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二凶星鬧人間 第九十七章 一個老土的故事(一更) 文 / 迷路的啞巴
夜色瀰漫,落地窗外的霓虹連成一線,明明滅滅的似真似幻。
三亞晚上的星空明亮的嚇人,天上的星斗光芒燦燦的都能夠一顆一顆的去數清。
縮在沙發上的方之卿躡手躡腳走到酒櫃邊上取出一瓶紅酒,不算太好的酒,但是也是從法國進口的出產於波爾多。
方之卿熟練了開了酒,順手取了一隻高腳杯,就回到沙發上。
醇酒入杯,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醒了其他房間熟睡的人。
方之卿抿了一口紅酒,陣陣的望著大廳的頂燈怔怔入神。
夜已深了,他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塞的滿滿的都是那個人,那個縈繞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夢魘,他的心如同被浸在冰涼的水中一般。三伏天的海南,他居然感覺到刺骨般森森的寒意。
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他心中只有無盡的恐慌,他偷偷的溜到酒店套房的客廳。客廳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在這裡他才能微微感覺到一絲的安寧。
回想這幾日他跟隨著袁潤發,是他如噩夢般的人生中少有的安寧日子,他曾以為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夠走出那段陰暗的生活,忘掉那段冰冷的回憶,誰知一切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原點。
「方天縱。」
方之卿試著輕聲喊著這個名字,短短的三個字確如三把冰冷鋒尖的匕首深深的扎進了他的心頭。
他一口悶掉杯中的酒,卻壓制止不住胸口起伏的浪濤。
你為什麼要陰魂不散的對付我!
難道非要置我於死地才甘心麼?我說過,那些都是你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跟你爭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放過我!
大腦袋死了,福伯也死了,我都一無所有了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你是我哥啊!
方之卿雙手痛苦的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將腦袋埋入自己的雙膝之間,一滴滴眼淚忍不住的從臉頰滑落。
這個今年剛滿16歲的少年,在有限的青春裡卻歷盡了坎坷,他挨過餓、受過凍、被人打過也被人驅趕過、流浪過乞討過、偷過東西爬過火車,走遍了千山萬水,像狗一樣卑微的掙扎活著。再艱苦再心酸,流了一身血也倔強的抿著嘴不曾哭過,但是卻在自己哥哥的步步緊逼之下最終還是絕望的掉下淚來。
方之卿忽然很想念一個瘋女人,她瘋瘋癲癲的,自己不知道她叫什麼,別人都不肯願意告訴自己她是誰。但是她經常都會偷偷的跑來看自己,也不說話什麼也不做就那麼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別人拿棍子趕她,那石頭砸她也不肯走,不哭也不鬧的蹲在那裡。自己每次想過去跟她說話都不被允許,他們說她是瘋子會傷了自己。她那麼安靜又怎麼會是瘋子,他們才是!
