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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哀莫心死 文 / 燼之翼

    「妖孽!膽敢在這邊胡言亂語!仙尊未逐她出師門她便還是我仙門中人,死也是我仙門子弟,跟你這魔頭不會有半絲干係!」蜀山地尊日不落怒聲冷喝,看著魔夕的眼中波光暗湧,濃仇深恨:喪子之痛,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魔頭的!落兒的仇他遲早會報!

    當初夕瞞天過海入得蓬萊深匿九年之長,確是殺了原蜀山地尊之子日落冠他名用他的身份進入了蓬萊。

    夕不甚在意的邪氣挑眉,冷眼看雲訣:「怎麼,你還沒將她逐出師門?她可是如此大逆不……」

    「落落……」從海底仙牢趕來的離少仙一見他就不自覺地叫出了昔日稱呼,看著相處九年的師弟赫然已全然陌生,他有點難以接受。

    清渡在他身側,默然不語,眉間一片憂茫。

    夕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更沒應他。

    「魔夕,你來幹什麼?」洛紫看到他怎麼都是不爽,難怪她一直和他不對盤,原來早已有仇在先!當年他年紀尚小就那麼陰狠毒辣,這番成人定更邪劣,她尚記得他那時是怎麼對鈴丫頭的!

    夕哼了一哼,冷邪的眸中殺氣瀲灩,一紫一紅邪冶妖詭,盯著眾仙掃視一圈儘是狂傲不羈:「本君再說一遍……那蠢丫頭是本君用神器所換,不論生死都是本君的人,今日若不將她交還於我,我必血洗蓬萊,馭毒仙界!」

    雲訣靜靜看著他,眼神如徹地三尺的寒冰一般:「大師兄。」輕淡的聲音於無波中散發陣陣寒氣:「將神器勸魔簪還他。」

    眾仙一震,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雲訣:那可是神器呀,真要在這當口還給這魔頭?

    長天青眉頭緊鎖,轉頭看雲訣直視魔夕目光冷徹寒氣逼人,全是一番高不可侵不可違逆之意,不由心中一恨,從乾坤劍鞘中取出神器扔還給了魔夕。

    雲訣冷聲開口:「神器關係六界安危,雖由你得卻不能長在你手,今番斷姻還你,他日我仙門必會奪回。孽徒益鈴是我雲訣的弟子,身在仙門。不論生死,她和你魔君之間,不會有一絲牽連。」

    魔夕愣了一瞬,再看雲訣心中一陣狂怒,揮手竟將神器打出幾丈之外,他大聲咆哮道:「你有什麼權利替她決定!蠢丫頭是我的,今日本君一定要帶她離開你仙門回我魔界!」

    「就憑我是她的師父,她的所有我便替她做得了主。」雲訣居高臨下靜靜俯視魔夕:「只要本尊一日未點頭,她便永遠是我仙門之人。與你魔界、與你魔君……毫不相干。」說完,冷冷一眼掃過一干魔眾:「你膽敢再硬闖結界,踏進我蓬萊一步……本尊定讓爾等有來無回。」冰冷的語調一如他的人,於無聲處透出絲絲肅殺。

    他陡然回頭面向群仙:「眾仙得令:蓬萊、蜀山三尊留此據守,不准放進一魔一人。他派仙人自顧進蓬萊山內歇息,未得我令皆不得私出結界一步。」

    眾仙除了領命都不知做何,皆知雲訣一向清冷隨意,但一旦由他開口定下的事卻是誰也不敢說個不字,看著淪落結界之外的神器誰也不敢多吭一聲。

    空氣一陣端凝無息,雲訣靜靜緩息一瞬,閉了閉眼溫和道:「出於神器神能,近日我蓬萊不會放入一個生人。護山結界在眾仙群力下牢不可破,他縱得神器之力也不能如何,諸位就在我蓬萊多留幾日待群魔退去罷。」

    言罷,再不看向眾人,手一揚,白影飄然而起,他踏著白綾流羽一般離去,鳳舞九天,清渺如畫,只在空氣中留下了一些冰寒的氣息。

    魔夕狠狠盯著他直到白影消失無蹤。雲訣……

    站在魔夕身旁左側,一名清秀絕倫的白衣少年把玩著手中隨意接來的勸魔簪,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夕,仙門師命大於天。人家師父不答應我看你這老婆是沒希望了……」

    「千白!不得直呼魔君之名、對魔君無禮!」右側藍衣女子冷著臉對白衣少年訓斥道。

    白衣少年又打了個哈欠,十分隨意道:「蒙,我記得你應是位居我之下的吧,這樣訓我就不是無禮麼?」

    「你!」藍沂蒙深惡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心中對他這樣目無上下又懶得喊誰都只肯喊一個字的稚子十分厭惡:不明白魔君為何要把他從蠻界召來,還一魔之下萬魔之上!

