣,就算是軒轅昊,遠遠的也未必能認出來。

    「我有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你們可能都會犧牲。」

    弦月跪在地上,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自私鬼,但是她沒有辦法,她要把娉婷姐姐的東西帶到哥哥的身邊,她要查出想害死她的兇手,她不能讓那些人白白死去,她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沒做,怎麼能死了呢?就算是一輩子背負著沉重的精神枷鎖,她也要活著。

    弦月不敢抬頭,她不敢看那些人的眼睛。

    「公主。」

    所有的人朝著弦月的方向跪下,頭點地:「萬死不辭。」

    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四個字,足以表明她們的決心。

    「欣悅,你帶領五十多人先衝出去,不要離開洞口太遠,軒轅的軍隊彪悍,但我相信,他們不是你們的對手,軒轅昊到時候肯定會下令放箭,我們只帶了弓,箭不多,我們就用他們的箭,有軒轅昊在,我們很難打亂陣腳,等他們的陣腳稍稍亂了,我們就衝出去。他們隨身騎來了很多戰馬,你們搶到馬就跑,知道了嗎?不要擔心我的安全,我會好好保護好自己,都顧好自己,軒轅昊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要是有一丁點的破綻,所有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明白了嗎?」

    「明白!」

    「諾嵐。」

    弦月脫下身上的衣裳,遞到諾嵐跟前:「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她不想再說對不起,就算今後一輩子都活在悔恨和噩夢之中,她還是要這樣做。

    「公主,我是心甘情願的。」

    諾嵐換下身上的衣裳,穿上了弦月的衣服,在她的跟前轉了一圈,不停的落淚,嘴角卻是上揚的:「公主,今後可不可以不要有戰爭?打仗真可怕。」

    弦月恩了一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點了點頭,抱住了諾嵐:「我會很快就讓這一切結束的。」

    「公主,已經準備好了。」

    「把你們的頭發放下來,擋住額頭。」

    軒轅昊站在上方,微褐色的眼眸注視著下方擠在一起的人群,披散的髮絲,帶血的衣裳,沾滿了黃土的臉,就只有那雙眼睛,像是在血水裡浸泡過,原本的乾淨透明,隨意不羈像是被風吹散的雲煙,只有仇恨,徹骨的仇恨,寒霜一般的冰冷,再不是曾經熟悉的雲淡風輕,瀟灑不羈,那雙乾淨明亮的眼眸被自己殺了嗎?不然,他怎麼會找不到那雙眼睛了呢?

    所有的人朝著同一個方向蜂擁了過去,那邊是軒轅士兵騎著的戰馬,身後射箭的人一批換了一批,已經倒下了數十人,就算是這樣,還是不會有人向後看。

    「給我射,一個也不准放過。」

    季允禮已經管不了那麼許多了,從身旁的將士手中取過弓箭,不停的對準「弦月」的方向。

    「上馬。」

    欣悅大喝了一聲,所有的人全部護著「弦月」上了馬,前邊一個人,後邊一個人呢,將她牢牢的保護在中間。

    「啊。」

    鋒利的箭尾劃破空氣,直接射在欣悅的肩上。

    「欣悅!」

    「欣悅姐姐!」

    「別管我,保護公主。」

    欣悅邊說邊取下右肩的箭,鮮血直流,那樣的痛楚,就算是強壯的男人都未必承受的住,可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心都已經麻木了,還會在意**上的痛楚嗎?

    弦月躋身在人群中,聽著那些人擔憂而又焦灼的叫喚著欣悅,想也不想,策身上馬,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猶猶豫豫,這是她的選擇,那就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身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鮮血濺在身上臉上,明明是灼熱而又滾燙的,可弦月卻覺得冷,手腳都是冷冰冰的,像是被冰凍住,手腳已經僵硬。

    所有的人都沒有顧及自己,但是她知道,她們一直在保護自己,無論是圍繞在諾嵐身邊的,還是自己身邊的。

    弦月飛速跑到欣悅跟前,伸出右手,欣悅轉過身,視線淡淡的從弦月身上掃過,那般的決然:「保護公主先走。」

    她手中拿著的箭還在滴血,用力拍打在馬腿上:「其餘的人跟著我墊後。」

    總要有人應付那些衝上來的軒轅士兵。

    「公主。」

    所有的人失聲大叫,弦月看著不遠處的一線天內的諾嵐,一身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承載著三個人的馬背,她們胸口的位置,是一隻穿過心臟的箭,如此強大的力量,如此精湛的箭術。

    悲痛而又誠摯的叫聲,那是她們和弦月最後的訣別。

    軒轅昊,想要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然後告訴他,那些他想要永遠都不會得到,但是不能,就連回頭都不能。

    軒轅昊,想到這個名字,弦月咬牙切齒,在他們看不到的方向,那清亮一片的血紅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仇恨,雙手緊緊的握住馬韁,掌心的鮮血,一點點從身體滲了出來,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我和你們拼了。」