雖然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自己,但是自己就是知道!那個瘋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同時也是那個高大的門庭裡,永遠也抹不去的恥辱。
後來那個瘋女人死了,她死的時候天下了一場大雪,那天啊、地啊都是一片的白,興許是老天都在為她送行。
瘋女人死了,他們不願意自己去看她,到死了都不願意自己去看她一眼。那一天,從小到大戰戰兢兢循規蹈矩的自己,第一次做了一件他們不允許的事情。
方之卿還清楚的記得,那天的雪是那年冬天裡最大的一場雪,雪越下越大,似乎是想要將整個大地都給淹沒了。
等自己到了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下葬了,沒有葬禮,匆匆的下葬了事,連塊墓碑都沒有。自己用手拼了命的去扒被凍的鐵板的泥土,泥土很硬,自己的十根手指都扣出血了,手也凍僵的沒有了一點知覺,自己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見她,見她最後一面,喊她一聲媽媽。
方之卿已經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被拖回去的,至於後面自己是不是挨了一頓毒打的事情也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她那張慘白的臉,依稀能夠看的出來她生前會是個難得的絕色美人。
被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揭開,那段撕心裂肺的,那些自己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它們又都會來了,它們就好像纏著自己不放的惡魔,它們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將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也不罷休。
方之卿用力的緊握手掌的就被,「砰」的一下將酒杯捏的細碎,玻璃渣扎進了皮肉裡,鮮血瞬間就流淌了出來,染紅了地毯,他卻渾然未覺,不知痛楚。
這個16歲的少年,在歷盡坎坷磨難之後,心卻已經老了。
披著睡衣的袁潤發坐在方之卿的身邊,托起他的手,輕輕的將深深扎進他掌心的玻璃渣給拔出來。
方之卿被突然出現的袁潤發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去,卻被袁潤發捉住了手腕。
袁潤發說:「幹嘛要傷害自己?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自己去傷害自己。人活著本來就已經不容易了,自己都不對自己好點,你還活著幹嘛。」
方之卿不敢去看袁潤發,低著頭,看到他的腳邊放著醫藥箱,他小心的說:「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袁潤發一邊幫方之卿清理傷口,一邊說:「沒有,剛才起來撒尿時候,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就過來看看。」
方之卿沉默著,他本就不愛說話,
袁潤發很細心的幫方之卿包紮著手上的傷口,盡量將手放的很輕,不去碰疼他。方之卿不說話,他也不去刻意的追問,兩人都沉默著。
方之卿突然說道:「收留我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
袁潤發很隨意的說:「我很早就知道,你跟了我這麼久了,應該知道我的本事,你的那些狗屁倒灶的麻煩我從來都沒放在心上過。」
方之卿沉默了許久,然後很誠懇的輕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袁潤發笑著說:「早就該謝謝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收留你嗎?」
方之卿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是可憐我吧。」
袁潤發說:「嗯,有一部分是,不過這不是最主要的。」
方之卿轉過頭去疑惑的望著他。
袁潤發說:「你有些地方跟曾經的我很像。」
「我們都對這個世界失望,我們沉淪、我們糜爛、我們自暴自棄、我們封閉自我,但是骨子裡都不曾放棄過對希望的渴求,去奢望那些遙不可及的光芒。看似可笑卑微,卻執著倔強。」
方之卿不沒有說話,袁潤發的每一句話都扣住了他的每一寸的內心世界。
袁潤發接著說:「我們是同類人,不同的是我找到了我要走的路,你卻還在迷茫。」
方之卿輕聲說:「我該怎麼做?」
袁潤發說:「不要因為過去的悲慘坎坷而絕望、而憤世嫉俗,希望一直都在,它不在前方,它不在你一直去尋找的地方,而是在你心裡,一直都沒有消失。」
「過去的終歸是過去的,那些忘不掉就不忘,放不下就不放,記在心裡,苦也好,甜也好,那些都是自己,曾經的自己,不用去厭惡他或者恐懼他,他們只是過去的自己。時過境遷了,還有什麼面對不了的。」
「而有些事情抓不住是因為你沒有去爭取,有些事你想不通是因為你沒有去問。你只要去想,什麼是你想要的。不要去想它是否可望不可即,路其實一直都在。」
方之卿流著眼淚說:「我不懂。」
袁潤發說:「不懂就慢慢想,總會懂的。你要是想到不敢去想,一輩子都不會懂。」
袁潤發的話很平淡,卻很樸實,用心傾聽的方之卿哭的泣不成聲,然後斷斷續續的給袁潤發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很老土,故事裡的方之卿有一個很卑微低賤的身份,叫私生子。
跟所有的狗血苦情戲一樣,他的父親是出身顯赫的大人物。不同的是,母親的出身也很顯赫,是出身名門的名媛淑女,美貌的名動京師。
錯只錯在他們出身在同一個門庭裡,她只是在錯誤的地點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做了一些無法被人原諒的錯事。她離經叛道,所以她被釘在恥辱柱上,後來她瘋了。
瘋女人生了一個小孩,這個小孩從一出生也被釘在了恥辱柱上,他就是方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