    「都住口!」夕握緊手中徵墨劍,艷麗長髮在風中翻飛如浪,他狂邪的眼森寒地凝在蓬萊群峰上:「不帶走她,本君絕不撤退!」

    蒼冥立於群仙後邊,遠遠打量了一眼一身傲邪、絕美艷囂的夕,墨綠的眸深了一分,變得更加幽毅。

    雪鳳飛回了止水峰,如往常一般臥在殿前石階上,有些落寞地望了望那些益鈴平日愛玩愛呆的林野。

    蒼白飄渺的仙雲來迴盪漾,虛虛實實間,總也少了那麼些生氣、那麼些暖意。

    萬丈海底,蓬萊仙牢。

    堅不可摧的厚重冰牆透明層疊,冰內自古以來川流不息的束縛仙力來回閃爍,透著一陣陣迫人的寒氣。

    人一關入絕難再被打開的海底冰牢此刻在雲訣面前慢慢敞開,本是初癒又大耗仙力,他身子有些不穩地邁步走了進去,蒼白疲憊的臉再無身處眾仙面前時那般無恙而從容。

    冷白著無一絲生人之氣,竟似比他身上的月白長衣還要肅寂幾分。

    默默抬眼望去,立時一陣寒氣撲面而來,封閉的四方冰牢內益鈴一動不動地靜靜趴在角落裡一件青衫上。

    雲訣認了出來,那是清渡的。

    他們四人都是真心善待鈴兒……不忍心救她卻也將她背上的那片血肉模糊修復了大半。

    雲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表面上貴為仙界之尊,主掌著仙門大事。卻連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徒兒都護不了,護不起……

    滿是心累自責與愧疚的雙眼無力一閉,他歎了一口氣,開了浮塵眼,細細替她察看起來,有些意外地看見了她丹田內凝結著、仍沒有被刮散的噬仙蠱,不由心中一緊一痛,他抖著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看她雪一樣白的小臉和著雪一樣白的發,在一片死寂中毫無聲息……眼中一痛,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小小的身子擁進了懷裡。

    不去想,也不敢去想,如果她沒有不死身,就這樣永遠也醒不過來了……他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平靜。

    禁不住心裡窒息般地疼楚,他寂然無聲地望著她:

    一點一點看她長大,她是那麼的依賴自己,那麼信任自己……而他,不但親口判下她天魔極刑……甚至還親手殺了她……

    雲訣低頭看了一眼那向她彈出銀刃的兩指,一陣輕顫不歇:是為了不讓她留下魔元……還是知道她如何也撐不過第十次天魔刑,就要親眼見自己沒有能力保住魔元。他已分不清……

    罷了,天魔極刑,她的過錯責罰她都已領了,剩下的,都是他的錯,她想怨,就全都怨他這個師父吧。

    是他,為她做得太少……

    雲訣解釋不了心中此時此刻是什麼感覺,心疼,自責,心空,迷惘……卻又深深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又該做什麼……

    他對她有信心,他深信放她走不會是錯,這麼多年下來,他怎麼會還不瞭解她正直善良的本性呢?

    一聲飽含無力與蒼涼的歎息輕輕溢出了口,他憐愛地摟著她瘦小的身子,銀光陣陣、仙力滌蕩,輕柔細密地暖著她和這冰牢一樣冷冽的寸寸肌膚。

    九載時光裡她在身旁相伴的往事一點點浮現眼前,終是化成了他一個決然而平靜的眼神:鈴兒……你的路還很漫長,為師只能送你到此了,魔身已成偏又不死,你也只有呆在深藏海底蹤跡難尋隱於世外的海妖族內才能得此生安寧了……

    月落雲天誰漫掩飄零萬緒,日夜不分冰牢裡始終晶瑩一片。

    像那日在海底冰晶洞內一樣,雲訣不知道自己抱著她呆了多久,只突然感覺懷裡的人輕輕一動,隨之她背上的血肉便以人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癒合起來,直至完好無損一如初生,原本蒼白的小臉平空生了一絲粉色,在他胸前無意識地蹭了蹭,就像那日在落雲城中的客棧裡一樣。粉嫩的嘴孩子氣地低吟一聲,她皺著眉頭在他懷裡縮成了一個團兒,不斷汲取著他身上溫潤的暖意。

