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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負罪鎖心 文 / 燼之翼

    雲訣恍若未聞,俯視雲下赤霞煙血,碧山殘樹,漫眼酷腥。

    望及滿地仙魔亂屍、血流成河……眸中實難抵驚心沉痛。

    一個一個,為她死為她傷為她犯下如此殺孽……這血染蓬萊,滿地殘屍,因她而起,由她而止,生者冷心,死者空滅……到底是她的錯、他們的錯,還是,他的錯?

    雲訣輕闔雙目,倦而寂的眉間是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驚心無力。

    不能容她背負任何殺伐罪孽,卻阻不了魔君鬼王為她錯戮生殺、惘顧蒼生,這份縱心執意……到底還是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雲師弟!這孽障今日之罪就是死個一萬次也不為過!」長天青手握滅魔劍,一身殺意毫不掩飾:「這一場仙魔之戰我宗弟子傷亡慘重只差滅門!皆因這孽障而起!」

    蜀山天尊滿身是血,心頭仍是餘恨未消:「此女破壞護山結界至使群魔得以入山、又殺蓬萊離火地尊,寧師侄之死也難逃干係,諸多大罪集於一身,灰飛煙滅實不為過!」

    有幸未死的仙人不免持劍冷應,恨不能即刻將她處死,以慰這滿地橫屍,漫眼鮮血。

    「雲師兄……」洛紫臉色愴白,卻仍顫然著執意上前:「不要殺鈴丫頭……洛紫懇求師兄……只念在師徒情份上……」

    「師妹!」長天青震怒,臉上鐵青一片:「你竟還護她?!你離師兄的死都不論了麼!」

    洛紫大痛,卻也分得清離火之死多因落花傾城,無法盡怪益鈴,她從小看她長大,早已將她當了親妹親女,如何也無法像眾仙一樣狠下心來。「雲師兄,她終歸是你的弟子……念在師徒之情上……」

    「是我的弟子,當死一萬次。」

    洛紫一懵,不敢置信:「雲師兄!!」

    寒光爍,風沙滾滾去天邊。

    益鈴心裡一疼,又一軟,然後便是深深的釋然,與輕鬆……

    雲訣悲憫清寂的眸光冷幽幽地落在她的身上,看得她莫名間有些驚惶起來。

    空氣中的血腥味散開不可挽回的荒涼與悲寂,是血汩汩流入塵土的歎息。

    一念生,執意錯,當時他不知,在眾仙面前承她認她縱她……才成就了今日門人受累,血浴蓬萊的大過……

    而今,血流成河,負道蒼生,全是他當年的縱心溺意,促使她一錯再錯,執迷不悟。終歸是無力回天,卻也知道自己斷然不能再容了她。

    「我不殺她。」

    眾仙大震,心上到底不滿。洛紫一喜,雲師兄終究還是放不下鈴丫頭的。她鬆一口氣去看益鈴,卻見她怔怔地仰首看著雲訣,小臉莫名的透著惶恐、漸漸冷白。

    「從今日起她也不再是我雲訣的徒弟。」

    眾仙一怔,不由皆忪忤著。長天青濃眉鎖起:他終於肯將這孽徒逐出門下了麼?當初明明親口說一生一徒是他一生,今番卻當眾反爾駁了自己,這當中會是出了什麼變故?還是這一戰終於讓他徹底寒了心?

    千白在界外聽的一抖,他驚心不忍地去看益鈴,卻見她只是握著鎖心盒怔怔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四下靜然,不時有風吹過,不免冷得徹骨。

    「師父……?」

    「我不再是你師父。」淡漠的語氣在風中散成了冰霜:「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收徒。」他從月光中徐徐落下,瑩白的衣擺垂在仙絨草上染了些腥血:「我雲訣此生只當從未有過半個徒兒,往後與你再無瓜葛。」

    益鈴顫了一顫,仍舊怔怔地坐在地上,卻猶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滯而空洞,握著神器的小手冷白得嚇人。

    「雲師兄你……」洛紫到底被嚇到了:「你當真要將鈴丫頭逐出師門?!」

    雲訣淡而冷的目光平靜地落在益鈴身上:「是。」

    裂開一回、兩回、三回、四回……無數回的心還能再裂開麼?益鈴癡癡傻傻地低頭去看手中的神器,早已料到了不是麼?自己敢那樣瀆了他,又怎麼敢奢望再被他原諒,錯得太多太過,分明再也不能挽回了……

    下唇緊咬,冰天雪地裡,白光靜靜地透出指縫。

    洛紫意識到了她想幹什麼,奮力地呼喊。紫煙也急了,千白再一次白了臉卻知道再也沒有誰可以挽回她的求死之心了……

    「小益!!」九層功力被封,又身受重傷,被阻在結界之外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將對小薄的滿心懺疚與愧償全移了給益鈴,心上哪裡還能承下這樣的刺激,幾聲痛心不及的嘶喚後便是吐血不止。

    與上回不同,雲訣看著她,什麼也沒說,亦沒阻攔。只是那目光隨著鎖心盒神力迸出的愈強愈烈越發寒徹,逐漸冷寂,萬丈波瀾被長睫緩緩蓋住終是化為了淡漠的平靜,與沉冷的歎息:鈴兒……且讓我再信你一回。

    一身的錯與罪,重得小小的她負不起,她沒有臉再活,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活……就想這麼解脫了該多好?