    狹窄的一線天內,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眼看著有人能安全離開,她們突然調轉馬頭,重新殺了回來。

    「嗖嗖。」

    利箭從身邊穿過,還能清晰的聽到它從耳畔穿過的聲音,就像從自己的心間穿過,先是劃開一道口子,然後是刺穿了整個心臟,除了蘭裔軒和鳳久瀾,還是有其他的人能將那個地方生生劃裂。

    她們回來,是因為她有危險。

    那一張張淒絕的笑臉從自己的身邊經過,就像是盛開的曇花,只有短短的一瞬,她都還沒有記住,就已經凋謝,她的記性那麼好,素來過目不忘,這一次怎麼會記不住呢?

    「血債血償。」

    腳踩著弦月身上馬背,所有的人在她的周圍形成了一個保護圈,前方就是一線天的出口,只要過了這個地方,以她的身手,軒轅昊就追不上了。

    「欣悅!」

    欣悅一線天的入口,看著那道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藍色身影,先是膝蓋被紮了一箭,再然後她走不了了,胸口,手臂,身上的每個地方都開始流血,她遠遠的望著那個地方,卻突然笑了。

    大人,月影,綠珠,你們看到了嗎?公主她離開了,她會為我們報仇的,那些害死了你們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芽兒。」

    「雪影。」

    「啊!」

    四下一片混亂,那熟悉而又淒厲的尖叫聲在耳畔縈繞不絕,弦月緊咬著牙,一顆心也跟著馬兒的步子顛簸,她覺得心已經麻木了,徹底麻木了,但是為什麼左邊的胸口會那樣痛,是因為之前受傷了嗎?

    這是一條血路,那些真心待她的人付出了生命,她是踩著她們的屍體過來的,她鳳弦月的命再不是她一個人的了,肩上的擔子好像更重了,壓得她整個人暈暈的,無法呼吸。

    「諾嵐姐姐,你還好嗎?」

    那聲音,弦月猛然轉過身。

    陽光下,那雙眼一如初見,大大的,忽閃忽閃,晶亮晶亮的,那張臉,還沒有長開,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孩。她身上上上下下全是箭,竟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其餘的幾人也是。

    為了不讓軒轅昊發現,她們的視線不敢在弦月的身上停留,但是怎麼可能只顧自己逃跑,不顧她呢?

    「諾嵐姐姐沒事啊。」

    她鬆了口氣,笑了笑,那樣的滿足,一張小臉像是會發光一般,盯著弦月,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芽兒。」

    弦月縱身跳下,接住從馬背上摔下的芽兒,終於還是哭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來的時候兩百多人,回去的就只有她一個。

    「公主,你不要哭。」

    芽兒伸手,擦點弦月臉上的淚水:「我很開心,公主姐姐。」

    姐姐兩個字剛說完,芽兒便閉上了眼睛,倒在弦月的懷中,嘴角上揚,彷彿真的很開心一般。

    公主,一直都很想叫你一聲姐姐,可每次看到你的笑容,都會覺得自卑,我們的公主是那樣優秀的人呢,怎麼會有我這樣一個沒用的妹妹呢?

    「給我追。」

    弦月抬頭看向追上來的軒轅士兵,小心的將芽兒放好,起身,抽出懷中的劍,突然笑出了聲,她的笑容很輕很輕,彷彿是擔心驚擾到某些人,刻意壓低了聲音:「把你們的命給我,好不好?」

    像是在商量,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冰冷的讓人心驚。

    被鮮血染紅的衣裳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飛揚的髮絲也被染成了紅色,通身的紅色,彷彿是一個血人,弦月笑了笑,縱身一躍,手中的雪魄帶起強大的煞氣,從那些士兵的身邊經過,塵土飛揚,與身體分開的四肢落了一地,弦月縱身上馬,揚長而去。

    我若不死,軒轅昊,那我必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世子。」尾隨而來的季允禮看著地上的屍體,面色鐵青。

    「哈哈!」

    「哈哈!」

    軒轅昊突然大笑出聲,那笑聲聽在季允禮耳裡,竟有幾分低落和淒愴。

    「允禮,我輸了,我輸了。」

    軒轅昊仰頭看著天空,笑的越發大聲,就算是這麼多人圍剿,還是讓她逃了出去。,他果然是她的手下敗將。

    「世子,不就是鳳王跑了嗎?軒轅還在,軒轅還有大半的軍隊,世子也在,我們回去,召集大軍,一切都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變的。」

    軒轅昊揮開季允禮的手,眺望著遠處的青山,微褐色的眼眸,是濃的化不開的挫敗和懊惱。

    他沒想到,那般重情重義的女子,為了從這個地方活著離開,居然不惜犧牲那些人的性命,果然,他不瞭解她,所以,他輸了。

    ------題外話------

    ps:大結局下會在6號的時候傳上去,下午五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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