    呆怔了片刻,他不由伸手撫了撫她雪白的一片裸背,手指滑過之處再也看不出幾個時辰前,那片怵目驚心的碎骨血肉。慢慢生出暖意的身子完好而細嫩。有著少女獨有的青澀與柔美。

    益鈴敏感地顫了顫身子,埋頭往他懷裡鑽得更深。

    雲訣憐惜地摟緊她稍嫌冰涼的身子,手一揮一身綠衣已完好如初,清新稚氣一如初始。

    「師父……」迷迷糊糊地叫喚了一聲,益鈴無意識地貼著身前的人,片刻,睜開了眼,她的頭輕懶散慢地抬起,看向了自己所擁的人……下時,全身一個激靈,瞳孔瞬間放大幾倍,她一怔,竟驚恐萬分地從他懷中爬出,像只做錯了事又曾被傷害的幼獸一般抖著身子飛快向後爬了去。

    心中一陣生硬的疼,雲訣看著她驚恐又絕望的大眼忽是全身一涼。

    古柏青幽幽,寒冰冷殷殷。

    心頭憫,淚咽心。天下間自己最信任的人,朝夕相伴九年的人……最愛的人……毫不猶豫地彈指間就殺了她……那一瞬間,比碎元魂散更要絕望百倍千倍……猛然間萬點悲涼、恐懼麻木窒息就如傾天一般湧進了她的心頭,原來,他竟是可以親手殺她的……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就好像她一心要護他時,是一樣決然的……

    「嗚……」突然間就哽咽出聲,如何也釋懷不了。她止下身子匍匐在地上抖個不停,心頭的茫然與悲慼一陣高過一陣,卻又只能吶吶而麻木狂亂地說著:「徒兒……知錯了……徙兒知錯了……徒兒知錯了……」

    雲訣看著她,海一般深邃的眸子裡藏不住波瀾萬丈:她……竟是在怕他……

    「鈴兒……」

    他明顯看見她瘦小的身子猛然一抖,低頭跪伏在地上竟生生又退了一步:「徒兒……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師父別殺鈴兒……別殺鈴兒……」晶瑩的冰上落下一滴殷紅的血淚:「至少……別親手殺鈴兒……」

    彷彿被誰一下子扼住了咽喉,雲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猛然白得再無人色,他怔怔看著她,一動不動。

    四周閃著流光的厚重冰晶無言地矗立著,影影綽綽間將雲訣的臉映得更白,世間萬物似乎都冷寂了,他看著她,幽深的眸裡忽是花零雨殘、天蒼穹冷。

    半響,才有些疆硬地輕輕吐出了兩字:「過來……」

    他的聲音仿若從絕崖深谷傳來,隱隱迴盪間訴不盡的空曠寂寥,滲人心脾,清遠悲寧又無力。

    她咬牙一顫,全身的血都疼了。

    流光碎,寒冰冷。他望著她,她垂著頭。

    對了,錯了,悲了,戚了……她卻終是抬了頭,凝滿血淚的眼呆呆傻傻地望向了他。哀了,怨了,殺了,絕了……

    看著他,她禁不住全身縮成了一團,低頭咬牙發出了一聲驚天的嗚咽,小手無意識地握緊成拳,她抱著自己,哭得海水悲嘶、一塌糊塗……千言成語,千情萬緒,都化成一聲聲悲涼而又絕望的抽咽。師父……師父……痛……鈴兒好痛……鈴兒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失去了魔力魔元空有魔身,她於凡人無多大區別的稚嫩身子冷得、哭得一陣一陣瑟瑟發抖,輕輕挪動瘦弱纖小的身子,她卻仍是從冰牢一角,慢慢向他靠近了過去。

    血淚縱橫的眼中迷惘、空洞和數不盡的委屈與心死,卻又一點一滴,都是刻入了骨髓的愛戀……與偏執。

    眼前,一片白茫,獨剩了那一抹清冷而又無力的目光……原來真的,只要他低頭垂首投來一注目光,靜駐一瞬時光……她的心就能義無反顧、一次又一次地決然赴死,半點也回不了頭……

    心哀寂冷,悲絕釋懷,益鈴哭得全身無力,如一個無措的孩子一般,絕望而視死如歸地,撲進了雲訣的懷裡……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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