    可是,心好痛,生硬的又澀又苦,像針扎一樣,又像在火上不停炙烤……明明馬上就可以解脫了,什麼都不用再想了,更不用去承認師父不要她的事實了呀?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痛苦,會這麼……愧疚?

    「小益……」山門外,冥哥哥不停叫著她,喉中應是滯了血。白光太刺眼,她已看不清他的臉,隱約能感覺到他的痛,疊在一起兩次一樣的痛,似乎一下子坍塌了,砸得他心肝俱裂。

    「蠢丫頭……本君不准你死……我說過只這一條……只這一條……你絕不准再逆我……絕不准……」

    「小鈴不怕……要好好的……等師兄回來……師兄做了記號……一定回來找你……你好好的……等師兄……」

    「不要不要!不要死!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你答應小若會永遠照顧小若的!你說過我們要做一輩子好朋友的!你說過不會離開小若丟下小若讓小若再一個人的!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怎麼可以!!」

    「破鈴——你敢死的話,小若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破鈴不許死破鈴不許死!死再多人都不關破鈴的事不是破鈴的錯,破鈴不要死……不要死……」

    「小益,好好的……答應冥哥哥……」答應冥哥哥……答應……答應……

    顫抖著抱緊鎖心盒,她好想好想笑一下,卻咬著牙湧出了更多的淚,一滴滴全落在了盒子上,她好想自己不要明白,可是卻明白了……明白了她根本死不起,沒有資格選擇死!!

    他們為了她傷為了她死為了她犯下滔天罪孽,再重再痛,她又怎麼能不負?怎麼忍心不負?他們那麼關心她那麼愛她,她有什麼理由尋死?有什麼理由不為他們活下去?!只是小夕死在了自己懷裡而已……只是清渡師兄為了她也永遠離開了而已……只是小若在她眼前一下子就沒了引以為豪的一雙美麗大眼而已……只是冥哥哥違背了對小薄姐姐的誓言犯下生殺大罪又被師父打成重傷全只為了護自己而已……她可以的,她負得起的,她從來都不怕苦不怕痛的,她不會也不能讓他們失望,她能活下去的……能活的……不就是……師父不要她了嗎?沒關係的,她不疼,也不痛,就算師父不要她她也有好多關心她的人,好多愛她的人,所以她不苦一點也不苦,不絕望……不能絕望……

    是不絕望,還是不能絕望?

    撕心裂肺地仰面而笑,笑的神力白光都在震顫,明明不再是天魔之身卻仍笑出了血淚,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哭,不讓自己失了最後的無畏,卻不知早已淚流滿面,血染衣襟。

    神光猛然迸出數丈,千白幾人心口一窒,下刻卻發現雖有神光卻並未化出強大的神力,白光雖詳和卻也耀得眾人都睜不開眼睛。下一刻又瞬間暗了,聽得「匡噹」一聲,鎖心盒被益鈴拼盡所有氣力重重扔了出去,翻了好幾圈止在了最大的那棵櫻羅樹下,沾了血靜靜地躺著。

    益鈴抬頭望向山門外的蒼冥,顫微微地咧出了兩顆白白的虎牙,「冥哥哥……小益會好好的……不做傻事……不讓你們擔心……你也好好的……好不好……」她自顧咧嘴笑著,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虛弱多飄渺,哪怕只是輕輕一碰也會碎掉,映在滿是血水的小臉上,不免淒,不免戚。

    蒼冥幽白的臉驚心一痛,狠狠點頭。

    她到底還是他看大的那個孩子……「……將天魔益鈴打入海底冰牢,永生永世,不得放出。」

    蒼冥把手貼在護山結界上,慢慢握成拳:「小益別怕,冥哥哥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你等冥哥哥……等冥哥哥……」

    益鈴仍在笑,乖巧地點頭。她看著洛紫說洛姐姐再見,看著離少仙說少仙師兄對不起,看著千白與紫煙說謝謝,看著蒼冥喊冥哥哥……在心裡念著小若同時要墨綢回去陪白綾,最後她滯了一瞬,還是沒能忍住,看向了他:「師父……仙尊……」

    雲訣沒有應,極力隱忍住咳嗽,靜靜回望她彎成四方月牙的眉眼,透過她臉上癡癡的笑,和咧開的彎彎弧線,感受她聲音裡太偏太執凝結的對自己的愛意,多年朝夕相伴的點點滴滴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閃現,心上不由一窒,刻骨的疼。

    櫻羅樹下鎖心盒無聲躺著,與天令劍一樣,仙尊在場誰也不敢去妄動它,畢竟是神器,理當掌在仙尊手上。盒上沿著紋路往下滑的淚水靜靜滲入了盒縫,一道極淡的清光倏地射出、照在益鈴身上,瞬間鎖心盒竟極為快速地開合了一下,然後仍若無其事地恢復原樣一動不動。

    只是一瞬間的懵然,然後腦中似被抽離了什麼,全部化成了白茫一片,益鈴不由自主地合上雙眼,徹底癱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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